與動物有關（小說）

 

作者：楚夢

 

孺子牛

 

老黃牛哞五可以稱之為主人家的牛中元老了。他在主人家服務馬上就滿二十年，等不了幾日，他就要退休養老。主人曾經許諾他，只要你干滿二十年，就可以退下來，住在河邊的小別墅里舒舒服服地養老，只吃草，不干活。

哞五剛剛進入主人家的時候，還是個問題青年，好吃懶做、調皮搗蛋，一干活便耍賴，不是倒地滾泥便是撒野打架，只要是母牛，不分老嫩，也不論是在干活還是在吃草，皆不管不顧地胡來，弄得周圍農民怨聲載道，主人也免不了受到別人的奚落。一天，惱羞成怒的主人拉著哞五便往鎮上走。起初，哞五還以為主人是帶他逛街長見識呢。可是，越往前走哞五越發現情況不對，主人連一句話也不向他說，而且他還聞到了從屠宰場傳過來的濃重的血腥味。哞五終于知道主人要帶他去哪里了。他還這么年輕，不甘心就這樣送命。于是，便站在那里不肯往上面走了。主人拼命用鞭子抽打他，邊抽打邊罵：只吃草不干活，我養你干什么，不如賣給屠宰場還能換幾個錢。盡管哞五堅決不走，然而韁繩在主人手上，他不能不走。眼看著就要走進屠宰場成為別人氈板上的肉了。哞五“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主人被哞五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他望著眼淚汪汪的哞五問，你這是干什么？哞五回答說，主人，我不想死，我求您饒我一命。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人們議論紛紛，說這牛太可憐，年紀輕輕的，就要慘遭屠殺，做主人的也太狠心了。弄得主人有些手足無措。他對哞五說，我可以饒你不死，但你必須痛改前非，重新做牛，而且要做一個讓主人滿意的好牛。哞五連連點頭，主人，請您放心，我一定做一頭讓主人滿意的牛。要是您不滿意，再殺我也不遲。于是，主人只得牽著哞五打道回家。回家的路上，哞五不停地念叨：是主人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下輩子都要做牛做馬報答主人！

死里逃生的哞五完全變了樣，有活干的時候，總是搶著對主人說，主人，我來，我年輕，力氣有的是。主人家田地很多，養了五六頭牛。其他牛都比哞五身強力壯，可哞五卻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似的，再臟再累的活都干得津津有味。看到哞五這么喜歡干活，其他牛巴連不得，有什么活計總是往后躲，實在躲不過便使滑耍賴。主人看到這個情形十分惱火，卻又無可奈何。看到主人焦急上火，哞五十分難受。他思考了很久，終于想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整治辦法。一天早上，趁主人牽著他吃草的機會，他說，主人，我有辦法讓那些不聽話的牛變得聽話。主人將信將疑地望著哞五，你有什么辦法？哞五殷勤地將嘴湊在主人耳朵邊，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主人開心地捏著哞五的耳朵說，你小小年紀，挺有一手的啊。

這天早晨，主人來到牛棚里，他親自給哞五解掉韁繩，大聲對其他五頭牛說，從今天起，哞五就是你們大家的首領。他代替我對你們進行管理，有對你們進行處罰的權力。你們必須聽從他的安排，服從他的管理！

哞五當即宣布：從即日起，實行考核打分制，對每頭牛每日、每周、每月的表現進行計分，按得分多少分配每日的草料，每周的補品，每月的休假。考核內容包括：勞動（完成數量、質量）、紀律（是否按時起床、按時休息，是否糟塌莊稼、打架斗毆）、品德（是否叫苦叫累、誹謗主人）。

牛們先是面面相覷，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黃牯狠狠地瞪了哞五一眼，粗聲罵道，哞五，你他媽的還算牛嗎？！

在黃牯的帶領下，男牛女牛們不約而同地將唾沫噴向哞五，便不停地發出鄙夷的哼哼聲。

哞五似乎并未把同類的攻擊、謾罵放在心上。他滿臉笑容地向大家分配工作任務，并一再叮囑大家注意防暑、注意安全。

令牛們沒有想到的是，晚上的時候，哞五不僅公布了當天的考核成績。黃牯和大水因為工作時間偷懶耍滑和對上級出言不遜，考核分數最低，分得的草糧也最少。黃牯倒還好一點，身粄不是特別大，大水長得牛高馬大的，分得的草糧比斷奶不久的小白還少，叫他如何受得了。于是便和黃牯一道不停地罵哞五，越罵越餓。后來實在受不了了，大水便開始央求哞五。睡在隔壁房間的哞五只當沒聽見，任憑他們叫罵。

從第二天開始，包括黃牯大水在內的所有牛都規矩了。他們不再罵罵咧咧，不再偷懶耍滑，不再向哞五翻白眼、吐唾沫。主人對哞五的管理贊不絕口，還特別囑咐傭人給哞五開了小灶，每天都是嫩草精糧，讓哞五過上了牛上牛的日子。

隨著主人家田地的不斷擴大，牛們的工作量也與日俱增。盡管主人后來又買來了兩頭牛，但牛們仍然得起早貪黑。于是便有牛無法忍受了，發牢騷、泡病號、在田地里打滾耍賴，黃牯等牛還在背后里罵哞五和主人是兩頭喪盡天良的畜牲。哞五除了對犯規的牛們進行處罰和鞭打外，還向主人進行了匯報。他說，主人，罵我畜牲無所謂，我挨些罵是應該的，可主人您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啊。這樣不尊重您，是可忍孰不可忍！主人笑著說，罵就罵吧，做畜牲與做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他們好好干活就行了。主人當著全家人包括傭人的面，對哞五進行了認真表揚，號召全體人員以哞五為榜樣，向哞五學習，善于創新、忠于職守、勇于奉獻、不計名利，力爭為這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主人還當場向哞五承諾，只要他干滿二十年，就讓他光榮退休，在河邊給他搭建一個小別墅，只吃草不干活，還安排一個人專門服侍他。哞五聽了激動得眼淚汪汪，他說，主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管住那些心術不正的牛的！

隨著哞五在主人面前越來越受寵，他對同胞們管束越發地嚴厲甚至殘忍。他常常天不亮就將牛們叫起來，常常克扣牛們的草糧，常常將違規犯錯的牛打得皮開肉綻，就連發一句牢騷，也要將其吊在樹上幾個小時，不給吃不給喝。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牛們的反抗發生在農忙季節的一個深夜。牛們早就商量好了，要逃出這個牢籠，過正常牛的生活。黃牯首先掙脫了韁繩，然后他用他那鋒利的角為同伴們一一解開了束縛他們的繩子。當全體牛們揚長而去的時候，哞五還在做美夢。

哞五凌晨五點準時來叫牛們起床時發現他們已經逃跑。哞五嚇得目瞪口呆，他連滾帶爬地跑到主人家大門前拼命撞門。主人知道情況后立即組織家里人分頭尋找，哞五自告奮勇給主人當向導。他也是牛，知道牛的習慣和規律。果然，在哞五的協助下，逃跑出去的牛被一一找了回來。

經過主人和哞五的嚴刑拷打，黃牯作為這次事故的主使被揪了出來。主人氣勢洶洶地對哞五說，給我狠狠地打，然后餓他一天一夜！

哞五將長嘴湊到主人跟前小聲說，主人，現在不動點真格，不足以壓制邪氣了！

主人問，怎么個動真格法？

哞五回答，將黃牯斬首示眾！

主人很詫異，他可正當壯年呢，又是在農忙的節骨眼上。如果主人下不了狠手，他們接下來可能還會逃跑或者進行其他破壞活動。其實主人大可不必擔憂，少了一頭牛并不影響您的生產，可能效率會更高呢。

主人考慮了一會兒，說，好，就按你的意見辦。

黃牯被當眾斬首，主人和哞五先后宣布了黃牯的罪狀以及從今天起對違規違紀者從重處罰的決定。

之后十多年時間，牛們規規矩矩、服服貼貼，只干活，不說話。加上哞五經常組織大家學習做牛的道德準則，開展“做好牛”、“做孺子牛”活動。牛們勞動積極性大大提高，主人家的錢財也越來越多。主人將哞五視為他們家的第一功臣，被主人稱之為“好助手”。參觀的、取經的絡繹不絕。哞五年年都被評為“四美牛”、“五好牛”、“英雄牛”、 “創新牛”、“孺子牛”，年年秋天都被戴上大紅花，出盡了風頭。

這天是哞五到主人家整整二十年的日子，早飯的時候，主人特地給哞五安排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有菜餅有麥面，還有饅頭和飲料。吃過飯之后主人對哞五說，從今天起你就退休了，等下叫三叔（傭人）帶你到河邊看看你的新居。

臨去河邊前哞五對主人千恩萬謝，主人卻沒有說一句話。

到了河邊，看到河邊上兩個滿臉橫肉的屠夫時，哞五徹底崩潰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眼淚不停地流。

 

表侄輕聲對表嬸說，送醫院治療，隨便給表叔做個全面檢查。

他們將表叔送進了表侄一位同學任院長的大學醫院。表侄連夜將同學叫醒，對表叔進行治療和檢查。

經過一周的仔細分析以及與大洋彼岸的導師的網上探討，最終確定：表叔得的是一種叫做陰犬癥的病。

不就是狂犬病嗎？表嬸嚇得魂不附體。

表侄解釋說，陰犬病屬于狂犬病中的變種，它有狂犬病的很多特性，比如，沒有預兆地突然發病，發病后不分青紅皂白地咬人、咬動物……但又不完全相同于狂犬病。陰犬病患者在白天和與上級打交道的過程中，是不會犯病的，在熟人面前也不會直接胡來，最大的區別是，陰犬病患者不會死。

你表叔他怎么會得這種病？

病毒是通過狗傳染的，但病菌的擴散還是因為自身的原因，比如身體素質、心理素質……表侄問，表嬸，你們家這條狗養了多長時間？

哎呀，我都不記得有多長時間了，反正我嫁過來的時候狗就在了。聽你表叔說，這狗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哎，我們很早就分房睡覺了，也不知道他病成這樣。

表侄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對狗進行了檢查。檢查的結果是，這條狗不僅帶有各種犬病毒，而且是條長命狗，具體存活了多少年，無法查驗。

從實驗室出來，表侄對表嬸搖了搖頭。

表侄，你什么意思？表叔的病怎么樣，能治嗎？表嬸哀哀地望著表侄。

表侄說，無藥可治！

表嬸突然癱倒在地上。

 

狗權記

 

黑山地區的狗類在愛狗者協會的幫助下，與人類進行了長期不懈的抗爭。最終，他們取得了勝利。不論是城里狗還是鄉下狗，不論是公狗還是母狗，不論是洋狗還是土狗。也就是說，黑山境內所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狗，都在這一天扯掉了套在他們脖子上的繩索，從各自的主人家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他們匯集到黑山城最大的廣場，歡呼雀躍、載歌載舞。這次行動的組織者大麻在勝利慶典中宣稱：從今天起，從此刻起，我們狗類就從人類的奴役與欺凌中解放出來了！現在的我們，是自由狗，是快樂狗，是幸福狗！這是人類和狗類歷史上空前絕后的大事件，是經過狗類千萬年艱苦卓絕的斗爭與無數犧牲才換來的結果……

那天的慶典極其隆重，幾萬條狗聚集在一起，拉著“今天，我們勝利了！”“全世界被壓迫的狗聯合起來，砸碎人類強加于我們的鎖鏈！”“打到美國去，解放全狗類！”等橫幅，呼喊著各種表達高興和快樂的口號，招搖過市。那天的黑山城幾乎萬人空巷。人們都被這千古奇觀弄得不知所措，很多昔日的狗主人耷拉著腦袋，一副羞愧難當的樣子。有不少人連連哀嘆：這是什么世道啊，連狗也自由了？哎，沒想到狗也翻臉不認人！……

與人類一樣，狗類的歡慶大戲也有曲終狗散的時刻。當聚會結束的那一剎那，幾乎所有的狗才突然發現，他們下一刻將往哪里去。他們或三五個一群、或七八個一堆，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大街小巷東奔西走、來回轉圈，有的狗甚至蜷縮在大街邊兩眼發呆，就和那些丟了官破了財的人一個樣。狗們發現，過去那些開車的走路的，看到他們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冒犯了他們。可今天他們卻目中無狗了，尤其那些開車的，看到狗連剎車也不踩了。狗們有了一點失落感。突然，有狗大叫肚子餓了。他的一聲叫喊引來了連鎖反應，所有的狗都大呼小叫起來。他們這時才發現，差不多一整天沒進食了。

這是怎么回事啊，我還從來沒有遇到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飯的！

就是啊，主人家的臘香腸多香啊，我都要流口水了。

這個時候，我都吃完夜宵了。

我們在街上轉來轉去，能轉飽肚子？

我們找大麻去，是他要我們自由的！

對，找大麻去！

于是，幾乎所有的狗都不約而同地來到大麻身邊。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要吃飯！

大麻笑著說，要吃飯你們自己想辦法啊。

笑話，從古到今，我們狗類吃飯是自己想辦法的嗎？

就是啊，我們以前過的是飯來張口的生活呢。

我們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啊。

大麻指了指不遠處的垃圾桶說，這里面有的是食物。

所有的狗都露出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態。你在開玩笑吧，大麻？

我開什么玩笑。大麻對小白說，走，我們去垃圾桶里找食物。小白是大麻的嘍羅，一直跟在大麻身邊。

他們真的從垃圾桶里找出了不少食物，有米飯，有肉品，有骨頭，還有青菜。大麻和小白在眾狗友的面前津津有味地用起餐來。

狗友們被大麻的舉動弄得目瞪口呆，他們連連搖頭，有的狗甚至嘔吐起來。他們紛紛表示：決不吃這種東西！

再怎么樣，我們也不至于淪落到食用垃圾！

多不衛生啊，生病了誰為我們付醫藥費？

多沒面子啊，要是被我家主人看到了，我還有臉活在世界上嗎？

隨你們便，不吃就挨餓吧。大麻冷冷地說。

大多數狗都很有骨氣，他們寧愿挨餓，堅決不吃垃圾食品。可能餓得太難受了吧，有幾只狗想去垃圾桶里找點東西的時候，清潔工已經來了。

大麻看到狗友們餓得喊爹叫娘的，便帶領他們來到郊外的田地。他對狗友們說，這里有苞谷有地瓜，山上還有野果，都能吃的。

餓極了的狗們再也顧不得面子和斯文，狼吞虎咽起來。可是，吃過之后，他們便開始罵娘了，都說八輩子也沒吃過這種沒有經過加工的東西。有的喊肚子痛，有的開始上吐下瀉。

大麻說，哎，你們也太嬌氣了，那些野狗、野豬，不都是生活在山上、野外？

狗們對大麻將他們與野狗、野豬相提并論十分不滿，他們說，再怎么樣我們也不能與那些畜牲為伍。有的狗開始質問大麻鼓動他們從主人家里走出來是何居心？

狗們在田里和山上覓食的時間十分短暫，他們受不了這些生食粗糧。于是，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潛回城里，試圖在垃圾桶里找一些營養品。可是，狗們心里越來越不滿與難受，特別是當他們遇到人的時候，那種尷尬簡直沒法形容。不到一個月時間，不少狗已經骨瘦如柴，不像個狗樣了。狗們聚集在一起，除了唉聲嘆氣，就是回憶過去的美好生活。

一天晚上，阿花突然說，好久沒挨主人鞭子了，好像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立即便有多只狗附和道：還真是的呢，癢癢的，好難受！經脈好像不通了，一點精神都沒有。

一條全身都是泥土的白狗連連唉嘆，還是讓主人管著好，除了為主人服務外，其他事都不用我們操心。

就是，要這些權利有什么用啊！

沒有了主人管我們，我們要權利有啥用？

……

于是，有不少狗便試圖回昔日的主人家。然而，沒有一個主人接受他們。他們灰頭土臉地回來之后，便把氣撒在大麻身上。說要不是他胡說八道，他們也不會過上今天這種非狗的生活。狗們要求大麻去找愛狗者協會，將他們重新送回主人家里。

大麻沉痛地對兄弟姐妹們說，習慣是可以改變的，只要大家有決心，就會很快適應現在的生活。大家好不容易獲得了自由，現在卻要回去，我們千萬年的努力不是付之東流了嗎？

無論大麻怎么說，狗們都不聽。他們只有一個要求：把我們送回去！

大麻不再吭聲，他帶領兄弟姐妹們來到愛狗者協會。協會負責人對狗們說，他們無能為力。于是，狗們便耍起賴來，坐在愛狗者協會不走了。有的狗甚至直接從愛狗者手上搶飯吃。愛狗者負責人一臉愁苦地對狗們說，哎，我們這些愛狗者，其實無權無勢，之所以開展愛狗運動，是因為我們做不了什么象樣的事，正好愛狗比較簡單，又沒有風險，所以我們就愛狗了。希望狗兄弟們不要難為我們。

狗們這次是鐵了心要為難愛狗者了，他們說，不達目的，決不離開！

愛狗者們被逼無奈，只好挨家挨戶去求主人們接受回頭狗。可是，主人們態度十分堅決：不要！

正當愛狗者們陷入絕境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想到了一個辦法：游行請愿！

這天早晨，在愛狗者的帶領和指揮下，幾萬只狗浩浩蕩蕩走上街頭，高呼：爭狗權、要生存、浪子回頭、報效主人等口號，攬得黑山城地動山搖。剛好有個大人物從此經過，了解到這個情況后，大人物說，既然這些狗已經迷途知返，就讓他們回來嘛。我們不能剝奪他們做狗的權利啊。

這一天，依然是在黑山城最大的廣場上，狗們一個個向昔日的主人痛哭流涕地檢討、道歉，發誓永遠忠心、決不背叛之后，被主人領回了家。大麻在外面游蕩了兩三天后也回去了。他對自己說，我也是狗，我干嘛不回去？

 

趙家的狗

 

小卒被趙局長家的大黑狗擋在了趙家門外。

趙家的狗人高馬大，一臉兇相。當小卒自以為是地跨進趙家院子的時候，大黑狗毫不含糊地向小卒發出了嚴厲的警告。小卒仰仗著和大黑狗熟絡，滿臉堆笑地叫著“黑哥黑哥”，按老規矩丟給大黑狗一只牛肉煎餅，信心滿滿地往里面走。大黑狗向小卒輕蔑地哼叫一聲，猛地撲過來，將小卒撲了個仰面朝天。

小卒摔痛了，很痛的那種痛。可他不敢罵趙家的狗，他知道趙家的狗很聰明，聽得懂人話，要是罵了它，后果會更嚴重。小卒爬起來，一臉委屈地望著大黑狗，討好地問，黑哥，你今天是怎么啦，我是小卒啊，上個月還來過局長家的，難道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小卒在趙局長手下工作，算得上是趙局長家的常客了，逢年過節自然是必須來，平時釣到了一條好魚、打到了一只好鳥、老家親戚送來什么土特產之類，也不忘給趙局長送過來，自然便與趙家的大黑狗混熟了，每次見了它都“黑哥黑哥”地叫得很親切，大黑狗對它也很友好，搖頭擺尾，像見了自家人似的。第一次來的時候，大黑狗張牙舞爪的，硬是不讓小卒進去。虧得局長夫人出來，將大黑狗罵了一頓，它才放行。局長夫人不經意的一句話提醒了小卒：這個死大黑，以為每個進家里來的人都會帶吃的給它，饞死了！小卒茅塞頓開，接下來每次都給大黑狗帶一只牛肉煎餅。大黑狗很喜歡吃牛肉煎餅，每次都吃得歡天喜地，對小卒自然十分關照，從未為難過它。小卒不敢像局長夫人一樣稱大黑狗為大黑，他覺得那樣叫太不尊重局長家的狗了，從某一天起，他便叫大黑狗為“黑哥”，大黑狗對這個稱呼好像也挺滿意。大黑狗脖子上的銀項圈還是小卒買的呢。當小卒將新買的銀項圈套在大黑狗脖子上的時候，它高舉得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局長夫人笑著說，你瞧這家伙的樣兒，從來沒有過的呢。小卒啊，它以后會把你當自己人的！總而言之，小卒和局長家的狗相處得十分融洽。幾天前，趙局剛剛從副局升為正局，這么大的喜事，小卒不可能不來家里祝賀祝賀。小卒是個講感情的人，這幾年趙局待他不薄，接下來的年月，小卒還想趙局待自己厚一些，不來沒有道理。小卒也知道近段時間趙局長家的客人很多，頭幾天他也沒來湊熱鬧，免得給領導添麻煩。他琢磨著，局長家這兩天應該消停一些了。便選擇了晚上九點這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過來了。可是，今天的大黑狗是怎么啦？

小卒還沒想明白大黑狗的事，突然聽到趙局長夫人的聲音，似乎有客人要出來了。小卒慌忙從局長家的院子里躥出來，躲到院門旁邊的桂樹下。小卒和迎面走來的小蔣撞在了一起。

怎么你也被狗趕出來了？

既然小蔣都把話挑明了，說明他也去過局長家，也沒能走進局長的家門。去局長家給局長賀喜，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于是笑著說，也不知大黑狗今天是怎么了？

哎，我被大黑狗趕出來之后才想明白，局長都從副的升為正的了，我怎么還只是給他家的狗帶香腸呢？這不，我趕緊跑出去買了個披薩。小蔣將手中的披薩揚了揚。

小卒猛地一拍腦袋，你瞧我這腦子啊！

小卒正要離開的時候，局長家的門響了。一個肥頭大腦的人走了出來。局長夫人一個勁地說、以后別客氣之類的話，局長家的狗對客人不停地搖頭晃腦。

這人肯定和咱們不是一個級別。小卒小聲說。

你瞧這狗，就會溜須拍馬討好主子。小蔣說。

狗仗人勢！小卒似乎有些氣憤。

狗眼看人低。小蔣也在發泄不滿。

小卒本也想買個披薩的，但轉念一想，要是大黑狗不喜歡吃披薩或者披薩吃膩了呢，他不又是白跑一趟？

小卒走進肯德基店，他開始買的是漢堡，可又覺得漢堡的味道有點酸，局長家的狗不一定喜歡。便將漢堡丟進垃圾箱，重新買了個雞腿桶。

小卒再次來到局長家院子前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他很猶豫，要不要進去，進去會不會打擾局長休息？大黑狗會不會因為太晚了不讓他進？

小卒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局長家的院子，他將手上的雞腿桶不停地向大黑狗晃動。大黑狗伸長脖子聞了聞味道，向小卒搖起了兩下尾巴。小卒高興地走過去，將雞腿桶恭恭敬敬地放在大黑狗身邊，一如往常地叫了一聲“黑哥”，準備敲門，然而，大黑狗還是攔住了他。大黑狗將嘴巴湊在小卒身上，來來回回嗅了兩三遍，才示意小卒進去。小卒想，大黑狗這樣做也是情理之中，局長升了，局長家的安保措施也應該加強。小卒還想，是該給趙家的狗送件像樣的東西的時候了……

從局長家走出來的小卒滿面春風，大黑狗嚴肅認真地站在門口，小卒一如既往地向大黑狗揮手致意，大黑狗只是象征性地點了一下頭。直到走出局長家院門，小卒都覺得趙家的狗一直在看他，那決不僅僅只是看兩眼的問題，他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離開局長家很遠之后，小卒忽然感覺頭很痛，用手一摸頭上，還摸到了個包，對大黑狗的恨意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從胸中迸發。

呸，狗雜種！小卒對著局長家的方向狠狠地罵了一句。

 

喜鵲的教訓

 

沒想到喜鵲會犯如此大的錯誤。喜鵲自己沒有想到，其他禽獸也沒有想到。

喜鵲的日子一直十分愜意。在禽獸界，喜鵲是禽見禽愛獸見獸喜的動物。沒有任何禽獸與喜鵲過不去，甚至連這種念頭都沒有生過。不僅禽獸界，就是人世間，喜鵲也是人人寵愛是尤物，他在誰家門前叫喚，主人仆從都高興得合不攏嘴。紅包、獎金自然是大大的有。不僅有紅包、獎金，神氣如老虎、高傲如獅子、自戀如老鷹都常常將喜鵲奉為上賓。也難怪喜鵲走到哪里都在唱“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的，盡管某些動物有點難受，比如說老鼠吧，聰明過人卻名聲糟糕，誰也不把他多回事，但即便是老鼠，也不得不對喜鵲心悅誠服，禽家有這個資本驕傲啊！

喜鵲就這樣悠哉悠哉地生活著，今天到虎大王洞前道幾聲恭喜，明天到蒼鷹爺面前唱幾首小曲，有時間還不忘去人家屋前說幾句動聽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年年日日都如此。喜鵲們也很盡職盡責，從來沒有讓那張喜樂無窮的嘴閉上過。似乎全世界都需要喜鵲，喜鵲也需要全世界。就在喜鵲們兢兢業業、一心一意為全世界服務，并在服務中享受榮光的時候，噩運突然降臨他們頭上。這一天，他們遭到了禽獸界的通緝。

本來，喜鵲這段時間的運氣很是不錯。虎大王昭告天下：喜鵲可以隨時進入虎穴相伴虎子；蒼鷹爺把自己的舊別墅親自贈與喜鵲，并在產權證上寫上了喜鵲公主的名字；獅大王放出話來，想與喜鵲家族聯姻。

災難往往就是在你得意忘形的時候悄悄地走過來的。也怪這一天禽獸界的倒霉事太多。

這一天早晨，喜鵲照例來到虎宮向虎大王道喜，誰知道虎大王母親剛剛咽氣，喜鵲在門前左一聲“恭喜”右一聲“大喜”，被大王手下像趕瘟神一樣趕了出來。喜鵲不明白為何虎大王突然對他們變臉。只好順道來到狼窩，向狼大爺高聲道喜，恰巧狼大爺與娘子因為去虎大王家吊孝穿什么衣服打得鬼哭狼嚎，喜鵲差點被狼大爺撕成兩半；喜鵲到獅子家的時候，公獅因為和母鷹行為不軌，被公鷹抓瞎了一只眼睛，母獅又在一邊蠻橫無理地糾纏，正氣得咬牙切齒，喜鵲還不知好歹地叫“大喜雙喜”，獅大王張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地撲向喜鵲。要不是他另一只眼睛不管用，喜鵲早就命喪獅口了。喜鵲喪家犬般地逃回自己的巢穴。蒼鷹爺的宮殿就在他們別墅旁邊，喜鵲不能不和他打個招呼，喜鵲剛剛張開嘴巴，就挨了蒼鷹爺兩個耳光。他剛剛和母鷹打完架，宮殿都被母鷹掀翻了，你還來幸災樂禍道喜，不挨揍才怪呢。

你他媽的不張嘴不行嗎？一天到晚喜喜喜，哪來這么多喜！貓頭鷹走進喜鵲的別墅，一頓劈頭蓋臉臭罵。

喜鵲不敢吭聲，但他們心里十分委屈，辛辛苦苦為大家報喜，還錯了嗎？

如果不是第一天傍晚發生的這件事，喜鵲或許只是讓大家討厭而已，當然，過去的地位、榮耀是不會有了。可是，這天傍晚，喜鵲公主碰巧看見了一個獵人向獅子娘娘舉槍射擊，他本來是想呼叫娘娘逃跑，可叫出口的卻是“大喜！”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娘娘倒在了血泊之中。獅子們把娘娘去世的責任，完全歸罪于喜鵲。獅大王氣急敗壞，大聲喝叫道，簡直是居心叵測，敵人來殺我們了，他還說是大喜，這種東西不除，禽獸世界永無安寧！

禽獸界頭頭們聚集在虎大王宮殿前一致決定，立即抓捕喜鵲，并交軍事法庭以反禽獸罪進行審判！

這一絕對機密被藏匿在虎大王宮殿上的烏鴉聽得一清二楚。他火速趕往喜鵲的別墅，通知他們立即逃命。

喜鵲們被這一消息嚇得魂飛魄散，他們說，我們冤枉啊，我們祖祖輩輩都只知道報喜，我們不是故意這么說的，我們是不知道說其他啊！

烏鴉說，這個時候向誰喊冤也沒用，趕緊逃命吧。

烏兄，他們控制了整個世界，我們能逃到哪里去？喜鵲哀傷地說。

先逃出去再說吧，說不定過一段時間，他們的氣消了，就不會追究你們了。臨分別時，烏鴉交代說，記住，以后學聰明點，別只知道叫喜。

是不是我們有時候也要學你叫幾聲悲？

烏鴉慌忙說，使不得使不得，你們瞧瞧我，誰見了都喊打喊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絕對不能叫禍！

那怎么辦？

哎，我也不知道，先躲起來再說吧。

喜鵲們逃了很久很久，才停下來休息。他們不知道該逃到哪里去，躲到什么地方才安全。他們試探著找過狐貍、黃鼠狼，都被拒絕了。已經到了后半夜，他們依然居無定所。他們來到老鼠洞前時，依然是拒絕。

你們不是生活在陽光下，出入于王宮貴府嗎，怎么到我們這些陰暗潮濕的地方來了？老鼠們幸災樂禍。

正當喜鵲們走投無路的時候，烏鴉趕來了。烏鴉知道喜鵲很難找到藏身之地，也知道只有老鼠洞是相對安全的地方，于是，連夜趕來了。

你們相信不相信，要是不收留喜鵲，你們全體老鼠都會倒大楣？

老鼠們對烏鴉有一種本能的恐懼，連忙說，不是我們不收留，他們是通緝犯，我們不敢收留啊。

本鳥可以告訴你們，等不了多久，對喜鵲的通緝令就會取消，沒有誰會追究你們責任。本鳥的話很靈的。還有，你們不要以為你們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本鳥不知道，哪天本鳥說出來了，你們還會有安寧日子過嗎？

在烏鴉的連嚇帶哄下，老鼠終于收留了喜鵲。

老鼠洞的滋味真不好受，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再不好受也得受。喜鵲們放下架子，不僅對老鼠們畢恭畢敬，還幫助他們打掃衛生，搬運糧食。盡管喜鵲們告誡自己別說話，然而，總是忍不住要叫出幾聲來。每當這個時候，老鼠們就開始罵娘，老子們成天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還被這個追那個罵，有什么可喜的？別給爺們添堵了。喜鵲只好向老鼠們道歉，可過了不幾天，他們又舊病復發。

大約一個月之后，烏鴉送來了禽獸委員會免于追究喜鵲責任的通知書，并要求喜鵲立即回到工作崗位。烏鴉告訴喜鵲，因為花豹給老虎提議，禽獸世界沒有喜鵲不行，報喜還是少不了的。老虎采納了花豹的意見，并召集禽獸委員會形成了一致意見。禽獸委員會還委托貓頭鷹布置喜鵲的工作任務。

喜鵲在貓頭鷹的帶領下向各位大王、大爺一一認錯道歉，并表示將深刻反省。完了，貓頭鷹告訴喜鵲，不是所有報喜都會受到歡迎的，一定要求分清、地點、對象。你們一定要吸取這個沉痛的教訓，今后決不允許隨便報喜！

那我們該怎么報啊？喜鵲怯怯地問。

按指示報。這樣吧，凡是宮殿門前掛上了紅燈，你們就使勁報喜，要是沒掛紅燈或者掛了其他顏色的燈，你們就趕緊滾蛋！

 

螞蟻的憤怒

 

大楓樹很大很大，大得遮住了半邊天。據說這棵楓樹已有一千年歷史了，是方圓百里的一大奇觀。不少獸類都住在大楓樹下，如野牛、野豬、狐貍、兔子等等，連大象也常來大楓樹下度假。大樹上則住滿各種禽鳥，像蒼鷹、金雕、黑鳶、貓頭鷹、烏鴉、喜鵲、麻雀等等。可以說，楓樹上下就是禽獸的世界。

這一天，大象很早便起床了。起床之后仍然哈欠連連，嘴里還罵罵罵咧咧。

狐貍討好地問，象爺，您是身體哪里不舒服還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煩死我了，簡直沒辦法睡覺！深更半夜頭頂上還嘰里咕嚕個沒停，天還沒睜眼睛呢，頭頂上又嘰嘰喳喳起來。

您別說，頭頂上這些家伙，沒一個是好鳥，目空一切，滋事擾民，把象爺您都沒放在眼里。狐貍憤憤不平地說。

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我昨天才剛剛換的皮衣，現在上面全他媽的鳥屎！野豬的高嗓門驚醒了樹下所有的獸類。看到滿身鳥屎的野豬，不少獸們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們還有心思笑，還笑得出來！別個都騎在我們頭上拉屎拉尿了，一個個還無動于衷！狐貍生氣地說。

哎，我們不僅要忍受他們的騷擾，還時刻提心吊膽，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下來抓我們。兔子一臉悲痛。

這些鳥東西簡直是蠻不講理，天上被他們占了，地上他們還要占！還有沒有王法？野牛很生氣。

可是，我們有什么辦法呢？梅花鹿聳了聳肩說。

辦法是獸想出來的，只要大家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總會有辦法的。狐貍說。

這些該死的鳥，太目中無蟻了。想當年，我們可是和恐龍稱兄道弟的動物呢？恐龍沒了，我們還活得好好的，一群無知之徒！蟻王從樹洞里探出頭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你就是存在了一萬億年又有何用？大象輕蔑地哼了一聲。

大獸們說話，你小螞蟻插什么嘴。自己沒本事就別說大話。野豬說。

就是，我們都束手無策，你小小螞蟻有什么辦法？刺猬說。

那不一定，想當年，劉邦打敗強大的項羽，還不多虧我們？二戰的時候，不是我們吃掉裝備精良的希姆部隊，非洲人民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蹂躪呢？！

狐貍立即滿臉堆笑地走到蟻王面前，親切地說，螞蟻兄弟，你別見怪，大家是不了解你們的歷史才說這些話的。我知道你本領大大的，你一定會創造新的歷史！

不瞞狐兄你說，我早就想收拾那些家伙了！

不知螞蟻兄弟打算如何收拾他們？狐貍焦急地問。

具體怎么收拾嘛，我還沒想好。

兄弟，我倒有個建議，要想我們大家過上安寧幸福的生活，最好的辦法是把這棵樹放倒，這樣，我們就一勞永逸了。狐貍說。

把樹放倒？蟻王有點吃驚，工程量太大了。

我知道，世界上對你們大螞蟻家族存在諸多誤解，我一直覺得世界對你們太不公平，什么“蚍蜉撼樹”，什么“命賤如蟻”，什么“熱鍋上的螞蟻”，這分明是輕視你們的力量、侮辱你們的智慧嘛。狐貍是煽風點火的能手，當他看到機會的時候，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蟻王果然受到了刺激，樣子十分惱怒，他跳出樹洞，憤怒地宣布，從明天起，我們螞蟻大家族就開始砍樹！我們要向全世界證明我們的力量，我們的智慧！

在狐貍的帶動下，獸們紛紛鼓掌。

不過兄弟，你也別那么急。你們隊伍還不夠龐大啊，這可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要做好充分準備再動手。狐貍說。

放心，我今天晚上就向各地調集隊伍，明天早晨準時開工！

蟻王還真是個說到做到的家伙第一天早晨，黑壓壓的螞蟻隊伍便聚集到了大楓樹下面。蟻王當作眾獸的面向全體螞蟻發布了動員令：蟻族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是不斷的輕蔑與侮辱讓我們聚到了這里，是憤怒的力量讓我們選擇了還擊！我們要以實際行動和空前絕后的大業績向全世界包括人類世界證明我們蟻族的偉大和光榮！我們要改寫蟻族的歷史，讓所有的兄弟姐妹過上有尊嚴的生活！

他們能行嗎？大象小聲問狐貍。

放心吧象爺，他們雖然小得可憐，但他們力量很大。科學家通過實驗證明，每一只螞蟻都能背起超過他們體重一百倍的物資，他們的爪子特別尖利，鋼鐵也能戳穿，更重要的是，他們數量龐大。您就等著好消息吧。

螞們干起工作來特別認真，沒日沒夜，廢寢忘食。不少獸類看到這種情景都很感動，自發地為他們送糧送水。狐貍還組織了歌舞團為奮力拼搏的螞蟻將士慰問演出。不少歌舞團演員為螞蟻將士的英勇無畏的精神感動得熱淚盈眶，表示待宏偉大業完成之后一定要嫁給螞蟻兄弟。

那段時間，大楓樹下每天都是熱火朝天，歡欣鼓舞。那段時間的螞蟻們享受到了獸界至高無上的禮遇，虎大王代表獸界向螞蟻兄弟表示親切的慰問和誠摯的感謝；獅大王與先進蟻工合影留念；豺狼結伴而來，來向螞蟻兄弟學習……蟻王則不停鼓勵同伴：成功之日就是翻身揚名之時！

因為有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鼓勵和支持，螞蟻們干勁更大了。僅僅一年零一個月的時間，這棵千年老樹便轟然倒下了。

大樹是在早上倒下的，無法逃走的雛鳥便成為獸們的美味佳肴了。

傍晚，螞蟻家族在大樹旁邊舉辦盛大的慶功晚宴，邀請了所有有頭有臉的大獸。

令蟻王驚詫不已的是，大象、老虎、獅子、野牛這些猛獸的堅蹄竟然毫不留情地踐踏成群結隊勞苦功高的蟻民。蟻王大驚失色，大呼蹄下留命！可沒有誰聽見他聲嘶力竭的呼救。狐貍似乎有點過意不去，不停招呼螞蟻們撤退到邊緣地帶。

你安排幾個小獸放幾把大火吧，去去晦氣！大象大聲地吩咐狐貍。

狐貍一臉驚慌地跑過來，說，象爺，使不得，要是放了火，這些螞蟻就沒命了啊！

螞蟻是誰啊？大象鼻子伸向天空說。

蟻王憤怒了，可還沒等他的憤怒表達出來，大火已經將他和他的同類化為了塵埃。

 

烏鴉的嘴巴

 

禽獸界最大的工程高嶺大橋竣工了。這是到目前為止，禽獸界跨度最長、用材最好、耗資最大、造型最美的大橋，據說馬上就要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了。狐貍教授受上面委托找烏鴉談話，說高嶺大橋是禽獸界的面子工程，關系到整個禽獸界的榮譽、地位、前途、命運，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嚴格守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像以前那樣只顧自己痛快，到頭來毀了整個禽獸界。

烏鴉在禽獸界是頗有爭議的動物。不少禽獸認為這家伙全身上下也就那么丁點，可卻一肚子壞水，嘴巴長期沒把門，不把門也就算了，卻一張嘴就是禍，導致禽獸界無數重大事故的發生，影響十分惡劣。很多禽獸對他是深惡痛絕。也有禽獸認為他說話很靈，簡直就是預言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也許正是因為褒貶不一的緣故吧，有關方面一直不好怎么動他，批評、警告是少不了的，限制他的活動范圍也是家常便飯的事。烏鴉曾經作過無數次的檢討，也曾賭咒發誓今后決不開口，可關鍵時刻，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那張嘴巴。

烏鴉對前來做思想工作的狐貍教授表示，他現在已經醒悟了，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不會亂說了。狐貍教授的目的是希望烏鴉不要參加高嶺大橋竣工典禮，說你不去大家才真的放心。烏鴉說，我也是禽獸界的一員，全體禽獸都參加的重大活動，獨獨把他排除在外，說不過去吧？狐貍教授說，我們也不想排除你，是怕你又搞出事來，這次要出事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烏鴉拍著胸脯說，狐哥放心，我這次一個字也不說。狐貍教授猶豫了很久，終于答應了烏鴉的請求。他嚴肅地對烏鴉說，本來上面的意見是不讓你去的，你去了一定要信守承諾，對禽獸界負責，對我負責！烏鴉說，我知道呢。

竣工典禮特地選擇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進行，不僅禽獸界的各位大佬悉數出席，而且還邀請了其他各界名流、專家、記者以及《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主編參加。竣工典禮由獅大王主持，虎大王代表禽獸界致詞。虎大王充分肯定了大橋設計者、建設者艱苦卓絕的勞動和付出。他指出，高嶺大橋的貫通，不僅標志著禽獸界的工程技術已經達到世界先進水平，而且結束了南北兩地的割據局面，讓兩地連為一體，使禽獸們的勞動、捕食、休閑、娛樂及其他活動變得十分便利……

狐貍教授一直站在烏鴉旁邊，連虎大王的重要講話都沒有顧得上去認真聽。他知道自己責任重大，弄不好自己也要搭進去，因此，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烏鴉尤其是烏鴉那張嘴。烏鴉似乎一直都在專心地傾聽虎大王的講話，沒有一絲一毫要開口禍言的跡象。正當狐貍教授放松下來，準備認真領會虎大王講話精神的時候，突然發現烏鴉脖子一伸，撲騰著翅膀飛到了半空中。烏鴉邊飛邊大叫，橋要垮了！橋要垮了！

整個會場包括大橋兩岸立即安靜下來，虎大王的講話也被迫中斷。大家把目光都投向盤旋在空中的烏鴉。烏鴉還在不停地大叫：橋要垮了！橋要垮了！虎大王、獅大王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佳賓們則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妖言惑眾，把他拿下！獅王發怒了。這座橋不僅是禽獸界的面子工程，也是他與虎王兩大巨頭第一次攜手合作的項目，他不能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壞了他們的好事。

老鷹箭一般沖上高空，還沒等他抓住烏鴉，大橋突然“轟”地一聲坍塌了，在橋上擔負保衛任務的七八個保安墜入兩百多米的河谷，估計無一生還。

從被關進牢籠的那一刻起，烏鴉便知道，這一次他是徹底玩完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基因里面有什么特殊的東西，他總是能夠準確地看到一些其他禽獸看不到的現象，而且看到后便忍不住要說出來。記得若干年前的夏天，他發現馬上就有歷史上罕見的暴雨將至，他們居住的那一帶要發生洪災還有泥石流，情況十分危險，便不停地大叫，要發大水了！要山崩了！可沒有誰相信他的話。等暴雨、洪災和泥石流真的到來，造成家園被毀、禽獸傷亡之后，上面卻把責任堆到他的頭上，說正是因為他的妖言才讓災難降臨，讓禽獸界遭殃。本來要嚴厲法辦他的，因為一些幸免遇難的禽獸為他求情，上面才念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網開一面不予追究。前年，由虎大王的親屬承建的觀光索道開業不久，烏鴉路過那里之后大叫了一聲，索道不安全！不到一個月，索道真的斷了，兩名游客從高空摔下當場死亡。虎大王認為是烏鴉這張禍嘴造成了這次事故，要將他逮捕法辦，被獅大王制止了。獅大王說，烏鴉不是有意搞破壞，就饒他一次吧。去年，獅大王負責經營的禽獸娛樂中心大火發生前三天，烏鴉又在娛樂中心前呼叫：這里會發生火災！獅大王要追究烏鴉的責任，可虎大王不同意了，虎大王認為不能把全部責任推給烏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烏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已經下定決心什么也不說的，可當他看到了異常情況之后卻又情不自禁地要張嘴。哎！

不幾日，狐貍教授也被關進來了，狐貍教授進來之后便大罵烏鴉，你把我害苦了！烏鴉說，對不起狐哥哥，我真的沒想去害你。我看到橋在斷裂，我就忍不住叫起來了……

叫你不來你偏偏要來！

我不來橋就不垮了嗎？

可他們都說橋是被你叫垮的。

你相信？

我相信不相信有什么用？你知道他們以什么罪名起訴你嗎？破壞公共安全罪，還有八條禽獸的命，你死定了！

 

關于公馬的處女膜問題

 

老江喜歡馬，從機關退休之后，特地在院子里修了個馬棚，養了只金黃色的純種蒙古公馬，老江給公馬取了個名字叫龍頭。差不多每天晚飯之后，老江都會帶著龍頭出來遛達。也差不多每天晚上，鄰居的老楊都要與老江在湖邊相會，老楊是文化人，據他自己說，他肚子里裝的全是文化。見面之后，兩位老人除了惋惜年紀輕輕閑賦在家，不能繼續為人民服務之外，就是對龍頭進行研究，討論龍頭的處女膜是否破裂的問題。

老楊一直認為，龍頭的處女膜已經破裂，他從馬的發聲、馬的膚色、馬的走路姿勢、馬的眼神、馬毛皮的松緊、馬毛的疏密等等方面，條分縷析地論證龍頭的處女膜已經破裂。

老江則堅持龍頭的處女膜完好無損，理由是，龍頭是個思想純潔、珍惜感情、珍惜名譽、服從安排的好馬，雖然在老江的安排下，與兩匹優質馬談過幾場戀愛，但絕對沒有出賣貞操。

盡管他們對龍頭的處女膜是否破裂意見相左，但都認為龍頭的本質是好的，集中了馬類的很多優點，有很多的內涵及發掘與研究的地方，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馬類。

然而，這天傍晚,兩位老人一見面便大吵起來。

老楊說，老江，你看你看，龍頭那個搔頭弄姿的樣子，這是處女膜完好的樣子嗎？

老江毫不客氣，老楊，你不要對龍頭存有偏見，龍頭不是不講傳統道德的馬。

不要強詞奪理了，龍頭這樣子就是典型的蕩馬！

老楊，你別血口噴馬！

龍頭還喜歡露陰，處女膜沒破裂會這么放肆嗎？

他是在展現馬體美！

老江，你看看，你看看，他走路的時候老往右拐，再往右就到懸崖了……

老楊，你多慮了，韁繩還在我手里，他能跑到哪里去？

兩位老人爭論不休的時候，走過來一對母子，小孩大約七八歲吧，聽了一會兒，小孩聽出了兩位老人在爭論什么問題了。小孩好奇地走近龍頭，他看到了龍頭肚子下面碩大的生殖器，于是發現新大陸似地跑到媽媽身邊，指著龍頭的生殖器問，媽媽，這是匹公馬啊，難道這兩位爺爺沒看見馬的生殖器嗎？

媽媽回答，他們是裝著沒看見。

他們為什么不承認看見呢？小男孩不解地問。

承認了他們就不能討論公馬的處女膜問題了。媽媽回答。

 

　　（楚夢，本名倪章榮，男，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作家，文史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南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