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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囧事

少年囧事

 

作者:城中

 

  每個人都有難以讀懂的生命密碼——題記

 

 

  1979年夏天,父母帶我進城,去一個單位,一個陌生的家。我九歲,第一次坐火車,火車真嚇人,輪轂比我還高。火車頭的紅輪轂冒著氣,像是妖魔鬼怪,不過還好,我喜歡。

  車站很小,乘車的人少,穿過火車頭旁的蒸汽霧,我上了車。進到車廂,十座九空。我穿一身新衣裳,在車廂走道上來回跑。父親罵我幾次,怪我弄臟新衣裳。我不怕,我瞅瞅母親,母親沒啃聲,微笑著,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父親必定聽母親的。

  火車怪叫著,奔馳在原野,我知道它要去縣城。城里有大伯,大伯是單位領導——縣城名人,家族驕傲。母親說,我們要去那做客,送親,送什么親,誰知道呢。

 

 

  我的家鄉在湘南,一條大河蜿蜒而過,一灣小河匯入大河,兩河之間是我的村莊。

  有河就有魚,有魚自然有男人,魚和男人都會游泳。我從小游泳,也去抓魚。但大河不敢去,去一次,母親打一次,還痛心地罵:河多深,知道不?有水鬼,知道不?死多少人,知道不?我耷拉著頭,聽著,不作聲。老實了兩天,又偷偷摸摸地去。有一次被母親發現,罰我站。我抵賴,說沒去。母親熟練地在我黝黑的手臂上抓一下,顯出一條白色的痕跡,她喊道:還抵賴,還抵賴,于是追著我打。

  不去大河去就小河,小河是童年的家。小河在灣門前村口),一個小跑可以到。最好玩的是有一座石拱橋,七、八米高,小伙伴們在石拱橋上跳水,上天入地的感覺,爽得很。

  村里的文伢子比我長幾歲,翻著花樣往河里跳。一上岸,他穿的大褲衩滑到小腿上,雞雞露在外面,毛茸茸的。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即使文伢子穿好大褲衩,調皮的大勇也會偷偷地從他身后把大褲衩拉下來,于是乎,又一陣狂笑怪叫------

  最高興的是小英來河里游泳。

  大勇一個猛子扎到河底,游到她身旁,撓她的腳板,嚇得小英尖叫著往岸上跑,神色慌張。大勇憋著氣游回來,故作鎮靜。岸上的大人明白著,罵大勇:咯個短命鬼,短命鬼,作孽作孽。

  ……

  夏天真好呵——,與小河為伴,童年就這么過去。

 

 

  大伯是個高個子,方正的臉,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穿著干部裝,四個口袋,上口袋的左邊經常掛著一只漂亮的黑鋼筆。大伯土改干部出身,常年在外地鄉鎮工作,過小年才回家。他一回來,大包小包,滿載而歸。我和姐姐擁過去,娭毑也出來迎接。

  禮物,我們都得到了一份禮物。

  娭毑和姐姐拿到過年穿的布料,我拿到喜歡的乒乓球拍。球拍是流行的長柄賽拍,雙面膠,拿在手上重重的感覺,那個年代十五塊一副。娭毑說,哎呀的,大伯舍得。

  大伯很嚴肅,問我們讀書怎么樣,當班干部沒,考多少分。這個時候,我不回答,敷衍一下就溜掉了。大伯五十歲那年,從鄉鎮調進了城,安了家,他說是洗腳上岸,準備退休。

  這是我對大伯最初的印象。

  大伯家住在東湖坳,單位院子里一棟二層的通走廊房屋。房間不大,進門客廳,里面臥室,外陽臺改成了廚房。客廳靠窗戶放著一張四方飯桌,飯桌旁是柜子,柜子上放著收音機,用花布罩罩著。客廳里擺著一張床,是大伯的床。床上掛著蚊帳,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被單干凈清爽。

  四方飯桌上擺滿水果、糖以及餅干,另外一個盤子里盛著過年才有的花根、套花和油紙包著的糖花。看見這些美味的零食,我早饞了。礙于大人們客客氣氣,只好小心翼翼地拿一些,躲一邊去吃。大人們談什么,自然不知道。

  吃過午飯,父母要回去,我也跟著回去。母親叫住我,要我住這,在這上學。我不肯,大伯拉住我,說,聽話。我低頭,眼淚忽地在眼眶里打轉,看著父母離開。母親回頭看我,用手擦著眼睛。

  晚上,伯母要我洗臉,洗腳,然后睡覺。新床,新被子,不太適應,睡了很久才入睡。睡著了,新的生活就開始了。

 

 

  村莊后面是一處山丘,山丘上長滿古樹灌木,古樹灌木中有一座古屋,據說是私塾,現在已破敗不堪。村里人一般不去那,說那有蛇妖,大得跟人一樣,常常要喝人血。聽了故事,小孩子不敢去那玩,可是文伢子不怕。他呆,眼睛直的,看見蛇或老鼠,上去便抓,全然不懼。

  夏天的中午,天熱得狗吐出了舌頭,大人們悶在家里。我、大勇、戊香、小英,由文伢子領著,去探古屋,看看有不有蛇妖。

  穿過樹林,來到古屋。

  古屋的大門虛掩著,滿是蜘蛛網和灰塵。我們躡手躡腳地進去,張望。屋里全是雜物,幾張破桌椅橫七豎八。大勇沖著門外的戊香和小英喊:沒事,沒事,進來吧。文伢子愣在屋中間,張望著房梁。

  我看到墻上有一處神龕,神龕上畫著長衫老夫子像,模糊不清。我不由自主地轉身,正對,鞠躬。大勇問,這老頭是誰?我說,不知道。他說,你還拜?我說,好玩不。小英和戊香拉著手進來,左看右瞧,說:沒有蛇妖啊。

  蛇妖無處不在,只是看不見。老人說,人的三世里,眼睛不一樣。作鬼怪的時候,不用眼睛就能感覺到所有東西。或許蛇妖正看著我們,辨別我們的前世、密碼、血型。她喜歡她要的東西。

  突然刮起一陣風,像蛇妖呼出一口氣,是冷氣。文伢子先預感,說:不對,有蛇妖,快跑。大勇、小英、戊香急忙跑出去。文伢子跑到門口,見我沒出來,停住腳,但又不敢再進來。

  我想跑,剛一邁腿就飛了起來,方向不是大門口,而是一條長長的林蔭道。越飛,道越長,我停下來,已到了一處大殿。大殿里一個老頭,就是墻上那個。他笑著,點頭,兩旁是人面蛇身的妖女。我暈昏過去。

 

 

  傍晚,父母來尋我。文伢子急得哎呀哎呀地叫,他領著我父母來到老屋,在老夫子像下找到我。我臉色蒼白,奄奄一息,都是自己嚇自己害的。

父親抱起我,跑出來,回到家里,放在床上。

  母親、娭毑、姐姐圍著我忙來忙去。第三天,我睜了一下眼睛,看見父母的臉像老夫子旁邊蛇妖的臉。就在這張床上,父親壓在母親身上快樂地罵,屌死你,屌死你;母親哼哼地擺動身子,也罵著,死鬼頭,死鬼頭;我在黑暗中跑,使勁地跑,跑到大殿,消失了。

  第七天晚上,我醒過來。我睡在母親胸口,含著母親的奶頭,吸吮元氣和乳汁。我的小雞雞挺出來,挨著母親的肚臍,像一條剛從井邊逃生的蚯蚓。

  第九天,我徹底蘇醒。我喊媽媽,媽媽抱著我哭。蛇妖遁去,我回來了,但我的密碼已被換掉。我不再是我。

 

 

  進了城,大伯給我轉了國家糧戶口。村里人見我,特別熱情,夸我命好。吃國家糧、做城里人是那個年代的夢想。所謂命好,就是給了我不想要而大人們想要的。

  辦完戶口,大伯又安排我上學。入學考試,我沒一門及格,外語考9分。校長說成績太差,不收。大伯急了,找到派出所所長,所長找到校長,校長服所長管,只有接收。校長怕我成雙差生(成績差、紀律差),要求寫保證書,伯父不愿意,卻拗不過。

  成長非要讀書嗎?弄不懂,反正大家都這樣。

  城里重視教育,學生成績好,小學三年級懂英語,鄉下學生做夢都想不到。大伯知道我底子差,趕上不容易,對我特別嚴厲。大伯檢查我的作業,看老師給多少分,70分以下罵一頓,60分以下直接開打。做完作業,大伯要我預習。預習什么?不知道,我就坐在書桌前折小紙板,想以前在村里讀書的事。

  村里學校課程少,一般上半天,下午是勞動或者體育課。書包癟癟的,只有語文、數學兩本書,兩本作業本,一個鐵皮文具盒。文具盒里除了幾支短鉛筆,全是小紙畫,從火柴盒上或煙盒子上撕下來的。村里老師不留家庭作業,留了課堂上也會完成,回了家誰都沒心思做。

  村里老師大都是民辦老師,本大隊的。他們上課,每節課教幾個字、一篇文章或者幾首詩;上完課,卷著褲腳就下地。我的班主任楊老師在教室不遠處種辣椒,澆了農家肥,教室里充滿了難聞的味道。

  學校最熱鬧的是打架。三個村子的同學各自結成伙,輪著打,有輸有贏,互不服氣,隔三差五又來一次。學校看男生,不看成績,看打架行不行。評價女生也不看成績,看臉蛋,臉蛋干凈的,就漂亮,高年級的男生就為她們打架。

  村里讀書學不了多少知識,但很快樂。可現在一切都變了,讀書成了唯一,像鉆進了一個籠子。

  城里的生活也與以前不一樣。吃飯必須準時,一日三餐,不多不少,就是餓了,也要挺著。穿著不能隨便,上學要穿戴干凈整齊,碰見熟人要主動打招呼,喊叔叔阿姨之類的,玩也不能走出單位院子的大門。    

  伯母規矩更多。吃飯不能離桌,夾菜只能夾自己面前的,葷菜要少夾,落到桌上的飯要撿回吃掉……等等,特別生氣的是伯母挑剔的斜眼睛和尖刻的方言,動不動就是短命鬼、埋崽、死崽的。

  規矩多,我不喜歡。對抗不了規矩,只能把自己關在屋里,少說話,少出門,有事沒事就坐在床上或者書桌旁發呆。 

  進城了,父母變成親戚,那個喜歡滿村子亂跑的東東,變得文靜而又孤獨。

 

 

  歲月在長大中發霉,一年很快過去,所幸認識了新伙伴,一個長得清秀的小弟弟小勇和一個十分驕橫的小妹妹小華。他倆是隔壁的隔壁盤叔叔和劉阿姨的產品。

  盤叔叔是汽車兵,轉業到單位后,組織上安排他給領導當司機。汽車兵是那個年代的香饃饃,擇偶首選。領導女兒看中了盤叔叔,想要嫁給他。盤叔叔說他有了意中人,對象是棉紡廠的劉姨。領導女兒掃興而歸。

  盤叔叔說的劉姨,中等個,苗條身材,能歌善舞,一雙丹鳳眼忒鉤魂。劉姨喜歡盤叔叔,盡管盤叔叔家是農村山區的,但他長得帥,有技術,而且身板結實,人老實,是劉姨喜歡的那一款。

  一天,盤叔叔帶劉姨去鄉下扯筍,一條四腳蛇竄出來,嚇得劉姨趴在盤叔叔身上,盤叔叔借機緊緊地抱住劉姨。劉姨感受到盤叔叔有力的懷抱和他下身棍似的東西,它像另一條蛇,劉姨既害怕又喜歡。就在那天晚上,他們睡在了一起,后來,就有了小勇和小華。

  小勇和小華是我的新伙伴,也成了我的跟班。出去玩的時候,我有了點老大的作派,恢復了一點被壓抑的元氣。

 

 

  盤叔叔和劉姨對大伯伯母不錯,好吃的,好玩的,新鮮的菜都送過來。那個時代,大家都不富裕,報團取暖唄。伯父伯母對劉姨兩口子也好,吃好吃的,都會叫上他們。小勇和小華放學早,一般來我家玩,寫作業。我回來得早,成了他倆的作業老師,他倆不會的,都問我。

  小華年齡小,不清楚男女性別,老是一個勁地往我身上鉆,幾次都壓著我的小雞雞,我哎喲、哎喲地叫了出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嚷著:幫我做作業嗯,哥哥。我知道這個小妹不懂事,害羞地調整了一下位置。

  大人們說,東湖坳原來是處決犯人的地方,山上有很多墳墓。有幾次,我和小勇、小華去圍墻邊的樹林里躲摸子(捉迷藏),見到過幾塊骷髏骨頭。小華看見,嚇得尖叫著,抱著頭跑回家。

  因為被蛇妖嚇過,我對骷髏、妖怪、魂靈之類的東西不害怕。那些看不見的靈魂,其實都是生命,生命永遠不會殘害生命,至少我這么認為。

  不久,院子里擺了靈堂。靈堂設在單位大門口的坪里,自然有花圈、白花、白條幅、哀樂,十分陰森和肅穆。有人去看熱鬧,我和小勇小華也去。我們走過去,憋著,不敢表情。一回來,就傻了吧唧地說笑。

  聽說,這個阿姨是從房頂上摔死的。為了節約菜錢,她在房頂上種了些小菜,下午摘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來。劉姨說是鬼魂上了身,要索她的命。

  我問:索她的命干嘛,那么多人,偏索她?劉姨說:她做了壞事吧。她做什么壞事?我又問。劉姨答道:她對她女兒不好。我說,哪有對自己女兒不好的?劉姨解釋,女兒不是她親生的。我又問,不是親生的就會不好嗎?劉姨嗯嗯地不答話,摸我的臉,又摸我的頭,說:等你長大,就懂了。

 

 

  年剛過,就到了夏天。夏天好玩,衣裳穿得少,身上很多部位暴露在外面。男孩子穿短褲、拖鞋,坦胸露乳;女孩子穿裙子,也穿短褲,但大都穿衣裳,上身是不能露的。

  小華偏偏喜歡露著上身,穿著短褲衩,在走廊上晃。隔壁的孫伯伯看到,叫住小華,楸她的胸說,丑不丑啊,丑不丑。晚上劉姨回來,知道這事,拉著小華一頓打,邊打嘴里還嚷到:記不記得,要穿上衣,要穿上衣。小華烏烏地哭,嘴里也嚷到:記得了,記得了。其實,小華什么都不記得,她不知道哪錯了。

  我不覺得小華野,要說野,家鄉的戊香更野。戊香跟我同齡,是老家隔壁萬叔的滿女。她跟我一起游泳,撈魚,偷柑子,捉泥鰍,過年到十五,還來奪火龍。夏天,她也不穿上衣,除了頭發能看出她是女的,其他跟我一樣。比皮膚,我比她白。文伢子說,長大了要找一個漂亮的媳婦,像桂花嬸嬸一樣,穿著花衣,妖里妖氣。我說,干嘛找桂花嬸嬸一樣的媳婦,找戊香不行嗎。文伢子說,她太野。

  我不懂找媳婦是怎么回事,但玩過過家家的游戲。戊香當新娘,我當新郎,因為我們年齡相當。大勇在破墻下找幾口磚,搭一個灶臺,找一片瓦當鍋子;小英從家里偷幾根黃瓜,假裝在瓦片上炒一炒,就分給我們每人一根,說,吃吧,就當吃酒席。

  文伢子有點不高興,他想當新郎,因為他已經長胡子了。戊香不想嫁給她,說,你有胡子,有胡子是老男人。文伢子很無奈,但是說,哼,我也不是真想娶你。

  吃了黃瓜,小英說,快入洞房。大勇問,哪是洞房啊?小英看了看周邊,朝著牛欄一指。戊香一愣,說,那——啊!我說,行吧行吧,你家里你敢去嗎。

 

 

  牛下地了,牛欄里出了糞。夏天天氣熱,牛糞干,沒了味道。洞房不在牛欄,在牛欄的樓上房間,有一邊沒有樓板,連在一塊。

  這是戊香家的牛欄。這個房間的地上一邊放著耕田的農具,一邊放著一張竹床,是戊香她爸萬叔叔乘涼午睡的地方。很多時候,我們看到下灣的桂花嬸嬸也來,提起這事,戊香像她媽一樣罵到:騷拐婆,不就是貪念幾斤豬肉。

  戊香爸爸是殺豬的,村里的“十里香”。桂花嬸嬸是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田里地里不容易,暗地里和萬叔叔相好,一有空,她就來這幽會。后來,被戊香發現,告訴了她媽媽。成年人的世界真復雜呀。

  戊香拉著我躺在竹床上,她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娶她。我說,是啊。戊香說,鬼呢,過家家的。她要我趴在她身上,解她的上衣,脫她的短褲。戊香的臉紅紅的,黑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趴在戊香身上,看她跟我一樣的胸脯,摸她的下身。我的小雞雞往里拱,軟得像泥鰍,什么感覺都沒有。

  正疑惑的時候,大勇在下面吹口哨。我知道有人來了,騰地一下起來,兔子似地跑了。那以后,戊香成了我老婆,小英成了大勇的女友。文伢子到處在村里說,村里人誰都不相信,因為他越來越呆。

 

十一

 

  暑假過完,我回到城里。九月要上初中,我的成績依舊不好。成績不好的,一般分配到市五中。劉姨跟大伯說,找找關系,到市一中去讀嘞。伯父說,讀書不用心,到哪都一樣。

  市五中是全市比較差的一所中學,離市中心較遠。大伯帶我報了名,沒想到,我被選進了重點班,原來是大伯找了校長,托了關系。

  老話說,十年寒窗,讀書真是苦差事。中學多了地理、歷史幾門課,感覺壓力大了許多,原來像天空中的野鴿,現在被關在書柜里。讀書生活更加規律,早上起來,吃早餐,上學;中午吃午飯,又上學;晚上回來,吃完飯,做作業,復習,晚上十點,準時睡覺,玩的時間都沒有。

  平時大伯管我少 ,一旦考試成績出來,他便問。考得好,他會說一句,有進步。考得不好,他臉一黑,少不了一頓打。還真怪,打一次,成績就好一點。

 

十二

 

  從東湖坳到市五中,走路要十里,如果穿過東湖公園,路程近一半。東湖公園收費,一元一次。上放學一天四趟,誰舍得出這么多錢。

  只有爬墻進公園,可以不買票。早晨這一趟沒問題,工作人員沒上班,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出。中午這趟多數爬進去就被抓,工作人員把我交給主任。

  主任很嚴厲地教育我一番,說要罰款,沒錢就叫家長出。可是沒電話,家長沒辦法通知,主任于是把我關在公園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又抓了幾個進來。高個子皮皮,矮個子瓜瓜,胖子大頭,都是一個班的。后來,我們成了最好的玩伴。

  我們幾個排著站在那,看著主任辦公。

  一個小時過去,大人們熬不住。老一點的工作人員說,下次一定不能爬墻逃票,知道不,這次先回去。罰款也就不了了之。后來,我們與守門的叔叔和阿姨熟了,每次進門,就舉舉書包——權當門票。

  放學回得早,我們幾個會在公園的樹林里玩打架。這個玩法皮皮最厲害,他爺爺是國民黨的一個特務連長,一身功夫,后來逃到了臺灣。皮皮很崇拜他的爺爺,小時候學了幾招。我和瓜瓜、大頭不是他的對手。玩久了,就厭倦啦。

  皮皮提出去坐船,他用偵查兵的眼睛發現湖邊不遠處有一條船,是一只大木船,不過堆滿了喂魚的豬糞和草。大家跑上去。我說,往東劃,回家可以快一半。于是,皮皮拿長篙,我們撿了木塊劃了起來。此刻的感覺真好:天高云淡,湖水湛藍,風吹波浪。

  我們高興地喊叫著,在船上跳起來,皮皮還脫掉了外衣,用力揮舞。快到江心島的時候,船昡一側漏了一個大窟窿,湖水咕嚕咕嚕地涌。我們嚇慌了,皮皮努力地往島上撐,可船越快,水涌得越快。不到幾分鐘,我們沉到了水里。

  岸上的人聽到我們的呼救聲,忙成了一壺開水。

 

十三

 

  文伢子現在已不讀書了,跟著他哥做農活。他出門打工去了幾次,沒人要他,他有的是力氣,但老板說,怕出事。文伢子只能呆在村里。

  戊香也好久不見了,她到鎮上讀初中。有一次碰見她,長得比我還高,漂亮了許多。我喊她老婆,她羞澀地說:那不是小時候的事嗎,再說你城里人了,哪會娶我們鄉下的。我說:會娶,會娶,我們不是成親了。戊香不屑地說,那是過家家的。戊香顯然比我成熟懂事。話沒聊完,母親拉著就我走了。

  大勇初中讀了半學期,那些字啊、數啊對他來說是天書,每次上學都要遲到,他媽打他,他躲在門后。他媽說:你不讀書,會變成牛。大勇說:我寧愿當牛。于是,他輟了學,在家里做農活,包魚塘。

  小英還小,讀小學,長得越來越俊俏。小英家姊妹多,她父母的年紀像爺爺奶奶,大部分時間是她大哥管她,她也像根草。暑假里,我回老家幫助父母“雙搶”種地。一個大中午,太陽烈得不行,我爬到牛欄上面“洞房”午睡,隔著窗戶看見小英從小河那走過來,穿背心,著短褲,手里拿著籃子,籃子里是剛從河里撈上的絲草。于是,我下去喊住小英。

  小英見是我,像熟悉的陌生人,很不自在。我遞給她一把紙包糖。我問他:還好嗎。她低著頭,說:還好。然后,我走過去,拉著她到了牛欄上面的“洞房”。

  一上去,我就抱著她,扯她的褲子,用雞雞頂她。小英沒什么反應,由我頂。我也沒什么反應,只感覺小英的bb里有一塊長出的肉,麻麻的,電電的,說不清的感覺。我問小英,好玩不。小英說,不好玩,沒意思。她拉起褲子,挽起籃子,匆匆地下樓,邊下樓邊喊:你已經和戊香成親了,成親了。

  暑假過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小英,一切都消失了。文伢子、戊香、大勇、小英就像前世的朋友,那么近,又那么遠,那么美好,那么純真,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只有天真的快樂。

 

十四

 

  我們掉進了湖里,瓜瓜、皮皮、大頭不會游泳,全在水里刨啊,叫。我會游泳,一個猛子往下扎,開始還有光線,后來越來越暗。好像看到了岸,我奮力地游過去。

  拉起我的是一個書童,年齡與我相仿,一身古裝,他問我:你怎么跑到這來了。我抖著濕淋淋的衣裳,問他:這是哪?哈哈哈,他笑著說,這是我們韓公府——大名鼎鼎的韓愈丞相住處。他接著問,你怎么回事?我說,我不知道,我跌進了東湖,游到了這。書童說:奇怪,怎么會?然后說,你在這等會,我先拿件衣裳給你換上,再領你去見我們老爺。他邊說邊走邊嘟嚷著,真奇怪,奇怪。

  我站在池塘邊,不知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看這里:亭臺樓閣,綠樹成蔭,山石相間,池柳依偎,花繁草茂;小路徑蜿蜒曲幽,老樹上雀鳥飛鳴,花叢中蝶峰翩翩,恰是仙臺神境。我正看得入迷,忽然聽見有人喊:東兒,東兒,你愣在那干甚?我順聲而望,只見一長髯老者,著官帽,穿官服,身高八尺,慈眉善目,聲宏貌偉。我不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我、我、我……。長者又道:又頑皮了,戲水誤業哉,速去更衣,從我入朝。說完,長者匆匆離開。

  我一頭霧水,心想,長者把我當成書童了。此刻,真書童過來了,拿著外衣,往我這一扔,說,我要隨主入朝,你自便。我急忙問:我怎么回去啊?他答到,你怎么來就怎么回吧。說完,急忙走了。

  我非常著急地想,怎么回去?從池塘里游回去嗎?我仔細看了看這,不遠處的八角亭上寫著三個字:叉魚亭。我記下來,然后,一個猛子,扎到池塘里。開始很黑很黑,等見到光亮的時候,我回到了東湖。水深浪大,我努力地往岸上游。

  岸邊堆滿了人,警車閃著燈,湖里全是船,正在打撈我們。皮皮、瓜瓜、大頭被救了上來,我也被撈上岸。醫生送我們到醫院病房,皮皮向我擠眉弄眼,瓜瓜、大頭都笑,我想笑,但沒笑出來。

 

十五

 

  春季開學,換了班主任——教語文的黃老師。黃老師年輕,帥,頭發長,而且上課不帶備課本,一本書一支粉筆。他講天談地,講唐詩誦宋詞,講東湖說仙嶺,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作文課,我寫了一篇作文《垂柳》,用半文半白的語句寫的,批評垂柳的軟弱和搖擺。黃老師對我大加褒楊,不僅在班里當范文讀,還肯定了作文的新意。我心里美滋滋的,學習的快樂和滿足由此而生。這以后,每次黃老師布置作文,我都精心思考,及時完成,改了又改,班里每次優秀作文評點,都有我,我的語文成績一下子就好了起來。接下來,我當了語文課代表。

  一個課間,黃老師叫我到他辦公室,講了些勵志的話,我點頭,還是點頭。最后,他說,你有什么問題要問不?我想了想,問他:叉魚亭在哪?黃老師疑惑地笑了笑,說,怎么問這個事。我說,我去過,但不知道是哪?黃老師表楊我很細心。接著,他就給我講叉魚亭的典故。

  叉魚亭是東湖公園中心島的一個亭子。唐朝的韓愈被貶到廣州陽山當縣令,路過此地,刺史李伯康邀請他和被貶臨武的張署一同去東湖叉魚游玩,并寫下著名的《叉魚招張功曹》的詩篇。為了紀念他,人們蓋了一座亭,叫叉魚亭。

  后來,韓愈回到京城,在自己家的后花園也建了一個叉魚亭。我一聽,糊涂了。兩個叉魚亭,我見到的是京城的哪個嗎?黃老師正準備跟我講叉魚詩,上課鈴響了。我一溜煙跑了。

 

十六

 

  母親關心我的生活,每回來看我,總說,要吃飽,吃飽就長個,長個身體好。送別的時候,她拿十塊錢塞給我,告訴我省著花。

  十塊錢可不是小數目,可以買很多零食。上學的路上,我花一角錢買兩個油巴巴,放學時花一角錢買十個紙包糖。回家鄉,我專門買一包兩角錢的火炬煙給文伢子,用兩塊錢給小英買一個文具盒,鐵皮的,里面有鉛筆卷,帶兩支鉛筆。……錢是好東西,可以做很多事。

  大伯有工作,有工作就有工資。大伯的工資一個月五十多塊錢,當時是高工資;伯母是家屬,沒收入。大伯養伯母、我,還供三個表姊妹讀書,想象應該很困難,可我從來沒見大伯唱窮。他老說,錢多多用,錢少少用,錢要用時自然有。

  可伯母喜歡錢,總說錢不夠。她說,買菜要錢,家用要錢,以前在家鄉吃菜吃米都是自己種的,城里不一樣,出門就要錢。伯母沒收入,每天買菜都要向大伯要,大伯愛理不理,有時候還說:怎么花這么多錢。伯母老是生氣,生氣也沒辦法,誰叫大伯是一家之主。伯母幾次說,要去做事掙錢,可大伯不準,他習慣了有人伺候。伯母又說,要做點包子、饅頭之類的早餐賣,補貼家用。大伯不高興,臉一沉,冷冷地說:家里過不下去嗎?伯母一聽,自然明白了。面子比肚子重要。沒錢就沒錢吧,圖個自在,別人上班,她可以挨家挨戶地串門、閑扯,想想不上班的家屬院子里有幾十個,伯母心里也就平衡了。

  閑下來,伯母除了納鞋底,就是幫忙帶人。年輕的兩口子有工作,孩子沒人管,特別是放學和放假。小勇和小華就是我們家的常客,劉姨時常把他倆放在我家養。其實,我也是放在大伯家養的,區別就是大伯無兒無女,我算是過繼給他當兒子。當然我是長大后才懂,但我沒過他一聲爸爸,一直是我們老家的叫法——大大。

  好在大伯也不怎么在意,就這樣吧,有個兒子,有人養老送終,算是對祖宗有個交代。有時候,我覺得伯父并不喜歡我,對我幾乎沒怎么笑過,嚴厲而且苛刻,他只關心我的成績。他認為成績好,才有出息。

  大伯也有慈父的一面。他對小華和小勇很喜歡,特別是小華,大伯愛逗她玩,抱著她,舉得高高地,用山羊胡子扎她的臉,哈哈哈地笑。劉姨站在一旁跟著笑,說,要是成績好就好了哦。大伯說,女孩子家成績不重要。劉姨又說,小勇成績也不好,氣死人不,不像東東。

  大伯父這時候說:要管緊,不要驕。不驕不可能。每次小勇考完試,成績單發下來,必被盤叔叔一頓打,打得小勇鬼哭狼嚎。伯母聽見了第一個去勸,說,不要打,不要打,打壞了怎么辦?劉姨見小勇哭得厲害,拉開盤叔叔,抱住小勇說,不哭不哭,下次考好。接下來就是親小勇臉上的淚。我可沒這個待遇,假如我沒考好,大伯會要我趴在凳子上,用木板打我的屁股。很痛,我也不哭,也沒有人來勸。小勇的成績次次江河依舊,我的成績卻一次比一次好,主要是怕下次挨打。

  孩子就像小動物一樣,訓比溺好。

 

十七

 

  期中考試后,老師要來家訪。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黃老師來了。他長發,分頭,挎著流行的軍綠包,上面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字,一顆紅五星嵌在中央。

  大伯伯母很客氣,家里像過年似的,桌上擺滿了吃的,如花生、瓜子、水果之類的。隔壁的孫伯伯也來湊熱鬧,他站在桌子旁。黃老師坐著,一會兒就翹起了腿,他夸獎我,說我進步很大,期中考試排名全班第十。然后,沒什么話說,氣氛有些尷尬。

  黃老師掏出煙,好像是長沙煙,發給大伯一根,大伯說,怎么好意思抽你的。他也從旁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包煙,熟練地撕開口子,抽出兩支,遞給黃老師。黃老師客氣地接著。大伯又遞給孫伯伯一支,問:孫大圣(孫伯伯綽號)抽不抽?孫伯伯說,不抽,但今天來一根,為東東高興。于是,伯父虛榮地笑,劃著火柴,給黃老師點火。黃老師趕緊站起來,湊過去,孫伯伯也湊過來。三人抽起煙來,氣氛自然許多。

  大伯說了些感謝老師教育得好的話后,話題一轉,問黃老師:多大了,找朋友了沒?黃老師抓抓頭,說:而立之年了,還沒找朋友呢。大伯玩笑地說:“孫大圣”家有四千金,可以許配一個啊。孫伯伯擺擺手,說,他們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我不管。

  正說著,孫伯伯的二女海燕回來了。她走過來,喊她爸。看見黃老師,愣了一下。原來他們認識。

  黃老師站起來,結巴地說,我--我來家訪,東東是我--我學生。海燕哦了一聲,就走了。孫伯伯跟著過去,說,你們坐,你們坐。黃老師連忙恭敬地說:好的,好的。黃老師再和伯父聊我的時候,已經心不在焉了。

  又是周末,黃老師來了,不過不是來家訪,而是給孫伯伯家做蜂窩煤。我做完作業,下樓來,他還在做,手上、腳上全是煤黑,臉上也有。

  地上整齊地擺放著他的成果——百來個蜂窩煤。

  孫伯伯的二女海燕在一旁幫忙。她穿著短褲,棉T,頭發盤了起來。因為天氣熱,汗水早濕透了她一身,凸顯出她豐滿而美麗的線條,她胸前的米米貼著衣裳,挺挺的,大而圓。我一眼瞟過去,她正好看過來。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忙喊她一聲“姐”,又喊了黃老師一聲,趕緊跑了。

 

十八

 

  星期一上課,黃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我到你家單位的事,可不要對別人說哦。我說,不會,心里卻在笑。

  放學,皮皮問我,黃老師找我干嘛,我一下子全說了,笑得瓜瓜和大頭像撿了寶。我們都明白黃老師在和海燕搞對象,就像皮皮喜歡周文鳳。

  周文鳳是我們班最高的女同學,住在東湖邊,我們上學總碰見她。她很開朗,主動跟我們打招呼。她滿臉都是騷痘痘,我不喜歡她,可是皮皮喜歡,喜歡他又不敢直接表白,只知道一個勁地套近乎。為了一天多見幾次周文鳳,每天放學,他繞著道去碰她,然后借口等我們。周文鳳不傻,看得出,猜得透。皮皮次次見周文鳳,她都要皮皮買冰棍或者零食給她吃。皮皮高興,樂此不疲。

  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次,皮皮對我們說,文鳳是他女朋友了。他拿出一張鉛筆畫給我們看,畫的是一個少女裸著上身,穿著胸罩,兩只米米挺著。皮皮說畫得好,有味。我和瓜瓜覺得沒什么意思,我問皮皮,誰畫的?皮皮說,當然是周文鳳畫的。瓜瓜說:周文鳳真騷。

  不久,皮皮出了狀況。皮皮想欺負周文鳳,被她哥哥打得頭破血流,住院了,初二就退了學。班里談戀愛的同學不少,皮皮真是不走運,遇見周文鳳。

 

十九

 

  初三來了,學習緊張起來,要背的古文、外語單詞多,數學作業通常三頁,物理和化學新增了實驗課。科科課的老師都說,他那門課很重要,不要拉分。黃老師也總告誡我們成績好一點的同學,一定不能瘸腿,否則總分上不去,進重點高中和考中專就會吃虧。

  在班里,我的成績算好,除了李萍,誰都不能和我比。但我倆也有短腿,李萍數學是弱科,我則外語拉分。為了互相提高,黃老師把我們倆編成同座,希望能“互相促進”。我很樂意,可是李萍不高興。

  李萍的父親是一個單位的頭頭,學校校長的學生,家里條件好,她坐的單車是當時最好的鳳凰。李萍長得高挑漂亮,性格高冷。她一般不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據說她父親要求她一門心思讀書。她基本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課余活動,她的目標是考上重點大學。

  我個頭不高,跟李萍對視,她不屑一顧。我是班里學習成績提高很快的黑馬,名不見經傳,李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們雖然同桌,可一個學期沒說過話。當然,除了老師對男女生接觸打壓得比較厲害之外,我的心理悄悄地發現了變化。有時候,看到李萍,心跳特別快,老覺得不好意思,像有螞蟻在心上爬。

  中午午間,瓜瓜叫我去打蝴蝶,我不去,我覺得那是小不點玩的游戲。可一個月前,我們還玩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晚上洗澡,我的雞雞邊長了些毛毛,而且越來越黑、越來越長。早上的時候,它還莫名其妙地挺起來,摁都摁不住。開始我嚇得不得了,以為得了病。后來,我問瓜瓜,瓜瓜說,他也這樣,我才放心。

  生理衛生課老師講人體構造,幾大器官,講到生殖器官,老師說,自己看書,大家都有。我偏頭看一下李萍,李萍的臉紅得像朝霞。我連忙低下頭,裝著在書包里找東西,心想,真不該和她同桌。

 

二十

 

  大伯伯母沒注意我的變化。

  伯母知道我的飯量大了很多,每餐吃兩大碗飯,而且容易餓,所以不停地不懷好意地提醒我不要撐著。大伯關心我的學習,看見我一回家就坐在書桌旁寫作業,他就高興,還說,終于懂事了。

  鄰居劉姨說我,聲音變得像破鑼,嘴唇邊長了胡子,像半個男人。小華到我們家玩,老是摸我嘴巴,摸我的胡子,說好玩。我怕她來摸,又想她來摸。我坐在凳子上,小華摸我的時候,我就抱著她。我的雞雞正好頂著小華的那里。小華穿的是背心和短褲,頂得小華咯咯咯地笑,在我腿上滾。不一會,短褲就濕了。我伸手摸了摸那濕濕的粘液,白色的;聞了聞,嘗了嘗,不甜不咸,什么味道都沒有。我的褲子濕了,雞雞挺著,小華摸著了它,說,什么東西這么硬?我不啃聲,抱著她下來,生氣地說:你好煩,自己去玩。

  最近是很煩。精神恍惚,上課走神,作業錯誤多,最糟糕的是期中考試,成績排在全班第十,退步了八名次。黃老師找我談話,李萍用詫異的眼光看我,瓜瓜開玩笑地說:愛情的鬼力吧。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但我不知怎么辦,真的很無奈。

  放學回家,我和瓜瓜回得很晚。太陽已經落山,西邊天殘留了一線白,東湖公園成了灰色,湖水黑黑的。湖邊有幾個游人在散步。瓜瓜問我,找點什么樂子?我說:去叢林。叢林是戀人的世界。瓜瓜懂我的意思,他拿出手電筒,開得最亮,然后,走進黑呼呼的叢林,不停地到處照。

  電筒光照著一對情侶,他們立刻停止了擁抱,驚慌地看著我們,男的見我們是小孩,開始罵:干什么,兔崽子。我們什么都不說,笑著跑掉了。

  電筒光照著一對情侶正在親熱,女的坐在男的腿上,裙子都撩到了大腿,他們快樂地哼哼著。電筒光過來,女的驚叫一聲,嚇得躲進了男的懷里;男的看著我們,傻傻地望著。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們便跑了。

  快出叢林的時候,電筒光照著一對情侶正在接吻。他們緊緊地靠在一棵樹上,男的完全抱住了女的,只看見女的兩只手。電筒光剛到,男的便回過頭。我們一看,嚇得趕快熄了電光,扭頭就跑。瓜瓜邊跑邊說:死了,死了,是黃老師。

 

二十一

 

  周末,黃老師又要來家訪,我擔心又害怕。要是大伯知道了這件事,非扒我的皮不可。但是,黃老師什么都沒說,他像老朋友一樣,進我的家門,然后和大伯一起抽煙,品茶,談天下大事,改革開放,市場經濟什么的,有時候還爭論。當然,雙方都很客氣,點到為止。

  正準備談我的成績的時候,隔壁的海燕姐姐來了,她穿著體恤衫,牛仔褲,留著馬尾巴(頭發),最靚麗是她高挺的米米。

  海燕姐姐禮貌地朝大伯招呼。大伯問,孫大圣在家不。海燕姐姐回答,出門辦事去啦,說完,扭頭回去,看都不看黃老師一眼。黃老師趕緊站起來,收住了剛才有些激動的表情,朝大伯拱手,說,先走了,下次來。他彎著腰,跟在海燕姐姐后面,進了孫伯伯家。

  終于度過了一關,與其說黃老師是大救星,還不如說海燕姐姐才是。

  五月剛來,院子里的梧桐樹開滿了白色的花,風吹雨淋,地上飄落了不少。聽掃地的阿姨說,梧桐花只開花,不結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黃老師上課的情緒很低落,該講古詩《渡津門送別》,他卻講《古詩十九首》里的《上邪》。黃老師似乎非常投入,講著講著突然流出了眼淚。班長很懂事,趕緊送紙巾到講臺上。黃老師接過紙巾,才回過神來,解釋說,太感人,太感人了。

  流淚的當然不只是黃老師,還有同桌李萍。

  李萍眼圈是紅的,眼神沒有了原來的高冷,充滿憐憫和憂傷。黃老師走出教室,她立馬就爬在課桌上,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我覺得李萍的行為很反常,推推她,問,沒事吧。她沒響動。我又說,不至于吧,黃老師哭,你也哭。這下,李萍猛地抬起頭,像一頭母獅子,吼我:你知道黃老師失戀了,失戀了,知道吧。

  她那尖八度的女高音震驚了全班。

  課后,周文鳳告訴我,李萍愛上了黃老師。我說,怎么會,沒半點跡象。周文鳳狡猾地笑,說,你——不——懂。

 

二十二

 

  生活對誰都一樣,只是我們過于自作多情。

  黃老師失戀狀態第三天就看不出來了。他依舊抬著頭,微笑,滿面春風,哪怕面對愛情殺手。海燕姐姐對他來講,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沒有誰的愛情一帆風順。我想,這下,黃老師再也不會去我家家訪了。

  最近,李萍的狀態差得不可想象。她更沉默,上課無精打采,有時還散著頭發。數學小考(單元考)成績出來,她滑到了前十后。我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怎么說。只有幫她拉凳子,揀起掉在地下的書和作業本。

  瓜瓜說我,你笨蛋啊,寫信給她啊,偷偷放在他的書包里。我可不想這么做,我和李萍不過是班里兩個成績稍好的學生,同學們卻把我們當成一對戀人。我們沒有戀愛,沒有拉過手,甚至出格的話都沒說過,我們算戀人嗎?

  瓜瓜說,你看到她,緊張不。我說,緊張。瓜瓜又說,你看到她,高興不。我說,高興。瓜瓜最后斬釘截鐵地說,這就是愛情啊。我無話可說,姑且算是吧。

  一連幾天,李萍沒來上課。我問瓜瓜,瓜瓜問其他的女生,才知道,李萍坐自行車下坡時摔了一跤,摔得很嚴重,說是嘴唇都摔破了,可能還有后遺癥。后遺癥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她還能不能上學,再過兩個月就中考,中考之后,也許就見不著了。

 

二十三

 

  五月過后,開始熱。女生穿得越來越少,胸前的米米也越來越挺。瓜瓜開始用物理知識進行測量,比如海拔、等高線、圓錐體積,特別說到周文風,色咪咪的。我說,你這騷雞公。瓜瓜不服氣,譏笑我:你這個悶騷。

  的確,見到李萍我更加害羞,心跳加速特別快,跟她說話,手心都出汗。當然,李萍一般不跟我說話。自從醫院回來,她很少來上課,我座位旁一直是空的;來上課,她也很少搭理我,最多點點頭,笑也不笑。她的樣子一點沒變,個高了,頭發更長,當然,米米也更挺。

  我問瓜瓜,李萍的嘴怎么沒事,沒后遺癥嗎。瓜瓜說,整了容,據說花了不少錢,她爸是局長,有錢。有不有錢,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讓我心潮跌宕的同桌。

  臨近中考,校長分配升學任務,要求我們班考五個中專生、十五個重點高中生,完成了有重獎。我們班雖然是重點班,可要考二十個優秀生比較難。為了完成任務指標,黃老師更加賣力,其他老師不上的課,他都要過來。從此,沒有早讀,沒有自習課,體育課音樂課美術課勞動課被七門中考考試課程的老師瓜分。

  最辛苦的是中午不能午休,黃老師圈定了二十個優秀生到辦公室開小灶、刷題,美其名曰:每天一歌。他還組織月考,考完后開家長會,一個月開一次,通報成績。家長緊張得很,特別是成績好的同學家長,我的大伯是其中一個。

  最后一次月考結束,我的成績不錯,年級第五,班級第二。大伯開完家長會回來,很高興也很嚴肅地找我談話,因為馬上要填志愿。

  飯桌上很沉悶,大伯喝著一杯小酒,問我:將來想做什么?我說,沒想過。但我心里想,長大了至少要當個工人,月月有工資拿。大伯有些失望,放下酒杯,從上衣口袋掏出煙,慢慢地抽著,說:考中專、考大學,想過沒?我說,沒想過。大伯沒發脾氣,像是啟發我說:該好好想想。

  最后,我決定考中專,可大伯要我讀高中,考大學。志愿馬上要上報,我和大伯的意見不統一。黃老師中庸了一下,跟大伯建議,要我考中專,考上了讀,考不上就上高中。大伯接受了,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

 

二十四

 

  考試讓我忘記了一切,除了睡覺,吃飯,剩下的生活就是背書刷題模擬考。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早早地來到學校;中午也不回家,在學校食堂吃飯,黃老師要開“小灶”;放學后,黃老師留下我們訓話,考前動員。一天天滿滿地,漸漸地與瓜瓜、大頭也疏遠了。

  可能與瓜瓜相處久,有一種特別的感情。瓜瓜有些不習慣地失落,他問我:你拼命讀書,為嘛?我說:不知道,但我很快樂。瓜瓜低頭沉默,一會兒說:我覺得沒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快樂。

  周日,黃老師為了放松同學們考前緊張的心理,決定帶我們去爬神仙嶺。黃老師說,神仙嶺是神山,考試之前,去拜一拜,也許會遇到神仙。全班同學都笑了,瓜瓜笑得特別甜。

  神仙嶺很高,我爬得很累,體力不支,爬到半山腰就停了下來。我看見那有一座廟,其實是一座老式花屋。我和瓜瓜走了進去。里面沒人,屋正中有一座神像。神像是誰,不知道。瓜瓜有點害怕,轉了一圈,就去了別的地方。

  見神就拜,媽媽教的。我連忙三叩三拜。拜完后,我仔細觀察著神像:臉很大很園,眉清目秀,和藹慈祥;再看他的衣著,像是長袍。我感覺他的長相不像男,倒像個女人。我仔細看他的下身,長袍下面什么都沒有。

  我很失望,轉身往門外走,忽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開始我以為是瓜瓜,回過頭看,什么人都沒有。媽媽說,有人喊,不要亂應,大多數是鬼怪要鉤你的魂。我再轉過身準備出門,又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是瓜瓜,便應了一聲。誰知道,我頭暈得厲害,一下子倒在地上。迷糊中我飄了起來,一團云霧繞著我,朝著一個山洞飄去。

 

二十五

 

  仿佛飄進了時光隧道,我像火箭一樣奔馳,光影的電波四處閃亮。一個沉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孩子,你想看看你的未來嗎?我點了點頭。

  我看見:中考的時候,大伯為了讓我提神,給我喝了一杯人參茶;下午考數學的時候,突然鼻子流血,鼻血滴在試卷上,我慌了,結果數學成績大打折扣;成績出來,我剛上中專線,錄取時,取的卻是另外一個人;大伯很氣憤,寫了告狀信到省教委;省教委派人來查,情況屬實,結果兩人都錄取;我繼續讀高中……。

  我想繼續往下看,瓜瓜帶著黃老師和同學滿山找我,大聲喊我的名字。我似乎聽見喊聲,意念一起,從山洞里飛了出來。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黃老師看到我,一把抱起,說,你去哪啦?急死人嘞。我說,我進了白鹿洞,看它能不能通向未來。黃老師聽了,苦笑著說:傻孩子,那是神話——神話噢。

  瓜瓜問我:遇到神仙了?我說,遇見了未來。說完,我哭出聲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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