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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竹開花

水竹開花

 

作者:阿於阿默(彝族)


  油渣姓王。所以啊,他很快就會死的!

  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目前還沒告訴別人。想把這事告訴四叔吧,但無憑無據,他定然以為我在胡說八道。

  都怪心中掖著事,和四叔一起去上學,一路上總是心不在焉。我還在猶豫,這件事究竟該不該說出來。

  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想問四叔的話莫名地脫口而出:“油渣是不是還欠你一根冰棒?”

  水聲太大,我和四叔又隔著一條小溪水,四叔聽不見,豎起耳朵高喊:“啊?聽不見!”

  我把手中的青竹竿依靠在溪邊的大石頭上,雙手拱出喇叭形狀,朝著四叔大喊。

  “油渣是不是欠你一根冰棒?”

  “水聲太吵,聽不清楚,等我過來再說。”四叔朝著我招了招手。“竹竿丟過來借我用一下。”

  竹竿是中午阿補帶著我去水竹林里砍的,一路上全靠這根竹竿,越過無數道彎曲的溪水。河對面的四叔需要,我便舉起竹竿,朝著對岸擲了過去。用盡全部力氣,剛好能把竹竿投擲到四叔身邊。四叔撿起竹竿,吐口水搓了搓手,雙目仔細打量著因漲水而變得有些煩躁的溪流。

  往后退了幾步,四叔雙手緊握竹竿,猛地朝著溪水奔跑過來。跑到溪邊,迅速將竹竿的一端插入滾滾溪流。借著四叔奔跑的慣性,竹竿的另一頭在溪流上空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到河岸的這一邊。四叔緊緊吊在竹竿上,很像一只瘦小機靈的猴子,跟著竹竿一起飛了過來。

  從溪流的對岸飛過來,四叔穩穩站住,抽起長長的竹竿遞給我。

  “剛才你說啥子?”

  “我記得油渣還欠你一根冰棒。”

  “先前是我欠他一根冰棒。”四叔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得意微笑,“昨天我和他打紙板,不但還清了,他反而又欠我一根冰棒。”

  “你得抓緊時間要回來。”我有些擔心四叔的這一根冰棒打了水漂。

  “沒事的,讓他慢慢還。反正下個周開始,只要不還,每天加一根。”四叔略微停頓了片刻。“我還希望他下個星期才還呢!”

  我好像感覺到自己的眉宇在漸漸湊近眉心。四叔說了什么,我也只是聽得稀里糊涂。雖極力遏制,但心中的話好像已經隱藏不住,一次次蹦跶到嘴邊。

  “油渣很快就要死了。”也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吐出幾個字。

  四叔先是一驚,直愣愣地看著我。從四叔的眼神里看得出來,他是不信我的。裝作很嚴肅的樣子看著我,額頭和嘴角的肌肉在不停地顫抖著,最終繃不住,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油渣就在廟子地邊等著我,待會兒我就給他講,你詛咒他快要死了。”

  “我講真的,油渣活不了多久了。”我沒心思和四叔開玩笑,依舊滿臉愁容。

  應該是被我的嚴肅感染了吧,這次四叔也變得嚴肅起來。溪流的聲音好像也被我們的心境凝固著,突然變得低沉起來。四叔沉默著,我也沉默著,只有那奔騰的溪流,不厭其煩地發出渾厚的低吼。

  眼看就要來到廟子地邊,四叔突然止住腳步,縮到一塊大石頭旁邊,踅腿坐了下來,茫然地盯著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四叔冷笑一聲,嚴肅的神情立刻變得舒緩起來,瞪著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前朝軍師諸葛亮,后朝軍師劉伯溫,估計都不如你的能掐會算,都能給別人算命了。”

  “其實是我家阿補告訴我的。”眼見四叔不信我,我把阿補搬出來,這樣比較有說服力。

  “你家阿補又不認識油渣,他又是怎么知道油渣會死的?”四叔緊鎖眉頭,眼神中滿是疑惑。

  面對四叔的質疑,我有些慌張,很想爭辯點什么,但卻突然變得結巴起來,說不出個子丑寅卯。約莫是等了許久許久,才將心態調整好,有條不紊地問:“我就問你,油渣姓什么?”

  “油渣自然是姓油。”四叔不假思索。

  “油渣怎么能姓油呢?油渣姓王。”我有些抓狂。

  四叔略微停頓了片刻,估計是突然想起油渣原本姓王這一事實。突然發現我的說法才是對的,四叔兩只眼珠子開始滾動著轉起來。我要是猜得不錯,四叔又要開始耍賴了。每次這樣滾動眼珠子,嘴角掛著一絲邪魅笑意,緊接著就會死不認賬。

  “我就問你,你怎么能夠證明油渣姓王。”四叔攤開雙手,脖子縮進衣領中。

  四叔成功把我逗得氣急敗壞,腦子里一片空白,很想爭辯,卻又突然詞窮。見我連連跺腳,四叔也只是樂呵呵地看著我。

  這個不用證明,全天下的人都曉得油渣姓王。我稀里糊涂中,竟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個星期我們去過油渣家,你不記得啦!”

  “年紀大了,已經不記得怎么回事了!”四叔突然裝得像一個老者。

  四叔肯定是故意耍賴,我就不信他已經忘了上周的事情。那天中午,學校門口圍了很多人,正在觀看之前沒看過的精彩故事。我們也跟著擠進去,非要看個究竟。兩個高年級的女孩子拉扯在一起,像是打架,但卻雙方臉上都帶著笑意。

  稍微瘦弱點的那個女孩,使勁蹲在地上,任憑另一個女孩子拉扯。站著的女孩跨著拔河時才有的弓步,抓起對方衣服有節奏地往后拖拽。蹲在地上的那個女孩被一步一步地拖著往前走。

  “不去了!不去了!”地上的女孩子連忙求饒。

  “啊呀,去我家吃飯嘛!”站著的女孩用最暴力的形式邀請著。

  “嗤——”一聲清脆撕扯,蹲著的那個女孩,胳肢窩下被扯破一個大洞。

  “哦豁!”她臉色突然變得紅撲撲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使勁將拽著她的手甩開,“老子說不去不去你不聽,你家的飯又不是好吃得很。你看嘛,把老子衣服都撕破了。”

  突如其來地翻臉,剛才還在拉扯的那個女孩一臉木訥,傻傻地站著。衣服被撕破的那個女孩子,依舊紅著臉,罵罵咧咧,扭著身子,朝另一條小路走去。

  圍觀的同學一面滿足,面帶各種復雜笑意,紛紛散場。

  “啊呀,去我家吃飯嘛!”油渣入戲太深,突然發瘋,拉著四叔衣角,朝著他家夫人方向拽。

  “滾開。”四叔瞅了他一眼。

  “走嘛,去我家吃雞蛋炒飯。”油渣發瘋一般,拽著四叔不肯不放手。

  油渣力氣大,用力拉扯,四叔便跌跌撞撞朝著他拖拽的方向撲去。四叔雖然身形嬌小,倒也靈活,趁著油渣卸力的空檔,朝著他肚子猛踢一腳。油渣反應也很快,只是往后拱著腰,就讓四叔飛腳落了個空。

  “放開!”四叔威脅著。

  “不放。”油渣很堅定,“今天一定要把你拉去我家吃飯。”

  “老子最后說一遍!”四叔指著油渣那冒著汗珠的鼻梁,“再不放手,老子朝著你的腦門心一大錠子,打起一個大包包,我可不負責任。”

  “來,朝著這里打。”油渣向前伸出腦袋,舉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四叔也不客氣,捏緊拳頭,在嘴邊哈了一口氣,運足力氣朝著油渣的腦門錘過去。油渣連忙往后仰,躲過四叔的重拳。

  無計可施的四叔看了看站在一旁傻笑的我,有些生氣:“你呆眉日眼嘞搞啥子,還不來幫忙。”

  “哦!”我連忙應承著。

  火急火燎圍著油渣和四叔轉了一圈,竟不知從何下手。

  “你轉來轉去腦殼不暈?”四叔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幫忙。”我有些無助。

  四叔朝著地上梭了梭下巴,指著路邊那一塊比我們腦袋還大的石頭:“抱起那個大石頭,朝著他腦袋砸下去,砸個大洞洞。”

  “要得。”

  我把肩上吊著的書包甩向后背,蹲下身子去搬石頭。路邊的大石頭比我想象的還要大,除了腦袋一般大小的部分裸露在外,還有很大一截藏在土里。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石頭搬起來,卻又被石頭下密密麻麻的螞蟻嚇了一大跳。

  “喲!你們快來看,好多米飯。”我丟開手,直愣愣地站著。

  四叔伸腦袋看了看:“你個憨包,那是螞蟻蛋。”

  “喲!好多螞蟻蛋。”我更正剛才的說法。

  “你到底要幫忙不幫?”四叔問。

  “我怕螞蟻。”

  “螞蟻又不會吃人。”

  “我抱不動這個石頭。”

  “你不會重新找一個抱得動的?”

  “好嘛!”

  重新四處張望,路邊石頭倒是很多,就是有的太大,我估計抱不動,也有的太小,估計砸不出洞。正要尋到趁手的石頭,書包緊勒著脖子,喘不過氣來。回頭掙扎,只看見油渣騰出來的手死死捏著我的書包。

  “啊呀!去我家吃飯嘛!”油渣嬉笑著。

  本就不想找石頭砸油渣的腦袋,現在被他拽住,我也只是佯裝掙扎,故作難以掙脫的樣子。

  “再不放開我就要被勒死了。”我故意將脖子掛在書包帶上,慢慢將舌頭伸出來。

  “只要你們去我家吃飯,我就放開。”油渣說。

  “只要你放開,我們就去你家吃飯。”

  “不準打翻包!”油渣說。

  “絕對不打翻包。”四叔承諾。

  油渣試探著慢慢松手。見四叔和我都沒有逃跑的意思,這才緩緩松開手,指著去他家的那條小路,讓我們走在前面。油渣從地上摳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攥在手里,警惕地跟在后面。

  “誰要是逃跑,我就一大石頭朝著他后頸窩砸下去。”油渣威脅著。

  也不知四叔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打算逃跑了。雞蛋飯,可不是每家都能吃得起的,我又不是憨包,為什么要逃跑。

  沿著小溪往下走一小段,就開始爬坡。青山半腰,云霧繚繞。在濃霧中走了好長一段,來到一所破舊的茅草屋前。四周一片朦朧,沒有遠山近水,沒有鳥語蟲鳴。這個世界很干凈,只剩下這一所藏在迷霧中的茅草屋。

  屋前坐著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胡子拉碴,靸著一雙破洞解放鞋。院子里堆著一大捆滑竹條子,看著有些雜亂。男人坐著小杌子,挑選同等長度的滑竹,用麻線勒捆著。幾把剛捆好的竹掃帚,靠墻擺著,有著學生集合排隊時的井然。

  “爸,我帶兩個好朋友回家來吃飯。”油渣朝著捆滑竹掃帚的男人說著。

  男人抬頭看了看我和四叔,嘿嘿笑著,露出滿嘴被葉子煙熏得黑亮的牙齒:“飯在甄子里頭,酸湯在砂鍋里,豆豉巴蘸水在碗柜最上面那一層。”

  “我這兩個朋友想吃雞蛋飯。”油渣說。

  帶我們來吃雞蛋飯,這可是油渣自己說的。我的確想吃雞蛋飯,但這么說出來,總讓人覺得很害羞。

  “今天母雞還沒下蛋,豬油也沒得,吃不成。”胡渣男人看了看我和四叔,趕過場再來,一定有雞蛋飯吃。

  我和四叔只是客氣地回笑著,不知如何回答。油渣把書包掛在門背后的釘子上,轉頭看了看他爸:“今天又有人叫我王老八了!”

  油渣的父親臉上突然陰沉下來:“老子叫王老七,兒子叫王老八。這些雜種太過分,明明是兩爺仔,活生生被他們叫成兩弟兄。”

  油渣站在門檻上,嘿嘿地笑起來。這種笑,是一種炫耀,給我和四叔炫耀說他爸是他哥。

  “你是怎么回答的?”油渣的父親突然問。

  “他們喊我王老八,我就說‘喊你家爹啊?’”

  “對。”油渣的父親肯定地,“就這樣將他一軍。”

  得到父親肯定,油渣很高興,一碰一跳跑進屋內。在我和四叔的幫襯下,很快把酸湯、蘸水和碗筷擺在那一張斜邊吊腳的八仙桌上。

  油渣的父親放下剛剛捆好的掃帚,拍了拍衣服上的竹屑。穿著的衣服是的確良,質量很好,常年不洗的的確良,浮著一層黝黑的油膩。他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竹葉和麻繩碎屑,站在房子旁邊喳聲賣氣地大喊:“老爸,快來吃飯了。”

  濃濃霧靄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來了。”

  油渣也在聽到父親叫喚的同時,快步跳了出來:“我在家里的嘛,你喊啥子。”

  “喊爺爺吃飯呢!”油渣的父親說。

  油渣尷尬地笑起來:“你喊老爸,我聽成老八了,還以為是喊我呢!”

  “老八——老爸——”油渣的父親蹙緊眉頭,自顧自嘀咕許久。

  沒多久,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看著一小捆滑竹,神仙降臨一般,突然出現在茅草屋前。他將滑竹一股腦丟在地上,原本堆在地上的滑竹頓時多了不少。老人口中叼著純銅煙斗,白霧從嘴里吐出來,消散在濃霧中。隨手拉來一張小凳子,憋足一口氣,坐了下去。脫掉解放鞋,抖出不少細小泥沙。

  “老八!”油渣的父親突然喊道。

  坐在凳子上的老人依舊吧嗒著煙斗,油渣也正在分筷子,沒人回應。

  “王老八!”油渣的父親提高嗓音。

  “咋子?”油渣有些不耐煩。

  “老子以為你聾了呢!”

  “我還以為你在叫爺爺呢!”油渣一臉無辜。

  四叔和我都被油渣父子的對話惹笑。但畢竟是在別人家,不敢笑出來,只能將全部笑意憋在嘴中,憋得腮幫子鼓鼓的。

  “以后再有人喊你王老八,你就答應,聲音響亮點,干脆點。”

  “為啥子呢?”

  “老八就是老爸,人家喊你王老八,就是喊你王老爸。你只管答應就是了。”油渣的父親臉上堆著笑意,似乎才華橫溢這個詞也不足以形容他的睿智。

  “那你喊我王老八我要不要答應?”油渣對他父親說。

  油渣的父親鼓起大眼睛,高高舉起手中的小凳子,惡狠狠地盯著油渣:“占老子的便宜,一板凳錘死你信不信。”

  四叔和我憋了一腮包的笑意,實在憋不住,噗嗤一下噴了出來。

  此后的每天早上看到油渣,我的腦海里總是像放電影一樣出現這些畫面。雖說過了一個星期,但還是能記得真真切切。但我相信,四叔肯定能記得。

  “這件事你還記得記不得?”我問四叔。

  “記得嘞!”四叔憋著一臉壞笑,“但又能證明什么?”

  “能證明油渣原來姓王。”

  “好吧!”眼見抵賴無效,四叔終于承認油渣姓王這個現實,“但是他姓王,和他要死了有什么關系。”

  “因為今年水竹開花了。”

  水竹開花,油渣姓王,所以油渣肯定活不了多久。四叔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也解釋不清楚。關于油渣很快就要死這事,毛大伯和阿補聊天那會兒,也沒說得特別清楚。

  “我跟你講不清楚。”我說。

  “你自己去給油渣講清楚。”四叔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小溪對面,“油渣就在廟子地邊等我們。”

  往前走,還真看見油渣了。或者說,我們只是看見油渣的后背。

  此時的油渣正撅著高臀,趴在地上,像是專心致志地觀察著什么呢。我們之間隔著一條奔騰的溪流,咆哮著流向遠方。兩岸的一切樹木和玉米地,好像都被咆哮的溪流覆蓋著。

  “油渣!”四叔聲嘶力竭。

  油渣沒聽見,依舊弓著背,趴在一個小水坑旁邊。

  四叔將兩根食指搭成一個三腳架的樣子,兩根指尖塞進嘴里。嘴唇包著手指,使勁吹氣,響亮的哨音吹出油渣的名字。哨音嘹亮,對岸的油渣聽得清清楚楚。他架起雙腳,吊著腦袋朝著襠下看,看到波濤滾滾的溪流,也看到對岸的我和四叔。

  油渣撿起一旁的書包,隨便掛在脖子上,便朝著我們走來。我們之間,隔著一條溪流,像一條焦躁的長龍,不斷翻滾著身軀。油渣雙手比出喇叭形狀,將喇叭放到嘴邊大聲喊:“竹竿丟過來。”

  我運足力氣,做出投標槍的姿勢,將手中竹竿朝著對岸投擲。竹竿越過溪流上空,徑直朝著油渣飛過去。油渣連忙閃身,躲過青竹飛標。竹竿斜著滑落,在光滑的石頭上梭出去很遠的距離。

  油渣夾著書包,一搖一晃跑過去撿起竹竿,轉身朝著我們招手:“快過來,快過來,我帶你們去看好東西。”

  “竹竿都丟給你了,我們怎么過來?”四叔看著對岸傻傻站著的油渣,面露不悅。

  油渣看了看手中拄著的青竹竿,幡然醒悟,嘿嘿地笑著。

  “快把竹竿甩過來。”四叔朝著油渣招手。

  “等到!”

  油渣放下書包,吐口水搓了搓手,握緊竹竿朝著小溪跑過來。跑到溪邊那一瞬,油渣將竹竿穩穩插入水中,湍急的溪流頓時濺起飛花。油渣笨拙的身體被竹竿的另一頭拖著,甩到這邊,腳跟擦水而立。水邊石沙松散,油渣一只腳站立不住,掉進水中。慌忙做出雛鳥學飛的姿勢,不斷地撲打著手臂,才勉強站立穩當。

  蹅在水里的那一只腳也在站穩后抽出來,帶出一鞋的渾水。

  “我們只是要竹竿,你跳過來搞哪樣?”四叔問。

  “我不跳過來,怎么把竹竿送過來?”油渣反問。

  “你可以像我剛才那樣,把竹竿甩過來。”我說。

  “你站在這邊,竹竿在那邊,你怎么甩過來。”對于我的提議,油渣很不服氣,極力反駁。

  “那你為什么還要我把竹竿甩過來給你?”我又問。

  “你不甩竹竿給我,我怎么能跳得過來?”油渣反問我。

  “那你跳過來,又是想干哪樣呢?”

  “給你們送竹竿!”油渣舉了舉竹竿,甩了甩竹竿上的水漬,將竹竿遞給我。

  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感覺,覺得油渣的說法很不合理。他肯定是錯的,但我好像也說不出來。

  老人們說,人在要死之前,都會有些反常的舉動。或是突然精神矍鑠,或是突然胡說八道。想必油渣這些反常的邏輯,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不想再和他爭辯,和一個垂死之人爭個臉紅脖子粗,就算贏了,又能怎樣?就當他是全對的吧!

  從油渣手里接過竹竿,往后退了幾步,才往前沖,借助竹竿的力量跳了過去。跳到小溪對面,將竹竿投擲過來。

  緊接著四叔也跳了過來,反手又將竹竿丟給油渣。

  油渣狠狠朝著兩只手掌各吐了一口口水,揉搓均勻,操起竹竿朝著奔騰的溪水狂奔而來。

  笨重的身體跑起來很慢,但每一步看著都很有力量,好像溪水都被震得顫動起來。跑到水邊狠狠將竹竿插入水中。估計是用力過猛,也可能是油渣太背時,竟將竹竿戳進淤泥中。

  這條小河溝地下,埋藏在厚厚的黑淤泥,粘稠性很強,以前的磚瓦都是這種淤泥做成的。竹竿錐進去,不能動彈,直挺挺地杵在溪水中間。油渣蜷縮成一坨,吊在竹竿上,朝著水中慢慢下滑。

  掛在脖子上的書包,吊在半空中,慢慢浸入水里。剛落入水中,就被湍急的溪流灌滿,書包被裝得鼓鼓的,使勁往下拽。書包帶子還掛在油渣的脖子上,勒得他叫不出聲來。均勻地沾滿口水的雙手,握不住光滑的竹竿,整個身子朝著河水中央下滑。

  書包落水后,飄在空中的衣角也跟著浸入水中,在溪水的沖刷下,不斷翻滾掙扎。油渣那肥碩的圓臀,緊隨其后,緩緩地滑入水中。這時的油渣還不想放手,那一雙不斷下滑的手死死抓住光溜溜的竹竿。

  直到腦袋也被溪流覆蓋,油渣才放開竹竿,撲騰著掙扎起來。泥鰍奔灘一般翻滾兩下,才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濕漉漉站在溪流中。溪流依舊不依不饒,不斷地沖刷著油渣的膝蓋。油渣艱難地逆行,半晌才走上岸來。

  頭發、臉頰、衣角和褲子,都在滴水。書包里的水裝得鼓鼓的,像是被吹脹的豬尿包。油渣雙手抹了一把寬大的臉龐,笑嘻嘻地看著我和四叔。

  看著油渣嬉笑的樣子,四叔笑得前俯后仰。我本來也想笑的,看見還杵在溪水中間的竹竿,突然笑不出來:“你看,又把我的竹竿弄在水里了。快還我竹竿!”

  渾身還淌著水的油渣轉臉看了看竹竿,兩手平攤:“拿不出來了。”

  “那我不管,你要陪我一根竹竿。”

  見我態度堅決,油渣也收起笑臉。伸手摸了摸書包,眼睛不斷眨巴著,像是在思考什么。看樣子,應該是想摸出點錢財賠償給我吧!但油渣是從來沒有錢財的,就算有,應該早就拿去還人了。

  書包里除了破碎的書本,還有半包溪水。捏著書包的兩只邊角,用力翻轉過來,書包里的破書本和文具盒連同溪水一起,被一股腦倒了出來。

  將書包丟在一邊,撿起被倒出來的文具盒。輕輕扣開,抖掉盒內積水,才摸出一把小刀。

  我要他立刻賠我一根竹竿,他卻摸出一把小刀。我猜想,他是想以此威脅我吧!連忙蹲身,順手提起兩個大石頭。若是他敢用小刀威脅我,我就朝著他的腦袋砸下去,砸出兩個拳頭般大小的洞洞。

  對于我的防備,油渣并沒理會。衣褲上還滴答著水滴的油渣,捏著削鉛筆的小刀,走進廟子地里。噼里啪啦鼓搗一陣,捏著一根兩拃長的空心瓜桿。

  “這個送給你。”油渣把剁掉葉子的瓜桿遞給我。

  “這個可以用來做啥子?”我有些疑惑。

  “這么好玩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油渣顯得更加疑惑。

  油渣四處觀望一番,目光鎖定地埂下一處出水的地方。快步跨過去,把瓜桿放在一旁,雙手朝著冒水的地方使勁摳刨。很快,油渣拋出一個小水坑,兩股泉眼不斷地噴出清冽泉水。泉眼中細小干凈的泥沙,不斷翻滾著,跟著泉水一起冒出來。

  “看到沒有?”油渣跪在自己跑出來的小坑前,“這是冒沙井。”

  “還真有沙子從水里冒出來呢!”四叔也湊上去看。

  油渣反復示意,我也只好緩步上前,伸頭看了看小水坑。還真是冒沙井,泉眼正在朝著外面冒出泥沙呢!但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還我竹竿。”我朝著油渣伸出一只空空的手掌。

  “懶得跟你講話。”油渣翻了翻白眼,扭頭看著眼前的冒沙井。

  順手撿起放在一旁的空心瓜桿,油渣擺起惡狗撲食的姿勢,將瓜桿含在嘴里,另一頭伸入水中。深吸一口氣,用力吹出來,水中立刻卟嚕卟嚕冒起大水泡。

  見此情形,四叔和我情不自禁,笑得肩膀顫抖起來。看著眼前蛤蟆飲水一般的油渣,想到他很快就要死了,突然心生憐憫,決定原諒他了。

  “看在你要死的份上,這次就不要你賠了。”也不知怎的,心中想到的話,竟然脫口而出。

  “你講哪樣?”油渣口中含著瓜桿,扭頭看著我。

  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剛剛說過的話不小心又從嘴里冒了出來。

  “他說你快要死了。”四叔幫忙重復著。

  “為哪樣?”油渣滿臉驚訝。

  “因為你姓王。”四叔心直口快。

  油渣被繞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半晌,油渣才伸出手掌,遞到我和四叔跟前:“你們看嘛!”

  “看啥子。”四叔問。

  “看手掌。”油渣在濕漉漉的衣服上揩擦干凈沾滿稀泥的手掌,又朝著我們伸過來,“算命先生看過我的手相,我能活到八十二歲。”

  手掌上也能看出一個人的年歲,這倒是新鮮事。我和四叔都很吃驚,緊緊盯著油渣的手掌端詳。除了縱橫交錯的掌紋,好像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看清楚沒有。”油渣問。

  “看清楚了。”四叔說。“臟兮兮的。”

  “是不是能活八十二歲?”油渣問。

  四叔捏著油渣的手掌,翻來覆去細看,始終看不出來。

  “從哪里可以看出你可以活八十二歲。”四叔仔細打量著油渣的手掌,皺了皺眉頭。

  “我也曉不得!”油渣嘿嘿地笑著。

  “切!”四叔丟開油渣的手掌,“反正說你要死的又不是我。”

  “你為什么詛咒我?”油渣帶著責備的口吻詢問我。

  “我沒有詛咒,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反正我不管。”油渣借機耍起無賴,“你詛咒我,你的竹竿我就不賠你了。”

  “我真的沒有詛咒!”我開始著急起來,說話帶著哭腔。

  “那你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把來龍去脈講給我聽。”油渣威脅著,“講不清楚的話,不但不賠給你竹竿,我還要告老師,就說你詛咒我。”

  這件事我肯定能說清楚,但實在不喜歡這種被審判的形勢,總覺得自己是受到很大的威脅,才迫不得已將來龍去脈理清楚。

  廟子地邊,有一塊被溪水沖刷出來的平整大石頭,經常有學生坐在上面休息,顯得比別的石頭光滑了許多。四叔和油渣丟下書包,穩穩坐在石頭上,挺直腰桿,雙手平放于膝蓋上。

  “講嘛!”四叔說。

  “對。”油渣補充著,一定要講清楚。

  雖然語氣還是那么僵硬,但我已不再那么反感。看著他們正襟危坐,全然是上課時候老師喊了三二一后我們坐整齊的樣子。這架勢,活脫脫把我逼成了老師。我很享受這種待遇,于是也把自己當成老師,像老師上課那樣,雖然僅有兩個學生,但還是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2

 

  中午放學回家,遇到我家阿補正在磨鐮刀。

  等一下。阿補是什么意思。我才開始說話,就被油渣打斷。

  “我們彝族叫阿補,你們漢族叫爺爺。”我解釋著。

  “你家阿補為什么要磨鐮刀?”油渣又問。

  為什么要磨鐮刀,肯定是要去割草呀!爺爺喂了兩頭母牛,每天都要割草的。呃,我為什么要給油渣解釋為什么磨鐮刀這事?割草喂牛,和油渣很快就會死,沒有必然聯系。

  “我想要一根竹竿!”我突然出現在阿補跟前。

  阿補不緊不慢,提起鐮刀對準眉心,瞇著眼睛觀看。大拇指輕輕撩撥鋒利的刀刃,指紋過處,發出清脆的響聲。大手一揮,鐮刀穩穩釘在杉木壁頭上,才漫不經心地看著我:“你要竹竿搞哪樣?”

  “河水太大了,石步子都被沖走了,我需要一根竹竿去跳水。”

  “你想要什么樣的竹竿?”阿補問我。

  “這么粗!”我右手食指和中指合成一個圓,捏住左手手腕。

  “要長的還是短的?”阿補又問。

  我連忙挺直腰桿,踮起腳尖,將手舉得高高的。按我的意思,從腳尖到指間的距離,就是我想要的長度。阿補的理解能力很強,往上微微揚起的嘴角,足以證明他已經心領神會。

  阿補從柜子底下摸出一把斧頭,朝著我甩了甩下巴,示意讓我跟著走。

  “阿補,你不是說斧子不能砍竹子嗎?”看著阿補手中的斧頭,我突然想起阿補說的話。

  “什么時候說過?我怎么不記得了。”

  “那次我提著斧子砍竹子,您說斧子不能砍竹子,被斧子砍過的竹子,很快就會敗了!”

  “竹子太硬了,怕你把斧子砍卷口了!”

  “那斧子砍竹子,竹子就會很快敗了嗎?”

  阿補故作失聰,對我的追問置之不理。或許他是真的沒聽清我的話,而不是心疼滿林的竹子。

  阿補的水竹林就在不遠處的小溪邊。這些竹子是阿補的搖錢樹,每年都會讓他賺不少酒錢。我經常看見有人提著白酒和面條送給阿補,找他要幾根竹子。阿補很慷慨的,兩杯酒下肚,滿臉紅彤彤的,瀟灑地揮著手:“要哪一根砍哪一根,要多少砍多少,只要不是用斧子砍的就行。”

  來要竹子的人滿臉堆著笑意,生怕阿補酒醒后打翻包。片刻不敢耽誤,提著彎鐮去竹林里挑選最大的竹子。有些竹子太粗,成年人也扛不動,只得拖著順溪而下,借著溪水的助力,省了不少事。

  今年好像沒看到有誰提著禮信來要竹子了。剛過春天那會兒,成片的竹林青葉落盡,枝頭盡數開滿白色小花。成片的竹林,成片的竹花,十分壯觀。竹花不似其他花朵那般嬌嫩,反而有些粗糙,有些隨性。

  看到成片的竹林盡數開花,阿補憂心忡忡,每每看見,便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今天也是這個鬼樣子,看到水竹林漸漸凋敝,阿補在竹林里砍竹竿時一邊用力一邊嘆著氣:“石頭開花,馬兒長角,風吹石頭滾上坡。公雞下蛋,水竹開花,八歲姑娘當老媽!哎呀,這個世界要亂了。”

  “你在搞啥子逑!”毛大伯背著滿背簍的洋芋,拄著拐耙子休息,吁出一口長氣,朝著阿補大聲喊。

  “大孫哥要一根竹竿,我砍給他。”阿補不緊不慢回答著毛大伯,抓住每一根竹子,都要使勁搖晃,挨根挑選。

  毛大伯滿頭大汗,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亂在臉上抹了一通,仰頭看著滿林的水竹花:“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估計,很多人活了一輩子,都沒看見水竹開花。唉可惜了這一林的竹子。”

  “是了!”阿補伯長長嘆了一口氣,“怕是又要洪水滔天了吧!”

  阿補平靜的言談,使我不覺得心中一怔。難怪這幾天總是下大暴雨,難道洪水朝天的日子真的要來了。若是真碰上洪水朝天,我一定要做那個睡在木盆里逃生的孩子。到時候我一定會叫上阿補和我一起逃命,他現在對我很好,著實不忍心棄他不顧。毛大伯看了看身邊渾濁的溪流,陷入沉思,應該也是盤算著怎樣逃命吧!

  “又是漲洪水,又是水竹開花,都和水有關系。要么是洪水朝天,要么是水西家回來了。”毛大伯看了看成片的水竹花,硬生生把兩件和水有關的事情牽連進來。

  “應該是水西家回來了!”阿補也好像突然想起了關于水西的傳說,“水西王腦袋被砍下,又重新長出來,一連砍了十三次才死。臨死前許下愿望,水西家一定要回來報此血海深仇。現在的水竹開花,應該是這個征兆,估計水西家回來了。”

  毛大伯嘆了一口氣,焦慮的神情舒緩了許多:“吳王剿水西,差點將水西家滅族,現在水西家回來,姓吳的,姓王的,見一個殺一個,雞犬不留。”

  此時的阿補已經砍好竹竿,猴王耍棍一般舞弄幾下,從竹林里走出來。毛大伯也沒再繼續說什么,起身挪步,背著沉甸甸的洋芋朝著那條彎曲的小路緩步走去。

  “水西家為什么要殺姓吳和姓王的人?”我問阿補。

  “因為吳王剿水西的時候,撮嘎納出賣了水西,吳王殺死了水西王。水西家回來報仇,肯定要殺吳王。”

  “水西家會不會把我們也殺了?”我很擔憂。

  “你又不姓吳,也不姓王,人家為什么要殺你?”阿補反問。

  “水西家怎么會知道別人姓氏?我就怕同學起心不好,隨便指著我說我也姓王。”

  阿補停頓了片刻,覺得我的擔心不無道理。水西家真要殺回來,的確不容易區分別人的姓氏。好在阿補腦子轉得快,突然想到一個我們不會被水西家殺害的理由:“水西王是彝族,我們也是彝族。天下彝家是一家,水西家不會為難我們的。”

  這下我終于可以放心了。水西家殺回來報仇,我肯定會躲過一劫的。我們的寨子,緊挨著的楊家寨和張家寨都是彝族,不用擔心水西家殺到這個地方來。班上和我玩得好的四叔、小猛子和油渣應該都不會死。

  “呃!不對。油渣本來姓王,水西家回來,他肯定會死的。”

  其實,關于這個秘密,本不打算告訴油渣的。讓他稀里糊涂地活一段時間,或許還會開心點。我也沒想到一時口誤,嘴巴不嚴,竟把這話漏了出來。現在油渣還要在四叔的陪同下,逼著我把這件事說清楚,害我重頭一二,說了半天。

  得知事情始末的油渣有點失落,蔫蔫地坐在光滑的大石頭上。坐在一旁的四叔見油渣憂心忡忡,也沒敢笑出來,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油渣,看在你活不了多久的份上,欠我的冰棒就不用還了。”

  油渣低著頭,沉默不語。

  油渣的低迷,讓我有些歉疚:“看在你很快就會死的份上,我的竹竿,也不要你還了!”

  我的那一根竹竿,現在還插在水中央。溪水沖向竹竿,立刻卷起浪花,往回翻滾。剛才油渣落入水中,翻身站起來,溪水沖刷著他的雙腿,也卷起過這樣的浪花。好好的一根竹竿,可惜就插在溪水中央,想要拔起來,非要蹅水不可。我的鞋子還是干的,不想蹅水。要是像油渣那樣渾身濕透,也就沒啥顧慮了。看著衣角還在滴水的油渣,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可以下水把我的竹竿拔起來的。”我提議。

  油渣扭頭看了看水中竹竿,一臉無奈:“你是想打翻包?”

  “你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又不怕蹅水。”

  油渣看了看還在冒水泡的解放鞋,突然覺得我們說得很有道理。但他依舊蔫蔫地坐在石板上,不肯起來。

  “你是不是想耍賴?”我問油渣。

  “我現在就想知道我什么時候會死?”油渣有些無助。

  “可能是明天早上,也可能是下個星期。反正水西家什么時候回來,你就什么時候死。趁現在你還沒死,快幫我把竹竿拔起來。”

  “算命先生說我能活八十二歲!”油渣又把手伸出來,不信你們自己看。

  我家阿補說了,韓信能活七十二歲,因為做了五件缺德事,折壽四十年,三十多歲就被呂太后殺死了。我估計你的成績不好,被折壽了。

  “喊你家阿補來,我要問清楚。”油渣有些無奈,言語間帶著些許顫抖。

  “不用喊都來了!”四叔指著溪流上游,“我看那個人就很像他家阿補。”

  我和油渣四目齊移,朝著溪流上游看去。遠處背著手緩緩移來的身影,還真和阿補有著幾分相似。三人定睛看著,慢慢等待這個身影的靠近。

  看到慢慢靠近的正是我的阿補,我有些興奮:“我家阿補來了,你不信可以問他。”

  油渣有些躊躇,好像很期待,又好像很害怕。待阿補走到我們身邊,油渣深深地埋著頭,不敢直視阿補。

  “阿補阿補,你快告訴油渣,他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亂講不得,亂講不得!”阿補瞪大眼睛,示意讓我立刻停止。

  “毛大伯說了,水竹開花了,姓吳的,姓王的,一個都不留。油渣姓王,所以他很快就要死了對不對。”面對阿補的瞪眼,我有些不服氣,非得證明自己說的話有理有據。

  阿補摸了摸我的腦袋,笑著說:“那都是騙小孩的,不要相信。”

  油渣在這句話中找到了希望,脖子變得硬了起來,耷拉著的腦袋緩緩抬了起來。

  “吳王的意思,不是姓吳和姓王。”阿補慢慢走向剛剛大石板,緩緩坐下來,給我們給我們講了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

  清朝康熙年間,平西王吳三鎮守云南,權傾一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和水西王安坤打起來了。安坤被撮嘎納出賣,戰敗被殺,水西家就此落敗下去。若是有一天水西家卷土重來,也只會去找吳王吳三桂報仇。

  所以,吳王不是吳和王,而是指平西王吳三桂。

  “這么說,油渣不用死啦?”我有些驚愕,“你今天不是給我說姓吳和姓王嗎?”

  “我也就是順口打哇哇,沒想到你這娃兒還真上心。”阿補解釋著。

  “我就說嘛!”油渣昂起頭,“我是要活到八十二歲的人,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死了。”

  “好了,不和你們說了,我還要去公社買東西。”阿補起身拍了拍大腿上皺褶的布料,繼續背著手,優哉游哉朝著公社方向走去。我們三人緊跟在阿補身后,時不時發出陣陣嗤笑。

  “油渣!”四叔突然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想起啥子了?”油渣問。

  “既然你不會死,那你欠我的那根冰棒,還是要還的。”

  “你已經說過不要了,不準打翻包的,誰打翻包誰就是小狗。”油渣開始賭咒。

  “管你怎么講,講得風吹過。反正欠我的冰棒,你必須還,要是你不還,干架都行嘞!”

  “對,干架都行嘞!”我也跟著補充,“我的竹竿也必須賠我。”

  油渣沒說話,只是扭轉頭看著剛才我們拄竹竿跳水的地方。那根青竹竿依舊堅挺,穩穩插在水中,活像小人書中孫猴子手中的定海神針。溪水蜿蜒奔流,發出低沉的嘶吼,神龍一般朝著遠處游去。

  跟在阿補身后的我們,走得緩慢。站在高處看下去,溪水流淌的速度好像也變得溫柔了許多。

 

  作者簡介:阿於阿默,彝族,漢名陳光榮貴州省赫章縣人,小學教師。曾榮獲第二屆包商銀行杯全國高校文學征文小說獎三等獎,作品散見于《貴州文學》,《當代教育》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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