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
作者:南風有爾
她總是獨自一人
秋天的風吹來了夏涼,婦人們都忙著自己的事情,一一對應在每個角落。
“小甲,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啊。”
“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像現在就很好。”
她躺在草坪上看著天上云彩,手邊描繪云的形狀。
“可是我媽媽說以后我們就不能呆在這里了,長大了之后就要去比現在更大更漂亮的大城市的。”
“我不想。”
“怎么會,大家都想離開這種地方,我媽媽說的。”小莉瞪大眼睛很是不服氣。
“哈哈,也許吧。”
“上課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她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與他人一起沖向教室。
“今天這堂課我們要講的是……”
好無聊……
她趴著桌子看向窗外,仿佛有著與同齡人不一樣的煩惱。
“今天不知道家里做了什么菜呢,好不好吃啊,要是能有肉就好了。”
鼻涕乎地從她的鼻孔流出,無奈皺了下眉,今天還是不敢問啊,怎么辦?
左看右看他們都在認真學習,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安靜的很,耳邊只留起老師此起彼伏的高音。
也許就是命運吧,她猶豫了一下抓起手臂上的短袖領子一擦。
“你今天沒有洗澡吧?好臭啊!”
“怎么會,我每天都有洗的。”不過就是用清水沖了沖而已,也不到十分鐘。
“那你怎么那么臭啊。”
她有些難堪的有點想遮掩身上的味道,但是哪里都是她,避無可避根本沒有遮擋的機會。
“我先回家了,待會我就去洗澡。”
“那你洗干凈點,不然明天又臭了。”
“嗯,好。”
今天媽媽燉了蘿卜排骨,她從老遠就聞到味了,但是現在還很早,媽媽的飯肯定沒煮熟呢。
就這樣嘀咕著她肚子就餓起來了,耐不住胃的折磨便起身往廚房溜去。
“媽媽煮的湯好香啊,現在可以喝了嗎?”
媽媽在廚房外的砧板切著青菜吆喝,“你用筷子戳戳蘿卜中間,看它軟了沒,軟了就能吃,那個肉我過了水可以吃的。”
她照著媽媽說的用筷子戳戳,“軟了軟了。”
“軟了就行,想吃就吃吧。”
早上的霧水氣很濃,但她很喜歡這種味道,更喜歡這種感覺,晨時六點是她每天的生物鐘,今天是周四,一周之中最難熬的一天,因為今天沒有體育課。
“小甲,你今天吃早餐嗎?”
“今天不吃了,我媽媽早上趕早給我們煮了面條吃。”
林子笑意盈盈,“你去領早餐把包子給我吧,不然也是浪費了,畢竟錢也交了。”
她猶豫了一會,有點不開心“好吧。”
今天的課也很枯燥,平常雖然不聽課,但她更喜歡有激情喜歡講小故事的老師,還有不會兇巴巴罵人的老師。
可是今天不會隨她愿了,今天語數英,數學就占了半天的課,還要念書,還要站起來。
她每次站起來都很郁悶,從一年級到現在都要一直站著,聽說隔壁班不用,因為老師不一樣,所以她現在迫切希望趕緊升學換老師,要隔壁班那個。
課程結束還不算,學校領導通知明天人手一把鐵鍬拿到學校來,把一樓青苔草坭污垢除了,本來不開心,不過想想不用上課又很開心,全班都是歡呼雀躍的聲音。
放學回家是小甲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因為離家不遠,十分鐘的路程,她每次都要縮短在七分鐘內,她喜歡回家在前頭的感覺,不是覺得超越其他人覺得高興,而是第一個回到家的人是她。
或許是某種情緒牽引般,大家都涌入小甲的隊伍,一起在馬路上狂奔。
夏天很熱,不同于北方的干燥,即使汗流浹背也只會愈發潤澤,奔跑時路過的風反而給他們帶來不一樣的清爽涼意。
背包肩帶上在身體一搖一擺下滑落至肩膀,不過沒有人會在意,因為他們已經到家了。
“媽媽?”
沒聽到回應小甲偷偷的笑了。
今天要抄寫兩遍古詩,對她來說簡單的很,龍飛鳳舞的大人字跡刷刷印上,之前她在爸媽房間找到幾本筆記本,悄悄學了上面的字跡,以往看過的方正文字此刻都覺索然無味了,小甲覺得這才是最好看的字,因為是大人寫的。
雖然老師打了電話讓她不要再學,可是對超時完成作業任務的誘惑實在巨大。
她從未改過,現今 未來亦如此。
“喂,聽說了嗎,阿秧掉水里死了。”
“什么?”
孩童對于“死”沒什么概念,只知道那人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
“為什么?”
小男孩搶答“喝酒喝瘋了唄,掉河里撈了兩天才上來呢,肯定沒氣了。”
小甲村里有上河跟下河,她住在上河這邊,幾乎不用怎么過河到下河處,但她的玩伴都在那邊,所以吃飽了撐的也想過去耍。
“當時附近沒人嗎,怎么會這樣呢。”
猶記得前幾天那個喝酒瘋時常到她家對面的粉店賒賬白嫖吃粉,店老板實在氣急懟了幾句便被瘋了的阿秧打了,第一次看到這么多血,小甲很害怕,一直問店老板有沒有事。
小甲很喜歡店老板,因為他的粉從來不漲價,一如便是二十年,她的老婆常常覺得造孽,經常呢喃不該做這賠本生意,瞎了眼跟了誰不好偏要跟他。
可小甲不認同,她看著碗里滿滿當當的粉條和豬肉心情愉悅到極點,她認為老板娘才是最幸福的人,因為她可以每天吃到這么好吃的炒河粉。
現在想想其實阿秧死了也挺好的,這樣老板不用被迫賒賬了。
對于他的印象,小甲并沒有著墨于腦,下河人有些不是她能認識的,鄉近比鄰也總會有不和睦的情況。
她的家在大馬牙路子邊上,阿秧活著時好像沒有職業工活,今天他好像又犯病了,架著延邊村里人家的竹子橫叉在油柏路上,過往車輛痛苦不堪,扔下兩塊錢他才施施然拉開竹子。
一輛,兩輛,三輛。
嘟,這次居然是大巴車,就在眾人以為司機會給錢了事時,他居然猛踩油門過去,本還半躺在路上的阿秧居然有些怕了,小甲恍然覺得,阿秧不傻 也不瘋。
因為他害怕了。
會害怕的人都是正常人不是嗎?
那次當然安然無恙,但經歷這些插曲之后,對于阿秧的死小甲居然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好的是馬路上不會再有竹子擋路了,好的是村里再也沒有瘋子了。
可她覺得阿秧好似也解脫了。
小甲不喜歡吃苦瓜,也不喜歡吃西蘭花,可是餐桌上時常有這些,所以她只挑自己喜歡吃的,而且只吃一樣。
因為三菜一湯還剩一菜。
她很瘦,看起來很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胖得緊,肚子圓溜溜,手掌肥嘟嘟,可惜衣服剛好蓋住了這些缺點,被調侃瘦成皮包骨時她總是不服氣,明明不是這樣!
可惜小甲不喜歡爭辯,起碼現在是這樣。
農忙是一年四季最忙活的時候,所以她不喜歡,這就意味著她要跟著去割稻草了,可惜她太小支不起力氣,割了兩三垛小小的疊在一起邀功似的拿去除機。
沒幫上什么忙,就只能搬運其他人割下的稻谷運送到除機那邊,這樣她覺得分外沒有成就感,因為她發現跟他一起搬運的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可明明她也能割稻草!
只是有點慢而已。
割完這好幾畝地,之后就是犁地了,犁地可比割草有趣多了,割草是人割,犁地可是牛來犁呀。
頭兩天過來跟著時,那頭牛蠻勁沒處使般可賣力了,可是今天她來看那牛已經偃息旗鼓般了,小甲歪頭瞧,好像牽牛那人跟他一般焉焉的,突然覺得他們好像,但想法只是一瞬,牛怎么可能像人呢。
犁完地就可以下苗了,這才是最好玩的環節,平常上下學看到路邊田野白棚里培育的秧苗總覺得賞心悅目,特別是晌午太陽暴曬透入的光顯暗幾分,很像老家木門的顏色。
孩童穿著小巧的水鞋,蹲在泥洼里一顆一顆小心翼翼的放置田中,雖然很慢,但很有成就感,只要不跟那些有著不尋常手速的插秧大法的人比外。
河里對他們來說還是很干凈的,這時候沒有什么工廠農業畜牧,水綠知青,他們脫了衣服在河里暢游。
小點的孩子還不會游泳,雙手便趴在建有百年的石臺子上,那是婦人們洗滌衣服的常處。
小甲覺得不會游泳也沒關系,反正也算在河里游過了,舒服但是也不會常來。
秋天過的很快,冬天很討人厭的來了,這下又開始懷念起夏天。
小甲最不喜歡冬天,卻又對冬天的烤爐分外喜愛,當時沒有電爐,提了個碳籠裝進些紅便是她一整個冬天最偉大的寶藏。
或許天意難違,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竟也下起了冰雹,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冰雹打在人身上一點也不疼,或許是塊小,伸手去接那砸落的冰塊握在手中不斷把玩直到完全融化,冰絲的涼意凍得她小手通紅,但她卻高興的笑了,今天的手還出現了另一個顏色呢。
屋頂上的青牙被砸得噼啪作響,震耳欲聾的聲音讓她不得不懷疑下一秒廚房便要漏雨,可惜冰雹只下了兩個小時,小甲略感遺憾,下次再見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直到這此前她一直過著算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對于長大后的她來說是這樣的。
可天公不作美,小甲還是出了意外。
那天她照常囫圇吞棗的聽完一整天的課,其實也是根本沒聽,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喜歡發呆,老師也沒有講故事所以她釣了半天魚。
村里村外隔壁的都離得很近,小甲村里邊還有一個村,今年她媽媽不知為何外出務工了,但也是唯一一年在外務工,家里沒人做飯,所以要過河對面去爺爺奶奶家吃,她沒有難過吃不到媽媽做的飯菜,只是媽媽不在身邊她越發沉默了。
年幼的學齡孩童喜歡打鳥窩,不過有些霸道的早已定好鳥窩的歸屬權,里村男娃看見了便想抓了去,拿起竹竿就往上捅,在那下方就是過河的必經之處,這時突然有人喊。
“這是我們老大先發現的,你死定了,走我們去叫老大!”
男娃怕了,手中的竹竿直接散手不管,殊不知剛好砸下下坡的還在發呆的小甲。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做手術,被推進手術室的過程有些艱難,坐上了不知道誰的摩的被送往鎮上,就被推進重癥室,這時她的眼睛還能時不時張開,跟以往般打量了一下身邊。
她隔壁床躺著位老奶奶,床邊還有些瓶瓶罐罐,不過大概認得出那是電視劇里面才有的氧氣瓶。
老奶奶似有所感般看了一眼,好像跟小甲身邊的人說了點什么,但她已經聽不大清了。
不同的是下一秒她也戴上了這些瓶瓶罐罐,那個塑膠物體蓋在臉上分外不適,但已有所緩解,也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就是不能說話這點讓她很難受。
可惜不知是緣何故,小甲慢慢睜不開眼睛了,感受到有人不停扒拉自己的眼皮,更是無力睜開,她不困,只是睜不開眼了。
“不行,她這種只能去縣上做手術了。”耳邊傳來焦急的步伐聲和慌亂的動作,小甲好像被下了死亡通知書,不過一會便被推上急救車。
很不幸的是,這高大的醫院城樓,偏偏壞了電梯,被抬起抬下的巨大動作讓她短暫清醒,看著數十個人圍在身邊,她好像恍然知道自己也許活不成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