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
作者:顧偕
【導讀】這是39年前詩人顧偕 23歲時未曾發表的一篇微型小說。
整整五個夜晚小P一直沒睡好。
時值深秋,氣候驀然轉暖。按說蚊子都該趁早蟄伏,安恬入眠了,可不知從哪又冒出一群,至黑行動,分批蠢蠢向小P的床沿“登陸”,大有萬眾一心,洶涌不破之勢。
小報記載:蚊們好于潮濕之地聚集………潮濕之地?不錯,小P每天要用一桶水將水泥地板淋濕,拖一拖,以示光可鑒人(他買不起吸塵器)。這——難道是蚊子孳生的原由?甭說一桶水,三四桶不到日落便蒸發了,過份潮濕,人都會得關節炎,莫非蚊子沒關節?點蚊香已不合時令,況且店鋪早已將其束之高閣。小P百思不解。
嗡,嗡,嗡嗡嗡……
噏聲又開始繞梁,不絕于耳,逼人甚矣!不就是要血嗎,幾毫升?小P真想動輒拿“飛鷹”牌雙面刀片割破手殉幾滴血,省得它們總來攪擾。
悔不當初,小P感到都是自己在夏天縱容了一群“嗡嗡”小把戲,才招致了今日的“滅頂之癢”。可換言之,蚊也是夏的一部分,它們于炎熱中操練,自是要各得其所“警衛“在每人身旁,且有時難免扮扮怪相,伺機嬌滴滴滿吮一口血,平心而論這也構不成天怒人怨。小P渴了不是也要弄幾杯汽水、橘子露之類喝喝嗎,小把戲既愿來人類皮肉略略“獻技”,古人曰有來無往非禮也,牿賞它們幾滴血,不算笨伯之為吧?何況蚊們飛來飛去給寂寞的夏夜湊了不少鬧劇,過節般不小心時常還會把命玩掉,此等頑勇精神,小P一直甚為佩服。流螢敢這樣嗎,詩上皆說螢什么的打起燈籠是要尋找失去的什么……尋找?忽明乍滅,太鬼頭鬼腦!怎么不來小P耳畔唱點個啥,要不把失去的告訴給小P,亦不難讓龐然之物為它們的“尋找”,好好發掘一番。
小P是詩人。
他覺得流螢不好,并充分有理由認為其脆弱、虛榮、總在裝模作樣,至少在夏天小P是這樣想的。可眼前這幫蚊,在他身上折騰了五晚,幾乎自“登陸”以來無惡不作,各個弄成肥溜溜的,似乎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嗒,小P終于拉亮燈。沒料“嗡嗡嗡”一下竟四處大散,隱身似地頃刻不知去向。怕光?難道它它們也像人間的……小P大謬不然。失望。關燈。
五分鐘后。小P渾身一驚:又來了!迅速從被里神經質般的猛抽雙手,凌空揮拳,呼呼有聲。僅平息片刻,“嗡”樂又復隱隱而至。怎么,沒嚇退?實在貪得無厭太為過份!側耳細聽,仿佛音律也怪和諧的,惟感有點陌生,不似五天來那幫噏嗡小“聯隊”的節奏,應該只有一只。這只“嗡嗡“的振翅成熟且穩健,莫非是小把戲們“爸爸”或“媽媽”來表示歉意?小P胡想一通,寬心地手縮原處,紋絲不動睡了。
“誰在搔我天庭,東郭先生?啊喲,啪!”小P陡然翻身拉亮,眨巴下眼,當是夢見那位老學究了呢,又是你!立時憤憤然將那“成熟且穩健”的“嗡”,用力按在墻,爾后自語一句“殺一儆百”。
松罷神經,小P暗慶勝利。關燈。重合眼。朦朧中,天庭癢性發作。小P朦朧中沾點唾沭,胡亂擦了擦,剛復安睡,突然警覺到:另有一只似乎更為“成熟且穩健”的嗡“,正瞄準什么俯沖而來!難道方才那只壯麗犧牲的是母的?對,按理說蚊子也會出入成雙一對一對的,據說有嗜血的也有不嗜血的,如此,墻上那只必然是……不好,定是死者的偶上門尋釁來了。但小報記載男性蚊兒是不咬人的呀,小P滿腦疑惑。
嗡嗡嗡,嗡嗡嗡……咄咄逼人,殺氣騰騰。這個也講同性相斥?見鬼,看來退避三舍一忍再忍不行。小P只好嚴陣以待:來吧,壞蛋,堂堂人軀焉有抵擋不住區區蚊兒之理!既愿自投羅網,此害不除,睡無寧睡,今晚準備失眠,誓將汝等“嗡嗡”之輩徹底滅絕不可!
小P紋絲不動,屏息、攥拳、佯裝酣睡、輕哼唿嚕……來了,又選天庭!好,壞蛋讓我你選讓你再噏嗡嗡——啪,啪啪!!啪!!!又一次大功告成。
五分鐘后。
摸約又五鐘后……
世界終于安靜了。嗒,亮燈。小P一看表,天吶,快黎明五點啦!順手提起臺燈旁的劣質酒,擰開蓋,深情暢然地抿了幾口,愉快地嘖嘖舌,旋即摸下天庭那只每晚必定指揮過千軍萬“蚊”的“嗡“,下意識往瓶里一塞,緊下口,淡然而笑:酒不要了,消滅了你們,明晚好去夢鄉。永別了,請君入甕!
1984年11月稿于湖南湘潭菊花塘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