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麥香時(小小說三篇)
作者:甄西同
“閨女,啥時候回來?”
“閨女,回單位后打個電話。”
“梅,常回家看看。”
......
327國道一停車點,梅緩緩上了一輛公交車,透過車玻璃望著前來送行的人,流下了眼淚。
三年里,作為省直單位下派駐村第一書記,梅走遍村每個地方,日記上清楚寫著:全村耕地二千畝,人均一點三畝,可開發高效經濟田八百畝,全村黨員二十六名,吸納新黨員五名,遞交入黨申請書的八名,全村人均收入一點五萬元,比三年前翻了一倍,村衛生環境整潔,道路硬化。圖書室、娛樂室叫人流連忘返。昔日的落后村變成先進村,各種榮譽掛滿村委會辦公室,一連串的文字和數據包含著多少心酸和汗水。
梅大學畢業,留在省城一家單位,舒適的工作環境,安逸的工作,父母替她高興,終于走出農村,擠身于省城。
梅也為自己努力感到欣慰。
一日,單位領導對她說:“全省開展下派駐村第一書記活動,你從農村來,熟悉農村環境,今天征求你的意見,是否回農村再鍛煉鍛煉。”
“什么,再回農村去,剛從農村出來。”梅想不通。
領導看出梅的心思說:“這不是征求你意見嗎?沒關系,如果不同意,我們會選派其他同志。”
那一夜,梅失眠了,起身坐在電腦旁查閱關于農村現狀一些材料,深知國家在農村開展為期三年精、準扶貧工作的重大意義,全面實現小康社會,農村是重中之重。
梅找到領導說:“什么時候動身,我時刻準備著,一切服從組織安排。”
領導望著梅笑著說:“知道你會想通的,不過丑話說前面,這三年中,我會不定期去你駐的村,聽一聽群眾反映,群眾滿意度才是你最好的答卷。”
同事夏暗戀梅,得知梅去農村擔任第一書記,極力反對、阻撓,并找領導。
梅對夏說:“不是領導硬性安排我,是我自愿,我生在農村,了解農村,國家對農村出臺這么好的優惠政策,作為新一代大學生應該積極響應,不能拖后腿。”
“原指望你給我做后盾,沒想到你......”梅說。
夏望著梅輕輕說:“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么?”梅問。
“那好吧,我等你,等你凱旋而歸。”夏說。
“這還差不多。”梅笑了。
夏也笑了。
梅所駐的村,雖然環境衛生搞了這么多年,大街小巷垃圾比比皆是,臟、亂、差現象尤為突出,全鎮每年各項考核,村穩坐倒數第一,成“老大難村。”
梅來村委會報到第一天,村委會大門前站滿人。
“是個女的?”
“長得白白凈凈,能受這個罪?”
“是不是下來鍍金?”
“聽說從省城來?”
“看來,又沒戲了。”
夜里,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領導地囑咐,夏的等待,村委會門前那些人期盼的眼神。
梅在包村干部組織下召開第一次村兩委班子會議。
癥結找到了。
村兩委班子年齡普遍老化,“老好人”思想嚴重,村里各項工作滯后。
一個月后,借助村兩委換屆,選舉產生新的兩委班子。
群眾富不富,關鍵看支部。群眾穩不穩,關鍵看兩委。
梅和兩委人員從群眾身邊事抓起,對群眾反映的垃圾亂扔亂放進行整治。
八十六歲的業民老漢改不掉亂扔垃圾的壞毛病,明明有垃圾桶,偏偏不往里放。
梅和村委人員找到他說:“這樣污染環境,對人體有影響。”
老漢將手中拐杖舉起說:“活這么大歲數,什么也沒影響我,且身體棒棒的。”
“這樣大爺,如果您老不方便,每天垃圾我來幫您清理。”梅說。
一天,二天,半月過去,梅每天堅持去業民老漢家。
老漢感動說:“閨女,你真好,我老漢服了。”
村里有含沙性耕地八百余畝,地勢高,適合發展高效農業。耕地緊挨327國道,交通便利。
梅找農科人員,對土壤多次進行化驗,發現適合種植瓜果。
梅三去省農科院,六下壽光,引進一種上市早,銷路廣的‘蜜桃五號’甜瓜品種。
梅又協調資金百萬元,組織村民建起溫室瓜棚一百二十個,結出的瓜香甜可口,外形好看,比正常瓜果提前一個月上市,經濟效益翻了好幾倍。
村民富了,忘不了梅。
一次,梅犯急性闌尾炎住院治療。當醫院通知需要人陪護,醫院來了好多人,大娘、大嬸、大嫂和姐姐。
梅再次流下眼淚。
梅瘦了,黑了。
三年的駐村工作結束了,梅要回單位,向領導述職。
公交車沿著筆直的327國道行駛著,窗外金色的麥浪在聯合收割機中翻滾著,車里車外彌漫著麥香的味道。
又是一年麥香時。
“小人”
李浩做夢也沒想到這次公司人員調整,空缺一年的辦公室主任位置被一個不起眼的無名小卒給占了。
李浩不明白,憑什么這位無名小卒能當主任,自己辛辛苦苦地付出難道付之東流?
李浩想去找領導討說法。
論關系,自己和公司上層某領導有裙帶關系。
論人緣,自己在公司擁有一大幫哥們。
論能力,可以這樣說,公司一些事情沒他辦不成的。
可這次人員調整,自己等了一年的辦公室主任竟與他無緣。
本來辦公室主任一職對他來說,那是甕里捉鱉,十拿九穩。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李浩給分管人事領導打電話,領導拒接。
一連幾天他寢不安食無味。
李浩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叉子?
一日,心中苦惱的李浩和妻子來一家當地有名氣的“佛堂,”按照“佛堂”程序,壓錢、上香、跪拜,又報出自己生辰八字。“佛堂”一位老太太雙手合十,口中念叨:“身邊有‘小人’,造成仕途不順。”
“小人?”
誰成了自己仕途上“小人”?
回家后李浩從身邊每個人開始梳理排查,到底是誰跟自己過不去?
幾天過去,人沒查出來,自己瘦了一圈。
李浩患上憂郁癥,患得患失。
妻子找來心理醫生。
總公司的舅舅得知這一情況,狠狠將李浩痛罵一頓,說:“你整天不學無術,只知道拉關系跑路子,這次公司人員調整是我給擋回去的,成了你仕途中的‘小人’,絆腳石。”說完掛斷電話。
一個月過去,李浩出院,精神狀態好多了,只是他不在公司上班,而跟隨公司下屬一工程隊,吃住在工地現場。
打“鬼”去
天蒙蒙亮,老耿頭就督促老伴趕快做飯,吃完后去村疫情防控卡口值班。
老伴嗔怪地望了老耿一眼:“飯早做好了,這不等你起床嗎?”
老耿艱難從床上起來,揉揉雙腿:“這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
老伴急忙過來扶住老耿,心疼地說:“要不,今天別去值班。”
“不行,昨天我和書記說好的。”老耿說。
“你前兩天不是剛值過班嗎?”老伴說。
“今天老李家有事,請假了,沒人頂替。”老耿說。
“唉。”老伴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老耿的脾氣,沒說什么,把飯菜端了上來。
老耿今年七十多歲,老黨員,從村主任退休,一個兒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倆人。老耿除兩條腿留下病根,他身板還算硬朗。一到冬季來臨,老耿總把兩條腿裹得嚴嚴的,甚至躲在家里不出門。
隨著新冠病毒的不斷發作,老耿在家坐不住了,主動向村書記請纓,擔當起村預防新冠病毒義務宣傳員,必要時還在村卡口點值班。
老伴勸他說:“這么大歲數,別湊熱鬧了。”
老耿眼睛一瞪:“誰叫咱是黨員呢?咱不沖在前,誰在前?再說這是政治任務。”
自新冠疫情發生以來,這種病毒來勢洶洶。老耿常常把防新冠病毒比作打鬼,把鬼防住了,打跑了,才能安心。
村書記了解老耿年齡大,腿腳不方便,多次勸他:“有我們年輕黨員值班就行,您老人家這么大歲數就不要參加了,再說天氣越來越冷,年輕人有時還扛不住,況且您的腿腳還有毛病。”
老耿說:“黨員還分年齡大小,一天不消滅鬼就一天不下戰場。”
在外工作的兒子因疫情不能常回家。他知道父親性格,總以手機視頻方式叫父親在做好自我防護外,更重要的是注意保護好身體。
說起老耿在值班期間,還有過一段小插曲。
去年臨近年關,正是農民工返潮時節,也是人們開始走親訪友時節。村里在各進出路口加大了檢查力度。
一天,天空飄著零散的雪花,老耿和一名村民在值班。傍晚,一輛豪華轎車通過卡口欲駛進村里,被老耿攔住。車里人打開車玻璃隨手從車里扔出兩盒煙給他,想再次將車開進去,又被老耿攔下。
來人只好下車,原來是本村老張家的大兒子運,這小子在外面多年,聽說混的不錯。按輩份運管叫老耿叫姑父。
運遞上煙說:“姑父,咱村沒年輕人了?這么冷的天怎么派您老人家值班?”
“帶好口罩,測溫、消毒、掃碼、登記方可進去,要不沒門。”老耿正色道。
運望著一臉認真的老耿說:“我已做過核酸,提前三天向村里報了備,再說我又不是從疫情區來的。”
“那也不行,這些程序做完,才可放行。”
運聽說過老耿是村里出了名的擰筋頭,故意氣氣他。
運說:“我就是不按程序辦?”
“小子,你敢。”老耿擰上勁來。
運想將老耿一軍,鉆進車里迅速發動車,就要開車闖進去。只見老耿快步走到車前面,手持拐杖大聲說道:“小子,敢往前開,把你車砸嘍。”
運正和老耿僵持著,運的父親路過對老耿說:“老哥哥咋的了?”
運見是父親,望了望怒氣未消的老耿,對父親說:“我和老姑父鬧著玩呢?”
測溫、消毒、掃碼、登記后,運開車走了。
老耿望著車的后影自言自語道:“我老耿啥時候怕過事,還怕你小子。”
吃過早飯,正準備去卡口點值班的老耿,突然手機響了,拿起手機一看,是兒子發來的視頻。
老耿說:“兒子,有事嗎?”
兒子說:“沒事,爸,只是叫您老人家多注意身體,現在疫情這么嚴重,防護好自己就是為國家做貢獻。”
“知道了,兒子,沒事就掛了吧。”老耿說。
看到父親火急火燎,兒子問:“爸,家里有什么事嗎?”
“沒有,這不是去村口值班打鬼去。”老耿說。
兒子知道父親所說的打鬼是啥意思。再次對父親說:“好的,爸,保護好自己,我今天也打鬼去。”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