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的藝人

 

作者：池征遙

 

那是1967年初冬，發生在與金陵相近的皖東一個小村莊金沖的一件奇異的事。

 

一天半夜三更時，已過而立之年尚未婚娶的單身農戶韓守炳，睡夢中恍惑聽到紙窗外有響聲，他一激靈睜開了雙眼同時下意識地喊了幾聲：“外面有人嗎，外面有人嗎？”不見回音，他就當作是豬貓狗夜間游動弄出的動靜，又閉上了眼準備入睡。隔了些許時候，窗外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他感到有點異常，于是披上衣服下床，拿上杈桿，打開了大門，想看個究竟。

 

只見窗戶下面倦縮著一個人，把他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回屋關上房門，隔著屋墻大聲呼喊左右房的兄弟，待大家來時才看清那是一個已經失去知覺不省人事的年輕女人。不由分說，韓守炳兄弟馬上把她抬進了屋里放到了床上，然后趕緊去請來游醫，女子得救了，有了氣息。稍后喂了點米粥就睜開了雙眼，手腳也能挪動了。

 

第二天早上，女子站起身欲往外走。韓守炳一把攔住說道：“你現在不能這樣就走了，那太危險了！你需要恢復身體了再說。”女子并不回話，只見淚流滿面，微微點了點頭，留下了。

 

后來隊里的人都在傳說韓守炳有了艷遇，家里來了一個年輕漂亮像仙女一樣的小媳婦，好奇的人都來打探詳情。這個女子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大家都以為她是個啞巴。

 

自她留下來后，韓守炳如獲珍寶，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她，一晃過去了一個月。有一天她突然跪倒在韓守炳面前痛哭流涕地說話了，告訴韓守炳她叫李秀英，是從蘇北一個小縣城逃難流落到這里的。她本是縣劇團的一位青衣演員，是團里聞名遐邇的臺柱子。“文革”開始后，劇團受到了沖擊，古戲被認為是“四舊”，劇團關門了；要“立新”，很多人去了北京學唱樣板戲。幾個月前，有家室的團長讓她陪酒醉倒時，借機強行占有了她，后來又怕事情敗露，編造謊言反咬一口，向駐團工宣隊告發她是第三者插足破壞了他的家庭。因而被認為是“破鞋”，開除了公職，此后經常被掛牌游街批斗，丟盡了臉面。

 

她孤獨無援，悲痛萬分，萬般無奈，在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帶上僅有的古裝戲服逃離了集中看管她的地方。她舉目無親，朝著南去的方向，奔跑了四天五夜，總算活著來到了這里，因極度恐懼饑餓和勞累所致倒在了他家的窗前，幸而得救，才有今天。

 

韓守炳聽得仰天長嘯，倆人抱頭痛哭。韓守炳問道：“你現在有何打算？”李秀英說：“我想去南京，那里有我的親人，去那里尋找我的生存之地。”韓守炳說：“這你不用擔心，我馬上就送你去南京。”

 

李秀英被感動的一下撲進了韓守炳懷里，稱他是人間大好人，要認他做親哥哥。并請求留她再住幾天，要把能演會唱的戲曲都演給他看唱給他聽。

 

從那天起數日里，韓守炳家成了小劇場，他和鄰居們一飽眼福，觀看了李秀英穿著古戲裝演唱的10余部大戲。

 

一曲《穆桂英掛帥》唱出了秀鸞刀破天門陣，桃花馬踏西夏川。三千巾幗摧敵膽，十二女杰歿關山。唱出了園春怒放，天天百花節；沙場木蘭笑，淚崖穆帥決；貂蟬美色計，貴妃與君別；華夏江山定，神州多女杰。

 

一曲《白娘子傳》唱出了白娘子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于得到救助；唱出了愛情、親情、友情的力量，善惡有報。

 

一曲《花木蘭從軍》唱出了蕭娘呂姥穢青史，閨中乃有奇女子。手持軍帖替爺征，黑水黃河去何駛。唱出了風蕭蕭兮班馬鳴，沙場誰識夫人城。數千里外爺娘淚，十二年中鼓角聲。功成露布飛馳草，女兒畫上淩煙姣。

 

一曲《金瓶梅》唱出了當時那個上至朝廷擅權專政的太師，下至地方官僚惡霸乃至市井地痞、流氓、幫閑所構成的鬼蜮世界。

 

一曲《釵頭鳳》唱出了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唱出了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唱出了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一曲《竇娥冤》唱出了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唱出了滿腹閑愁，數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唱出了四害栽誣，鑄千古奇冤，天若有情天亦老；全心報國，拋一腔熱血，史應無憾史存真！

 

人們隨著李秀英的演和唱心潮起伏，一浪高過一浪，為劇中的她而興奮喜悅，為她的不白含冤而流淚。

 

最后那天，李秀英為韓守炳洗凈了衣被，燒煮了最后一次晚飯。正如她悄悄的來時一樣悄悄而去。為村民們留下了抹不去的記憶，留下了永久的思念。

 

【作者簡介】池征遙，筆名水也，男，漢族，1956年生人。有在西藏、甘肅及非洲工作經歷。退休前為《甘肅建設報》社長，現定居西安。擁有專業高級職稱。長期以來與文字為伍，尤其酷愛文學藝術，且多有文章發表在國家、地方刊物，獲得過眾多獎譽。被多個國家級媒體評聘為評論員、研究員、文化學者、文學領域優質作者，入選中國名人錄和世界文化名人名典。出版發行過專著專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