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開

 

作者：吳曉欽

 

那天早晨，黃燦燦的太陽出得很特別，箭一般地竄進云層后，霞光驟涌，染的漫天通紅。

一早上班，海棠滿臉喜慶地從宋副書記辦公室出來，驚呼地喊道：

“宋書記的海棠開花了，開得花是花、朵是朵的，好看極了。”

看她那股激動勁兒，似乎要奔走相告每一個科室。

宋副書記的海棠養(yǎng)了八年。

海棠的海棠也一樣。

之前，她和宋副書記同一辦公室，相處多年，不管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宋副書記對海棠關愛有加。尤其是工作上，部門與部門的工作復雜關系，宋副書記時常像大哥似的，處處袒護著海棠。海棠心里清楚，這是一份難得同事的特殊情誼，打心眼里感激遇上這么好的領導。

平時過周末，海棠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宴請。宋副書記總是說：

“外面餐廳不衛(wèi)生，菜里全是味精，老喝水，算了。”

海棠想，說的也是，現(xiàn)在餐廳的確如此，菜里全是調(diào)味，也罷。她又想，給宋副書買兩件衣服吧。她老公勸導說：

“這樣不太好，顯得過于親近，一旦傳出去，人言可畏。”

海棠一聽，還真是，收回想法。于是，她想給宋副書記愛人買幾件衣裳。一問衣裳碼號，宋副書記不說。不說，就說明不讓買，道理明擺著。這樣一來，海棠心里覺得欠著宋副書記一份情，那份情攪得她心緒不寧、寢食難安。

海棠想不出償還那份情誼的辦法，或者說讓宋副書記心里十分樂意且又非常接受的妙計。

只有等著吧，一切順其自然。

海棠從小喜歡海棠，不知是媽基因遺傳，還是生活環(huán)境耳聞目染或是長期熏陶。

她媽喜歡海棠，海棠剛開花時，花瓣像女人涂的胭脂。所以，海棠取的小名叫小胭脂。

她媽更喜歡海棠的詩詞，尤其是唐伯虎根據(jù)楊貴妃海棠春睡典故，繪《海棠美人圖》，并題詩的：“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這首詩讓她媽倍受無比膜拜，無比迷醉。究竟深陷如此程度，她媽心里一碗清水，清清楚楚。于是，她媽把最后一句詩的“一片春心付海棠”的“海棠”，給小胭脂取名為海棠。

小時候，海棠家樓下種了兩棵海棠樹，一般情況下，海棠樹開花需要四至五年。

然而，她種的海棠樹，第二年春天，十分神奇地開花了。開得花是花，朵是朵，和宋書記的海棠花開得一模一樣。

她還清晰記得，海棠花初開時的情景，花瓣點點如胭脂，錯落有致。花瓣盛開后，花朵逐漸趨于粉紅，濃淡有別，密綴于綠葉之上，楚楚嬌媚的風姿，秾麗嬌艷，猶如漫天云霞。

海棠上大學時，校宿舍門口有一棵海棠樹，春天一來，徐徐微風，胭脂色的海棠花，悄然盛開，花香淡淡，撲鼻而來，惹得她怡然自得，雙眼迷醉。

海棠深受她媽的文學感染，從小喜歡海棠詩詞。尤其是李清照膾炙人口的《如夢令》，頗讓她愛不釋手。那品海棠的場景，在她腦海里如詩如畫：“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海棠就喜歡那句“應是綠肥紅瘦。”一個“瘦”字，寫盡海棠，獨步千古，無人跨越。當然，她更喜歡海棠的矜持溫順，古樸大方，低調(diào)內(nèi)斂，美麗典雅。

那年，剛要大學畢業(yè)的海棠，站在那棵海棠樹跟前，久久凝望著，那場景，像是一對依戀的情侶，互相傾訴，難舍難分。

臨走那天，海棠懷著一顆對母校海棠依戀之心，特向養(yǎng)花的校工要了一包海棠花籽。

畢業(yè)后，海棠上班的第二天，買來了花盆、肥土，細心地把海棠花籽，撒在潮濕又黑黝黝的沃土上，等待著兩盆海棠花籽，齊刷刷地冒芽。

海棠每天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最終盼來了，僅僅是兩株豆芽似的海棠小苗，黃嘰嘰的，像一個呱呱墜地營養(yǎng)十分不足的嬰兒。她望著這兩棵可憐兮兮的小苗苗，十分珍惜又憐愛地把它當成自己孩子似的精心養(yǎng)育。

海棠工作稍有空閑，就格外小心又小心地翻動著那兩株孱弱的海棠小苗，松土、澆水、施肥、捉蟲等，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觸碰、擦傷細細的葉莖，像是伺候兩個發(fā)育不良且又嬌弱的小孩。

時間匆匆，幾年過去，兩盆海棠經(jīng)海棠的精心養(yǎng)護，細心服侍，終于有了回報。海棠一年比一年長得茂盛，而且還長得十分粗狂且又獨特無比，樂得海棠一臉陽光燦爛。

宋副書記工作一累，稍有雅致，就要站到長得討人喜歡的海棠跟前，手扶著眼鏡，歪著頭，細細地端詳著勃勃生機的海棠。總要夸海棠的海棠養(yǎng)得那么滋潤、生機、靈氣。

然而，宋副書記一夸，卻使海棠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苦苦的、澀澀的，嘴里像嚼生橄欖。她也很納悶，盼了一年又一年的海棠，光有綠油油的葉子，就是不結包、不開花。像個健壯不生娃的女人。

為此，海棠還專門在網(wǎng)上搜索，查了有關海棠不開花的相關資料。網(wǎng)友評論各說其詞，涵蓋因素眾多，不能一概而論，只能相對作參考。

海棠通過觀察、留意和了解，發(fā)現(xiàn)宋副書記對海棠除了感興趣之外，還頗有研究。

有一次，宋副書記對海棠說：

“海棠花是中國傳統(tǒng)名花之一，有‘花中神仙’、‘花貴妃’、‘花尊貴’之譽。它品種繁多，有西府海棠、垂絲海棠、東洋錦海棠等。海棠花因盛開在春天，代表著新生和希望。海棠花魅力獨特、寓意深刻。它告訴我們，做人要低調(diào)、謙虛，不出風頭，能耐住寂寞。最重要的是，海棠能把自己的花蕾隱藏起來，把大好的春光拱讓給桃李，待到一番風雨過后，眾香搖落，百花凋謝，它再來做一個最好的自己。”

海棠一聽，深深地感覺，宋副書記對海棠的研究實為透徹，富有人生哲理，受益匪淺。

去年春天，海棠升為副科長，要搬出宋副書記辦公室。搬海棠花盆時，她突然想起宋副書記平常欣賞海棠那副專注的神情在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心里陡然一醒，問自己：宋副書記不會拒絕一盆海棠吧？于是，她特意給宋副書記留下了一盆海棠。

宋副書記似乎沒拒絕海棠留在辦公室的那盆營養(yǎng)十足的海棠。他只是抿著嘴對海棠笑了笑，好像示意他領情了，十分樂意接受了這份難得理解的心意。

或許今天海棠心里高興，心情愉悅，她無意中眼睛落在宋副書記那盆海棠上。她猛然發(fā)現(xiàn)，海棠竟然開花了，而且花開在春末夏初，太讓人意外了。海棠說：

“書記，今年肯定會走好運。”

宋副書記望著海棠抿著嘴笑，可以看出，宋副書記心里還是很樂意聽吉利話。宋副書記說：

“能走什么好運，海棠開花那也是常事嘛。”

海棠說：

“那我的海棠為什么不開花呢，同年同月同日種的。”

宋副書記找了個很充足的理由說：

“養(yǎng)海棠，要掌握室內(nèi)的溫度和盆里的濕度，最重要的還有通風和光合作用。你那肯定陽光不好?”

“我那正當陽呢！”

海棠有點急，很不服氣的爭辯道。宋副書記啞然無語。一陣過去，宋副書記便說：

“我都快50歲了，能走什么運呀。”

海棠嫣然一笑，臉頰的酒窩，忽地像朵綻放的小花，美麗極了。她頓時來了興致，扳著修飾如胭脂的指頭，一個一個讓宋副書記猜，宋副書記一個一個都搖頭說：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中午上班，海棠一臉高興走進辦公室，站在海棠跟前，告訴趴在電腦里的科員，說她中午路過體彩店，從來不去碰彩票，腦海突然冷不丁地發(fā)熱，想去摸彩。結果一碰，刮開獎券，把她嚇一跳，摸了一臺75英寸大彩電，全智能的，喜得她點了伍仟響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滿地煙花驟起，像火燒的彩云。那濃濃的火藥香味，滿天瀟灑，悠然飄逸。

隔墻有耳，旁邊幾個科室順風耳科員，聞聲紛紛湊過來，一臉驚羨。機關政辦的小韓跳出來，神色光彩地對海棠說：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么總落在你頭上，晚上必須請客！”

海棠十分開朗地笑著，滿臉燦爛，像一朵綻放的喇叭花。

“沒問題，大家想吃啥？”海棠問。

“隨——便。”大家吊著怪氣的聲調(diào)。

“隨便咋行。這樣，下班請各位光臨‘喜來登’大酒店，不見不散！”

“海科長，這是你說的，說話得算數(shù)？！”

機關政辦邢秘書一臉認真地問。

“說話算數(shù)，小菜一碟!”海棠爽朗地回答。

她一改往日的矜持和內(nèi)斂。她確實被這種鼓動、高亢撩人的火熱氣氛，徹底燃燒起來，渾身火燒火燎，似乎燒得她，非要拍胸脯以示作保證。

“好呀、好呀……”大家一聽，歡呼聲猶如洪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邢秘書問完，想把此事鐵定下來，正準備和海棠去拉勾。

這時，機關黨辦的小亓怯生生地走過來，神色異常，一臉肅穆，十分難過地說：

“你們知道嗎，宋書記中午被車撞了，正在醫(yī)院搶救，生死難料……”

大家一聽，面面相覷，十分吃驚地望著小亓，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是真的嗎？”

小亓望了望大家驟變的神情，個個像泥塑，目瞪口呆。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海棠驚愕的臉上說：

“這是真的！”

小亓的語氣堅硬如冰石。

海棠一聽，一剎那，頭上猶如被一盆冰冷的水，澆得心頭懵懂，渾身上下直發(fā)顫。

海棠屏住呼吸，茫然、沉默的目光，落在那盆海棠上，空氣似乎在凝固。她嘴里喃喃自語道：“宋書記這是怎么啦？”

翌日清晨，宋副書記離開了人世。海棠心里十分難過、悲痛。

新來的副書記姓帕，聽說開花的海棠是海科長送給宋副書記的，又打聽宋副書記是在海棠開花那天被車撞死的。

帕副書記站在海棠花跟前，琢磨著，又沉思了片刻，突兀想到什么，立馬叫來黨辦小亓，用手指著那盆開花正旺盛的海棠花，認真地囑咐道：“你把那盆海棠花還給海科長，就說，這么好的海棠花，帕副書記怕是養(yǎng)不好，死了真可惜……”

 

作者簡介：吳曉欽，出生地：江西井岡山，現(xiàn)居烏魯木齊。新疆昌吉州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少年文藝》《中國鄉(xiāng)村》《作家網(wǎng)》《作家在線》《西部作家》《回族文學》《工人時報》《新疆日報》《工人時報》《烏魯木齊晚報》《建筑時報》《昌吉日報》等報刊雜志及網(wǎng)絡平臺。其小說、散文多次獲全國大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