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宴（小小說）

 

文/張振玉

 

五六十年來，龍彎村在劉家鎮二十幾個村子之間一直坐著龍頭。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糧食畝產過長江過黃河年年全公社的最高，交公糧次次全公社最多，在全鎮之中，他們村第一個實行包產到戶責任制；第一個出萬元戶開出小轎車；第一個蓋起社區商品樓；在每年各項籃球羽毛球賽中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拿第一；七七年全國實行高考以來每年的高考過線人數最多年年高考分數拔尖。有人講龍彎村之所以處處領先，都因為那村名子好。今年的高考宴，就比哪個村子都辦的有水平。

是因為村名的第一個字是龍字吧?龍是個吉祥的字。曾有一風水先生，閉目拈髯，低頭沉吟好久，賣個關子，有人遞上幾張百元大鈔，方緩緩吐出心里的秘密：龍灣村嗎，村名倒是有緣，就中間多了個彎子，若非此字擋道，此村必出幾個中央級大人物。說完此話，自負的點了點頭，瞪大了眼睛，豪光逼人。大家就都議論紛紛，是啊！我們村目前為止，最大的干部不過縣級，都副手局長之類，還沒有個正兒八經的正七品縣委書記哪！就該那個“彎”字是吧。于是大家紛紛向村兩委提意見，怎奈村支書一嘴把他們打出十萬八千里：現在什么年了？二零二四了，還講那些愚蠢迷神的東西。要想村上出人才，得靠努力辦教育。要想辦好教育，首先得給孩子們一個優良的學習環境。于是，村兩委給鄉鎮政府遞交了新校園建設規劃。

孩子的高考成績都是從手機里查出來的，是絕對沒有一點水分的。成績一查出來，就聽見村上各處嗶哩啪啦的鞭炮響。第二天，王露爸爸就四處打電話告訴所有的親戚朋友，自己的兒子考上大學了，打算明天在縣城泰岳大飯店給孩子辦高考宴，萬望大家一定光臨捧場。不放心，開車發了一整天的大紅請柬。

王露爸就本地的板材大王王一發，他旗下六家大型板材廠，三十多條流水線，三百多畝承包地。開著藍博基尼，省城.市里三處豪華別墅，又逢兒子金榜高中，真是人財兩旺，春風得意。是日回村擺場露臉，早八點一過，就站到全縣最高檔次的飯店——泰岳大飯店門前，迎接客人。他滿面春風，見人頜首作揖，謙卑而恭敬。

叁仟貳佰元一桌的酒席，每桌二十八道大菜三十二個小婉子，先是果點雕刻拼盤拔絲，一件件美食藝術讓來客驚嘆不已，再上甲魚海參猴頭燕窩，正宗的十年茅臺陳釀。王露爸左邊美妻右攜嬌子，舉著酒杯，面色紅潤，福氣呈祥，挨桌敬酒。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討好祝福的話語把耳朵都烘軟了。王露爸點頭如雞啄米，一疊聲的“呈謝！呈謝！呈謝！......”鎮里鎮外的名流富賈，以前手機聯系，媒體認識，今日逢上這千載難逢的場合，得見真顏，幾句交流，好奇心頓消，知對方都是俗世的須眉，場上的朋友，便自然起來，敞開懷斗酒取樂，放開量的狂飲豪吃，盡著性的高談闊論。有的桌上年輕人多玩惱了打起架來，王露爸這桌勸好那桌又起，累得滿頭大汗，不亦樂乎，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女士們和往常一樣，菜沒上齊就都離開了，個別男同胞見了酒場就不是自己了，有兩桌客人拼酒玩到大黑九點多。至晚，客都走沒了，王一發老婆悄悄扯開紅包，幾百個紅包，最多高達十萬，最少的也是六千。打個電話，找來公司主管，快去點鈔結算，看看今天收了多少。一會，劉主管報上數來，統共六十六萬零六千整。王一發老婆馬上打電話向丈夫報喜，今日兒子高考宴，欣得六字，六六大順，我兒有天命相助，一定前途無量。王一發覺得今天是自己最高興的一天。宴席上和嬌妻愛子敬過幾輪酒，那豪華富貴的組合已經夠氣勢了，那些羨慕諂媚的目光更讓人心醉，那唏噓不絕的驚嘆都讓自己飄了起來，再加上回到酒桌，八大金剛哼哈二將，愛將心腹讓自己心滿意足，難免一杯杯喝起來就不記得東西南北了，拿著手機聽到妻子嬌滴滴軟綿綿溫柔的聲音，一時眼餳耳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好！好！好！......”一連說了五六個好字，就掛住了電話。心說：該著我兒成大事，天時有了，地利有了，人和也有了。這三條有一條就夠，我有錢哪！我說過了，就是我兒子考零分，我有錢也能讓我兒子上大學。外國留學也留上了，現在不很多私辦大學，能辦大學的人萬萬不是一般簡單的人，一定是個當世的梟雄襯錢的主，有錢人必定愛錢，只要使上足夠的錢，準保能讓我兒辦大事。再說我兒四百分都掛了零，我咨詢過有關人士，像我這身份我兒考到這種程度等于一般家庭的孩子考了六百多分。所以，此時的王一發，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幸福甜蜜，給做上了神仙一般。

龍灣村有三家在鎮飯店辦高考宴的，鎮上幾家飯店放了一天的鞭炮。六家在家里擺席的，請了村上紅白喜事的廚子，三個大廚六個徒弟都出場了，全班人馬。比結婚的席面就少八個菜碟子，雞.魚.肘子三大件齊全。

村上那個考最高分六百八十分的孩子，是個孤兒，爸媽在他八歲以前出車禍沒了，跟著奶奶生活。這時候，他的奶奶蹬著三輪車，拉了滿滿一車破紙箱子塑料袋子空酒瓶子，正趕往十幾里外一個廢品收購站點。到了站點，七十二歲的老太已是氣喘吁吁，熱汗淋淋。稍微喘口氣，卸下廢品。收廢品的老頭把老太的廢品分級歸類，過秤，才說出四角錢一個的啤酒瓶子，昨天剛掉到兩角錢一個。奶奶擰了老一會褂子角。老板發火了：“賣不賣，不賣快點拉走”孫子考上了，把孫子養到今天多不易！逢上星期六星期天節假日，孫子就回家幫著收廢品，見天晚上學習到十二點多，每晚奶奶都起來催幾次，讓他早點休息，別累壞了身體。孫子考上大學了，考了六百多分，要在一般家庭，得是一件天大的大事。總得買點什么慶賀慶賀！自己一直怨恨自己，一個孤老婆子，太沒用了，看著別的孩子拿著名牌手機經常進飯店，他就只能買包方便面給孫子吃。晚上就念叨，不知兒子兒媳婦在那邊收到了嗎？你們怎么那么狠心，把孩子扔給我自己走了，我看著孩子受罪該多難受，你們在那邊一定好好保佑孩子。

奶奶蹬著腳踏三輪車，沿著窄窄的硬劃路往村里走，兩邊是伐的亂七八糟的果樹，有桃有核桃還有梨子杏之類的，樹空里的玉米不足半米。七拐八彎上了省道，在一家路邊小超市前停下車子。推開玻璃門，也不計較黃毛老板娘厭惡的表情，走了進去。目光在水果區大紅蘋果上停了一會，又掃了一眼金黃的桔子和晶亮的紫葡萄，腳步在冰箱玻璃柜前停下了，她看見了一個漂亮的奶油蛋糕，在玻璃櫥柜里，有白有紅有綠，像座花果山，一個夸張的女孩，穿著紅短裙，好漂亮，她的手微微發著顫，在包錢的手絹包上摩挲了一陣子就停下了。她狠狠心拿了兩包白象方便面，每次都給孫子買一包，孫子還得啃點窩窩頭才飽。她付了五元錢，走到超市門口又折了回來，她拿了兩個紅紅的大蘋果讓老板娘過秤。老板娘擰起眉頭，厭惡的往地上吐了口痰，她嚇的哆嗦了一下，傻呼呼釘在地上瞅著老板娘的臉。

“你拿走吧！不用稱了。”

“那，怎么能行？”她一手拿著一個蘋果，站那里傻了似的。

你有兩角嗎？有就給，沒有就算了。

她打開手絹包，有枚金黃的五角硬幣，摳出來放在玻璃柜上。

“我也沒零錢找”老板娘扯下一個塑料袋，裝了幾個蘋果，把她手上的倆蘋果拿下來裝進去，交給她。

“謝謝！謝謝！”她邊一迭連聲說著謝謝，邊緊走幾步出了小超市。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