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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為什么會飛

魚為什么會飛

 

作者:七月

 

魚。

無數的魚擁擠在河道,河面寬闊無比,層層疊疊的魚像末日的鬼,拼命向前游。河壩攔不住人,大批大批的人往河岸跑,拿著網兜去網魚,歡喜雀躍,滿載而歸。

我在哪,我在高高的土坡上,被古怪的魚砸中。無數的魚從河里飛上來,黃土地上堆滿鮮活的魚,還在吐泡泡。我也被魚弄得心神不寧,急忙跑下去,走到河岸要去網魚,可那些魚大的嚇人,河水幽深,那些魚像遠古生物,沉淀在凝滯的水里,是固態的,是詭秘的,不是鮮活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甚至,我覺得那些魚像化石,已經死在河里。死了的?那跳到土地上的又是怎么回事?我害怕極了,壓根不敢捕撈。周圍的人潮爆發一陣一陣歡呼,聲音震耳欲聾,有人大獲豐收,背著滿滿一網兜的魚往家趕。有人捕捉到通體金黃的魚,神色怪異。

突然,河底涌出一條巨大的魚,整個河面幾乎要被它占滿,而它鎮定自若朝前方游去。狂熱的人群被它的身形所震懾,一時間寂靜無聲。有人在喊,捕它!捕它!這句話像個難解的咒語,眾人立馬追逐那條魚,我愣在原處,阿生問我,要去嗎?我的心跳動地極快,篩子抖落般震顫無比。好疼。天空絢爛異常,深紫色無窮蔓延。整個天際如同魔窟,幽深詭異,唯有那條魚閃著橙黃的光,如同一柄利劍,直插黑暗。

我捂住了嘴巴,天空也有一條魚,比河面那條還要大,它在追趕?我拉住阿生,聲音發顫,一條魚在追另一條魚。阿生不解,只有這一條魚,哪里還有魚?他看不見,我卻看見。那條魚是在捕捉河里的魚嗎?我詫異,驚恐。那條魚如同遲暮老人,安靜沉穩,但卻具有威懾力。不是,不是這么一回事。河里的魚,絲毫不理會岸邊的人,急速劈開水面,像莫名遠方前進。而天空那條魚似乎在引著那條魚朝遠方前行。

突然,河里那條魚跳出河面,它在空中華麗地打了個轉,變成女人,身形窈窕,又倏地墜落河里,成了一條魚消失不見。天空的魚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塵世的人,隨即消失。天空一下明亮。

阿青將這段文字記錄在發黃的信紙上,只給阿生看過。阿生是阿青的男友,十八歲的少年,膚色白凈,窄臉,濃眉,褐色眼球,非常瀟灑文雅。

 

林村捕魚為生,魚鮮活肥美,一筐筐新鮮的魚送往鎮上的飯莊。飯莊的魚做得極好,滋味鮮美,許多外地食客都慕名而來,嘗一口河魚的鮮嫩。林村的漁民生活安逸,有外鄉人眼饞,也來此地捕魚,但卻一無所獲,而林村的人,只要輕輕松松去撒一張網便可捕獲大量的魚。 于是,有人疑惑是林村人捕魚技藝高超,特來偷學捕魚技術,結果敗興而歸。這里的魚很古怪,似乎是失去意識的生物,當地漁民并不聰慧,他們僅靠著一艘漁船,幾張編織的網便可捕撈大量的魚,要說技術,他們是一點都沒,全靠天意,而這天意又異常懂人心,河水下似乎有巨大的魚群,不管如何捕撈,都不會枯竭。

這是一個詛咒。靠在躺椅上的女人披頭散發,面容古怪,一雙鷹眼牢牢鉗住你,一張嘴就是爛牙齒,陰濕酸腐的氣味。她喃喃自語,是詛咒,魚是你們的,死亡也是你們的。不要怕,都會進入河里。你們是河的孩子。她笑了,臉上的肉垂掛,像失去彈性的皮球,松垮落在嘴邊,使得一笑更為可怖。阿青從她身邊過,她突然止住笑,你是魚的孩子,你是魚的孩子。她伸出手來,枯樹般潦草干癟的手掌在阿青額頭上撫摸,阿青嚇得跑開,跑出很遠后再回頭看,老女人已經轉身進了屋。

林村是聚集的村落,唯有她被遺忘在河的對岸。沒人知道她的年齡,有人說她已過了百歲,有人說她不過剛過五十,是面容蒼老顯得年紀大。她是通靈者,村里有小孩受了驚嚇,會去找她喊魂。十分靈驗。除此之外,阿青對她一無所知。

 

父親不愿捕魚,日子清貧。在阿青五歲那年,他去城里學手藝,回村后成為一個出色的木匠。木床,木椅,木桌,顏色清亮、觸感細膩。父親沉默寡言,做木匠時常常會先抽一袋煙,等一袋煙抽完,父親起身,對著木材大砍大切,細細刨光。阿青趴在一邊,阿爸,為啥不捕魚了?

阿青不理解父親的心思,魚在林村就像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只要一張破網就能捕撈,父親卻舍近求遠,學木匠,木匠又苦又累,賺的錢也少。父親冷著眼看阿青,神色不明。如果你媽還在,她會懂我的。父親說完后,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天。

阿青沒有媽,媽是哪天不在的呢?父親講過,是生了一場病。女人生孩子是闖鬼門關,命硬的就能挺過來,活到老。命不行的可能生孩子就會死,還有一種,是生了孩子后,體內已有病患,這種病會在某一刻帶走生命。

阿青,你媽就是這一種。她走的時候你不過還是個吃奶的娃娃。

你撒謊!阿青大喊,媽不是生病死的,她是消失。在一個夜里消失了。

阿青,你聽誰說的?父親起身,面露慍色,抓住阿青細白的胳膊,阿青,你是不是去見那個女人了?

阿青被父親扯得生疼,她用力甩掉父親的手,跑了出去。

 

阿生,我今年十六了。阿青靠在阿生懷里。她裸身對著阿生,萌出的乳房貧瘠拘謹。阿生,能帶我走嗎?她輕輕問道,心底悵惘極了。阿生靠在草堆上,轉過頭看阿青,一雙眼睛像被碎鉆填滿,閃爍奪目。阿青伸出手撫摸阿生,不要用這樣的眼睛看我,帶我走吧,阿生。阿生低垂著頭,再等等,我的錢快要攢夠了,離開林村,我們去鎮子上。

橫陳在草堆上的肉身。膚色白凈,異常清瘦。阿青將一張小臉搭在阿生的胯間,尖銳的胯骨頂得阿青下巴發痛。阿青齜牙,阿生抱歉極了,起身抱住阿青,是不是磕疼了?滿眼歉意。阿青突然鼻頭發酸,不知為何?來自一個男人的清瘦,讓她有了心頭發緊的疼。她在疼惜。一旦疼,就容易哭。淚腺發達導致她滿臉淚痕。阿生更是不知所措,將小小的阿青摟在懷里。

阿生捕魚比同村人都厲害,他捕的魚多且大,清晨出去,傍晚回來,滿滿當當一袋銀元。阿青在家陪父親做工,幫父親打下手。父親對阿青說,阿青,我曉得你喜歡阿生,你想等他娶你,不是爸爸棒打鴛鴦,實在是阿生家底太薄,你過去是要吃苦的。父親刨木頭,一字一句說著。阿青手里的活停下了,阿爸,阿生說過會攢錢,攢夠了錢就會來娶我。

阿爸,不會少你三節煙酒的。阿爸,阿生會孝順你的。阿青擦了擦臉上的汗,我不會不管阿爸。

阿青十七歲那年,父親將她嫁給隔壁村的董成。粗劣的白酒,讓阿青的父親與董成的父親談成兒女親家。董成父親是屠夫,自家有肉鋪,田間有地,家境殷實。

阿生,阿生,阿青捂住胸口躲在轎子里哭。她是待嫁的新娘,卻沒了明媚的顏面。滿臉倦容。阿生追著轎子,阿青,阿青。漸漸,阿生腳力不支,倒在地上。可憐的阿生攢了錢,卻在一個夜里被人系數偷走,凋敝的屋內,阿生氣得嚎啕大哭。阿青像一縷煙,飄走了。

你是魚的孩子,魚的孩子。阿青。阿青。

誰?阿青從夢里驚醒,腦門盡是細密的汗。旁邊的董成鼾聲如雷,阿青起身偷摸來到門外。

月光寒涼,四下寂靜無聲。耳邊一直重復:魚的孩子。

還得回去找一下那個女人。上次未說完的話,至今仍讓阿青心有執念。通靈者,她是通靈者,阿青還記得。

進了屋內,女人挑亮油燈。陳設簡單,唯有一尊佛像靜靜靠在桌上,蒲團被雨水打濕,紅色絲線纏纏綿綿沁出凄艷的紅。我有名字,苼堯。女人將頭發懶懶挽起,攏起膨大的發髻。

你想要知道什么?苼堯湊近阿青,盯著她鼻尖看。

我的命!阿青抬頭說道。

苼堯笑了,你不怕我是瘋子。你怎么敢一個人來找我?油燈下的老女人根本不老,異常美艷。

在黑夜里,她煥發青春,變得嫵媚,與白天的模樣天壤之別。

阿青咬著嘴唇,我媽在哪?

苼堯伸出手,抓住阿青的手掌仔細摩挲。

你沒有命。你沒有掌紋。你不屬于這。你的媽活著,也死了。

一堆難以捉摸的字,堆成奇怪的話。

阿青打掉苼堯的手,不是,你在胡說些什么?不要裝神弄鬼,告訴我,我的命是怎樣的,我媽還活著嗎?

苼堯閉著眼,在河里有一條金色魚。非常漂亮。它,說到這時,苼堯突然睜開眼,湊近阿青,河底的魚活著,但隨時可能會被捕殺。

回去吧,別告訴任何人,你來找過我。你的媽沒死。這個村子有捕不完的魚,殺不完的魚,早晚有一天,會有報應!這是詛咒!

有個傳說,少女祭祀河神。苼堯淺淺笑了一下,隨即關上門。

阿青被推出門外。少女祭祀?

 

阿青不喜歡董成。董成是個屠夫,滿手葷腥。人高馬大,愛吃肉,豬耳豬下水,通通滾下肚,喝兩斤白酒,打著酒嗝就要來和阿青睡覺。阿青害怕極了。董成不懂阿青的心思,他的情愛淺薄無根,無非古老低賤的性欲。阿青悵惘,無數的夜里想到阿生。阿生深邃灼熱的目光,像一貼膏藥,緩著阿青心底反復撕裂的傷。

阿青回到林村看父親。父親依舊做著木匠,父女倆沒有過多寒暄。阿青心底怨恨父親,不愿吐露心事。倒是父親先開口,和董成過得可好?阿青氣的大哭,他有口臭,人也不愛干凈,一雙手盡是,肉的葷腥味,人也胖,怎么看都是一大塊,躺在床上,鼾聲如雷,我這輩子是造了啥孽,要跟這樣的男人過日子?爸爸,你害死我了。阿青扔掉了木頭,背對父親嚎啕大哭。

父親沉默,過了片刻,他家日子還是好過的。你一日三餐是不愁的,真要跟了阿生,可能吃飯都成問題。

阿爸,阿生呢?阿青問。

阿生還在林村,他捕魚呢。他的錢,就是攢著娶你的錢,被小偷偷了個精光。這是命,阿青。你和阿生沒有緣。

阿青抬頭問,阿爸,林村的魚為什么捕不完?少女祭祀,你聽過嗎?

父親沉默了。手中的煙袋也收起,他蹲靠在墻角,阿青,有些事是該和你說了。

 

往上數五代,不,不止。我記不清了,阿青。林村捕魚是習俗,年輕的女人織網,男人出外捕魚。魚養活了林村男女老少。魚比現在還要多,捕魚的人從早到晚,那條河每天都有無數的魚被捕撈。

貪欲過盛,勢必引來災禍。有一天,所有的漁船皆被河水打翻,魚沒有捕撈到一條,漁民大半被河水吞噬。活下來的漁民驚駭不已,大喊,有鬼。

神婆奔走,是河神!河神動怒了。魚捕不到,河水倒灌,淹了村莊,人成了浮木,漂在水面上。

人跌跌撞撞往高處跑,躲在莽莽蒼蒼的叢林里,瑟瑟發抖。腳下的村莊已成汪洋大海。三天后,河水倒退,村莊顯現,房屋塌陷,牛羊尸體散發腐臭。

神婆帶著村民朝河叩拜,搖鈴祈求神靈憐憫。

神婆搖鈴走入河中,與神靈對話。

少女祭祀。漁民的貪欲帶來災難,唯有用少女祭祀才能平息神靈怒火。

春天時,年輕的少女躺在竹筏上順河而下。河有個奇異漩渦,一旦到了那,少女連同竹筏全部消失。一年一個。

河神保護了村民。魚漸漸變多,而且肉質細膩,魚被送往飯莊,煎炒煮炸,滋味好極了。

阿青啊,人總有無窮盡的貪欲,這是人性劣根處。一旦撕開口,縱然你再想去縫補,都是枉然。

媽是祭祀少女?阿青顫顫問道,但轉念一想,不,少女會被河神帶走,那就不會有自己。自己從哪里來?

父親意味深長看著阿青,阿青,你不是我的孩子。雖然你與我有眉眼相像之處,但你的精魄卻來自河底。

你媽是唯一活下的少女。河神沒有卷走她,竹筏把她送到下游。活下的少女無人敢娶。謠言四起,說你媽是被河神驗過身,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所以遣返。空穴來風的事情。第二年,又送了一個少女,少女被漩渦吞噬。我想了想,娶了你媽。結過婚的女人,河神是不要的。我害怕,有一天,這群愚昧的人會將你媽再次送進河里。

你媽在夜里起身,摸到河邊,將半個身子躺進河里。我被嚇得不敢出聲,她面容沉靜,雙目緊閉,絲毫不知自己的行為。第二天,我問她昨晚的事,她卻一臉茫然。可一到夜里,她就會往河里跑,閉著眼躺在河里,像浮尸。河水輕柔,像無形的手托舉著她,她竟沉不下去。

她生下你后,在一個夜里跑進河里,直直地沉了下去,無影無蹤。河神不會放過少女,你媽終究還是被帶走了。

阿青,所以,我再也不想捕魚了。如果沒有這么大的貪欲,就不需要用少女去祭祀。

阿爸,現在還有祭祀嗎?

沒有了,現在講文明了,神婆也死了很多年。

哦。

 

阿青懷不上孩子。董成與阿青坐在飯桌兩側,董成脾氣暴烈,對阿青破口大罵。阿青有難解的心結,沒有孩子更好,她壓根不需要孩子。阿生像根刺,扎在她柔軟的地方。她沉默地扒著飯粒。董成見她毫無懼色,甚至眼神輕蔑。董成拉起阿青,你跟我在一起一直這個鬼樣子?我對你不好?你吃的喝的哪樣不是我的?你總瞧不起人,你對我就像是對路邊一條狗,你根本就是沒心的女人,你就是一塊石頭,跟你睡覺,你都跟一具死尸沒區別。我真是豬油蒙了心,要你這樣的玩意!

董成推搡阿青,將阿青雙手抓住就往門外拖。

你打死我也好。阿青冷笑了一下,和你躺一張床上,我惡心!阿青揚起臉,挑釁看著董成。董成暴怒,將阿青揍得鼻青臉腫。此后,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飯,董成與阿青言語上稍有不快,便會動手。阿青渾身青腫,回林村時,都不愿抬頭見人。

阿生扛著柴火從阿青面前過,阿青腫脹的右眼迷蒙著,整個人委頓頹唐。阿生驚得扔下枯柴,拉住阿青的胳膊。阿青右眼青紫,落淚就痛,但淚又來得迅疾,絲毫無法停下,一邊落淚,一邊疼。阿青,你咋個這樣了?阿生不便舉止過于親昵,只好壓住喉嚨,小聲問阿青。

阿生沒變,人清瘦,窄臉,深邃眼眸。一切都好似從前。阿青想到與阿生睡過的夜晚。她坦誠,率真,像個幼兒,躺在阿生懷里。而現在,她卻遍體鱗傷,出現在阿生面前,這樣的重逢就像是一件藏了許久的錦緞袍子,打開一看,都是窟窿。多令人難過!

她不曉得怎么開口,阿生恨不恨她呢?她就這樣嫁給屠夫的兒子,根本沒有和阿生解釋的機會。阿青啊,阿青,你還有臉和阿生見面嗎?阿青心底把自己恨了無數遍。

阿青,我去找你時,你爸爸說,他不答應我和你的婚事,說我家底太薄,怕你和我在一起受苦受窮。我和他講,我在攢錢,快要攢夠了,他說,那你攢夠再來。可我沒想到,錢居然被小偷偷了個精光,那一夜我都沒睡,懊惱得不得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錢會被偷,怪我,怪我那晚肚子疼,跑了半夜的茅房,前面插的門也是潦草插的,小偷摸進來我竟一點不知。

你現在過得肯定不好,你看看你,那個男人打你了?阿生眼神晦暗,有點怒氣。

他再打我,我就殺了他。阿青揚起小臉,朝著阿生笑了笑,我不怕死,他把我逼急了,我就殺了他。

我總見他宰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殺豬不難,殺人肯定也不難。我幫他殺過豬,腹部最柔軟,用刀一捅進去,就會出血。阿青沉迷于此刻的幻想,神色怪異,陷入莫名狂熱中。

阿生有些害怕,你不要做傻事,不好就和他分開,阿青,我愿意娶你,我會對你好。

回不去了,阿生。我走錯了路,難回頭啊。阿青訕笑一下,匆匆離開。

 

笙堯靠在躺椅上,白天她依舊是老人模樣,甚至比之前更為蒼老。你來了。她閉著眼輕輕說道。

阿青靜靜地坐在她旁邊,婆婆,我該怎么辦呢?

笙堯給阿青倒了杯茶,喝口,我剛泡上的,上好的茶葉。

我這個地方雖然破,但靜。沒人來,上次我和你說過,你沒有掌紋,沒有命數,你的命全在你自己。其實你也大致猜到了,你爸爸應該和你說了些吧。

笙堯笑嘻嘻說道,宿命。逃脫不掉的,你母親終究要回到河底。你呢,要不要像你母親一樣,回到屬于你的地方。

不,我不要回到河里。婆婆,我怎么才能擺脫這樣的婚姻?

阿青迫切想知道這段婚姻出口在哪?苼堯說,你心底如何想就如何做,感情切勿拖泥帶水。你要問清你的內心。

阿青點點頭,我懂你的意思。

 

阿青和董成商議,這樣下去,日子也過得不順,兩人分開最好。董成喝了酒,臉色酡紅,噴出滿嘴酒氣,罵罵咧咧,你白吃白喝這么多年,想拍拍屁股就走,想都不要想,除非你給我生個兒,我就放你走。養個雞,這些年也得下蛋,你倒好,只進不出。

董成砸碎了碗,撲過來要和阿青睡覺。阿青抄起木凳朝董成砸過去。爛婊子。董成捂著出血的額頭,撲過來抓住驚慌失措的阿青。跟我走!

阿青像只小貓被董成夾在腋下,一路跌跌撞撞前行。夜里,河水清涼,董成抓住阿青的衣領,將她扔進水里,阿青青白的臉被董成揍得腫脹,經冷水一泡,腫脹疼痛減輕不少。董成按住阿青,阿青整張臉浸在水中。奇怪的感覺。阿青竟感覺不到一絲恐懼,她睜開眼,河中微微閃著金色光,那股光幽幽的,像一條淺色黃帶懸在渾濁的河中。

阿青,阿青。誰在喊,阿青睜開眼去尋找聲音來源。河里出現一張臉,人臉魚身。阿青嚇得瞪大雙眼,連呼吸都止住,整個人僵住。不記得了,阿青不記得媽的臉。但這張臉卻和她十分相似。無法被抹掉的印記。

阿青,阿青。

那張臉貼近,幾乎快要貼上阿青的面目。阿青看見一條魚的身體,通體金黃,鱗片閃著幽幽的光澤,在渾濁的河里,格外顯眼。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快要被吸住,被河底詭異的呼喚拿去精魄。她攤開雙臂,臉往下探。董成以為她死了,急忙把她從河里拉出。

阿青喘著氣,腦子混亂,唯一記住的是,河里那張與她神似的臉。

阿青回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滿腹心事。董成酒醒后嚇壞了,后來,再也沒有推阿青入水。

 

阿生生了眼疾,一天一夜高燒不退,醒來時,雙目已瞎。心底白茫一片。阿青回家聽聞此事,跑到阿生家中。

不過一張床,破舊稻草潦草堆在身下,棉絮烏黑,阿生張著嘴,似乎口渴,伸出的手細白,泛出淡淡青色。饑餓的緣故。阿青走過去,輕輕抬起阿生的頭,將買來的包子送進阿生嘴里。

阿生聞見鮮甜油潤的肉味,大口大口咀嚼。

阿青抱著阿生哭,她不曉得,以前那么文雅,俊秀的人怎么會變成這樣?困頓疲累,整個人都快要被這張床吞噬,瘦到這個地步,連那雙瞎了的眼都快成了兩個黑窟窿。

阿生,怎么這樣了呢?阿青掩面而泣。

阿青,阿青,是你,你來了。阿生伸出手來在空中盲目摸索。

阿青燒了熱水,替阿生洗澡。

阿生坐在熱氣騰騰的木盆里,任由阿青替他擦洗。到今日,阿青還是愛著阿生,不管在董成身邊多少年,她心心念念的還是阿生。阿生瞎掉了,可阿青還是愛。阿青將自己的下巴搭在阿生的肩頭,默默落淚。

阿生伸出手來,摸著阿青。阿青,不要難過,這是命。

阿青擦掉眼淚,怎么會突然失明?這是人害的,還是說真是命?阿青不信,追問阿生。

阿生搖搖頭,不該捕那條金色魚,它有靈氣的。

阿青心頭一顫,金色魚?

阿生將事情完整說了一遍。阿青人怔怔的,好久都沒說話。

 

婆婆你有辦法的。阿青跪在蒲團上。

阿青,你可曉得,阿生捕的那條魚是誰?笙堯淡淡問道。

阿青心底也明白了幾分。婆婆,祭祀的少女沒死,他們都變成河底金色魚了。阿青哭著講,我被董成推下水,我看見我阿媽,她一張臉和我好像,可她卻有個魚身子。阿青滿臉是淚,捕殺的是金色魚,那是祭祀的少女。阿生受到詛咒了。他才會瞎的。

阿青啊,你真要救阿生?

笙堯眼眸松動,有微微的疲憊之感,仍是抽著旱煙,卻有些詞不達意。一個人一種命。命,是不能改的。阿青,你到底還是要回到河底。

人就是貪,哪怕你給他一座金山,他還想要另外一座。貪是人性里最難拔掉的筋脈。

阿生是為了我,婆婆,阿生想要賺更多的錢,他想帶我離開這。婆婆,我不能看著他一直這樣瞎下去。

阿青越說越難過,哭腔堵在喉嚨里,貧瘠的胸腔急劇抖動。

笙堯拉著阿青的手,你看,你是沒有掌紋的。所以你不屬于這個世界,河底才是你的家。

去和河底的神仙交換吧。阿青,用你的命運,換阿生復明。

笙堯收起煙袋,帶著阿青來到河邊。

 

來到記憶里的故事,那個夢徹底被打開。阿青訝異不已,河底果真有龐然大物。它一躍而起,幽深的河水被攪得不得安寧,鱗片閃爍著奇異的光。而這一切都融在夸張的黑暗里。河水有聲,似吶喊,似哭泣,似謾罵。

過來,阿青耳邊起了聲音。

苼堯問,真想救阿生?

阿青吐了口氣,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淚。是的,讓阿生復明。

去吧,和他交換。苼堯推了阿青的后背,將她往前送了一送。

阿青走進河里,河水先是淹沒她的腳,然后是膝蓋,腰身,最后一個漩渦,徹底吞噬了她。

阿青交換的是自由。終身不得離開這條河。最后的祭祀少女。

 

林村捕不到魚了。不管多大的網,多精巧的陷阱,就是沒有一條魚。林村成了捕不到魚的林村,啼笑皆非。漁民罵罵咧咧離開這,矮小的房屋最后被夷為平地,政府規劃將林村納入工廠建造用地。不消幾年,高大的廠房連成一片,周邊各色店鋪也隨之涌現,終日喧鬧。

林村改頭換面,成了工業園區。河還在那,成了工廠排污的地方,整條河泛著難聞的綠色,一層油膩臟臭的油浮在河面。

沒人關心這條河。人們更為關心的今天的晚餐,明天的早餐,如此反復。

大姐,這條河里的金色魚呢?阿生站在橋上,問擺攤的女人。

擺攤的女人漫不經心回,哪有魚?那是條臭河,你沒瞧見那些個工廠都往那條河里排污么,就是有魚,你也不能吃。

不,有金色魚,大姐,那條河里有漂亮的金色魚。阿生喃喃自語,有條金色魚,很漂亮的,它有張好小的臉,喜歡把那張小臉搭在我的肩上。

大姐瞧著這個古怪的男人,罵了句,你是瘋子嗎,真要瘋子離我這攤位遠點。

阿生盯著那條河看,夕陽像融化的糖漿,撒在臭氣熏天的河面。河,那河里突然涌出一點金色,翻了一翻。魚,阿生激動極了,他指著那遠處,魚,有魚,是金色魚。

擺攤的女人快速收了攤,蹬上三輪,臨走前回頭罵了句,腦子犯病的,想魚想瘋掉了。

不能讓阿青走,阿生爬上橋,那點金色離自己越來越近,阿青,阿青。阿生縱身一躍,去抓那點金色。

哎呀,有人跳河了。擺攤女人聽見身后巨響,慌得車頭都沒有拿穩。

眾人圍觀,有懂水性的人將阿生打撈。奇怪呀,這人死,怎么還在笑呢?抽著煙的工人打量著阿生沒頭沒腦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阿生是淡淡的笑著,死在自己的金色夢里。

到底有沒有金色魚呢?也許,阿青真的回來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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