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有家小賣部
作者:七月
村頭有家小賣部,店不大,一盞油燈照著四方天地,清清爽爽的幾排商品,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孫少陽的爺爺守著店,供著孫少陽讀大學。
爺爺年紀大了,戴著老花鏡坐在椅子上看陳年報紙。報紙邊泛黃,寡婦趙鳳進來買醬油。趙鳳年輕,剛出三十,一張鵝蛋臉,臉色紅潤,手里牽著女兒櫻桃,櫻桃摸著玻璃罐,里面的糖果吸引著她。
老孫頭,一瓶醬油。趙鳳遞上去打醬油的玻璃瓶。
媽媽,要根糖。櫻桃太矮了,夠不到臺面,只好翹起腳對著孫爺爺說,爺爺,我要根糖。
趙鳳笑了笑,臉上的笑澀澀的,手里沒有錢。
孫爺爺起了身打開玻璃罐掏出一根棒棒糖來,給娃,不要錢了。
趙鳳是個會來事的人,嫁過來第四年,趙鳳男人李木生下煤窯干活,煤窯塌方,她男人被砸死了。這幾年,她帶著女兒櫻桃過日子。家里的農田自己挑水播種,忙不迭的時候招呼過暑假在家的孫少陽幫她做過農活。
趙鳳眉眼生得好,孩兒面,不仔細看,瞧不出是孩子媽。有人替她說親,許下一間屋子,兩頭牛,男人又是鎮子上賣肉的,家境殷實,可趙鳳搖搖頭,不愿意。
寡婦門前是非多,這話不假,更何況還是個俏寡婦呢。有人說,趙鳳是戀上隔壁的王有金,也有人說是喜歡上鎮上藥鋪里的小趙先生。趙鳳不言語,依舊過自己的日子。
孫少陽回到家里,爺爺正在做飯,爺孫兩人圍著一張黃木桌吃飯。孫少陽的父親與母親早就離異,孫少陽是隨著父親一起生活,后來父親組建新家庭,漸漸地對孫少陽并不怎么上心,爺爺看孫少陽可憐便帶回來撫育,父親不缺孫少陽的吃喝,定期打筆錢回來。
爺爺,不開這店了。你年紀大,該歇歇。孫少陽替爺爺盛飯說道。
咋,我沒花眼沒瘸腿,這店怎就不開了。爺爺撂下碗,有些生氣。
不是,想讓您歇歇了。開店進貨搬貨,盤點算賬太耗精力,我平時也回不來,只有寒暑假,你一個人太累。
這店不能關,村里就指望這店買東西了。再干段時間吧,等我真正干不動了再說。
孫少陽幫趙鳳做農活,趙鳳的女兒櫻桃捧著小碗過來,碗里是大大小小的野果子。
櫻桃圓嘟嘟的臉,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極了趙鳳。
趙鳳從廚房出來,少陽,等會做,先吃飯。
少陽生的高,站起來比四鳳高了半個頭,身上的汗黏在白色短袖上,少陽瘦,衣服貼身上是拘謹的瘦。趙鳳忍不住心疼,怎么在外面不多吃點,你瘦的不好看。
一貫瘦,也不是吃的原因。
說話間,趙鳳的哥趙大慶走進院子。
趙大慶前年老婆生病,是月子里落下的病,好不了,一直反反復復,最后端午節那天斷了氣。家里孩子多,兩個男孩,一個女孩,沒了媽,日子過的慘凄。趙大慶一直想要妹妹領養他家一個女孩子,趙鳳心底疼侄子,但是心有余力不足,自己養活櫻桃都不容易。當年自己嫁過去的彩禮都貼補給哥哥娶老婆,現在成了寡婦,還要替哥哥養孩子,心底免不得氣惱。
因這事,趙鳳與趙大慶不怎么來往。趙大慶來找趙鳳要錢,說家里揭不開鍋。趙鳳沒回應,拉著櫻桃去屋內。
你男人死的時候,我給他背出來的呀。要點錢都不給,你嫂子活著的時候沒少給你送東西。趙大慶坐在門口說著。
哥,我男人死的那點錢養櫻桃都不夠,櫻桃以后讀書結婚哪樣不花錢,你不能一直想著我那點錢。
兩人不歡而散,少陽站在那有些尷尬。
趙鳳找來毛巾擦了擦臉,讓你看笑話了。我家這點事。
回去后,少陽的口袋里裝滿櫻桃塞的野果子。
畢業后,少陽回到村里。村里沒出過幾個大學生,他算是鳳毛麟角。爺爺年紀大,小賣部的營生給了少陽。少陽是大學生,隔壁的嬸子要給他介紹姑娘。少陽委婉拒了,他不說話,勤懇地干活。少陽的父親回來過,給少陽在城里置辦了一套房子,想著少陽以后去城里生活,娶妻生子。
少陽閑下來的時候給趙鳳割麥子,趙鳳人瘦力氣小,少陽干活不含糊,人誠懇,割完麥子,趙鳳給少陽做一碗油潑面,面是自己搟的,筋道。
趙鳳有意無意地問,少陽,你不去城里,你爸爸有錢給你買了房,也會給你說個媳婦,你在這小村沒多大意思?
少陽吃完了面,姐,我喜歡這。
第二年,少陽帶回一個女孩,女孩面容寡淡,瘦,往那一坐,拘謹素凈。
爺爺躺在床上,身體小賣部已關,少陽守著爺爺,油盡燈枯時,爺爺睜開眼看了一眼少陽,啥也沒說便離開人世。
少陽的父親回來,意思是要帶走少陽,少陽不愿意,執意留在村里。女孩笑了笑,愿意陪著他。
少陽繼續開著小賣部,女孩楊艷是少陽的大學同學,也是農村出來的,家里的父母來過少陽家,不愿意同意這門婚事,覺得女兒讀了書嫁給這樣一個窮出身的大學生。
楊艷較真,偷了戶口本與少陽成婚,兩人過起日子。女孩在鎮子上的學校教書,少陽開著小賣部,年輕也有想法,將這個小賣部里外翻新,做起生意。
楊艷出外研修,與一位年輕的高中數學老師有了婚外情。少陽知道后,關起門將她打了一頓,楊艷臉腫,硬是沒吭一聲。第二天收拾行李,離開了少陽。
少陽照樣守著小賣部,村里有人說,少陽是腦子不會轉,大學生做小賣部,不知道外出工作,老婆都留不住,跟人跑了。
趙鳳來看過少陽,買過幾瓶醋,借著由頭跟他聊過。少陽說,姐,這店是爺爺留下的,他走了,總要有人開下去,村里的人買東西都指著這小店。
趙鳳笑笑,那你不能把自己一輩子落在這,多沒意思。
少陽摸著玻璃罐,透明的罐子里有五顏六色的糖果,色彩艷麗,少陽慢條斯理說,在這挺好,這里的人心思單純,心眼少,好處。
她走了你不去找?結個婚不容易。趙鳳勸著。
少陽搖搖頭,不找了,我不該打她。她有自己喜歡的人是好事。
少陽,趙鳳欲言又止,隨后將一張紙票遞到少陽手中。
不要這樣多,少陽退回一張紙票。
趙鳳結婚了,沒有辦酒席。男人是隔壁村的木匠,腿有點殘疾,前面的老婆生病走了,留下一個女兒已經成家,沒多余負擔,做木匠賺的不多,但日子也能過得去。
趙鳳平平淡淡地與他在一起,櫻桃不太好意思開口叫爸爸。趙鳳結婚后胖了些,人家都說那是有了男人的滋補。趙大慶過繼了一個女兒給趙鳳,趙鳳不忍看著哥的孩子沒飯吃,答應了這件事,趙鳳的新男人葛旺心好,說,要個女兒以后給我們養老,也和櫻桃做個伴,小人一個人總是孤孤單單的。說的話讓趙鳳心底暖洋洋。最后給改了個名字,叫楊楊。
趙鳳跑到田埂喊,楊楊,櫻桃,回家吃飯了。兩個小女孩從遠處跑過來,楊楊一身粉粉碎花,櫻桃穿著嫩綠短袖,笑盈盈朝著趙鳳懷里跑去。趙鳳牽著兩個小人朝家走去。
少陽坐在草堆上,手里拿著筆畫著。
櫻桃第一個看見少陽,已經長高的櫻桃跑起來像只輕盈的小鹿,撞進少陽的懷里,那只紙上畫著一個女人的側臉,雖只有幾筆,但神態盡顯。
櫻桃搖頭晃腦地看著問,這是誰呀?
少陽沒說話,又添了幾筆。
這人是,是媽媽。
櫻桃抬起頭看著趙鳳笑,眼底是碎碎的小星星。
跟后面走來的趙鳳聽見這話,羞紅了臉。夕陽一沉,像融化的巖漿落在天地間,人都成了鍍金的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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