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得讓
作者:祁成德
向得讓是我的老鄉又是同學。我倆同時畢業,一同參軍,一同轉業,一同分配到化肥廠,一干幾十年直到退休。他姓向,常說的一句話是“我一向讓得人”,因此,本名向德讓的他,后來就把名字改成了向得讓。他為人謙和老實,從來不與人爭長論短。在過馬路的時候,他總不與人爭擠,總是讓人走在前面,他自己走在后面,他說怕擁擠了會出事故,寧讓三分莫搶一秒哩!因此,倘若遇到紅綠燈,他有時就會耽誤事,錯過了綠燈,剛起步就又見紅燈懸掛了,他就只好等待下一次的綠燈出現后再過。這種情況出現得多了,讓他老婆曉得了,他就會被老婆罵得抬不起頭。外出之時,路上有人跌倒了,他一定要去扶起,扶不起來還絕不離開。為這事他也沒少挨老婆罵,說他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罵歸罵,他卻不當一回事,該咋做還咋做,外甥打燈籠,照舊(舅)。走路的時候,發現前面有人扔果皮紙屑之類在路上,他總是不聲不響地拾起來,扔進果皮箱或垃圾桶里去。就沖這一點,又有人說他是憨包,是日膿包,說歸說,他不搭理也不計較,依然是我行我素地做著一切事。他有他自己的為人處事原則,可歸結為四句話16個字:遵章守法,尊老愛幼,和睦鄉里,助人為樂。他也是確實是做到了的。
春末夏初是一個美麗的季節。清晨,太陽早早地爬上東山頭,懸浮在樹林或竹林的梢尖之上,向著廣褒的大地和散步的人群發出微笑。巖鷹從巖頂上飛出來,在巖環上巖扁邊疾飛而過,驚起布谷鳥,吟唱著飛向遠處,進入樹林中去了。早開的輪船鳴響汽笛,向上游方向破浪而去。漁船上,漁嫂手握雙槳搖動,駕駛漁船乘風破浪,衣襟像張開的船帆在風中飄拂。漁哥在收早網,盤點這一天開始時的收獲。柳樹一排排地挺立在河邊岸上,衛兵般地護衛著人行道,在晨風中抒展它們新綠的枝葉。黃桷樹香樟樹梧桐樹桂花樹們,都枝繁葉茂精神健旺地競相綻放著蔥郁,引得那些牡丹芍藥玫瑰蘭花們,花枝招展地在河濱公園的廣場周圍,爭芳斗艷地你開我開大家開,吐露芳香凈化空氣,營造了一個休閑健身的優雅環境和氛圍。
每天早晨,向得讓都有早起,來這河濱廣場上散步和晨練的習慣。他的兒女都遠在外地,只是老兩口在這小城居住。老婆參加了街道組織的文藝演唱隊,整天這里唱歌那里跳舞的是個忙人,有時還要下鄉去,為那里的紅白喜事服務,因此,料理家中生活這一攤子事,就是向得讓全給包了。向得讓來河濱廣場晨練之后,必須去生活超市或農貿市場,買米買肉買蔬菜,或是其他的生活必需的東西,然后回家去煮飯弄菜。吃過飯后涮碗抹桌收拾好之后。才有空出來找朋友走耍喝茶聊天。
有一天早上,向得讓照例起早來河濱廣場晨練。走到廣場上的時候,卻看見有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年婦女,倒在臺階間的一個平臺上。向得讓走過去一看,卻發現老女人在輕聲哼著喘著,顯出痛苦不堪的樣子。老女人見了向得讓,立即目光熱烈地望著他,似乎在乞求他,希望得到他的幫助。向得讓起眼一看,稍遠處有幾個晨練的人在那里比劃鍛煉。他想喊人過來,幫助攙扶老女人,想了一下,又怕影響別人晨練就沒有喊。他就走過去攙扶老女人,想扶起她來,找個地方坐一下。
一位20多歲的年青女人過來了,她是老女人的女兒。
“媽呀,你咋拉,你咋啦,摔倒了嗎,為啥不下細點嘛!”
老女人沒說話,只是用手指著還在扶著她的向得讓,那意思似乎是想讓女兒謝謝向得讓。
年青女子卻是誤會了她母親的意思。她看見母親眼里有淚珠在滾動,認為母親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被人欺侮了,她看見母親手指著向得讓,她就把老頭同母親聯系起來了。她心里想:一定是這死老頭欺侮了我媽,或者就是他撞倒了我媽。但她沒有說。
向得讓同年青女子把老女人扶起來,弄到廣場邊的一張椅子上坐好了。
向得讓要走,年輕女人不讓,她說:“老的,我叫出租車,你幫個忙,把我媽送到醫院,好嗎?”
向得讓毫不猶豫地幫著,把老女人送進醫院了。
年青女子說:“老的,麻煩你幫我看著我媽,我去排隊取個門診號來,好嗎?”
向得讓想:幫人就幫到底吧,他就老實地守護著老女人。
老女人送進了單間的A病房,已經安置在病床上了,年青女子說:“老的,我身上沒帶多少錢,錢不夠,你借點錢跟我墊付醫藥費,好嗎?”
向得讓一摸口袋,只有兩佰元錢,摸遍身上的所有能裝錢的口袋,還是只有兩佰元錢。他想,這錢是要到生活超市或農貿市場里買米賣菜等生活物資要用的哩。他說:“對不起,我沒帶錢。”
年青女子說:“老的,你沒帶錢,是吧?那就再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媽,我出去弄點錢來,好嗎?”
向得讓說:“我還有事哩,不能久耽擱,不過,救命要緊,妹子,你就快一點吧,呵!”
年青女子說:“很快,你老的要看倒起,別跑了噢。你該不會跑吧?”
向得讓說:“不會,妹子你放心去嘛!”
果然,年青女子不一會就回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男人仔細地看了向得讓一眼。向得讓發覺男人射過來的是敵視的目光,他有點莫名其妙。
男人問年青女人:“就是他嗎?”
年青女人說:“就是他,我媽指認了他的。”
向得讓聽了這話,就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不曉得是啥意思。他想起還必須到生活超市和農貿市場去,就說:“好了,你們來了,我該走了。”他又對老女人說,“好好養病,祝你早日康復哈!”
老女人眼里放出光來,手指著向得讓。
年青女人說:“老的,你要走嗎?”
向得讓說:“是呵,我得去買米買菜,回去煮飯哩!”
男人說:“你惹了事,把人撞倒了,想就這樣走了嗎?”
向得讓吃驚地說:“帥哥,你說啥呢,我撞倒誰了呵?”
年青女子說:“你把我媽撞倒了,她指著你,就是告訴我,是你撞倒了她。”年青女子還有話沒說出口,她還認為她母親受了侮辱,但她覺得在這地方難于說出口,就暫且忍住了。
向是讓說:“你們誤會了,我沒撞倒她。真的。我來晨練路過,發現她倒在地上,我想幫幫她,扶她坐起來。我真的沒撞倒她呀!”向得讓是慢性子,這一下也有點著急了。
年青女子說:“我媽指著你,意思就是說是你撞倒了她。這周圍沒有別人,撞倒我媽的人不是你,是誰呀?你還狡辯啥?你說你沒撞倒我媽,誰給你作證?”
向得讓這下是真著急了,好像自己是淌了渾水,跳進河里也洗不清了。是呵,他找誰來證明自己沒撞倒老女人呢?他想了一下又說:“又有誰指證我,是我撞倒了你媽媽呀?”他的話顯得有氣無力的。
年青女子說:“我媽自己說是你撞倒了她。要誰證明呀?老的,你還不愿承認呀?為了讓你心服口服,我再幫你問她一次。”她面向老女人,“媽,你說,是這位老的把你撞倒了,又扶你起來的,是嗎?
老女人手指著向得讓,目光很溫柔,帶著感激,但她平時就口齒不清說話不利落,這一陣更是說不出什么話。她一直手指著向得讓,一會搖頭,一會點頭,嘴里“哎哎哎”地不成字句地說著,配合著女兒的問話,這樣反而更加把向得讓推入了尷尬的境地。
護士過來,為老女人掛上了輸液瓶。
向得讓說:“你們真是誤會了,我沒撞倒她,我只是幫她,我該走了。”
年青女子說:“老的,你這么大歲數了,咋還不講理,惹了事不敢承擔責任呢?我們可是在尊重你,講文明禮貌,用事實說話,并沒有為難你呀,你先留下來,把事情解決了再走吧!”
男人說:“你該不至于說自己是見義勇為,樂于助人吧。老的,你犯了事,就想溜走了事,是吧?犯了事又不想,也不敢承擔責任,是吧?老的,你這樣做,就不好了。一個人要講理守法,你還是不忙走,留下來把事情解決了再走吧!”
向得讓著急地說:“我真沒撞她。我沒空跟你們鬼扯胡纏了,我要走了!”
年青女子說:“事情沒解決,你就不能走。”
男人說:“老的,你不能走,如果你現在走了,可能更說不清了。我勸你還是老實點,我們沒對你動粗,已經很客氣了,這病房單房獨屋的,你一個老年人,我們兩個是年青人,你出去得了嗎?”
向得讓說:“你們真是誤會了,真的?”他頹喪地坐下了……
老女人躺在病床上,聽了幾個人說的話,明白了女兒和女婿的心思。她想幫助向得讓,證明不是向得讓撞倒了她,卻又說不出來幫不上忙。她只好干著急地用手制止,她不斷地擺頭,但越是這樣,越發加深了她的女兒女婿對向得讓的懷疑。
護士來換輸液瓶,在門外聽到病房里爭吵不休,推門進來說:“別吵了,病人需要安靜。”然后換了藥瓶,掛好走了。
護士把A病房的情況跟醫生說了,醫生把情況反映到醫院,醫院派保安來,帶走了向得讓。
事情后來鬧到了街道派出所,不過,很快就有了結果,民警把在公共場所設置的監控系統的錄像資料調了出來,證明了向德讓的清白。
老女人病好了之后,親自帶女兒買了糖果,到向得讓家中,賠禮道歉,表示感謝。后來,老女人和向得讓成了干親家:她女兒寄拜給向得讓,認了干爹,關系一直很好。
后來,有一次我碰到了向得讓,問了他那次在河濱廣場的事。向得讓原原本本為我描述了當時的情景及接著發生的事情。我問他,你當時是不是有點委屈。他說,委屈倒沒,只是心里有點著急。但是,我相信紅的說不成黑的,事情的真相本來是啥起樣子,就是啥起樣子。我對他說,幸好,老女人病好了,要是她死了,結果會咋樣,就難說了哩!向得讓說,出現了那種情況,事情的解決確實會麻煩一些,但是,我相信,最終也是會水清石現水落石出的。我問他,倘若今后再遇到老女人摔倒這類事情,該咋辦,要不要再去見義勇為?他說:該做的事情還是要認真去做。他又說,我們當年在部隊上的時候,響應號召學習雷鋒,雷鋒的精神感動了我們每一個人,雷鋒精神是不能丟的,應該繼承和發揚的。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