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堤（小小說）

 

作者：蘇煥鴻

 

鎮南水庫的水位線正以每小時十厘米的速度爬升，青灰色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老支書王守田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帶人往滲水的堤壩上壘沙袋，“再扛三車水泥來！”他抹了把臉上的泥漿，渾濁的視線投向山腳下的鎮政府大樓。

此刻三樓會議室里，鎮長鄭有為正扶著金絲眼鏡調整胸前的黨徽角度：“老張，相機參數調好了嗎？橫幅再往右偏兩指寬。”辦公室主任張德全弓著腰調試三腳架，后脖頸的汗漬在藍襯衫上洇出鹽霜。主席臺前“全鎮防汛工作緊急動員大會”的橫幅被中央空調吹得獵獵作響。

“現在傳達《關于做好汛期安全生產工作的通知》...”黨政辦主任捏著紅頭文件的手在發抖，窗外悶雷碾過天際，文件末尾鮮紅的印章像塊將化未化的血痂。臺下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水利站長老劉的呼嚕聲甚至蓋過了雨打玻璃的噼啪聲。

“鄭鎮長！”渾身濕透的通信員撞開會議室大門，“水庫閘門失靈了！”書記趙明德重重敲了敲話筒：“慌什么！應急方案第三章第五條怎么說的？做好信息報送流程！”他轉向張德全：“剛才這段記得在會議記錄里補上。”

當第一股黃湯涌進會場時，宣傳干事小陳正舉著單反找最佳構圖角度。渾濁的水流漫過鄭鎮長的鱷魚皮鞋，他攥著被雨水泡軟的文件厲聲呵斥：“防汛物資臺賬拍特寫了嗎？會議簽到表要掃描存檔！”直到漂浮的A4紙糊住攝像頭，領導們才抓著獎牌錦旗往樓上撤退。

半個月后，表彰大會在臨時帳篷里召開。投影儀將三百張會議照片循環播放，趙明德撫摸著“防汛先進集體”銅牌上的流蘇：“雖然我們轉移群眾比隔壁鎮晚了八小時，救災物資發放出錯七次...”他忽然提高聲調：“但我們的二十三次會議記錄被選為全市范本！”

帳篷外，王守田帶著青壯年清理河道淤泥。上游漂來的文件殘頁黏在鏟車上，隱約可見“壓實責任”“強化擔當”的字樣，在烈日下慢慢蜷曲成灰蝴蝶。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