嬡珠

——《凡人俗事》系列之四

 

作者：安玉琦

 

春頭上，嬡珠在炕頭上孵化了一窩毛絨絨的小雞，挑到鄰村很快就賣了。回到家，坐在炕頭上數著那一張張皺巴巴的票子，可是心里就是樂不起來。人家肖寡婦養豬，眼看快成“萬元戶”了。豬潑實，又好養 ，還賣錢多。肖寡婦能養好豬，賺大把的錢；俺不少胳膊不缺腿，心眼也不比她差，不信比不過她！

清明過后，嬡珠用陪嫁的銀鐲子兌了二百塊錢。這天，嬡珠領著8歲的虎子去趕集買豬崽。在回來的路上虎子說：“娘，您連塊麥芽糖都舍不得買，您對豬崽比我還親呢！。”嬡珠摸摸兒子的頭，微笑著說：“等這兩頭豬長到一兩百斤，賣了以后，不光給你買麥芽糖，還買你最愛吃的糖葫蘆。”母子倆有說有笑地趕著兩只活蹦亂跳的豬崽往家走去，開心得不得了。

可是，次日凌晨，豬崽吱吱叫的很難聽，嬡珠趕快穿衣下炕，來到豬圈一看，兩頭豬崽像瘋了一樣，滿圈里東奔西突，上墻爬屋，試圖跳出圈外，還不時口吐白沫……嬡珠顧不得天黑天冷，急忙去敲肖寡婦家門，讓她看看豬崽得了啥毛病。肖寡婦左看看右瞧瞧，一時也看不出啥毛病，她拿起一根竹竿，撥弄出一塊地瓜，問嬡珠，你喂地瓜來？嬡珠肯定地說，沒喂地瓜。噢！肖寡婦蹲下來，湊近地瓜聞了聞，有種很濃的老鼠藥味，說是豬崽救不過了……

嬡珠如驚雷轟頂！全村人都知道猴子三年徒刑期滿，前天才放回來。那年夏天，嬡珠獨自田里割麥子，本來就有幾分姿色，穿著又單薄，很是性感。猴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冷不防攔腰抱住了嬡珠……

死了兩頭豬崽，幾乎嬡珠一半家產啊！她疼得不吃不喝，精神也有點恍惚，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天，三爺爺拎著猴子衣領脖子來到家里，讓他為嬡珠賠禮道歉、低頭認罪，砸鍋賣鐵也得賣兩頭同樣的豬崽還上，不然就叫他“二進宮”……猴子又是下跪又是刮耳光子，一口一個“不得好死”，一口一個“照價賠償”……嬡珠沉吟片刻，不情愿地說道，看在三爺爺的面子，就饒你一回……

從此，嬡珠的生活變得忙碌而充實起來。每天，天還未亮，她就起身走向豬圈。小豬們嗷嗷待哺，嬡珠精心調配著飼料，確保每頭小豬都能吃得飽飽的、長得壯壯的。她雙手沾滿了飼料的殘渣，衣服上也常常沾有豬食的污漬，但她毫不在意。有一回，那頭最調皮的半大克朗豬猛然跳出圈欄，直沖大街突竄，嬡珠急不可耐地追趕出去，邊追邊喊，還摔了好幾跤，幸好肖寡婦從對面走過來，也不顧臉面、叉開雙腿招架著，終于逮住了克朗豬，一人一只后腿，把它拖進了豬圈里。

嬡珠自打愛上養豬活兒，跟肖寡婦的關系日臻親密，時常走到一塊交流經驗，什么時候圈里殺菌，什么時候打防疫針，什么時令添加什么食料，甚至連給豬撓癢癢都一齊下手。不光生活的重壓使得她倆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其實她倆的經歷不相上下，年紀相仿，長相皆俊俏，同年嫁過來，次年一個生了兒子虎子，一個生了女兒小梅。她倆男人也是好伙計，那年一塊到山西下礦挖煤，在一次瓦斯爆炸中，肖寡婦男人沒救活，嬡珠男人幸運沒死，但被截去一條腿……從此，肖寡婦帶著8歲女兒小梅苦充著日子，后來學著養豬，家里生活漸漸好起來，眼看就成“萬元戶”了。嬡珠嘴上不說，心里卻羨得很呢！再也不孵化小雞了，暗下勁兒要跟肖寡婦比試比試……

終于，第一頭豬可以出欄了。村里豬屠子老周早就看中了這頭豬。這天清晨，老周開著三輪車來收豬，上磅秤一過156斤。因為這頭豬肥瘦適中，老周開出了最高價格。嬡珠數著票子，手心里都冒汗。這時，虎子跑過了，纏著嬡珠嚷嚷著：“娘，我想吃豬肝。”虎子眼睛經常發澀，三爺爺說吃豬肝明目。嬡珠也隔三差五地割片豬肝給虎子吃，不過經常斷頓。這次嬡珠也裝“大款”了，很有底氣地說：“周大哥，給俺留一掛豬肝啊！”

這年秋上，新引進了一批雜交豬崽，縣畜牧局出臺了扶持政策，每頭補貼二十塊錢。多好的政策啊！嬡珠躍躍欲試，決定擴大養豬規模。于是她到村委申報，再建造10間豬圈。村委會見她這么響應政府號召，又有養豬經驗，村委很快批復了，并號召志愿者積極幫助她建造豬圈。人多力量大，10間豬圈三天功夫就建好了。

嬡珠又要大顯身手了。她一次就買了50頭豬崽。從此，她以豬舍為家，以豬崽為伍，整天操勞在養豬事業上。在她的精心飼養下，豬崽們賽著個兒成長著，人見人喜歡。豬屠子老周戲稱嬡珠“天蓬元帥”。

第三年春天，嬡珠的養殖場被縣里選為示范基地。領導剪彩，電視臺錄像，報紙登文章，可風光啦！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清明過后，豬場突然爆發豬瘟。嬡珠守著發高燒的黑母豬一天一夜，不斷用白酒給它擦身子，還把退燒針劑揣在懷里焐熱，然后再給它打進去，但也沒救活黑母豬。嬡珠心疼得久久蹲在黑母豬身邊，那個空藥瓶子依然緊緊攥在手里，好像失職似的難過……

風雨過后是彩虹。嬡珠打起精神，認真總結經驗，早做預案，未雨綢繆，從此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養豬事業風生水起。于是，她決定成立一個養殖合作社，帶領村民一起養豬致富。

然而，人怕出名豬怕壯。村里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盡管是些嚼舌根子的亂語胡言，但也會蒙騙人的……

這天晌午頭，嬡珠男人坐在快要散架的輪椅上靠著墻根曬太陽，猴子癩皮狗似的悄悄溜過來，冷不防拍一下他的肩膀，不懷好意地說：“嬡珠伺候豬崽可上心了，你還不如個豬崽呢！”而后，又神秘兮兮地咬他的耳朵：“你可要留心喲，豬屠子周扒皮整天價在你老婆豬圈跟前轉悠，說是看豬膘，誰知道呢？”猴子斜溜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不巧，到了傍黑天，花母豬正要下崽，嬡珠蹲在豬窩里，很熟練又很耐心地一個連著一個接生豬崽，一共12只，而且個個見風就長，茁壯著呢！嬡珠心喜得不得了，進門便對男人說：“花母豬真爭氣，又生了12頭豬崽。今晚咱下鹵子面吃，剩下點湯，也慰勞慰勞花母豬。”說完，便急忙下廚做飯去了。半個鐘頭以后，嬡珠把一碗熱騰騰的鹵子面端到男人跟前，親切地問：“是不餓了？快趁熱吃吧，可鮮啦！”男人嘟嚕著臉，不吭不響，好像有心事……嬡珠摸摸他的額頭，沒覺著手熱，便不解地問：“你是咋了？”男人沒好氣地說：“豬圈里不光有豬，還有打野食的‘綹子’吧？”

嬡珠心里明白了，他是叫人挑唆了。明白了原由之后，嬡珠反而坦然了，故作生氣地說：“不吃更好，等會喂花母豬下奶還多！”

嬡珠也餓壞了，狼吞虎咽地吃飽飯，又馬不停蹄地收拾好廚房。立馬回到里間，坐到男人輪椅后面，給他按摩著脊背（這是她每天的功課），嗔怒地說：“不是不給你換輪椅，不是咱剛擴建了豬圈嗎？手里錢緊巴你沒有數嗎？”嬡珠故意狠勁扭他一把，佯裝生氣地說，“告訴你吧！今過晌周大哥看中了兩頭肥豬，過兩天賣了，先給你買輛新輪椅，別老是埋怨俺不在乎你！”

嬡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沒有絲毫變樣，男人愧疚不已，怨恨自己面湯耳朵，不成想被猴子“當猴耍了”！要不是少條腿，他恨不得立馬把猴子拖拉到大街上，敲開猴子頭，挖出猴腦子……

后來，嬡珠養豬越來越得心應手，養豬場不斷擴大規模，其名氣也越來越響，終于被縣婦聯評為“三八紅旗手”，還被縣農業系統評為“鄉村振興示范戶”……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