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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古槐
大年早上,他在廚房里做飯、炒菜,她坐在客廳里喝茶、看手機。他把飯菜端上來,她扔下手機,大聲地喊叫筷子。他把筷子遞倒她手里,她一邊嘗著菜,一邊咸了淡了地嘀咕著。
他解下圍裙,在她對面坐下來。她又安排起吃年夜飯的事。“今年女兒沒回來,今晚,叫我爸我媽過來,一家人吃頓年夜飯,明晚,叫你爸你媽過來,吃頓……”
“憑啥?和你家人年年一起吃年夜飯,和我家人年年一起吃年后飯,二十年了,風水還沒有轉過來嗎?”不等她說完,他打斷了她的話,又嘟囔起來。
“這不是和你商量嗎,嘟囔啥?”她生氣了,“啪”地就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商量?在這個家里,我還有說話的權利嗎?”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那里來的勇氣,也將手中的饅頭扔了出去,撞出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
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就這樣開始了。
他暴怒了,她更加暴怒,她撲上去,纖細的十指變成呼嘯的子彈,劃過他的耳根,留下淌血的彈痕。他畏縮了,他知道這個女人發瘋就意味著魚死網破,同歸于盡,這是他二十年的領教得出的結論。他退到臥室里,關上門,用身體牢牢地堵住。
她在外面啼哭,咒罵,甚至說起離婚,以及離婚后房子的歸屬。但她卻不會踹門,她仍然心疼這個家里的一針一線。他知道,她這次發瘋,是因為他扔出的饃正好砸掉了墻上的電子屏。單憑這一點,他都覺得自己應該走出去,給她賠禮道歉。可是他怕,這種怕,在骨子里。
“咳!一個男人,總與自己的女人較什么勁哩,不是有病嗎?”他想
終于,他聽到她罵著走進了衛生間,他覺得這是唯一個逃生的機會,于是,他趁機逃出了房門。
大過年的,除了單位,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單位放假了,值班的老王也許一大早就溜回了家,大門被一把大鎖掌控,象緊閉的嘴巴。他有鑰匙,他打開了這個嘴巴,潛伏進去,又讓這個嘴巴重新閉上。如果一個人,無論在那兒,能象那個大門上的鐵鎖一樣沉默,多好啊!他想。
他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想了很多,回想了他們的過去,也設想了他們的未來,他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包括她與自己父母的磕磕碰碰,一切的一切,似乎有過風雨,但風雨過后,一切的一切,仍然象站在陽光下綻開的花兒……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下起了大雪,鵝毛一樣地覆蓋著這個世界。
電話鈴響了,他抓過來看了下,是她打過來的,他沒有接,他害怕她追過來不依不饒。她接二連三地打,這讓他更加害怕,他關掉手機,他又一次給她玩起失蹤,這個一點也不好玩的游戲。
夜來了,煙花等到了最美麗的綻放,燈籠等到了最激情的燃燒,也許,所有的家人,都巳經圍著年夜飯,端起了祝福的酒杯……他想:無論如何,自己都該回家了。
他推門進去,看見雙方的老人都坐在沙發上,臉繃得像一根快斷的弦,他覺得這不是吃年夜飯的氣氛,而是興師問罪的兆頭。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過去給他們倒水、泡茶。
父親沖上來,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他被打懵了,一臉茫然地看著父親。這是他有生以來,父親第一次打他。他覺得很疼,很痛。
岳父走過來,把父親勸回沙發,把一張紙遞到他手里。是離婚協議書?他問著自己,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他打開對折的紙,一行行娟秀的字跡映入了他的眼簾,像當年的情書一樣。
親愛的林:
下午接到奔赴武漢的通知,你知道的,疫情就是命令,疫區就是戰場,我要走了,這一走,也許一月,也許一年,也許永遠……
二十年來,我一直把你當成大人,把自己當成孩子,就像女兒站在父親面前一樣嬌氣、刁蠻、自私、任性。我得謝謝你——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包容、遷就、原諒我所有不好的男人。
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一直打到關機。我知道你一直不接,是因為害怕而逃避,這都是我自己平時犯的錯,但是我多么想在走之前,讓你再抱抱我,抱抱我的無奈、我的弱小、我的怯懦、我的脆弱,還有我多么害怕的孤獨。
我不會和你離婚的,這一生這一世。以前說的,只是唬你的,都不作數。
不要把我去武漢的事,告訴女兒,照顧好她和四位老人……
如果還能回來,我一定給您做飯,就像您給我做飯一樣,一直到老,如果還能回來,我一定任您欺負,就像我欺負您一樣。一直到老……
時間緊急,就此擱筆,我走了……
你永遠的妻子:蓉
他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他也瘋了,沖出門,追下樓梯,追過街道,追出城郊,追到茫茫無邊的雪地上,他癱軟在雪里,對著陰郁的天空吶喊:“只要您能回來,我還給您做一輩子飯,任你欺負一輩子……”
2020年8月
古槐:原名王國旗,陜西省宜川縣人。2015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后有三百多首(篇)詩歌和短篇小說在網刊或紙刊發表。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