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朱先生
作者:宏逸
巷尾的修車鋪換了主家,新老板姓朱,五十來歲,瘦高個,總穿件洗得泛白的藍布衫,袖口磨出毛邊,卻干凈整潔。熟客們背后嘀咕:“瞧這窮酸樣,能在這寸土寸金的老街扎根?怕不是來湊熱鬧的。”
老街西頭是有名的“富人巷”,洋房林立,車庫里停著锃亮的豪車,巷口的咖啡館總飄著現磨咖啡香。朱先生的鋪子夾在一堆小店鋪中間,左鄰是賣蔥油餅的王大姐,右舍是修鞋的老李頭,都是靠手藝混口飯的“老窮幫”。起初,大家見他總揣著本舊書蹲在門口看,笑他“窮講究”:“修個車還裝文化人,有這功夫多攬倆活不好?”
朱先生的手藝沒得說,補胎、調剎車、換零件,樣樣細致。但他有個“怪毛病”:遇著穿校服的學生來修車,總少收兩塊錢;見著騎破舊三輪車的老人,干脆擺擺手說“小毛病,不用給了”。王大姐勸他:“老朱啊,咱這小本生意,撐不起你這菩薩心腸,你看對面五金店的張老板,見著富人巷的主顧,眼睛都笑成月牙兒,你倒好,窮骨頭就不啃了。”
真正讓老街人議論的,是朱先生的“社交圈”。不知何時起,他常往富人巷跑——幫趙老板的平衡車修電路,給孫太太孫子的玩具汽車調座椅,一來二去,竟和巷里的幾個“體面人”成了朋友。有人撞見他坐在趙老板的書房里,捧著杯熱茶翻書,身后的書架上擺滿了燙金封面的大部頭;也有人看見他跟著孫太太去聽什么“創業講座”,回來時筆記本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老李頭撇撇嘴:“窮鬼鉆進富窩,能有啥好事?怕是想攀高枝撈油水吧。”
變故出現在那年冬天。老街要改造,臨街的鋪子面臨拆遷,賠償款按鋪面面積算,朱先生的鋪子小,加上他總給窮人賒賬,手里竟沒攢下幾個錢。王大姐急得直抹淚:“完了,這輩子就守著這破鋪子,拆了咱上哪兒討生活去?”老李頭也唉聲嘆氣:“咱沒見識沒門路,除了擺攤還能干啥?”
可朱先生沒慌。那幾天,他頻繁往富人巷跑,回來時眼里帶著光。有人偷偷打聽,才知道他跟著趙老板學了電動車維修的新技術,又托孫太太牽線,在城郊的汽車城謀了個“技術顧問”的差事——說是顧問,其實從學徒做起,從頭學起新能源電動車的保養維修。老街人炸了鍋:“放著現成的老板不當,去給人當學徒?都一把年紀了,還折騰啥?”“可不是嘛,在咱這兒好歹是個‘朱師傅’,去了富人堆里,怕不是連個跑腿的都不如。”
拆遷那天,朱先生把攢下的工具全送給了老李頭,自己只背了個舊帆布包,里頭裝著那本翻爛的《機械原理》。他跟王大姐說:“大姐,咱在這巷尾窩了十幾年,看著周圍人今天抱怨生意差,明天感慨日子難,早習慣了‘比下有余’的日子。可上次去趙老板家,見他五十歲還在學外語,說要拓展海外生意,我才知道,人啊,不能讓‘窮圈子’框住了心氣。”
如今,老街改造成了步行街,王大姐和老李頭在街角擺了個小吃攤,逢人就念叨朱先生的“傻”:“你說他圖啥呢?現在在汽車城,天天跟小年輕學徒,累得腰酸背痛,掙的錢也不比從前多多少。”可上個月,有人在汽車城看見朱先生,他穿著統一的工作服,胸前別著“高級技師”的工牌,正給幾個年輕人講電動車維修技術,身后停著的幾輛新能源汽車,車標亮得晃眼。
那天傍晚,朱先生回老街看王大姐,手里拎著盒新出的桂花糕——是富人巷的咖啡館老板送的,說他幫著解決了店里電動車充電樁的難題。他蹲在曾經的鋪位前,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笑了:“以前在這兒,人人喊我‘朱先生’,可那是因為周圍人沒見過世面。現在去了汽車城,才知道自己懂的那點東西,不過是皮毛。哪怕當個‘窮學徒’呢,只要能跟著厲害的人學本事,心里就踏實。”
暮色漸濃,王大姐看著朱先生往富人巷方向走,背影挺得筆直。她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寧在富堆做貧者,不于窮里稱富翁。”從前覺得這話酸文假醋,如今看著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竟有些懂了——窮圈子里的“富足”,是把自己困在殼里的安穩;而在更廣闊的世界里“認窮”,反倒是撕開殼子、看見天光的開始。
巷口的路燈亮了,遠處富人巷的洋房里透出暖光,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朱先生的舊帆布包在胯邊晃悠,里頭的《機械原理》又新夾了張筆記——那是今天跟著工程師學的新知識點。風掀起他的卡琪風衣衣角,帶著點冬天的冷意,卻也裹著些春天的盼頭。
這世上的活法,從來不止一種。有人在“比下有余”里找安慰,有人在“不如人處”尋出路。就像朱先生說的:“口袋空了,攢攢就滿了;可要是眼睛空了,心就真窮了。”老街的人漸漸明白,所謂“貧富”,從來不是錢包的厚度,而是腳步能走多遠,眼界能望多寬——哪怕暫時在“富堆”里當個“笨學生”,也勝過在“窮窩”里做個“自滿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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