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廢墟·續章（小小說）

 

張世良

 

靳婧離開學校時，天色正暗。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帶上了那扇斑駁的鐵門。鐵門合上的聲音像一聲嘆息，在空蕩的走廊里久久回蕩。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包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學院群里的消息——章教授的新書發布會照片。照片上，林瀟瀟穿著她去年買的那條藏青色連衣裙，正對著鏡頭微笑。靳婧關掉屏幕，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外殼上停留了片刻。

街角傳來吉他聲。一個穿褪色牛仔外套的流浪歌手正在彈唱《加州旅館》，沙啞的嗓音里帶著奇異的穿透力。靳婧駐足聆聽，發現他改編了歌詞："你可以隨時結賬，卻永遠無法離開... ..."

"喜歡這首歌？"歌手停下撥弦的手指。他的眼睛在路燈下呈現出琥珀色的光澤，左眉上有一道細小的疤痕。

靳婧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鎖骨下的朱砂痣："只是覺得... ...歌詞很特別。"

"傷痕讓記憶有了形狀。"歌手突然說，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眉骨，"就像你的... ..."

"什么？"

"你的眼睛。"他笑了笑，"里面有個迷路的小孩。"

咖啡館的燈光昏黃如舊照片。當林逸——這是他的名字——說起自己曾是京師大哲學系副教授時，咖啡杯在他手中微微傾斜，深褐色的液體在杯沿危險地晃動。

"你知道柏拉圖洞穴寓言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我們都被鎖在椅子上，只能看著墻上的影子... ..."

靳婧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圈。她想起工作室里那些徹夜的燈光，章教授說那是"真理的火炬"，而現在她知道了，那不過是投影儀的幻象。

"后來呢？"她聽見自己問。

"后來我砸碎了鎖鏈。"林逸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微光，"雖然代價是... ..."他的手指在眉骨上輕輕一掠。

窗外忽然下起雨來。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而下，像無數條尋找出路的小溪。靳婧望著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恍惚間看見母親站在身后，手里捧著那本被暖氣烤黃的毛選。

"做人要厚道... ..."母親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

林逸突然推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地址："明天晚上七點，這里有場真正的學術沙龍。"

雨停了。靳婧走出咖啡館時，發現天邊出現了一道彩虹，很淡，但確實存在著。她摸出手機，刪掉了保存三年的那個聯系人。刪除鍵按下的瞬間，遠處傳來隱約的吉他聲，還是那首《加州旅館》，但歌詞似乎變了：

"你可以重寫故事，只要你敢翻開新的一頁... ..."

 

2025年7月23日 于北京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