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倫的世界(第一部)
連載 (第一章至第四章)
作者:張健
第一章
1974年12月14日,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中國與岡比亞建交。盡管20多年后,中國政府在耗費了大量無私援助后,中國和岡比亞這匹喂不飽的白眼狼在與臺灣恢復“外交關系”一事上正式斷交,但在那天的人民日報上,還是隆重的刊發了這一消息,并高度評價了中岡兩國人民的深厚友誼。
這一切,對張不倫來說沒太大關系,世界對于他來說還只是漆黑一片,他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出生做準備。當然,在這一天的報紙上,也沒有關于張不倫出生的只言片語。
張不倫是凌晨時分在廠醫院產房出來的,他好奇地觀望著醫院白色的墻,白色的床,盯著房頂白色的燈一動不動,沒太注意身邊忙碌的人們。那天出生的孩子比較多,直到一個小護士的一聲驚喝才讓周圍的人發覺有些異樣:“這小孩怎么沒哭?”
張不倫笑了,我哭不哭關你屁事,好多新鮮玩意還沒看夠呢,于是又引來一陣騷動:“快看快看,他在笑。”
主任醫師很果斷地將張不倫翻過身去,啪啪兩巴掌打在了張不倫稚嫩的屁股上,突如其來的巨疼讓張不倫齜牙咧嘴后哇地痛哭流涕,于是眾人長舒口氣:“好了好了,哭出來了,孩子正常了。”
這是張不倫第一次明白,想做異類是要付出代價的。
1976年,張不倫小朋友兩歲了,父母親把他送進了廠辦幼兒園。
那年的九月,發生了一件讓張不倫至今記憶猶新的事。那是一個舉國悲痛的日子,全國上下因為偉人與世長辭哭得昏天黑地。
但對張不倫小朋友來說,那天和平常沒什么不同,走進幼兒園的時候他還戀戀不忘地看了下門口小吃攤上油光呈亮表面粘著一個蝦子的油餅。
然后他就看見了站在托班門口專管他們,哭得眼睛通紅的黃阿姨,張不倫愣了下,疑惑:“黃阿姨也沒吃到油餅嗎?”
黃阿姨是廠里的職工家屬,那個年月企業職工子女沒現在這么嬌貴,上學前還要報這個興趣班那個興趣班,幼兒園反正一個也是管,一群也是帶,于是一幫婦女就順理成章接管了幼兒園,順帶也解決了就業問題,怎么都是為人民服務。
黃阿姨在幼兒園里算是年齡比較大的,文化不高,但也有優點,就是熱心加上嗓門大,但凡無組織無紀律的娃娃們正吵鬧間,甚至包括附近的一干大人等等,被她嗷嗷兩嗓子也無不魂飛魄散,立刻偃旗息鼓。正因為此,黃阿姨便成了當之無愧的園長。
每天早上十點左右,是張不倫小朋友一天最快樂和翹首企盼的時刻,幼兒園開始發水果了。
但是那天發水果前,黃阿姨大嗓門鄭重響起:“小朋友們,今天是個傷心的日子,一會領導要過來檢查,小朋友都要哭,誰哭的聲音大誰就是好寶寶,誰不哭就沒有蘋果吃。”
張不倫小朋友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哭與蘋果有著必然聯系,呆呆地看著放到面前的大紅蘋果饞涎欲滴魂游仙界,全然不顧周圍小朋友已經開始一陣陣的咿咿呀呀稀里嘩啦。
但不久隨著身著中山裝的一干人等進門來,張不倫發覺情景似乎有些不妙,因為保育員阿姨正作勢從桌上拿走他的蘋果,并且還白了他一眼。
對于白眼張不倫從同齡女孩的眼中早已有了超強免疫力,但是對于即將失去的蘋果,張不倫是無論如何不能答應的。有了世界末日之感的張不倫驀然悲從天降,嗷得一聲鬼哭狼嚎,其結果是把鄰座的兩個小朋友硬生生嚇閉了嘴,直接摔坐于地。
據一個大院的孩子多年后在一次聚會上回憶,當時張不倫小朋友還很極其卑鄙地使用了眾多肢體語言來表達當時的悲哀,總而言之就是捶胸頓足,潑婦罵街那套。不管怎樣,其情其景還是給前來視察的領導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看,那個孩子哭得多傷心啊!”
從此在幼兒園,張不倫小朋友得到了黃阿姨的特殊優待,特別是水果、點心,只要到了飯點,黃阿姨總會小心翼翼多分給張不倫一點,并且還會相當有禮貌的就份量問題與張不倫進行試探性磋商,生怕再把別的孩子嚇哭。
張不倫小朋友在幼兒園王霸之氣初現。
每日午睡時間,在黃阿姨她們把小朋友們哄上床,蓋好被子,悄悄轉身出門以后,張不倫總會轉身睜開眼,看著隔壁小床上一樣盯著他的許慧同學。
于是,一場奶聲奶氣卻略含血雨腥風的例行對話就此開始。
“你早上的零食再給我吃點唄!”
“不給,我吃完了!”
“那你明天多帶點唄!”
“就不帶!”
“不帶我打你!”
然后,許慧同學一撇嘴,翻身睡了。
以上一幕在后來的幾十年里被許大小姐演繹成多個版本,并于不同場合在眾多同學面前予以冷嘲熱諷,由此也成了她敲詐勒索張不倫請客吃飯的必殺神器。
第二章
那年,父母親平日里忙忙碌碌上班下班,實在是無暇顧及天天胡思亂想神游尿床的張不倫,只好把他送進了單位幼兒園。張不倫小朋友父母親都是當地一家制造廠的工人,在那個年代,因為是國營企業,幼兒園小學中學醫院食堂一應俱全,張不倫小朋友在很小的時候,還是狠狠享受了一把社會主義大家庭帶來的幸福。
應該說張不倫小朋友小時候還算是個有禮貌的小朋友,每天從幼兒園回家,為了防止他亂跑,父母會把家里的椅子倒放在家門口,然后把張不倫塞入其中,而張不倫常常會握著椅子的內襯,向每一位路過的叔叔阿姨伯伯大媽打招呼,不僅博得了知書達理的名聲,小肚子也常常會被一些弄不清名字的零食撐得滾圓。由此,張不倫小朋友開始茁壯成長。
工廠區和生活區在一起,平房挨著平房,當長到可以獨自出門的時候,幼年的張不倫最喜歡干的事就是拿著自己的小鏟子,溜溜達達,一去三四里,往返小半天。后來張不倫的父母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就是張不倫只要回來都是吃得飽飽的,問在哪吃得一概不知道。
張不倫的幸福日子得益于他的生活環境,他所在的工廠最早歸南京軍區管,后來因為從上海烏壓壓押來一幫人,陰差陽錯又成了勞改單位。這幫人里可謂藏龍臥虎,按現在的話說個個在社會上都是精英,不過在那個年代這些人對自己的輝煌歷史還是諱莫如深,不敢炫耀。
這幫上海來的伯伯爺爺20世紀60年代離家,到了70年代盡管有的落實政策,拿了工資,十幾年身邊也沒個親人,難免孤單。有了張不倫這個小家伙在眼前天天晃來晃去,倒也添了幾分樂趣。上海人特別講究吃,于是魚肉雞蝦、螃蟹老鱉、蘇打餅干,甚至眾多在當地還很稀罕的東西,張不倫肚子里是一樣沒少落下。
其中張不倫最喜歡去的就是一位姓金的爺爺那里,不僅僅是因為零食,主要是金爺爺那有許多自制的好玩的東西。金老爺子相當能鼓搗,幾塊鐵皮、玻璃拼一塊就能造個很像電視機的東西,并且從各個角度看,里面的東西都不一樣,比萬花筒好玩多了。張不倫還不止一次親眼看著金老爺子用一個榔頭敲敲打打,做出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東西。
金爺爺脾氣好,喜歡喝點酒,做得一手好菜,年輕的工人們常來他這蹭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微醺時刻,聽著青工們不著邊際吹著外面的花花世界,有時會淡然一笑:“你們吶,知道什么?”
青工們更不以為然:“切,搞得你老人家都見過似的。”
老人揮揮手,欲言又止,看著張不倫對著一桌好菜大快朵頤,笑笑,轉身上床休息去了。
金爺爺有一樣,張不倫小朋友相當的不喜歡,要想吃到好吃的,就會要求張寶寶跟著一起跑步,后來居然發展到了天天早上喊張寶寶跑步。企業外面的公路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帶著一個肉嘟嘟的小孩,天天成為一道風景。
張寶寶至今也沒明白為什么要這么跑,但是,當張不倫中年后看著曾經的伙伴們有的因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病離開人世的時候,他突然發覺,或許那個姓金的老頭真的不是在騙自己。
在張寶寶被老金頭逼著跑了許多年后的一天,一個個老人來到張不倫的廠里,與老金頭抱著哇哇大哭。后來的日子,張不倫和好多人從報紙上知道了四個名字:蔣經國,蔣緯國,戴安國,金定國。
據說孫中山革命期間,身邊包括蔣介石,戴季陶和一個金姓軍醫陸續有了四個孩子,孫先生按經緯安定取名,并囑咐一定結為異性兄弟,因而四個孩子自小感情深厚。金定國就是那個帶著的張不倫跑步的老人。
老人家年輕時家境頗豐,上過大學,留過洋,在上海辦了規模不小的實業,確有一段傳奇故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在上海的老人舍不下自己辛苦多年的心血,婉拒了幾位義兄的好意,執意不去臺灣,隱姓埋名留了下來。這一別就是兩岸隔海相望的幾十年。
時光荏苒,或許是感覺時日不多的蔣先生想念少年時的伙伴了,于是托人四方打聽,終于不負所望,通過對臺辦在合肥找到了,不過遺憾的是終究未能見上最后一面。
但是金爺爺不久還是要離開了,一輛北京吉普來接的他。走的那天,金爺爺買了一大堆零食,摸著張不倫小朋友頭說:“小囡,爺爺走了,記得跑步,大了到上海看爺爺。”轉身,眼睛已是紅了。
張不倫小朋友似懂非懂地和爺爺告別,看著小車向廠門口開去,漸行漸遠。
自此,再未見面。
第三章
作為重工業之一的制造業,工藝工序繁多,車間工段各不相同。張不倫的父親一進廠就被分配到了翻砂車間,也叫鑄造車間。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至今記憶猶新的,應該是父母在耳邊經常嘮叨的那句話:“好好學習,長大了千萬別當工人農民!“
張不倫的父親從來沒說過這句話,只是帶著張不倫和弟弟去了一次他干活的車間。
那天應該是一個夏天,翻砂車間開爐,晚上九點左右樣子。
看著鼓風機一聲轟鳴,化鐵爐點燃,傳送帶將生鐵塊送進爐膛里,不一會兒,通紅熾熱的鐵水順著鐵水槽緩緩流出,裝入鐵水包,由橫亙在車間中央的行車吊起,運到做好的砂型上方。開始,張不倫和弟弟還是比較興奮的,指著行車咿咿呀呀。
而隨后當兩個叔叔全副武裝,穿著厚厚的帆布工作服,腳蹬翻毛皮鞋,小心翼翼地合力扶著鐵水包,對準砂型的澆注口讓鐵水緩緩流入的時候,張不倫和弟弟已完全沒有了剛進車間的新鮮感。
夏日夜晚,近距離烈焰高溫熏烤下,兄弟倆只感覺渾身大汗淋漓,口干舌燥,還有點頭暈。然后一聲不吭,乖乖回家看書寫作業去了。這是張不倫至今對翻砂車間的印象之一。
還有印象的是,有天父親上夜班,突然身體不舒服,于是就讓張不倫去找車間主任請假。老工廠的生產區和生活區在一起,張不倫的家離車間很近,翻個坡就到。
幾個叔叔看到張不倫,很熱心地把他帶到了外號叫“小肚皮”車間主任面前。
其實“小肚皮”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個子不高,聽著張不倫說完來意,一臉沉思,仰首四十五度,然后從鼻腔處出來一聲:“嗯?”一旁幾個叔叔當時眼都瞪起來了。
張不倫也不知道這算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扭頭就走。
后來,長大了的張不倫讀了《官場現形記》《老殘游記》,才知道這叫官威,所以在幾十年的生活中一直引以為戒。
當然,記憶中翻砂車間其實還是有不少有趣事情的。
下班或休息時間,翻砂車間的叔叔阿姨們,有時會到張不倫家吃飯。
張不倫的家不大,兩間平房,一個小廚房,張不倫的媽媽和阿姨們在小廚房里忙里忙外,叔叔們炒菜一上桌就開始舉杯暢飲。
那個時候都是白酒,沒有啤酒。宣叔叔和陶叔叔酒量比較大,兩人每次都是一斤多的樣子。
宣叔叔嗓門大,酒至酣處,整個合肥都是他的,嗓門愈發大了起來。于是陶叔叔就一本正經地和他抬杠。
宣叔叔常常酒杯一放,眼一瞪,接著就是那句經典臺詞:“你們都別說,聽我說!”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忘詞了。
滿堂大笑,張不倫也在一旁哈哈大笑。
那時候廠里的生產任務還是比較忙的,趕上高產時節,父母親晚上都要加班,就會把張不倫交給早下班的工友輪流照顧。
一次,張不倫就去了一個叫張敢反的伯伯家。
張伯伯家也是幾間平房,家具很舊,唯一的高檔電器是個不大的黑白電視機。張伯伯家有三個孩子,都比張不倫大,老二老三帶著張不倫在外面瘋跑,一路歡笑。
玩累了回家,正在寫作業的老大就拿起書和張不倫講故事,那是張不倫第一次知道有部話劇叫《雷雨》,有個有名的老頭叫曹禺。
晚飯時分,張伯伯把桌上不多的肉菜不時往張不倫碗里夾,讓哥哥姐姐們直流口水。
張不倫一直對張伯伯為什么要起名叫張敢反很好奇,參加工作后有次因為工作需要去省檔案館查閱一些資料,偶然翻到了一些塵封已久的檔案,才知道原來張敢反還曾經是個有故事的風云人物。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從一個普通工人,愣是一路憑打打殺殺干到了省委委員。無奈命運多桀,后來運動落幕,要清算三種人,這才發配到了張不倫父親所在的工廠。
深夜,剛下夜班的劉叔叔來接張不倫回家。
那天天很冷,還沒到廠門口,張不倫的肚子又餓了。
路邊昏暗路燈下,一個老人正慢慢放下一個餛飩挑子。劉叔叔看著對著餛飩攤眼都不眨的張不倫:“餓了?”張不倫點頭。
劉叔叔帶著張不倫到攤前坐下,從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幾張毛票,要了一碗餛飩。
一會,飄著蔥花的餛飩上桌,放入辣醬、胡椒粉,張不倫吃得不亦樂乎,一抬頭,看看站在一旁的劉叔叔,問:“叔叔,你吃嗎?”
瀟瀟寒風中,劉叔叔攏著袖子跺著腳:“叔叔不餓,你吃吧。”
后來,張不倫去了全國各地許多地方,也品嘗了各種做法的餛飩,卻再也吃不出那夜那碗餛飩的味道。
又是好多年過去了。
隨著工廠組織機構改革,翻砂車間撤銷,搬到了合肥遠郊成立了新的鑄造公司。張不倫的父親和那些叔叔阿姨們在此期間也陸陸續續退休了,天南海北,很難見面。
大約2013年的時候吧,正在參加上海車展的張不倫受父親委托給老同事奚阿姨捎點東西。
奚阿姨家住浦東,一開門就一臉興奮,拉著張不倫的手問東問西,噓寒問暖。
依稀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第四章
在張不倫的記憶中,小時候左鄰右舍的人形形色色,但特別有意思。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張不倫家住的工廠家屬區內,就有一批統稱叫老隊員的,基本上一人一間平房。年幼的張不倫經常去他們那玩,看著他們日常插科打諢,長吁短嘆,多少年后,再結合父輩們的回憶,才了解老隊員是怎么樣的一個群體。
60年代上海支援合肥建設,張不倫家所在的工廠那時候還屬于安徽省司法廳下屬單位,就這樣,送來了一批又一批改造對象。這一批人直到70年代才陸陸續續開始恢復身份待遇,因此大家稱呼為老隊員。當然,這里面確實有需要改造的,但有好幾個因為什么進來的,到現在說起來都是一段笑話。
有個叫宗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原來是上海管片的一個警察署長,盡管在民間口碑不太好,有點欺壓百姓作風,但人比較精明,大事小事拎得清清爽爽,于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還是被留用了。十幾年后的一天,上級領導親自找他談話,交代了一個重要的任務,讓他親自押解一批犯人去張不倫他們廠,保證路上一個都不能丟。并且很嚴肅地交給宗路一個蓋著紅章的密封檔案袋,特別叮囑,一定要到地方當著組織的面才能打開。
對于宗路而言,當時就感覺接了個光榮且露臉的任務,把槍一挎,精神抖擻押著十五個犯人就上路了。于是,在上海到合肥的綠皮火車上,一路趾高氣昂連訓話帶各種管教,好好過了一把當帶隊領導的癮。
到了工廠,開始辦理交接,接收干部帶著干警打開檔案袋,按著文件開始點名,一直點了十五個名字一個不少。可突然間,干部瞥了宗路一眼,報出了最后一個名字:“宗路!”
宗路習慣性地立正答到,干警一步上前就把他槍下了。干部微微點頭,開始做總結發言:“應到十六人,實到十六人,宗路,干得不錯。”
估計那個時候宗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是后來的多少年里,這件事一直成為一起過來那幫人的笑柄,為此宗路沒少自掏腰包,大大小小的賠罪酒請了不少回,再到后來就成了固定的兄弟聚會了。
改造中的宗路一直在反思,酒后經常絮絮叨叨:“得罪人了,得罪人了!”
從進工廠后,再也看不見一個飛揚跋扈的宗警長。到了七十年代,只有一個沉默寡言,見人就點頭哈腰,微笑致意的宗師傅。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張不倫所在的工廠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銷量急劇下滑,三角債積壓嚴重,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于是廠領導一狠心,全廠掛榜招賢,誰能賣車,誰能要賬,就讓誰上。
第一個揭榜的居然是宗路,還是那副客客氣氣的樣子,只是當著全廠職工的面定了一個小目標,不拿工資拿提成,去河北,兩個月賣40臺車,要回200萬積壓貨款。
宗路裝著介紹信踏上了北去的列車,正兒八經成了一個國有企業銷售員,河北成了他第一個主戰場。對于宗路而言,那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廠里看好的人還真不多。只有一起來的十五個兄弟一直堅決挺他,其中有兩個還和他一起報了名,去了其他地方。
兩個月后,宗路成績斐然,不僅銷量任務翻番,積壓貨款也一清而空。至于過程,那是另一個故事了。因為到張不倫做銷售的時候,宗師傅耳提面命,還教授了不少套路。由此宗路徹底奠定了在廠里銷售大拿地位,后來和那些兄弟們一起,還組建了好幾個駐外辦事處。
九十年代中期,退休后的宗路依然閑不住,在工廠邊開了一個配件店。有著早年做銷售的資源,居然生意越做越大,漸漸闊綽了起來。經常能看到他喝得面紅耳赤,罵罵咧咧,教訓手下員工,因瑣事和左右鄰居斗狠。漸漸地,往日謙恭之氣不在,仿佛當年那個耀武揚威的宗警長又回來了。后來,似乎還傳出了不少緋聞。
2000年左右吧,一天,張不倫偶然路過配件店,只見不少警察堵在門口,警燈閃爍,就看到了垂頭喪氣被押上警車的宗路。
張不倫也疑惑,突然發現人群中有個熟人,當年那十五個人當中的一個,已是兩鬢斑白的老頭了。
“唉,老宗不聽我們勸,一心就想干大的,這次好像犯在走私案上了!”老頭說。(未完待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