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倫的世界

（第一部）56-65

 

作者：張健

 

第五十六章

 

張不倫自小一直是個對新鮮事物相當感興趣的人，學校開了足球課，沒有專門的足球場，老師教完基本動作，就讓孩子們就在水泥操場上踢。

 

為了能踢進對方門內，孩子們在跑動中使盡了各種招數，有時偶爾會因為犯規或沖撞產生口角，但絕不會大打出手，基本上是沒人敢帶著喜歡動手的人一起玩的。

 

張不倫在大汗淋漓中也喜歡上了這種充滿著各種戰術配合的運動，回到家中趕上空閑時間也會看看足球比賽，想從電視中汲取一些新的技戰術。

 

5月的一天晚上，張不倫在學校早早把作業趕完，到家后迫不及待地和張爸爸，金小寶坐在電視前，因為那天有一場很重要的比賽。

 

那一年，中國男足開始對1986年的墨西哥世界杯名額發起沖擊。

 

在世界杯小組預選賽中，中國隊第一場0：0香港，隨后在對陣澳門和文萊的比賽中全都是大比分零封對手獲勝，最后一場小組賽只需要打平香港男足就可以保證出線，順利進入第二輪。，當時不管是球員還是球迷皆可謂信心滿滿。由于中國男足實力遠勝香港男足，所以賽前的報紙預測都是中國隊至少兩球以上取勝。

 

1985年5月19日，中國男足對陣香港男足。全國除了像張爸爸、張不倫、金小寶一樣守候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外，那天的比賽現場，北京工體涌入八萬名觀眾，靜等中國男足出線。

 

比賽第18分鐘，香港隊任意球破門，1：0領先中國隊。

 

比賽第32分鐘，中國隊遠射破門，比分來到1：1。

 

比賽第60分鐘，香港隊禁區補射得手，2：1領先中國隊。

 

盡管在最后的30分鐘內落后的中國男足開始瘋狂攻擊，但卻沒能打開香港隊的鐵桶陣，最終在射門數量遠遠領先對手的情況下，遺憾敗北。

 

要放在現在，中國男足輸了也就輸了，大家早已經習以為常。

 

但這是1985年的中國男足，一支在亞洲算得上強隊的中國男足，一支被球迷寄予厚望的中國男足。

 

現場八萬球迷眼睜睜看著中國男足1：2落敗，心里的那種失望跟憤怒瞬間來到了頂點。據說比賽結束后現場的大部分球迷都默默站在還在下雨的工體不愿離開，氛圍極度壓抑。但隨著人流慢慢往外走的時候，突然陸陸續續有球迷開始呼喊，開始跑動，人群也隨之騷動起來。

 

接著就是大量的球迷去圍堵運動員討要說法，更為過激的球迷開始打砸公共設施泄憤，甚至還襲擊觀賽的外國觀眾及記者，據說場外的球隊大巴包括一些停在路邊的小汽車都被極端球迷掀翻。

 

憤怒的球迷圍住中國男足所在的運動員大樓，大聲呼喊“曾雪麟、出來”的話語，希望教練和球員能給個說法。

 

由于當時球迷已經完全失控，現場陷入嚴重的混亂，中國男足哪敢出來面對球迷，最終躲在運動員大樓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夜。隨后警方趕赴現場，抓捕了至少127名行為惡劣的球迷，失控現場才慢慢得以平息。

 

電視機前的張不倫一家看得頗為失望，張爸爸連平日夜里喜歡的涼面也不做了，催著兩個孩子上床睡覺。但是不久，生活區里就響起了各種罵聲和摔東西的響聲。那天晚上，汽車廠的很多年輕工人們憤怒地摔了自己的收音機，騎上車到市里游行發泄去了。張不倫好慶幸他們沒在自己家看電視，否則沒準電視都能被他們砸了。

 

第二天去學校，長江路上依然一片狼藉。

 

“黑色519”結束后，曾雪麟宣布辭去主教練一職，當時的足協負責人李鳳樓也在半年以后卸任。而《人民日報》發文表態：5月19日在北京工人體育場發生的無理取鬧、破壞社會秩序的球迷行為是一起嚴重的違法事件。

 

合肥警方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的人，過了一段時間也就放了。后來看著廠里根據公安局通報對那幾個帶頭鬧事青工的處分，張不倫第一次覺得足球這個東西是個比較容易使人激動的事情，還是暫時遠離點好，因此在學校期間再未去參加過任何足球運動。

 

倒是又過了好幾年后，那時張不倫已經在住校了。有天晚上，有同學拉著一起去學校電視房看中國男足的世界杯小組出線賽，那天是中國對韓國，結果上場十分鐘就被韓國隊連灌3個球。

 

整個電視房當時都炸了，不知誰動的手，就聽到嘩啦一下，電視給磚頭砸了，學校里一片大亂。校方不幾日開始調查，可是當時人很多，也確實太亂了，實在找不到扔磚頭的罪魁禍首，只好讓當天所有在電視房的學生平攤電視機費用。

 

賠了錢的張不倫索然無味，從此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足球球賽，再也沒看過。

 

學校里的教自然課是個姓孫的年輕女老師，對學生要求特別嚴格，比如背二十四節氣：“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背會的叫回家，不會背的留下來，什么時候會背了才能回家吃飯。不過張不倫仍然相當喜歡，除了在課程中了解風雨雷電、聲音、鋼鐵等等知識，最喜歡就是跟著老師一起做實驗。

 

回了家的張不倫有幾日突然就有了不少奇思妙想，把張媽媽的油鹽醬醋還有蘿卜干泡了一大瓶，緊緊密封好，和金小寶很驕傲地說要做化學實驗，看看會產生什么化學反應。

 

過了幾天開瓶一看，化學反應是沒有的，可是不甘心的兄弟倆偷偷嘗了一下，蘿卜干泡得確實好吃。

 

學校主課就是語文，數學和自然，英語是副課。但是張爸爸覺得初中以后英語就要成主課了，還是要從基礎抓起，攢了幾個月錢，買了一臺雙卡錄音機。又去八中找了教英語的朱老師，按照課本內容請朱老師逐課朗讀，自己在一旁錄音，大半天時間，錄了好幾盤磁帶。

 

家里有了錄音機的張不倫，每天除了看著課本，跟著朱老師的磁帶哼哼幾句，突然又找到了不少新的樂趣。

 

第五十七章

 

雙卡錄音機可以一邊播放一邊錄音，張不倫從同學家里借了不少流行歌曲磁帶，到了家準備錄音的時候就關上門，找出張爸爸買的空白磁帶，一邊聽歌一邊錄。

 

學校離城隍廟很近，臨街門面或經營音像制品或為招攬生意，家家戶戶中都會飄出各種不同腔調不同風格的歌曲。

 

“軍港的夜啊靜悄悄，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波濤，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風你輕輕地吹，海浪你輕輕地搖，遠航的水兵多么辛勞······”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寧靜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我守在嬰兒的搖籃邊，你巡邏在祖國的邊防線，我在家鄉耕耘著農田，你在邊疆站崗值班，啊豐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張不倫和魏林琪放學的時候，天天被很多如此熟悉的旋律一遍一遍充斥著耳膜，久而久之不管什么歌都能跟著哼上幾句。時間長了，也學會了挑肥揀瘦，從中選出一些自己喜歡的，回家錄好有空的時候就和金小寶一起聽聽。

 

偶然一次，張不倫駐足在一個小店前，那里正在放著一首從未聽過的新歌：“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里已包括······”

 

音質純凈，音色美如彩虹，歌曲沉穩中流露著甜美、溫柔中蘊含著活力，充溢著攝人的魅力。從小聽慣了革命歌曲的張不倫，一時間如驚聞天籟之音。

 

對于流行音樂，孩子們還是感覺很有新鮮感的，班里有極具音樂細胞和表演天賦的同學，不僅會模仿而且能超越。有一次張不倫從走廊路過，就看見長得挺高，挺帥的陸忠明，一邊腿腳抽筋一般手舞足蹈，一邊哼著一首似是而非的歌：“你到我身邊，捅了我一刀，帶來了我的煩惱，又是打針，又是吃藥，歐，疼死我了······”

 

頓時聽得張不倫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不知道這又是什么神曲。

 

好長時間以后，張不倫才知道陸忠明那天嘴里哼得那首歌叫《遲到》，演唱者叫張行，原歌詞如下：“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

 

不過張行隨后去監獄呆了幾年，估計應該也沒時間找翻唱篡改歌詞那些小一輩的麻煩了。

 

早年張不倫五音不全的音樂細胞被啟蒙到以后敢唱并且是能全部唱完一段歌曲，可能就是在這一段時間，這種氛圍下逐步養成的。

 

閑暇時間，張不倫，魏林棋，孫玉琪會結伴出去找地方玩，而每次經過城隍廟前街的時候，總會看到一個胖子，頭戴濟公帽、峨冠博帶，端坐在三輪車上，吆喝賣五香蠶豆：“一毛嘞，吃熱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竟是鬧市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好多年后，張不倫才知道那個賣蠶豆的胖子叫黃家源。

 

張不倫上學那會，黃家源已經四十多歲了，他家原是個大家族，解放初期和幾個人聯合組建了一家手工制鞋作坊，在上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后和上海內遷合肥的企業組建成了新的制鞋廠。黃家源到了合肥后一開始一直在鞋廠上班，上世紀70年代末，不安分的黃家源從廠里出來，在家附近的安慶路糧站旁邊擺了個鞋攤補鞋。補鞋的活并不是特別忙，閑不住的黃家源就想著能不能找點兼職的活干干。

 

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賣蠶豆。因為黃家源少年時代曾和家人在上海生活過，吃過上海的五香蠶豆，覺得味道非常好。于是，他就讓老婆去糧站買了二十斤蠶豆，當時每斤的價格是一角二分。回來后根據自己的記憶加些作料放在鍋里煮了后，第二天就邊修鞋邊叫賣蠶豆。不想引來不少人來買，特別是當時安慶路有所淮一小，學生放學一下子就賣完了。這也成了黃家源的“第一桶金”，而成本總共才二元四角錢。

 

初嘗甜頭的黃家源第二天又讓老婆去買蠶豆回來加工，并且一發而不可收。只不過那時剛剛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還沒有完全接受做生意這一理念，因此黃家源一開始還常常以修鞋為掩護，偷偷摸摸地賣蠶豆。只是到后來買的人越來越多，常常出現供不應求的情況，敢打敢拼的黃家源才徹底放棄了修鞋的工作，一心一意地賣起了蠶豆，并且立志要將自己的買賣做大做強。

 

上世紀80年代有部熱播電視劇叫《濟公》，黃家源很喜歡看，特別喜歡濟公戴的那個帽子，于是他自己設計，請裁縫做了一個白色的和濟公差不多的三角帽。而正是這頂特別的帽子以及那一聲為了招攬顧客而喊出的獨特的“一毛嘞，吃熱的”吆喝聲，成為了黃家源合肥“蠶豆大王”的標志。

 

合肥城隍廟整體改造完成后，黃家源有了專門的門面，生意更是越來越紅火。制作蠶豆很辛苦，買來后需要用水泡，夏天一天，冬天甚至需要三四天。他老婆提前一天就開始篩、揀，每天黃家源凌晨三點鐘開始就要掌控火候煮蠶豆、放調料，連續煮上五六個小時，家里幾個孩子則幫忙粘糊盛蠶豆的紙袋子。

 

如此辛苦的工作勞動，還是換來了豐厚的回報。后來蠶豆一天能賣掉上百斤，據他女兒回憶最多一天賣了一千多塊錢，黃家源累得手臂都腫了，抬不起來，而那天晚上數錢的時候真的應了一句話，“數錢數到手抽筋”，因為那時還沒有大額鈔票，大多數都是一毛兩毛零散的零錢。上世紀80年代，四十多歲的黃家源開始成為合肥市乃至安徽省第一批“萬元戶”。

 

黃家源不是個一成不變的人，很有生意頭腦，在賣蠶豆后，他又開始在城隍廟做炸干子、炸串子、八寶粥甚至開始做快餐，這些小吃都開啟了合肥的先河，成為眾多小吃在合肥的先驅者，因此在1987年10月舉辦的首屆合肥市傳統風味小吃展銷會上，還獲得了傳統風味小吃展銷一等獎。

 

時至今日，城隍廟一帶他賣蠶豆特有的吆喝聲“一毛嘞，吃熱的”已然成了老合肥人獨特的記憶。

 

20世紀初，黃家源受邀參加安徽春晚，節目進行過程中加入了一個小環節，當老人的一聲“一毛嘞，吃熱的”響起，臺下不少合肥七零后已是熱淚盈眶。

 

2003年，老人家仙逝。

 

第五十八章

 

到長二小約有半個學期后，班上又轉來了一個叫李偉的同學，張不倫中午再也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看書了。

 

李偉是個慢熱型的人，很高，很瘦，戴著一副眼鏡。和人說話前，必先用右手小心翼翼扶一下眼鏡，然后看著對方，不緊不慢地開始敘述，任何時候都是一副不著急的樣子。

 

和張不倫在教室一起坐了三個中午以后，兩個人才漸漸熟稔起來，開始有說有笑。李偉知道的東西很多，在他那里，張不倫第一次聽說了有個叫葉永烈的作家，第一次聽說了他的《世界最高峰的奇跡》故事，大致說的是一個古生物考察小組在珠穆朗瑪峰上發現了一只被古代樹脂包裹著的古生物蛋，經檢查蛋內居然還有蛋黃和蛋白，于是經過孵化，一只小恐龍破殼而出，聽著李偉對小恐龍的生長規律和生活習性一一道來，讓腦海里已經習慣了以往科幻小說中必有反特情節的張不倫從此有了新的認知，佩服的五體投地。

 

看著張不倫很感興趣的樣子，李偉從書包拿了本比課本厚一點的課外書，塞給張不倫：“看這個，這個比恐龍的故事還好看！”

 

張不倫瞄了一眼，是一本叫《神秘島》的小說，正好第二天是周末，張不倫去了外婆家，寫完作業便躺在門外躺椅上匆匆翻了起來。其實張不倫一直不太愛看國外小說，主要是人名太長，老記不住，但今天這本書從他抱起的那一刻就放不下了。

 

熱情樂觀，見多識廣，善于隨機應變的工程師史密斯在張不倫眼里一度成了知識淵博而無所不能的偶像，看著他帶著被困在太平洋中一個荒島上的五個人，絲毫沒有絕望，而是團結互助，運用自己的知識，通過所有人的智慧和辛勤勞動，從赤手空拳到終于解決了生存問題，而后又制造出陶器、玻璃、風磨、電報機等等，在山洞中建起了自己的別墅還安裝了電梯，從而過起了富裕幸福的生活。再到后來，如果不是火山爆發，甚至他們把鐵路和火車都規劃設計好準備制造了，把張不倫看的哈哈大笑，頓時有了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并且印象深刻地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儒勒凡爾納，他寫的這是一套書，還有《海底兩萬里》和《格蘭特船長和他的兒女們》，張不倫很是向往。

 

那天晚飯時分，外公看看一陣一陣傻笑，終于放下了手中書本的張不倫，很小心翼翼地問：“伢吶，現在咱們能吃飯了吧！”飯桌上，張不倫現燒熱賣復述著剛剛看完的故事，把不識字的外公也聽得嘖嘖稱奇，饒有趣味，晚上還多喝了杯酒。

 

為了感謝李偉推薦了這么好的書，張不倫中午從長江飯店吃過飯特意帶了一份蟹黃小籠包給李偉，兩個人對著飯盒你一個我一個邊吃邊聊，樂樂陶陶。

 

“張不倫，明天我帶你去我們省政府食堂吃飯吧。”李偉很熱情地邀請，省政府食堂的飯菜票是李偉父親托人買的，張不倫一次沒去過，欣然同意了。

 

省政府食堂比長江飯店遠，第二天中午下了課的李偉和張不倫早早出發，過了幾個路口，李偉指著一座像禮堂樣的建筑，和張不倫說：“到了，這就是省政府食堂。”

 

省政府食堂里燒的也是一些家常菜，和長江飯店味道差不多，不過分量上一勺比長江飯店打得多。此外還有面條，餛飩和很多小吃，最讓張不倫喜愛的是他們那還有現做的發糕和面包，一毛多錢，捧在手里，熱熱燙燙，大大的一團，香氣撲鼻。

 

此后的日子，或是張不倫帶李偉去長江飯店，或是李偉帶著張不倫去省政府食堂，午飯的花樣品種多了，兩個人的食欲也越來越好。

 

有一次，兩人在省政府食堂吃完飯，還意猶未盡，于是在烤面包的窗口前排隊，想再買一個帶在路上吃。

 

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帶著北方口音的問話：“孩子，你們放學咋不回家，在這吃食堂呢？”一個帶著細框眼鏡，身材魁梧，梳個背頭，約六十歲左右的老者笑瞇瞇地看著他倆。

 

“爺爺，我們在附近上學，家里遠，中午回不了家，只好在這吃了。”李偉很老實地回答道。

 

老者點點頭：“是這樣啊，那我問你們，食堂的飯菜好吃嗎？”

 

“好吃，特別是烤面包更好吃！”這次兩人異口同聲答道。

 

老者很爽朗地大笑：“好吃就好！好吃就好！”摸摸兩個孩子的頭：“吃完趕緊回去上學，不要在外面瞎玩啊！”轉身離去，還未到門口，一群人已經神色緊張，匆匆趕了過來，見老者笑瞇瞇地出門，都是長長舒了口氣。兩人頓時意識到中午遇見的可能是個大領導。

 

張不倫中年后有一日想起這段，那時已有了百度，于是憑著記憶想查詢那天遇見的是哪位首長，誰知還真找到了照片和介紹。

 

王郁昭，1926年2月出生，山東文登人。1941年2月參加革命工作，參加抗日戰爭、解放戰爭。1982年4月調任安徽省委常委，1983年3月任安徽省委副書記、安徽省省長。為中共第十二屆中央候補委員。

 

李偉的家住在合肥一個叫四十三所的地方，是個科研單位，有時放學早了，就會喊上張不倫，魏林棋一起坐三路公交車去他家玩，兩人必欣然前往。因為李偉家有好多讓他們驚嘆的東西。

 

比如可以在池塘里進退自如的艦船航模，比如在空中自由翱翔的遙控飛機，常常玩的他們差點都忘了回家的時間。

 

尤為讓他們倆嘆服的是李偉的一句話：“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關于這一點張不倫魏林棋是深信不疑的，四十三所是國家級研究所，致力于混合集成電路研究，為電子信息系統提供小型化解決方案。每次“長征”系列火箭、“神舟”系列飛船到后來的“天宮”飛行器只要有捷報傳來，表彰名單中必有四十三所。

 

李偉的父母都是所里的科研人員，從小注重兒子的動手能力，在兩位高級知識分子熏陶下，買個模型回來安裝還真不是什么難事。

 

可是玩膩了模型的李偉有天突然靈機一動，非得拽著張不倫，魏林棋一起，想自己組裝一臺收音機出來。

 

第五十九章

 

李偉和大家商量建議從最簡單的礦石收音機裝，因為那個原理他都弄明白了。三人興致勃勃湊了點錢，李偉又從他爸媽以買書的名義又要了一些，去電料行買來了裝礦石收音機的材料，一個小玻璃管，學名叫檢波器，里邊兒有一塊神奇的，像煤渣一樣的礦石和一個探針，再加一個高阻抗耳塞機，一個可變電容，若干導線，漆包線等，再找來一個原來裝釘子的木盒子，外邊刷上一層天藍色的油漆，然后在面上裝上一塊膠木面板，把這些材料照著書中講述的原理裝到面板上，再弄一段鐵絲盤個天線，拉到房頂上，經過調試，耳塞機里傳出了聲音，居然可以收聽廣播了，當時三個人興奮的嗷嗷大叫。

 

第一次看到自己裝配的作品成功了，通過那細細的探針在小小的像煤渣顆粒般礦石上的探尋，居然能收聽到了廣播和音樂。讓三個十來歲的少年，是那么的新鮮和刺激，別提多激動了，于是一下課就向著李偉家飛奔，有幾天，在征得家長同意后，他們還留宿在李偉家。

 

深夜時分，經常趴在被窩里聽，那小小的礦石收音機，除了聽國內廣播，有時居然還能聽到莫斯科廣播電臺的聲音，那時候，這個還真算是個敵臺廣播。

 

張不倫一段時間把收音機很得意地帶回了家，張爸爸已經把天線安好了，看著自己兒子把組裝好的收音機漸漸調出臺來，那是相當的高興，晚上直接去買了半只烤鴨。只是金小寶看了看說他也知道這個原理，應該是在哪本書上看過，居然和李偉說的一模一樣，讓張不倫甚是詫異。

 

從李偉那，張不倫還真找到了不少好書。有段時間已經看完了《海底兩萬里》《格蘭特船長和他的兒女們》的張不倫，偶然在李偉家書柜一角看見了一本《金銀島》，以為也是一部科幻小說，于是便借了回去。

 

那還這不是科幻小說，但張不倫是幾乎用一夜的時間看完的，書中的故事曲折離奇，扣人心弦，幾十年后張不倫依然能完整的和女兒說出整個故事。

 

說的是18世紀中葉，一名從前的海盜船長比爾·博恩斯避開人們的耳目來到海邊的一家小客店里。他讓店主人的兒子小吉姆·霍金斯留神一名“獨腿水手”。但是“獨腿水手”始終沒有露面，吉姆的父親病重身死以后，又來了一個名叫皮尤的瞎子，向比爾遞交了一份海盜同伙之間決定執行死刑的通知單“黑點”。一見這份“黑點”，比爾立即因恐怖到極點而死去。

 

吉姆和母親打開了比爾所攜帶的大箱子，想要找出可以抵償比爾這些天住宿費用的東西，但是由于瞎子帶領一伙海盜來進攻旅店，匆忙之間沒有找出什么，只是在箱子底層找到了一個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母子二人逃到屋外，幸好沒被海盜們抓住。

 

原來，油布小包中裝的是海盜頭子弗林特生前埋藏大批贓物財寶地點的島上地圖。比爾得到了這個地圖，想要攜圖私逃，獨吞這筆財富。不料還是被海盜們發現，跟蹤而至。不過油布小包已被吉姆所得，海盜們撲了個空。

 

當地的鄉紳特里勞尼得知此事，在布里斯托爾買了一艘名叫埃斯班諾拉號的帆船，向金銀島出發了。船上有醫生利夫西、船長斯莫利特，吉姆當了勤雜工。一切準備就序，但船上的炊事員約翰·西爾弗卻是個一只腳的瘸子。一天夜里，吉姆在蘋果桶里聽到了西爾弗和一些人正在秘密策劃，要在找到寶藏后舉行叛亂。原來，西爾弗就是那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獨腿水手”。他是弗林特手下的重要頭目。

 

船員已經有19個人是西爾弗一伙的海盜。而吉姆、醫生利夫西他們一伙才只有7人。醫生和船長商議以后，決定先發制人。這時，帆船已在金銀島附近的海面上拋錨停泊。船長宣布可以讓多數船員上岸休息。同時，乘機把部分糧食、彈藥運到岸上一所過去由海盜修建的弗林特木寨之中。

 

他們放棄了帆船，打算借助于岸上的有利地形，固守在木寨里，抵御海盜。但淘氣的吉姆沒有和朋友們一道行動，卻擅自和海盜們乘小艇上了岸。他離開朋友們后又感到害怕起來，因此，上岸后立刻避開了那伙強盜，跑進叢林之中。獨自在叢林中盲目亂竄的吉姆，忽然碰見了已經變得像野人一樣的水手本·岡恩。岡恩也曾經在弗林特手下做過海盜，后來在一條船上服務時被同伴們拋棄到這個荒無人煙的海島上，迄今已有三年了。他告訴吉姆他已經掌握了寶藏的秘密，并懇求吉姆幫助他重回人類社會。

 

吉姆離開岡恩后，找到了退守木寨的同伴，他們同心協力、奮勇拼殺，打退了海盜的進攻，打死打傷了一些海盜。這天晚上，求成心切的吉姆靈機一動，偷偷溜出木寨，駕著岡恩自制的木筏來到海上。退潮的海水把他的筏子推向帆船。岸上的亡命徒們正在大吃大喝，狂歡痛飲，看守帆船的兩名海盜也在酒醉后互相廝殺，最后一死一傷。吉姆先割斷了船錨的纜繩，后來又爬上無人操縱的帆船，設法將它駛至海島的另一端，停泊在那里。

 

不過吉姆可絕對沒預料到，當他不在木寨時，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原來，岡恩告訴了利夫西醫生，他已經把埋藏的財寶挖了出來，并運到了他住的山洞里。于是，醫生決定放棄木寨，搬到岡恩的山洞去住。這時，那張地圖已變成無用的廢物，于是，他們就把它交給了海盜們。

 

他們走后，海盜們立刻占據了木寨。

 

吉姆飄泊了一整天，第二天夜里，摸回木寨，正好落進了敵巢，強盜們由于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六個人，他們這些人互相猜疑，爭吵不休。老奸巨滑的西爾弗看出了形勢不妙，他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便出面保護吉姆，不讓別的海盜加害于他。西爾弗的手下群盜，為此非常憤怒，對西爾弗出示了“黑點”，西爾弗從懷中掏出寶藏的地圖，才將他們的憤怒平息下去。

 

天亮后，海盜們帶上地圖去找寶藏，但只發現一處空穴，財寶早已無影無蹤。他們驚呆了，接著像野獸般發起狂來。這時，西爾弗毫不遲疑地拋棄了過去的同伙，和吉姆一起投奔到埋伏在附近的醫生等人那里。經過一番激戰，烏合之眾的海盜被打垮了。

 

吉姆和他的朋友們把財寶裝運上船，等到漲潮后，便駕著帆船返航，滿載而歸，回到了自己的家園。

 

張不倫那一夜將近雞鳴時刻才睡去，夢里是浩瀚的海洋，好多藏著財富的小島，竟咯咯笑醒了。一段時間，他做夢都向往著海洋，直到他碰到了《基督山伯爵》，立刻興致索然。

 

第六十章

 

那段時間張不倫，魏林棋下了課就和李偉溜得無影無蹤，讓只能一個人到處去玩的孫玉琪頗為失落，于是有天放學前找到了三人，很誠懇地邀請他們去他家做客。

 

收音機裝配成功后，三人一段時間進入了志得意滿卻又曲高和寡的項目瓶頸期。一般簡單的東西再也看不上，想再琢磨些高檔的，苦于囊中羞澀，明白了科學探索也是需要有充足經費保障的，無奈只好放棄。看著孫玉琪很是期待的眼神，三個人很愉快地答應。

 

孫玉琪的家住在學校對面長江大藥房后面的胡同里，一排又一排黑瓦白墻的平房，從小巷中路過的人大多是街坊鄰居，彼此很客氣的打著招呼。一排平房中相挨的兩間就是孫玉琪的家，爺爺奶奶住一間，孫玉琪和他媽媽住一間。

 

孫玉琪的爺爺是個看起來很嚴厲的人，眼神很犀利，看了一眼和他打招呼的孩子們，點點頭，轉身走出巷口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奶奶笑著，很熱情地招呼著大家，把家里的零食翻箱倒柜找了出來，堆了滿滿一桌。

 

“你們要幫助我們家小三子啊，他就是學不進去，唉！”奶奶說。

 

孫玉琪不樂意了，和奶奶辯道：“誰說我不學習了，我也經常看書的好吧！”

 

突然想起什么，很得意：“走，帶你們看看我的藏書，你們都沒看過的！”

 

進到房間，孫玉琪急急從床下拖出個大木箱，滿臉神秘：“看看！”

 

箱蓋打開，大家還真是眼前一亮，有人民出版社16K版的《射雕英雄傳》，還有一系列沒見過的武俠小說，按全套摞了厚厚一疊又一疊。還有《安娜卡列尼娜》《簡愛》《基督山伯爵》《三個火槍手》等等很多紙頁已經發黃的書。再往里翻，還有兩本套著封皮，很厚的筆記本，里面是很工整的鋼筆字，一本叫《一雙繡花鞋》，一本叫《少女的心》。

 

三個人一時愣住，看著孫玉琪開始疑惑了，指著那兩個筆記本：“這書你也看過？”

 

李偉補了一句：“好像老師說的手抄本就是這個吧？”

 

魏林棋很肯定地點頭：“老師說在看《少女的心》的人會被送派出所的！”

 

孫玉琪看著大伙一臉鄭重的樣子，大聲喊起屈來：“箱子里面的書我真一本沒看，都是鄰居幾個大哥放在我這讓我保管的，我哪知道是什么書！”

 

不過，說歸說，做歸做，那天下午，大家各取所需，從箱子里紛紛找到了自己要看的書，慢慢地翻閱著。就連從不看書的孫玉琪在翻開《射雕英雄傳》讀了幾章后，連連感嘆：“還是看書過癮，電視劇一天就放兩集，天天等都等累屁的了！”

 

回家的時候，每人都從孫玉琪那拿了幾本書，張不倫拿了一本《基督山伯爵》，終究沒擋住手抄本的誘惑，順手也裝進了書包里。

 

后來的日子，張不倫躲在被窩里用了四天的時間把《基督山伯爵》一口氣讀完，最早選這本書草草看了下簡介還以為說的是一個船長的故事，但是隨著唐泰斯被人陷害關進孤島上的死牢，張不倫開始陷進情節去了，他覺得唐泰斯真是可憐，被人關在監獄里慢慢等死。

 

但是隨著那個老神甫出現，張不倫開始歡喜起來。那是一個睿智博學的人，同樣在獄中，他因為設計失誤，挖錯了地道，結果跑到了唐泰斯牢中。于是他開始教會唐泰斯各種知識，并告訴他一個叫基督山的荒島上埋藏著無與倫比的財富，書中說得好多東西讓張不倫也大開眼界。

 

讀到老神甫病死的那一段，張不倫很是緊張，他不知道唐泰斯的逃跑計劃是否能實現。一直到唐泰斯將老神甫的尸體搬入自己牢里，自己躲進老神甫的裹尸袋，被獄卒當成尸體扔出了監獄才長出了口氣。

 

再往后到了唐泰斯找到基督山，發現寶藏，開始重回社會，四處游蕩，快意恩仇那一段又一段故事，特別是坑每一個仇人的招數，讓張不倫想起了《三國演義》《東周列國志》。

 

從那時起，結合了前面種種國外小說，張不倫恍惚中突然有了一個懵懵懂懂的想法，原來外國人和中國人有些東西是一樣的，比如坑人的那些招數，雖然比較之下外國人有的招數還嫩了點。但外國人和中國人也不一樣，外國人想得到一個東西，干成一件事情，拎著槍就去了。不像中國人，事前還得深思熟慮弄個討賊文書，大聲念出來昭告天下，非得證明自己是正義一方才開始動手。

 

而且中國人講究，即使面對面準備開戰，還得招呼一聲：“來將通名！”

 

隨后那兩本手抄本更是給張不倫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一雙繡花鞋》用了兩天時間就看完了，在那個年代，這是張不倫第一次接觸了恐怖小說，作品的中驚悚恐怖的場景描寫以及曲折離奇情節激起了張不倫極大的閱讀興趣。看完了這些故事，最直接的一個后果就是晚上不敢上茅房。尤其是晚上，陰暗、冷寂的公共廁所，成了一個令人心悸的“黑洞”。那時候有個問題經常困擾張不倫：如果脫了褲子剛蹲下，就看見墻角有一雙蠕動的繡花鞋！咋辦？！

 

第二本《少女之心》，一個晚上就看完了，看的張不倫面紅耳赤，口干舌燥。第二天上學，匆匆把書帶去偷偷摸摸還給了孫玉琪。

 

孫玉琪很是不解：“你們那天不是說這本書是禁書嗎，你怎么還敢看！”

 

張不倫相當尷尬，小聲支吾道：“呃，這個，這個，拿回去學習一下，了解以后好批判他們，嘿嘿！”

 

孫玉琪翻了一個白眼，甚是不屑。

 

不過在那時候，馬路上一對情侶談戀愛，做些接吻、擁抱的親密動作，在公共場合都可能被認作是流氓行為，嚴重違法，很有可能會被抓起來。敢讀《少女之心》，絕對是冒險行為。若被抓住，要受嚴重處分。但從張不倫的經歷來看，盡管如此，大家還是都敢冒這個險并趨之若鶩，所以說，對于各類新鮮事物的那種渴望，是怎么也禁錮不了的。

 

第六十一章

 

1985年的那個暑假，在進入長二小第一個學期后終于拿了班級第一的張不倫，過了一個相當愜意的假期。按照班級排名他被老師免去了大量抄寫類的暑假作業，因此有了充足的時間在廠里東游西逛，充分具備了接觸新鮮事物的環境。

 

七月初，從那幾年分配到廠里的年輕大學生們天天在食堂興奮莫名地竊竊私語中，他聽到了一個比較新鮮的名詞，上海車展。

 

八十年代，汽車，特別是小汽車，對當時的中國老百姓來說都是比較高檔的東西，可望而不可及。張爸爸的一個朋友是個公交車司機，有時來家里吃飯，停在空曠處的剛剛改型的新款公交車，都會引起眾多汽車廠的孩子們長時間圍觀。

 

雖然早在1958年，上海汽車裝配廠就成功試制出第一輛最高時速可達105公里的鳳凰牌小轎車，但汽車真正大規模進入上海家庭還是在九十年代末。1985年的上海，街頭的交通信號燈還在由人工控制，公交車之外，鳳凰和永久牌自行車才是人們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就連出租車司機，在當時都還算是一個令人艷羨的職業。

 

那一年，對于中國汽車工業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和銘記的年份。經歷了6年一波三折的談判后，德國大眾終于同意和中方合資，1985年3月，上海大眾汽車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雖然歷經60余次談判，合資項目最終敲定，首款車型桑塔納也得以引入，但由于基礎薄弱，上汽大眾起步碰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引進車型的國產化問題。在國產化的頭三年中，桑塔納的國產化率一度不到2.7%。在當時，唯一能夠國產的配件是輪胎、收音機、標牌、天線這四樣零部件。

 

按照當初跟德國大眾談判時確定的目標，桑塔納有個長達七年的國產化計劃表，每年都有進度，第7年國產化率要達到90%以上。為了加速國產化，上海市政府想過很多辦法。為此，上海市計委專門成立國產化辦公室，并籌集了幾十億元的國產化基金，共同成立了上海桑塔納國產化共同體。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汽車是一個高度信息化的行業，中國的汽車工業此前幾十年的經驗都集中在客車和商用車領域，發展轎車必須要學習和了解國外最先進的技術及信息。但在20世紀80年代，工程技術人員要到國外進行技術考察，光有業務能力不行，還要看政治條件是否符合。上汽大眾的員工更多只能通過進口的書報雜志等了解信息，不僅時間滯后，檢索的資料也十分有限。

 

從桑塔納項目引進開始，如何了解國外汽車的動態，通過與境外同行的零接觸，既能獲得一手資料，也能不出國門就能進行技術交流，了解同行，成了一個國內亟需解決的問題。

 

在這種環境下，對于商業高度敏感的香港人首先想到了通路和渠道問題，試圖通過辦車展的方式解決國內汽車業信息不對稱的燃眉之急。當時首先響應的是上海汽車拖拉機工業聯營公司，即今天的上汽集團的前身，而當時新成立的上海國際展覽公司也正巧趕上了好時候，雙方一拍即合。

 

1985年7月，上海首屆國際車展在上海展覽中心開幕。首屆上海車展的展會地點設在市中心一幢蘇聯宮殿式的建筑，中蘇友好大廈。從一開始就顯示出國際范兒，政府出面，國外政要出席，業界官員剪彩，起步就與國際接軌。

 

在當時，雖然只有325家廠商參展，展出車輛僅100余輛，但出席的人員級別并不低，時任上海市長汪道涵、中汽總公司董事長饒斌等出席了開幕式，汪道涵還坐著紅旗牌轎車陪同土耳其總理參觀車展。

 

有意思的是，除了當年的車展花魁桑塔納外，上海大眾的展臺上，還展出了一輛奧迪100轎車。當時上海大眾的德方副總經理還宣稱，會把奧迪100投入到上海大眾生產。聯想到后來一汽—大眾的誕生和以奧迪100為藍本的紅旗轎車，落戶長春的奧迪品牌，以及近期奧迪突然宣布上汽合作，之后遭到奧迪經銷商集體抵制，大眾的中國故事可謂曲折。

 

那年，想在中國市場撈銅鈿的國際巨頭們也紛紛開始露面。

 

奔馳、通用、福特、雷諾、雪鐵龍、標致、菲亞特、日產、馬自達等是第一次來到上海參展。

 

奔馳和通用展出了他們的豪華轎車，而幾家英國零部件企業還展示了汽車零部件。

 

菲亞特是1985年上海國際車展的重要角色。別致的創意至今看來都仍讓人贊嘆：他們開著熊貓(PANDA)轎車以及依維柯卡車，從意大利出發，沿著馬可波羅的足跡，途經伊斯坦布爾、德黑蘭、加德滿都一直到我國的拉薩、蘭州一直到北京，路途2萬公里，歷時2個月。

 

當時，正是中國汽車工業剛剛打開國門的時候，整車廠還在洽談觀望，但車展上零部件展出則為中國零部件工業的發展發出了信號。后來與上汽成立合資公司的納鐵福公司展出了大量汽車零部件。

 

當時國內的汽車工業體制還是中國汽車工業總公司以及下屬的七大汽車聯營公司，會上安排了六十多個技術交流和業務洽談會，他們都派員參觀進行技術交流、洽談合作業務。

 

在這次展會上，人們終于接觸到了世界先進的汽車制造技術，認識到裝備工藝的重要性，開始思考由卡車生產過渡到轎車生產的準備，較為完整地引入了現代汽車制造技術的體系和理念。當時的報道稱，“這是一次展示80年代汽車工業新成就、謀求汽車工業交流與合作的盛會。”

 

那年，張不倫所在的汽車廠是沒有資格參加那屆車展的，但是還是派出了技術、生產人員去現場參觀，回來后拿著照片和大家進行交流。當然，廠里也有沒攤上廠里公派出差名額的發燒友，愣是請了假自費去看了一圈。

 

首屆車展給中國汽車人帶來的沖擊是震撼的，以至于很多年后，每屆車展現場張不倫但凡遇到那年去過現場的汽車人，大家感悟頗為一致：“那才是為了看車而看車，不像后來為了車模而看車！”

 

其實對于那個時候的張不倫來說，上海車展只是一個名詞。當廠里那些去過車展現場的大學生拿著剛洗出的照片，偶然遇見張不倫便欣喜地想炫耀一番的時候，張不倫一般扭頭就走。

 

張不倫喜歡的是火車。

 

第六十二章

 

張不倫對火車與鐵路的喜愛源于小學時候他看過的那本《鐵道游擊隊》，因此常常憧憬著能站在冒著白煙的蒸汽車頭內，全神貫注，熟練駕馭鋼鐵怪獸馳騁于祖國各地。

 

于是張爸爸告訴張不倫，以后要想要去玩火車，中國有兩個學校，上海交大，石家莊鐵道學院。張爸爸說那里面從設計火車到鐵路工程的專業都有，同學在一起就能把火車開起來了。

 

張不倫信以為真，就想著以后能考上這兩個學校。

 

暑假開始不久的一天，剛寫完當天作業覺得有些無聊的張不倫獨自往廠子弟學校方向走去。遠遠的，就聽見“嗚……轟隆轟隆”，一列火車鳴著汽笛，從遠處駛來。

 

子弟學校邊就是一條常用戰備鐵道，十天半個月會給合肥機場送趟油，或是把空油罐拉回來。到了學校附近路段，火車會在汽笛響后，往往會減緩速度，慢慢從學校路口路過。因此那時候膽大的孩子們經常會模仿鐵道游擊隊劉洪那樣，抓住列車邊上的欄桿飛身而上，一直等火車開出一里地外有一聲汽笛響起，知道準備加速的時候，便紛紛跳下，因為火車速度不快，即使有人摔了一跤，也不會有多大危險，反倒會迎來周圍伙伴的一陣哈哈大笑。

 

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火車，張不倫也莫名激動起來，像以前一樣，等到火車緩緩開到身邊的時候，抓住欄桿踩住第一層階梯一躍而上，等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才翩然躍下。

 

鐵路邊的池塘邊的草叢里，突然鉆出了幾伙人，看到張不倫，一片驚喜的叫聲。張不倫看到他們，也開心地笑了，是于強，金強，莊園他們。

 

好長時間沒見，大家相互熱烈擁抱，一起打著，笑著，說著分別后的點點滴滴。過了好一會，金強突然拉著張不倫：“今天帶你去玩個我們剛學會的東西，釣龍蝦！”

 

釣龍蝦對于張不倫確實是陌生的，跟在金強他們后面，很謙虛地邊看邊學，突然發覺這個東西還真需要不少技巧。

 

釣龍蝦首先要準備一根棍子，木棍、竹竿都行，甚至隨手折的一根樹枝也行。準備好了棍子，接下來要弄一根線，織毛衣的毛線，稍微結實點的棉線都可以，綁在棍子頭端。金強他們都是有備而來，還帶著桶，看看張不倫茫然無措的樣子，于強遞了好幾個塑料袋給他：“一會釣起來的龍蝦就裝里面。”。

 

大家帶著工具，在附近田里，塘邊的潮濕泥土里開始尋找蝦餌。莊園告訴張不倫，釣龍蝦用蚯蚓、田螺都行，這兩個東西很容易找到，但一定要找體型大的，一個是容易綁在線上，第二呢可以釣的久一點。不過按莊園的說法要說最好的蝦餌還是要數青蛙，因為龍蝦好像特別喜歡青蛙，而且只要一抓住青蛙腿就不放了，比用其他的餌料釣的多得多。

 

池塘邊田埂上，溝渠間青蛙遍地都是。捉青蛙要用工具，徒手抓基本上很難。大家早就準備好了網兜，在水里看見青蛙就是一掏，一般都會抓到；當然還有一種殘忍的方法，就是拿一根粗棍，看見青蛙對準就是一捶，把青蛙打暈，再捉起來。

 

捉到青蛙只是第一步，不能直接綁在毛線上去釣龍蝦，因為青蛙沉不下去，所以還要給青蛙剝皮。剝皮要從腳趾開始，撕開青蛙腳趾上的皮，一直剝到頭部，撕掉皮后只留下青蛙肉。接著還要把青蛙肚子膛開，便于下沉到水底。

 

現在回憶起來很殘忍，但是當時的孩子們真沒有考慮那么多，而且膽子都很大。

 

帶齊工具、蝦餌，大家各自在附近的池塘田溝間選釣蝦的地方。找蝦子多的地方也是有技巧的，一定不要到水太清沒有草的位置，肯定沒有龍蝦，因為龍蝦沒有藏身的地方。一般都會到水草茂盛的小池塘，龍蝦都會聚集到一起，或者是田間的小溝里，水比較渾濁的地方。

 

綁上蝦餌，放入水中，接下來就是靜靜等待，有心的小伙伴盯著線，線動的話一拉起來絕對有龍蝦。提龍蝦要講技巧，不能像釣魚猛提，要緩緩提起，手不能抖擻，一抖龍蝦很容易掉下去。輕輕提起的還有一個原因是龍蝦喜歡歇在水草上吃餌，提快了很容易跑掉。把龍蝦緩緩提出水面后要快速放入桶中，快速但不能手抖，需要有經驗積累。有經驗的一提一個準，沒有經驗的只能拉起來掉下去。

 

張不倫釣了幾個蝦子后仿佛發現了什么規律，又從小伙伴手中借了七八根桿子，把自己的餌料撕開，分別綁在線上，然后放著不管，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聊天，或去附近找點好玩的，等到回來，一提一個準。半天不到，張不倫的兩個大塑料袋就已經裝滿了。

 

遠處，又響起火車的汽笛聲，應該是從機場拉著空油罐返回了。大家說笑著往道口走去，火車開到眾人面前的時候，一個小身影笑著從車上跳了下來，很高興地沖張不倫奔了過來：“哥！”

 

不是金小寶又是誰？

 

回去路上，張不倫原本還想著和弟弟說說扒火車的危害，可是怎么想這種事自己也沒少干過，于是不了了之。

 

倒是張元給大家說了個他剛聽說到的新聞，說是美國準備派“激流探險隊”于今年秋天從長江源頭漂流而下。然后中國這邊有個叫堯茂書的就不干了，他決定捷足先登漂流長江。3月底他自費取道蘭州、西寧，過青海湖，越柴達木盆地，經西藏翻過唐古拉山，6月上旬趕到長江源頭。

 

那年的堯茂書，也就30歲左右。此前曾幾次去長江源頭的沱沱河、險惡的虎跳峽等處勘察水情、搜集資料，并請教在1981年徒步考察黃河的楊聯康，還用簡筏在金沙江中段前后試漂十多次。

 

聽了張元的描述，張不倫當時胸中一股膜拜之氣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就想大呼一聲：“大丈夫也！”

 

于是后面的時間，張不倫每天都在電視或廣播前關注著此事的進展，相當渴望能聽到英雄凱旋的消息。

 

1985年7月24日，噩耗傳來，第一位漂流長江的人堯茂書在漂行了1270公里后，于金沙江段觸礁身亡。

 

張不倫那幾天也挺難受，連金強他們來喊他去釣龍蝦也提不起興趣了。

 

堯茂書的行動揭開了長江漂流的第一頁，并掀起了一股漂流長江的熱潮。1986年4月21日，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在成都成立，并于6月中旬開始全程漂流。3個月后，他們最終抵達吳淞口，但隊員孔敏、王振、楊前明等人和記者萬明為此獻出了生命。

 

第六十三章

 

暑假里的張爸爸和張媽媽心情還是比較不錯的，他們已經辦好了金小寶去長二小的轉學手續，開學就可以去報到了，而且顏老師還是金小寶的班主任。

 

在子弟學校總是一騎絕塵的金小寶頗有點睨視天下的感覺，總以為無論到了哪里都可以輕松吊打不管是哪的群雄。暑假每天日常的復習預習是徹底不再做了，天天抱著不知從哪拿來的各種書看的不亦說乎，要不就是跑的無影無蹤。直到有一天，和哥哥張不倫再三確認開學長二小老師也是要檢查暑假作業的，這才唉聲嘆氣，不情不愿的撿起了好長時間都沒碰過的作業本。

 

開學后要從廠里轉到市里學校去的孩子有好幾個，像莊園，張元，方勇等等，隔三差五會往張不倫家跑，在一起大多是問問如何坐公交車，食堂的午飯是不是好吃，廠車在哪里乘坐等等問題。說完話，不想出門玩耍的時候就圍著電視機看著暑假好多年不變的《九色鹿》《神筆馬良》《黑貓警長》，還有就是革命電影《平原游擊隊》《南征北戰》《小兵張嘎》等等。

 

不過那年暑假，他們還是有了一個新的收獲，電視里開始定期播出的動畫片《鼴鼠的故事》。那是一個來自捷克斯洛伐克的小鼴鼠，圓頭圓腦的小鼴鼠所演繹的一個又一個既搞笑又充滿溫情的小故事，內容輕松，情節風趣。深具自由靈動的生命氣息、散發著快樂幽默的童真和意趣。

 

盡管除了一些配樂和語氣詞外，這部動畫片還是無聲的，并且每集都在五分鐘左右，但仍然讓張不倫他們享受到了極大的快樂和溫暖。

 

比如《鼴鼠和電視機》這一集就特別符合中國當時的國情，就像《我愛我的祖國》里那樣，看電視非常依賴室外天線。鼴鼠來回鼓搗天線讓電視圖像來回顛倒的橋段讓張不倫他們捧腹大笑。

 

還有在某一集中，鼴鼠小哥鉆出洞洞，發現大地已經被冰雪覆蓋，于是堆起了一個小雪人，給雪人戴上帽子、安上鼻子，鼴鼠與雪人手牽手在瑟瑟寒風中翩翩起舞。結果太陽出來了，大雪被慢慢融化，而鼴鼠的雪人朋友也逐漸變成的一灘雪水，為了拯救自己的小朋友，鼴鼠都快急瘋了，自己想了一堆沒用的方法后，才想起來打電話向急救中心求救。

 

最后，鼴鼠乘坐纜車將雪人送到了積雪不會融化的雪山山頂，小雪人再也不用擔心化成水了，雪人高興地站在山頂上，對鼴鼠手舞足蹈。

 

鼴鼠也開心地回到地洞里。隨著劇情的轉換，張不倫和他的小伙伴們盯著電視，笑著，緊張著，在看到小雪人慢慢融化的時候，有的小朋友還哭了。

 

好多年后，有人和張不倫說，其實這集動畫片也是有深刻內涵的，作者米勒將鼴鼠比喻成一位父親，創造的雪人就是他的孩子，和孩子玩耍是一件開心的事，但孩子總要獨立生活，如果總是呆在父母身邊，就會融化消失，失去自我。故事的最后意寓著每一個孩子都有屬于自己的領域，父母只要在關鍵的時刻做好自己應該做的，這樣孩子才能開心成長。張不倫想想，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那個暑假，張不倫和金小寶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獲，他們倆見到了霍金。

 

莊園的爸爸媽媽都是是清華大學老大學生，偶然看到了科大的校園張貼的海報，聽說霍金要來，便早早托人聯系搞了好幾張入場券。莊園給張不倫兄弟一人送來一張。從莊園口中，張不倫知道了霍金是個挺厲害的身殘志堅的小老頭，他的成就比他知道的那幾個科幻小說作家大多了。只是關于那些成就，莊園也講不明白。

 

霍金的在中科大的亮相地點定在水上講演廳。所謂的水上，是指講演廳的一大半建在校園里的小水塘上。這個講演廳可以容納三百來號人，非常適合作大型的學術報告。

 

那應該是霍金第一次來中國，這位非常有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后來肯定還去過中國的其他地方，像霍金這么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物，怎么說來就來了呢？而且來到了偏居一隅的合肥，現在想來也并不奇怪，當時中科大的天體物理在世界上應該還算是相當活躍的。

 

莊園兄弟，張不倫兄弟提前了四十多分鐘，只占了一個靠后的位子。不久，后面的位子也沒了，后面到來的人只好順著過道往下站，最后連講臺的兩側甚至門口也站了不少人。那種情景的確可以用濟濟一堂來形容。

 

那天的演講叫做“時間為什么總是向前”，那是一場帶有普及性質的報告，對于大學生來說難度不是很大，并且現場還有一位天體物理小組的老師做翻譯。那位老師約摸四十五歲，當時已經是正教授了。大概是由于很少出國的緣故，沒過多久他便出了一個錯，接著又出了一個錯。同學們用熱烈的掌聲把他轟下了臺，而由那個當場指出錯誤的人來翻譯。對于這一戲劇性的插曲，霍金身旁的兩位英國女學生感到既新鮮又好奇，而霍金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腦袋像先前一樣歪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張不倫雖然有些云山霧罩，但還是聽得很認真，演講中涉及的好多東西確實比較有趣。

 

當時的科大，天體物理是很時髦的，相關的報告也比較多。很多不是學物理的，也在眉飛色舞地談論宇宙的“無限有界”、“無中生有”等玄而又玄的話題。盡管如此，望著人山人海的會場，張不倫還是覺得，很多人可能并不是沖著報告本身來的，而只想看看這位輪椅上的英雄到底是什么模樣。

 

盡管屬于通俗易懂形式的講座，但回到家中的張不倫，大腦已經開始暈暈乎乎了，他一直在想著霍金說的一個觀點。這個觀點的大意是，我們現在的宇宙是膨脹的，在一個收縮的宇宙中，時間可能會發生倒轉。舉一個例子，在膨脹的宇宙中，杯子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而在收縮的宇宙中，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則會“破鏡重圓”，成為一只完好的杯子。假如宇宙有朝一日真的發生收縮，而時間真的開始倒轉了，那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呢？反正不管怎么樣，張不倫想了一會后決定不想，他快被大名鼎鼎的霍金逼成神經病了。

 

倒是金小寶若有所思，到了家后，像霍金一樣躺在床上，盯著從會場拿回的海報一動不動，把張不倫當時嚇得夠嗆，連推了他好幾把。

 

第六十四章

 

隨后的幾天里，見過霍金的張不倫嚴重懷疑自己得了后遺癥。特別是到了夜里躺在床上的時候，很難想象如何描述無邊無際的宇宙，很難想象一個沒有邊際的東西是怎么存在的。浩瀚宇宙，看不見開始，等不到結束，時間仿佛都沒有了意義。而在其中，越發感覺自己越發的渺小，可有可無，那種感覺非常空洞空虛，卻著實讓張不倫感到恐懼。

 

不過當他跑去和莊園訴說的時候，突然發現原來兩個人都得了一樣的毛病，由此看來不是自己學習能力問題，關鍵還是道行不夠，這個學問還真不是他們這個年紀能玩的。于是兩人商議之下，以后的時間該打球打球，該釣龍蝦釣龍蝦，一直到開學前，總算回歸到了無憂無慮的日子。

 

開學報到的那天，因為知道張不倫已經對學校情況很熟悉了，所以張爸爸相當放心地讓他帶著金小寶弟弟去學校報到。到了南七，上了一路公交車，張不倫站在弟弟身邊，一站一站和金小寶介紹，并反復叮囑他一定要記住站名，到長江飯店就該下了，千萬別坐過了，把金小寶聽得哈欠連天。

 

進了校門，張不倫領著金小寶去見了顏老師。看著主動問好的金小寶顏老師相當喜歡。笑著對張不倫說行了，你去班里吧，報到手續我帶你弟弟去辦。

 

和金小寶分手的時候，張不倫特意交代弟弟，放學在班上等我，我來接你一起回家，金小寶點頭答應。

 

剛進教室，張不倫就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笑了起來。一個假期沒見，大家分外親熱，教室里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一個穿著樸素藍色上裝、瘦瘦高高、眼睛卻極有神的中年人推門而入，咳嗽了一聲，走上講臺，在黑板上工整寫下袁立新三個字。

 

轉身，聲音洪亮：“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們班新來的班主任，袁立新！”

 

看著后幾排的何元還在竊竊私語，瞪了一眼，手中粉筆頭一彈，正中何元額頭，何元立刻捂著頭不說話了。

 

“我的媽，黃老邪的彈指神通！”坐在張不倫身后的孫玉琪小聲嘀咕道。

 

這是袁老師給大家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嚴厲。

 

這次五年級老師變動比較大，從班主任到各主課老師換了一個遍，而且都是剛剛帶過畢業班，經驗豐富的老師，主要也是為了小升初做準備。

 

袁老師指定讓賈海燕擔任班長，魏林棋等幾個同學擔任班干，很出乎張不倫意料的是，袁老師讓他擔任少先隊中隊長，雖然還不知道中隊長應該干些什么，但想必和廠里那些單位里的書記是一個概念吧。

 

后來有次聽到張不倫家來做客的董老師和張爸爸聊天，張不倫才知道那個新學期是董老師向袁老師推薦的他。

 

董老師和張爸爸成為好朋友，源于一件小事，那個時候有段日子張不倫坐的椅子總是搖搖晃晃，上課的時候總是提心吊膽。張不倫回家就去翻張爸爸的工具箱，準備第二天帶上榔頭釘子把椅子好好修一下。張爸爸見狀很干脆地阻止了他，說這哪是你們小孩子干的活？明天爸爸去學校幫你搞好。

 

第二天中午下課，下了班的張爸爸騎車準時趕到學校，帶著工具和不少釘子，不一會工夫就修好了，坐上去穩穩當當。張爸爸看了下時間還早，干脆把教室里有點毛病的桌子椅子全部修理了一遍。

 

聽見聲音趕到教室的董老師看到這一幕很是感動，連連道謝。張爸爸不以為然：“我們是工人階級，這點小事不算什么？”董老師被逗笑了，一來二去就和張爸爸熟悉起來，聽說廠里工人會做沙發，有的時候聽到哪有需要做沙發的，就讓張不倫回家帶信給張爸爸。

 

由于有了董老師推薦，張不倫竟然官運亨通，不僅僅當了中隊長，那天去辦公室領少先隊干部標志的時候，還得知自己還成了大隊勞動委員，還是紅十字會員，發了一個紅十字會的標志，林林總總加一塊，七道杠。后來張不倫經常和女兒吹，說你看武漢那個小孩不才五道杠嗎，你爹我小時候那可是戴過七道杠，把女兒唬得一愣一愣。

 

開學第一天上午的課結束了，中午張不倫帶著金小寶去食堂吃飯。走在路上，金小寶左顧右盼，對一切都很好奇，突然想起什么，把袖子往張不倫眼前一亮：“哥，你看，我是小隊長了，一道杠！”

 

然后看著他哥從口袋掏出一個又一個標志，算一塊總共是七道杠的時候，再也不多說一句話，低頭跟著哥哥往食堂走去。

 

初吃食堂的金小寶胃口很好，飯吃完又添了兩碗胡辣湯，很是滿足。張不倫邊吃邊叮囑弟弟，吃完飯就在教室看書，晚上放學在教室等我，我帶你一起回去。反反復復說的金小寶都有些嫌煩。

 

下午課上，張不倫他們又認識了好幾個新老師。各主課老師根據小升初考試都對大家提出了嚴格的要求，特別是教數學的江老師，除了基本學習要求外，還推薦了一本習題集，讓大家有空去買一下，以后她會作為課外作業布置。原來的老師，是從來不會在課堂上讓學生們去買任何輔導教材的。

 

放了學，張不倫興沖沖地跑到金小寶他們班，里面早就沒人了。張不倫從一樓找到四樓，又去了操場，依然沒見到人，問了很多人都說沒看到，把張不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去找了顏老師。

 

顏老師一聽也急了，說我讓他在班里等你的啊，別急，孩子，你先回家，可能他先回去了。我在學校在幫你找找，你記一個電話，到家讓爸爸媽媽和我聯系。

 

張不倫匆匆奔車站而去，一路暈頭轉向，到了家看見正在做飯的張媽媽，差點都要哭了：“媽，弟弟丟了！”

 

張媽媽一臉惘然：“沒丟啊，他自己早回來了，出去找同學玩了。”

 

原來金小寶放學比較早，看哥哥沒來，聽說有幾個同學又是順路，于是自作主張和大家結伴就坐車回家了。張不倫拿出了顏老師給的紙條，說明情況，張媽媽趕緊到車間辦公室給顏老師回了電話，那邊才算松了口氣。

 

從這件事后，顏老師對金小寶的管理開始愈加嚴格了。

 

第六十五章

 

新學期的一節音樂課上，李老師看著大家盯著課本上：“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著勇敢的鄂倫春······”一臉無聊的樣子，想了一下，轉身在黑板上邊寫邊說，今天我教你們一首新歌吧，神雕英雄傳那個鐵血丹心好不好？

 

“好！”教室里頓時興奮起來。

 

依稀往夢似曾見，心里波瀾現，拋開世事斷愁怨，相伴到天邊，逐草四方沙漠蒼茫，哪懼雪霜撲面，射雕引弓塞外奔馳，笑傲此生無厭倦······

 

李老師指著歌詞，一句一句用粵語唱著，簡直和原唱一樣。

 

那堂課，老師教得輕松，學生們學得也相當認真，不知不覺就到了下課時間。

 

學生們對歌的喜愛出自于83版《射雕英雄傳》。

 

到了85年9月份的時候，《射雕英雄傳》電視劇在合肥已經陸陸續續播完了，每一集播出時都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

 

隨之而來的是流入市場的《射雕英雄傳》各種小說版本，有人民文學，福建文學，長江文藝出版社，《海峽》雜志的16K版本，當然也有盜版32K的，張不倫從城隍廟路過的時候就見過地下出版的《射雕》，四毛五分錢一本，一套厚厚一摞，最后一頁印有編輯后記，文筆居然還頗有點情懷，落款的蕪湖印證了盜版老巢在安徽的傳聞。

 

不過不管是哪種版本，孩子們都已經看瘋了，買不起一套，就分集買個一本兩本，大家交換著看。書中的情節是如此的引人入勝，讓人著迷，以至于看完一集還沒等到下集的時候，心里就像被貓撓得一樣難受。

 

那年的五月，還發生了一件事情，讓很多人扼腕嘆息，工廠里一段時間也是議論紛紛。那就是《射雕英雄傳》女一號翁美玲的突然離世。

 

而從那以后大家感嘆更多的就是世間再無“俏黃蓉”，即便后來翻拍了多少版的《射雕英雄傳》，但在人們的心中，永遠忘不掉最初翁美玲版的《射雕英雄傳》。

 

縱然后來出現了再多的黃蓉，翁美玲依然是人們心中的白月光。可是，這位氣質女神卻在最火的時候，選擇了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成為了無數人心中的遺憾。

 

張不倫至今還記得小說中黃蓉以女兒身初見郭靖的情節：

 

突然身后有人輕輕一笑，郭靖轉過頭去，水聲響動，一葉扁舟從樹叢中飄了出來。只見船尾一個女子持槳蕩舟，長發披肩，全身白衣，頭發上束了條金帶，白雪一映，更是燦然生光。郭靖見這少女一身裝束猶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蕩近，只見那女子方當韶齡，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嬌美無比，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郭靖只覺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轉開了頭，緩緩退開幾步。那少女把船搖到岸邊，叫道：“郭哥哥，上船來吧！”郭靖猛吃一驚，轉過頭來，只見那少女笑靨生春，衣襟在風中輕輕飄動。郭靖如癡似夢，雙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認識我啦？”

 

而隔著書頁的張不倫，也仿佛置身于一片情意氤氳的天地。仿佛，長頭發的姑娘，真的很好看。

 

但是，張不倫不見得很明晰地認識到這一點，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個長頭發的姑娘問過張不倫：“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長頭發？”或者是與此相類似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當時確實引起了張不倫的思考。一個姑娘加上一襲長發，似乎就該是一副純美的形象，但是短發姑娘難道就不美了嗎？這無疑是不成立的，那么這種偏好的源頭在哪里呢？

 

張不倫苦苦往少年、童年追溯，然后突然他的腦子里出現了當年黃蓉女裝亮相的那個畫面。謎底揭曉了。

 

于是他回答道：“我最喜歡讀的一本武俠小說，里面最美麗可愛的姑娘，就是長頭發。”

 

還有一個“吃爛餅干”的場景。

 

當時郭靖拿出早就藏好帶給黃蓉吃的四塊點心，不料因為“他背負王處一、換水化毒、奔波求藥，早把點心壓得或扁或爛，不成模樣”了。當他要把餅干拋入湖中去時：

 

黃蓉伸手接過，道：“我愛吃。”郭靖一怔，黃蓉已把一塊點心放在口里吃起來。郭靖見她吃了幾口，眼圈漸紅，眼眶中慢慢涌上淚水，更是不解。黃蓉道：“我生下來就沒了媽，從來沒哪個像你這樣記著我過……”說著幾顆淚水流了下來。她取出一塊潔白手帕，郭靖以為她要擦拭淚水，哪知她把幾塊壓爛了的點心細心包起，放在懷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地吃。”

 

那種女孩帶著傷感的溫情，深深地印在張不倫的心里。

 

于是，對一個人的人生非常重要的審美觀，似乎就這樣悄悄地被一部作品引導了。

 

那堂音樂課后，從來覺得自己覺得自己五音不全的張不倫覺得自己唱粵語歌還是不錯的，反正也沒人能聽懂。

 

李老師的課是活潑的。而班主任袁老師教的語文課卻是要求相當嚴格的，每節課上，他都會用工整的板書把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等等寫于黑板上，一邊詳細講解，一邊提醒同學認真做筆記，課后他是要做檢查的。

 

一段時間后，哪怕是拿到任何一篇陌生文章，張不倫都會分析起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來。

 

后來的一天，袁老師還編了一個模板，要求大家熟記于心。

 

文學作品，寫人為主：記敘了……贊揚了……表達了……記事為主：記敘了……批評（歌頌）了……表現了……寫景狀物：采用……手法，借助……描寫，贊揚……游記：描寫了……表達了……感情

 

議論文，立論：文章論述了……闡明了……駁論：文章駁斥了……提出了（闡述）……主張（道理）

 

科技文，文章說明（介紹）了……體現（展現、贊美）了……

 

教了模板后，袁老師巴不得大家把書上的每一句話都分析出來，時常帶著一起練習，長此以往，張不倫的腦袋里已經有了條件反射。

 

有天課間，陸中明擠眉弄眼，笑嘻嘻的看著張不倫：“問你個問題，吳媽，我想和你困覺表達了什么樣的思想感情？”

 

張不倫張嘴就來：“表達了勞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對封建官僚階級壓迫的強烈不滿！”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