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上的驚心動魄

（短篇小說）

 

作者：吳曉欽

 

01

 

二叔有個心愿，二嬸也一樣。

他們就想坐一次飛機，在漂浮的云端上，飽覽一番祖國山川河流、田野森林、大漠孤煙。

二叔和二嬸年輕的時候，不管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還是在山上砍柴、采藥，只要聽見飛機的聲音，就要停下手上的活，瞅著盤旋在頭上的飛機，一個勁地想：啥時候能坐在飛機上，在天上轉悠，那是一件多么高興的事。

二叔和二嬸從結婚的紙婚、銀婚、一直走到金婚的今天，一輩子的心愿，終于如愿以償，坐上了一直神往且又神秘的飛機。

 

02

 

飛機機艙內，傳來空姐的提示廣播：“女士們、先生們，為了確保安全，請將手機和電子產品，調至飛行模式或關閉電源狀態。稍后，我們為您播放安全須知錄像，請留意觀看。”

二叔和二嬸不會調至飛行模式，直接把手機關了。

他們眼睛瞪著機艙兩側掛的電子顯示屏，全神貫注，眼睛眨都不眨，生怕自己出現差錯，影響飛機安全。

飛機在跑道上開始加速，轟隆隆的一陣急促響聲，忽地棄地騰空躍起，二叔問二嬸：

“啥感覺？”

二嬸笑瞇瞇的說：“和夢里坐飛機一樣，輕飄飄的。”

飛機爬了一陣，似乎在喘氣。

接著，氣順了，飛機平穩地飛行著。

二叔斜著眼，瞟了一下機艙外，飛機像箭一般地竄進厚厚的云層里，偌大明亮的天空，跑得沒影了，機艙內瞬間陰沉下來。

二嬸一瞅那瞬息變化，心里有些發毛、手有點抖動。

二叔用鎮定的眼神，示意二嬸。二嬸懂了，眼皮翕動了一下，趕緊閉上了眼睛。

飛機在厚厚的云層里，張開龐大的翅膀，沖進一次又一次黑壓壓席卷而來的烏云，十分吃力地穿梭在黑暗的世界里。

飛機開始顛簸、晃動。

 

03

 

飛機機艙內開始有些騷動。這時，傳來空姐的提示廣播：“女士們、先生們，飛機遇到氣流，出現顛簸，為了您的安全，請再次確認您的安全帶已系好。衛生間將暫停使用。”

二叔和二嬸兩顆心系在飛機上，不停地跳躍著，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飛機經過一番抗擊、搏斗、沖出了黑色猙獰。

飛機開始逐漸平穩下來，機艙內安靜了。

飛機飛行了一會，不知啥原因，開始突兀地下降。二叔問眼睛微微閉著的二嬸：

“啥感覺？”

二嬸慢慢地睜開眼睛，怯生生地說：“腳像是踏空了，心吊在空中，身子似乎往下栽。”

“別怕，一會就好了。”二叔的心害怕得直打鼓，但鼓起勇氣，安慰二嬸道。

他們的眼睛十分怯生，不敢朝飛機窗外看，兩只手緊緊地抓住扶手，汗從手心一點點沁出。

他們身子靠在座椅上，像焊接，脊背上冷颼颼的一陣冰涼。

倆人幾乎同時慢慢地閉上眼睛，嘴巴抖動著，似乎在向神靈祈禱。

飛機再次出現顛簸、晃動、異常的傾斜。

二叔和二嬸嚇得睜開眼睛，心里感到情況有些不妙。

他們不知道，這是所有飛機失事的前兆。

機艙內的乘客開始再次騷動起來，混雜的聲音，嗡嗡嗡地縈繞在耳畔。

機艙內彌散著一種恐慌的氣氛，侵襲著每個乘客砰砰跳動的心。透過舷窗，厚厚翻卷的烏云，仿佛是死亡懸掛的帷幕。

空姐在通道里，招呼大家坐好，檢查是否系好安全帶。并又解釋，飛機受氣流影響，偶爾有些顛簸、傾斜，屬于正常現象。

二叔和二嬸第一次坐飛機，相信空姐的話，心里恐慌和不安感到一絲安慰。

突然，飛機窗外似乎傳來一陣碎裂的聲音，緊接著，一股強大的氣流如肆虐的狂風，灌進整個飛機的機艙。

擁擠的機艙通道里，小心翼翼地推著餐車的空姐，瞬間被兇猛的氣流掀飛起來。

座位上方的氧氣罩，在強烈的氣流沖擊下，全部自動地彈了出來。

二叔和二嬸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嚇得面如土色、四處亂抓、魂不附體。

這是一種面對死亡的恐懼和生命的掠奪。

 

04

 

二叔看了一眼二嬸，一臉驚恐、身子不斷在抖動。二叔也一樣。他不知道生命還能堅持多久……

二叔突然想起一件事，藏在心底幾十年了，想對二嬸說，卻一直沒說的風流事。

二叔故作鎮靜，咳嗽了一下，把二嬸的注意力牽引過來。他對二嬸說：“素芬，有件事，瞞了你一輩子，今天恐怕活到頭了，我得告訴你，不然我死不冪目。”

二嬸哭著問：“建國，啥事？”

二叔抹著淚說：“年輕那陣，我患糊涂，和柳寡婦的事，真是對不住你。每次你回娘家，去鎮上趕集，我就偷偷地幫柳寡婦干農活，還偷偷地給柳寡婦的智障兒子買衣服、買東西吃、還交學費。柳寡婦怕欠人情，為報答我，就要把白花花的身子給我……”

二嬸陰沉著臉，望了一眼二叔，抹著眼淚，一聲不吭。

二叔感到十分愧疚，安慰道：“素芬，是我不好，犯賤，你罵我、打我都行……”

二嬸抹掉眼淚說：“我是被飛機嚇哭的。你那事，柳寡婦告訴我了。”

“她說啥呢”二叔追問著。

“沒說啥，說你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二叔瞅了一眼二嬸，啞然無語。

二嬸說：“我有一事，藏在心里一輩子，一直瞞你，今天我就說了。”

二叔問：“啥事呀？”

二嬸說：“跟你結婚后，你媽天天叨我，沒生個男娃，罵我斷了你家香火，家里家外說話寒酸我，大事小事挑刺刁難我，還搗鼓你要休我，我怕你哪天一腳踹我，就偷偷地積攢私房錢……”

二叔黑著臉，瞪著眼睛問：“你還干那事？”

二嬸坦然地回答：“咋啦？”

二叔瞟了一眼二嬸，臉色緩和起來，湊到二嬸跟前，和風細雨地問：“后來，這筆錢是不是又沒了？”

二嬸一聽，很是驚訝，一臉納悶地問道：“你咋曉得呢？”

二叔一本正經地說：“你那筆錢，不是拿去修媽的墳墓了嗎？那個修舊墳墓的狗剩，是我從小一塊玩泥巴長大的。”

二嬸嗔怪地瞅了一眼二叔，愕然無語。

 

05

 

飛機機艙內開始廣播：“我是本次航班乘務長，我們的飛機剛剛遭遇了失壓，為了您的安全，請確認系好安全帶，保持吸氧。”

二叔和二嬸在空姐的幫助下，掛好了氧氣面罩，但心里一直砰砰直跳，十分恐懼地屏住呼吸。

飛機穿過雷暴云層開始下降。透過窗戶，清晰的可以看見一陣陣電閃雷鳴，整個飛機被冰雹砸得砰砰作響。

飛機劇烈的顛簸，大幅度的傾斜，頃刻間的下墜，給整個機艙內的乘客，帶來了極為強烈的失重感。

驟然間，大家開始變得失控起來，驚恐聲、大吵大鬧聲、小孩尖叫的哭喊聲，充滿了無盡的恐慌和混亂。

二叔和二嬸被這番驚心動魄的情景，嚇癱了。

原來所謂的空難，過程竟是這樣，他們眼神里，透露出恐懼和徹底的絕望，身心幾乎陷入崩潰。

突然，二叔和二嬸情緒失控，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嗚嗚大哭。

哭了一陣，二叔對二嬸說：“還有一事，我瞞你一輩子了。”

“還有啥事？”二嬸緩緩地問道。

“媽那個值錢的玉手鐲，傳了三代了，即使在饑荒時候，挖野菜、剝樹皮填充肚子，也啥不得賣掉。媽臨終前囑咐過我，這玉手鐲該傳給你，可是，我一直舍不得給你……”

二嬸動情地說：“那次、那次我動手術，你沒錢，愁得頭發一夜都白了。最后，你不是把它賣到典當行，湊錢治我病了嗎？”

二叔問：“你咋曉得呢？”

二嬸說：“那家典當行，是我遠方的表外孫，他說認識你，你還喝過人家的燒酒，醉的一塌糊涂，還是他把你送回家的，你都不記得啦？”

二叔一頭霧水，懵懵懂懂，點了點頭，沉默無語。

 

06

 

二叔用螃蟹腿似的手，抹了抹二嬸鼻溝旁的眼淚說：“還有一事，瞞了一輩子，今天我得告訴你。”

二嬸用松樹皮般的手，揩去二叔臉上褶皺里的眼淚說：“我也有一事，瞞了一輩子，今天我也得告訴你。”

二叔說：“你先說。”

二嬸說：“你先說。”

二叔和二嬸像孩子似的推來搡去，最后，二叔從口袋里，顫顫微微摸出一支筆，對二嬸說：“你把那事寫在手上，我也把那事寫在手上。”

一陣過去，寫好了，他們緊緊攥在手心里，像是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二叔瞅著二嬸，眼神里像是一輩子都沒瞅個夠。

二嬸瞅著二叔，肚子里像是一輩子說不夠的話。

他們淚眼汪汪，凝視了好一陣兒，機艙內的空氣，頃刻似乎窒息、凝固、結冰。

二叔和二嬸十分默契地，把手掌心緩緩打開，像是一張歷盡滄桑的地圖。那深深的掌紋，似乎在講述著一個相濡以沫、風雨相伴，執手偕老、死生契闊的五十年愛情故事……

這時，機艙內傳來空姐廣播提示：“女士們先生們，因受天氣的影響，遇到突發事件，現飛機返航安全著地……”

飛機突然猛烈地震顫了一下，緊接著，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飛機在跑道上慢慢地滑行……

乘客們劫后余生的喜悅之情，激動地響起了掌聲。

二叔和二嬸，在雀躍的氣氛感染下，再一次緊緊地抱在一起，嗚嗚直哭……

 

作者簡介：吳曉欽，出生地：江西井岡山，現居烏魯木齊。新疆昌吉州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少年文藝》《中國鄉村》《作家》《西部作家》《回族文學》《中國作家在線》《作家網》《新疆日報》《烏魯木齊晚報》《昌吉日報》等報刊、雜志及網絡平臺。曾有小說、散文多次獲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