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
那一年你十歲，在村前的河里玩水差點兒淹死，多虧他救了你。娘生怕你扔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因而對他感激涕零，逢年過節，總要你給他送去節禮。他不客氣地收下東西后，總是摸著你的頭，笑著叫你“秤砣”。
你越來越反感他這樣叫你，你感覺那一聲“秤砣”里包含著他的驕傲和你的屈辱。因此，你就不愿再去了。
娘說你的命就是他的，撿你一條命就值得你一生一世感恩。你嘀咕說，一條命有什么稀罕，大不了還給他！娘便罵你不知好歹，沒有良心。
后來，你考入縣一中。遠離了家，你將娘不準下水的訓誡拋到一邊，拼命練習游泳，想擺脫屈辱贖回自己。終于，在全縣中學生游泳賽上，你一舉奪魁。
放假回到家里，你閉口不提此事。
娘說你回來了，也該提兩瓶好酒去恩人那里相告一聲，順便接他來家里吃頓飯。
你應了一聲出門。他家大門開著，地上擺著魚具，他在后院里挖蚯蚓。看見你，他笑著打招呼：秤砣回來啦！你皺皺眉，無聲地放下酒，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算是回答。
他的家里和院子里都分外干凈整潔，不太像一個單身男人的家。后院里種了些青菜，還種了兩棵葡萄，綠色的藤蔓蓬蓬勃勃地扯出一大片蔭，架上已掛著一串串葡萄。他站起身，不用踮腳，伸手撿最大最紅的摘了幾串，放在籃子里讓你帶回家。你伸出手也想試試，他笑著說，你還夠不著呢，得加油快點長哈！
他笑得爽朗，但你聽來卻覺得可氣。你反感他說話的這種語氣，有一點洋洋自得，又似乎暗帶揶揄。你別過頭去，看見一角的曬衣繩上搭著一條藍布圍裙，圍裙的角上用銀灰的絲線繡著一朵小小的菊花，好生精神。你愣了愣，忽然想起來，娘的名字就叫菊。
他洗了手，拍拍你的肩：“吃過飯咱們一起去釣魚怎么樣？我有話對你說。”
你沒應聲，心中卻暗自歡喜。“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
到家時桌上已擺好了酒菜，三雙筷子，一只酒杯。他朝娘笑笑，很大方地坐在放有酒杯的那一方。娘的手在圍裙上擦著，張羅著倒酒。你一眼瞥見圍裙角上一朵淡黃的菊花開得嬌艷。
你低著頭，悶悶地往嘴里扒飯。他和娘有一句沒一句，輪流著往你碗中夾菜，倒像你成了客人。
一頓飯你吃得索然無味。然而他的情緒卻很好，一連喝了好幾杯酒。
飯后你和他背著漁具來到河邊。陽光下，他高高大大的影子覆蓋了你瘦小的影子，你不禁暗中握緊了拳給自己鼓勁。你提出要和他比賽游泳，看誰先游到河對岸。他看看我，哈哈笑著答應了。
跳入水中，你拼命地向對岸游去。你只想超過他，超過他，以洗刷內心的恥辱和怨氣。
終于，你率先游到對岸。你像得勝的將軍叉著腰站在河邊，在河面搜索他的影子。
可河面上什么都沒有。好長時間過去了，仍不見他露出水面。
最終，他是被人們打撈上來的。
你的腿軟軟的，跌坐在河邊站不起來。夕陽的余暉將河面映照得慘紅如血。
注定你還是欠了他一條命啊！
從此，你再也沒游過泳。而娘也變得遲鈍，她一個人時總是像祥林嫂一樣喃喃低語：他那么好的水性，怎么就上不來了呢？
多年后，在娘臨終前，她閉著眼微笑著，眼角卻滾落下兩顆淚珠。現在我終于可以去問個究竟了……為此，她仿佛感覺輕松了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