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邊的星孩
 
小山
 
從山頂看下去，紫紫村細細的溪流，就像一根深藍色的毛線彎彎曲曲地繞在了村莊的邊緣上。溪的南面是那座像大貓臥著一樣的南山，山腳下種玉米；溪的北面是一座座石頭房子，房前屋后有土豆田和高粱田。溪流出村子，走很遠的路，去向天邊的大海了——
最小的那座石頭房子里住著一對兒老夫妻，他們都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雖然身子還算硬朗，難免兩個人有點兒寂寞。于是，老奶奶在他們的房前種上許多花草，有鳳仙花、雞冠花、蜀葵、瓜葉菊、太陽花……除了下雪的冬天，花輪次地開著，院子里總是彩色的。
老夫妻是非常喜愛孩子的人，曾經村里的每一個小孩，他們都當作寶貝，只要路上見了，就高興地彎腰親親孩子，摸摸頭，拍拍臉蛋兒。如果他們手里恰巧有好吃的，就遞給孩子。可現在的小孩，幾乎都嫌他們太老了，每當老夫妻靠近，孩子們往往便躲開，好像生怕碰倒了老爺爺和老奶奶。老夫妻就落寞地站著，看孩子走遠了。這是他們一點兒沒辦法的事情，誰叫他們沒有自己的小孩呢？
這個夏天的傍晚，天快黑了，老奶奶端著臉盆到溪邊，要為老爺爺洗一件汗衫。
她在溪邊的鵝卵石灘上放下臉盆，眼睛搜尋著一塊能坐著的平面石頭，就看見了一個不尋常的小生命在一棵野花下面站著，笑看她。
如果沒有一點兒古老傳說的常識，老奶奶準得驚叫起來！因為這小生命，是一個成年人手掌大的小孩，梳著朝天錐辮兒，雙手捧著一個圓球，一絲不掛，光著腳。
村里沒有這么大小的小孩，也更不可能傍晚光著身子獨自在溪流邊兒玩。所以，老奶奶馬上明白，她遇上人參娃娃之類的植物精了。她不但沒有慌張，而且鎮靜地小心翼翼也沖著這個小孩笑，表明了自己的善意。一老，一小，這么互相打量、互相笑著，好像老奶奶忘記了來洗衣服，天漸漸黑了，只有溪流淙淙聲，和一陣兒吹來的涼風在溪流灘上。怕這個小孩在夜色中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老奶奶趕緊輕聲地說道：
“小寶貝兒，跟我回家吧，你在這里會受涼感冒的！”
她的話音剛落，那棵野花下面的小生命就像燈籠一樣點亮了自己，讓老奶奶看得十分分明，真是神奇的了不得！其實，是小孩的皮膚在發光。
“不要怕，奶奶。”小孩收起笑容，張開了花蕾似的小嘴巴。
“我不怕。可你是什么精呢？”老奶奶倒也平靜。
小孩往老奶奶身邊走過來，亮亮的小人兒，一跳，一跳。
老奶奶甚至不知怎么抱起她，那么小，即使老奶奶完全可以抱得動，可是，她好像不適合在懷里。這小人兒竟然是主動地跳進了老奶奶的臉盆里！而且，她放下圓球，拎起老爺爺的汗衫，簡直像耍一面大旗，左看，右看，然后拖著汗衫跳出盆子，往溪水里走——
老奶奶根本來不及攔住她，溪灘鵝卵石凸凹不平，差點兒絆倒自己，她只能眼睜睜驚恐地看著小孩和老爺爺的汗衫一起入水了！
這時，很小聲的低語在溪流水面上飄著，像風吹樹梢的聲音：
干凈，干凈，干凈，河流干凈！
干凈，干凈，干凈，汗衫干凈！
這小孩子像片大一點的橡樹葉子浮在溪流上，沒有沉下去，拉著汗衫，好像她是小船汗衫是帆！老奶奶在岸邊看著，用不著著急了。
不一會兒，小孩拉著汗衫到溪流岸上，有點兒氣喘吁吁，可又有那么點兒興奮的輕松感。她把汗衫舉著給奶奶，因為汗衫已經干干凈凈了，甚至是干爽爽的。
老奶奶高興得嘴巴合不上了，她覺得今晚上帝真是眷顧了年邁的她！年復一年洗衣服做飯的，八十多歲了，還要親自做這些事情，如果說不累那是假話，她早就巴不得解脫這種辛苦呢。天完全黑乎乎的了，沒有月亮，南山也是大黑貓睡著了一樣安靜，溪流邊上的蛐蛐叫比鳥鳴還響亮，老奶奶急著回家見自己的丈夫了！
“帶上我，好嗎？”小孩求老奶奶。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老奶奶一點兒也不會猶豫，她彎下腰，像是對她親吻過的那些小孩一樣，她打算親熱地對待這個上帝給她的小可愛。果然，她彎下腰，這小孩馬上跳進臉盆，對她說道：“我們一起回家，端上我！”
連小孩帶汗衫，老奶奶覺得自己的臉盆是聚寶盆了，小心地端著，往家走去。
“怎么叫你呢？小寶貝，你是河童？還是花精？或者山上下來的什么娃娃？”
“奶奶，我是星孩，叫小紫。”
“哦，小子，小子，熟悉又奇怪的名字，可我覺得好聽，就叫你小子吧，盡管你是個小丫丫！”
“奶奶，紫色的紫，紫紫村的紫，桔梗花那樣的紫，我是星女孩。”小紫坐在了汗衫上免得被晃倒了。
老奶奶想，這個小孩連村莊的名字她都曉得，一定是神奇的靈異之物了，說是星星變的，也不算太離譜。那么這個晚上，自己是撿到了一個星星小孩了，難怪她這么小，還會皮膚發光呢！這真是幸運落在自己家里了，她急著讓老爺爺分享，腳步接連加快了。
“你愿意歸我了嗎？哦，歸我們，我和老頭子，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
“是的，做你們快樂幸福的孩子，我很愿意，我急著見到他，他的汗衫味兒我都熟悉了，有種土豆花味兒。”
老奶奶簡直心花怒放。還是結婚那天她這么高興過哩。
溪流就在老奶奶家不遠的地方，說到底，只是隔著一塊土豆田。而這時，的確是土豆田開花的日子，深綠色的土豆秧子上，閃閃亮亮的土豆花也像極了小星星，五顏六色。這是鄰居家的土豆田。老奶奶和丈夫早已沒有力氣種土豆了，他們吃的土豆都是一些好心的鄰居送的，用老爺爺精湛的看病醫術換來的。老爺爺是醫生，很老了，也不影響他給鄰居看病拿藥吃。
到了家的院門口，只見老爺爺已經迎出門了。他正在擔心老奶奶是否摔跤了？想去溪邊呢。
秘密很快出現在老爺爺面前。星星女孩小紫站在臉盆里，雙手對老爺爺舉著圓球，好像是獻給老爺爺。老奶奶笑瞇瞇看著丈夫，看他的反應。
“嘿嘿 ，我們有寶貝了！老婆子，你真行，有福氣遇到這么好的事！”老爺爺真是脫口而出，仿佛這是自然而然的，不必疑問什么。
小小的石頭房前，真的絲毫沒有大驚小怪的喊叫，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發生的。深深的夜色中，臉盆里的星孩被迎進家門，心安理得地坐在了老夫妻的土炕上，等著老奶奶老爺爺給自己拿來一點兒飯菜。她已經餓了。
吃飯是三個人一塊兒吃了，屋子里好像很擁擠，而且是擠滿了歡樂。坐在房間里的星孩變得高了，大了，和正常的鄰家小孩一樣。
“出門時，我可以變小，你們把我放在兜兜里，我不會讓人家看到。”小紫說。
“況且，只在天黑后，我才能這樣子出來和你們在一起。”小紫指自己變大的身體，又說。
但是，天亮后，即使在屋子里，老夫妻也僅僅能看到一個圓球在家里的柜子上。星孩隱身不見。
白天晴朗的時候，老夫妻把圓球拿到自家種的花草叢里，尤其是那些鳳仙花下面。如果下雨，老爺爺打著傘站在院子里，把圓球伸進雨水淋濕一會兒。這都是星孩小紫讓他們做的。這個圓球，和小紫的生命有點兒關系。圓球聞著花香，淋淋雨水，小紫的身體就會保持更健康。這個秘密，他們不能說給鄰居，就像他們也不能和他們提到星孩。
從老奶奶端盆子去溪邊洗老爺爺汗衫的那個傍晚開始，這對兒老夫妻的生活就再也沒有寂寞過了。因為星孩小紫每天夜晚都在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