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你的名字后面有個O（王九禾/文）
 
 
1

達米說自己喜歡科特柯本，至于有多喜歡，達米自己也不知道，總之比喜歡其他一切歌手都喜歡。
四月五號是柯本的忌日，達米在微博上放了一首歌，他最愛的《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達米在微博上不叫達米，叫達米o。曾經有個姑娘問他，達米，為什么你的名字后面有個o呢，達米就告訴她，原本自己在微博上就叫達米，后來覺得不妥，上網怎么能用真實的名字呢，還是加個o吧。
從此達米變成了達米o。
名字后面有個o的人并不少，比如在一個熱得快要出人命的下午，達米遇見了小莉o。達米對小莉o說，真巧啊姑娘，我的名字后面也有一個o。
達米并不擅長搭訕，但是熱愛搭訕。
我送你一首歌吧，達米說，是柯本的《about a girl》。
姑娘沒有說話。
不好聽么，達米問，我再給你聽一首別的吧。
達米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但是小莉o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2

現在達米開始后悔了，小莉o似乎一點也不喜歡柯本。
達米覺得有點餓，于是他伸手關掉了音樂，去樓下吃飯。達米在沙縣小吃點了雞腿飯和蒸餃，在等待的過程中，他開始四處張望。
廚房里有一個孩子，隔著玻璃對達米揮手，達米就對他笑。孩子的母親端著雞腿飯出來，這是你的，她對達米說，蒸餃還要過一會兒。說完她就走進了廚房，把孩子抱在懷里。
那是你的孩子么，達米問，他今年多大了。
兩歲了，女人笑。
你是福建的么？
女人點點頭，我和我丈夫都是福建的。
達米有些失落，她怎么能有丈夫呢，達米寧可相信那孩子是從她胳肢窩里冒出來的。
達米在女人端來蒸餃的時候故意不去看她，但他仔細地聽著女人發出的聲音。達米聽見女人在哄孩子，她說，小寶，你的看鞋鞋上面的小兔兔，是不是很可愛。小寶，你在說什么啊，你要吃蛋蛋么？
達米偷偷瞧了一眼，女人用勺子撈了瓷盆里的茶葉蛋，小心翼翼地移到孩子嘴邊，然后又放回了瓷盆。小寶，你是小朋友，小朋友不能吃蛋蛋，女人說。
達米的碗里也有一個茶葉蛋，是雞腿飯里的配菜。
女人把蛋叫做蛋蛋，這令達米覺得索然無味，他匆匆吃完便付錢走了。
達米看到了小莉o的留言。我剛才吃飯去了，她說，你發的歌挺好聽的。
這對于達米來說是一種鼓勵，達米重新興奮起來，他跟小莉o說了很多話。
他說，這個版本是柯本在一場不插電演唱會里翻唱的，柯本后來死了。1994年的演出是柯本的絕唱。
絕唱這兩個字令小莉o有些不適。那這首歌不吉利哦，她說，唱完就死了。
不是唱完就死了，柯本是自殺的。他用一把槍干掉了自己。
達米給小莉o發過去一張柯本的照片。
挺帥的，她說。
接下來達米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為什么你的名字后面有個o呢，他問。
沒什么，覺得好看，就加了一個o。
我名字后面也有一個o，達米說，跟你一樣。

3

達米堅持認為他們應該見上一面，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還可以進一步發展，畢竟他們的名字后面都有一個o。這個o在達米眼中成了一種隱晦的約定。
你在哪兒，達米問。
你猜。
我來找你。
我沒見過網友，小莉o說，況且我還不認識你。
達米說，其他網友名字后面沒有o，但是我有，所以你得見我。
我要上班，我每天都忙。
這不要緊，我只是見一見你，難道你以為我會殺掉你么。
很多人都是在見網友的時候被殺掉的，小莉o說，我經常看見書上這么寫。
我是個好人，你看的什么書？
知音，知音上有很多這樣的故事。
知音上寫的你也信？
還有婦女生活上也這么寫。
算了算了，達米垂頭喪氣，你說不見就不見吧。
但是我看你挺想見我的，小莉o說。
我不強迫你見我。
我在南通。
我也是。
達米向小莉o要了手機號碼，他們約好七點半在人民公園門口。
一般來說，人民公園在五點之后就不讓進了，六點的時候它的鐵門會被拉上，達米曾經試圖翻墻進入，并且因此被傳達室的保安訓斥了一頓。

4

達米對小莉o的評價是放蕩不羈，野心勃勃，不上都不行。達米的評價幾乎毫無根據，因為小莉o并沒有穿得很暴露或者很誘人，一切都是達米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那句“不上都不行”。
我們翻墻到公園里去吧，達米說，今天好像沒有保安在。
小莉o搖搖頭，我穿著裙子呢，不能翻。
我不會偷看的，達米說。
我不相信，她說，我以為你會帶我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你吃飯了么？
沒有，我一下班就過來了，我七點鐘才下班。
那我請你吃飯吧，達米說。
我不想吃飯。
這時候達米已經開始管她叫莉莉了。莉莉，達米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為什么？
因為你不吃飯。
我只是現在不想吃飯，不是一直都不吃飯。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店，里面的炒飯很好吃，特別特別好吃。
真的？
真的，達米說，就在醫學院旁邊，我們可以走過去。
說到這里小莉o也餓了，于是她同意了。
小莉o吃了達米推薦的臘肉炒飯，然而她并沒有覺得有多好吃，所以只吃了一小半。小莉o擦了擦嘴，從包里掏出一管粉紅色的唇膏。
達米看見過搽唇膏的女人，但沒有見過女人搽唇膏。這個動作讓他著迷，他放下筷子盯著小莉o看。
你在看什么，小莉o問。
這支唇膏挺好看，達米說。
哦，我也喜歡這顏色。
嗯，這顏色適合你，達米說，別人搽這個顏色就沒有你好看。
小莉o白了達米一眼。
真的，我平時不怎么夸別人，達米說，我是說實話，你用這個顏色的唇膏真好看，我們就叫它莉莉的顏色吧。
小莉o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叫莉莉的。
我猜的，你還有個英文名叫Lily對不對。
小莉o笑得更厲害了，她幾乎要笑出聲來，你快吃飯吧，她說，那你叫什么名字？
達米。
我知道你叫達米，我是說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真名就叫達米，達米邊說邊掏出身份證。
小莉o反復看著達米的身份證。
它是真的吧。達米說，我在派出所辦的。
不是，小莉o說，我看你住在清水小區，跟我一樣。
你在哪一幢？
你前面的那幢，我在9號樓。小莉o說，旁邊23號樓殺人了，昨晚有個女人死了。
那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吧，達米說，現在外面挺亂的。
達米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把小莉o打量了一遍。
放蕩不羈，野心勃勃，不上都不行。

5

達米沒有上得成小莉o。
當達米把小莉o送到9號樓門口的時候小莉o并沒有讓達米上去坐一坐。
你怎么不叫我去樓上喝杯茶，達米問。
我家連開水都沒有，小莉o說，我今天還沒燒水。
那我可以不喝水，就和你聊聊，或者你可以下一些柯本的歌放給我聽。
柯本是誰？
就是我今天跟你講的那個，開槍自殺了的搖滾歌手。
哦，小莉o開始回憶，她把食指搭在嘴唇上。
你說他的歌挺好聽。
是么，小莉o說，我說過這句話么。
達米又變得垂頭喪氣。
我要上去了，小莉o說，我男朋友在樓上等我。
你有男朋友？達米問。
當然有啊。
那你怎么不早一點告訴我？
你也沒問我啊。
我以為你沒有的。
他叫張軍，微博上叫張軍o。
他名字后面也有個o啊，達米說。
是啊，我們是情侶o，跟情侶頭像一樣，這是情侶id。
哦，達米說，我名字后面也有個o。
我覺得這很巧，所以才見你。
你之前說加個o是覺得好看，達米說。
是挺好看的，本來我叫o小莉o，后來覺得對稱的東西看起來挺傻的，就改成了小莉o。
我說的話不能全部當真，小莉o說，我還說過你會殺人呢。
是的，我會殺人，達米說，我有槍，我會殺了你，達米說著說著就把手伸進了口袋，你看，口袋里是不是鼓鼓的。
小莉o點點頭。

6

達米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派出所里。
他坐在日光燈下動彈不得，兩個警察盯著他看。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派出所里么，一個剃平頭的年輕警察問。
不知道。
因為你殺人了。
不可能。
我說你殺人了你就是殺人了，小平頭一下子站起來。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達米說。
這是審訊，另一個胖一些的警察說，你以為你什么都不說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么。
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想不起來就讓我來幫你想，胖子說，我告訴你，你在前天晚上殺了一個人。
一個人？達米說，我前天晚上在家上網，之后的一天晚上我見了一個女網友，她叫小莉o。
你還殺了一個叫小莉的？胖子問。
平頭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看著胖子，這算不算是連環殺人？
胖子點點頭，這個案子性質比較惡劣，我干警察十幾年了，還沒遇見過連環殺人的案子。
你老婆被警察干了十幾年也沒遇見過連環殺人，達米說，我本來就沒有殺人。
媽了個巴子，胖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說，你敢跟老子說臟話？
平頭也開始訓斥達米，你他媽的不想活了是吧，你不想活了老子就讓你死。
胖子咳了一聲，他覺得平頭還年輕，不應該在他面前自稱老子，胖子沒說什么，只是把自己的稱呼改成了“爺爺”。
你現在在爺爺手里你知道吧，爺爺告訴你你殺人了你就是殺人了，爺爺想叫你死你就要去死，胖子把手撐在腰的位置，他沒有腰，但他照樣可以撐腰。
對對對，爺爺告訴你你殺人了你就是殺人了，平頭跟著胖子說。
小陳，胖子說，你不要學我說話，你才多大，老是爺爺爺爺的，像什么話。
好吧，平頭說，達米，你給我聽好了，你在前天晚上殺了一個叫區芳的女人。
念歐，不念區，胖子提醒他，這是多音字。
哦，區芳，平頭說，達米，你記起來了么？
達米還是搖頭，我沒聽說過這個人，我只認識小莉o，小莉的o在名字后面，但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人o在前面。
什么前面后面的，平頭說，你前天開槍殺了一個女人，就這么簡單。
你看新聞了么，胖子說，昨天電視里都放了，全市都知道。
我連槍都沒有，達米說。
昨天你自己說你有一把槍，平頭說，這是你對一個女孩兒說的，當時我們巡邏到你身后，我們都聽見了。
什么女孩兒？
一個穿著碎花裙子的女孩兒，頭發卷卷的，你想起來了么？平頭說。
拎著一只黑皮包，胖子補充。
那個姑娘是小莉o吧，達米說，我昨天剛認識她。
對，你跟她說你有槍，后來我們拿電棍電你，還把你扛到了派出所，平頭說。
我不記得了，達米說。
那你記不記得你殺了一個人，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我真的在家里上網。
你一定不記得你殺了個人，你可以看看新聞，也許還能想起來一點兒。胖子叫平頭去拿最新的報紙，然后大聲朗讀給達米聽。

7

案子告破之后小莉o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曾經見過一個殺人犯，并且差點被他殺掉。
太驚險了，小莉o說，張軍，我要把名字后面的o去掉。
張軍在聽歌，他說，你要把什么去掉？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說要把我們名字后面的o去掉。
張軍說，小莉你過來聽首歌，一個叫柯本的人唱的，他唱得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