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把爹接到了城里過年,城里熙熙攘攘,爹卻感到孤獨得要命。
城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連住對門的鄰居都不來往,爹連個嘮嗑的人都沒有,想起在鄉下的日子,爹多快樂,雖然飯要自己煮,衣服要自己洗,但走到大街上,一村子人都對爹尊敬,和幾個老哥們兒坐到一起曬太陽,有嘮不完的話,能把從前的日子像電影一樣過濾一遍又一遍,多有滋味。
爹跟小良說,過完年還回鄉下住,小良不樂意,說,爹,您都上了這把年紀了,該來城里享福了,我可不能讓鄉親戳我的脊梁骨。
爹說,俺就說是俺自己要回來的。
那也不行,您都這把年紀了,萬一有個啥閃失,身邊也沒有個人,哪咋行?
爹聽了兒子的話,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嘆口氣,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城里好啊!爹剛來的時候,也曾感慨,家里衛生間的墻上地面砌著白凈瓦亮的瓷磚,都能照得出人影,連一點異味都沒有,比老家的廚房都干凈衛生,爹要解手,坐在坐便器上,面孔憋得通紅,就是拉不出來,爹提了褲子下樓,去大街上找公共廁所。
爹終于在離小區不遠處的小公園里找到了一座公共廁所,之后,這處公共廁所就成了爹的固定廁所。
城里的年比鄉下的年冷清多了,大年初一這天,連個上門拜年的都沒有,要是在鄉下,自家的門檻都要快被踩爛了。
小良和媳婦一過大年初八就去上班了,家里就剩爹一人,爹悄悄問過小良,咋還不要個孩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爹等著抱孫子呢!
小良說,不急,我們的事業剛剛有了起色,不能讓孩子拖后腿。
哎——爹嘆息,事業比傳宗接代還重要?爹弄不明白。
爹在家里呆著,實在無聊,電視那么多頻道,沒有一個節目是爹喜歡看的,還沒有和一干老哥們兒嘮嗑有勁。爹就去離小區不遠的小公園里坐,還能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幻想幻想將來自己孫子的模樣。
爹在小石凳上坐定,幾個孩子在爹的面前跑來跑去做游戲,爹看著歡快的孩子,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個孩子在在爹的面前跌倒了,爹趕緊起來扶孩子,孩子稚聲稚氣地說,謝謝爺爺。爹聽了孩子的話,高興地呵呵笑出了聲,幫孩子把沾在身上的土拍打掉,又從口袋里掏出了兩塊奶糖,孩子接過奶糖,又甜甜地說,謝謝爺爺。
孩子的媽媽過來了,一把拉過孩子就走。
爹的目光跟著孩子和他媽媽的背影,只聽孩子的媽媽說,誰讓你吃別人的東西?吃了別人的東西,會被壞人拐走的!媽媽要過孩子手里的奶糖,扔出去老遠。
爹愕然。
爹默默地坐在小石凳上,心里有股莫名地憂傷。
一對青年男女摟摟抱抱走了過來,男的說,后天就是情人節了,我們去吃西餐好不好?女的說,好啊。
爹聽到“情人節”這幾個字,心里一顫,忍不住問那對青年男女,啥叫情人節?
青年男女鄙夷地看了一眼爹,怪里怪氣的說,情人節就是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也想過?青年男女說完,吃吃笑著走了。
爹回到城里的家里,再也坐不住了,小良下班回來,爹就跟小良說明天要回去,小良說沒空,爹說要不自個乘坐大巴回家,不管咋樣,明天都要走,他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爹走的那天晚上,媳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思來想去,恍然大悟,說,不好!明天是情人節,爹一定是回去和馬寡婦幽會去了,不行,咱明天告假,回去把爹弄回來,不然,一切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情人節那天,小良和媳婦一大早開車趕回老家,家里沒有爹的影子,小良到大街上問鄰居,鄰居說一大早爹就向后坡去了。
馬寡婦不就住在后坡嗎?小良和媳婦立馬向后坡趕去。
去后坡,要路過自家的一塊田地,小良猛然看見爹蹲在地頭的土丘旁,默默地望著土丘,“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那個土丘下面,葬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