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月嶺的人都不種麥子了,只有谷秀家還種著一塊地。頭年霜降前后,她和丈夫把麥種拋到地里,第二年小滿時節,麥苗開始孕穗,一株株豐滿粗壯,像妊娠期的少婦,讓大地都生動起來,樂得谷秀滿臉都是笑。
而那聲聲麥笛,又讓谷秀心痛欲碎。
吹麥笛的是些十來歲的小學生,他們清早上學,總愛繞到谷秀家的麥地邊去,拔下幾株正在孕穗的麥苗,做成一支支麥笛,一路吹到學校。放學時,他們又要繞到谷秀家的麥地里,拔下一株株麥苗,做成麥笛,一路吹到家里。那些遺落在路上的殘枝碎葉,像一把把尖刀,割得谷秀心尖滴血,站在麥地邊拍手跺腳,高聲叫罵,罵哪個扯了她的麥子斷手斷腳,不得好死。罵得嘴干舌燥時,她才意識到,她這是三十里罵縣官,白費力。
她改變了策略,在麥地里守株待兔,決心抓幾個“現行”,抓住一個,罰款十元。一大早,她就在麥地里埋伏,等待獵物到來。
兩個背書包的孩子來了,一男一女,年齡都在八九歲間。谷秀屏聲息氣,只等他們拔下麥苗,她就撲過去把他們抓住。她知道捉賊拿贓的道理,拿到贓物,才能罰款。
兩個孩子走近了麥地,手伸向了麥苗,又縮了回去,只聽一個說,今天不做麥笛了吧,拔了麥苗,谷秀奶奶會心痛的。另一個說,就拔這一次吧,要不,我們一組又要輸給二組。兩個小孩的手又伸向了麥苗,谷秀正打算撲過去,看到兩張稚嫩的小臉,心不覺一軟。不能嚇了孩子,在這空曠的原野上,她如果突然撲過去,兩個孩子會嚇掉魂的。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受了一次驚嚇,幾年后聽到大的響動都膽顫心驚,小孩經不起突然而來的驚嚇。她不敢貿然行動了,躲在麥地里一動不動,生怕兩個孩子發現她,直到兩個孩子的麥笛聲在遠處消失,她才撐著蹲麻了的腿走出麥地,看著被兩個小孩扔在路上的麥苗殘葉,心又銳利地痛,好好的麥苗就這么被糟蹋了,她卻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真窩囊。得去找他們的家長,兒不教,父之過,要他們的家長賠償損失。
谷秀在村口遇見了兩個孩子的奶奶。孩子們的爹娘都去外面打工了,年邁的奶奶在家照管他們。谷秀看著她們那老態龍鐘的蒼老模樣,心就軟了。去打攪兩個年邁的老奶奶,實在有點不忍心。她突然想起學校的老師,心想還是去學校找老師好,學生最聽老師的話,只要老師教育他們不要亂拔地里的麥苗,學生就不會拔。她轉身朝學校方向走去。
正是課間休息時間,孩子們在操場上比賽吹麥笛,麥笛聲清脆悠揚,一曲歇罷,一曲又起,把一肚子火氣的谷秀聽得著了迷,站在校門前不能動,直到一個女老師的聲音響起,她才醒過神來。女老師說,同學們,你們的麥笛吹得真好,這是我聽到的最美妙的音樂。
孩子們都高興地鼓掌起來。
女老師接著又說,你們在課余時間吹奏出這么美妙的麥笛,增加了校園的歡樂氣氛,老師真誠地感謝你們。
孩子們的掌聲又一次熱烈地響起。
女老師突然轉變了語氣,問,孩子們,我想問個問題,麥笛是用什么做的?
孩子們齊聲回答,用麥苗做的。
女老師說,回答得對。我再問你們,麥苗做了麥笛,還能不能長出麥穗?
孩子們回答,不能。
女老師停頓了一會,聲音突然提高了許多,說,同學們,你們可能還體會不到,麥子從播種到成熟,農民要流淌多少汗水。可是,麥苗還沒抽穗,你們就把它們拔掉了,讓農民一年的汗水白白流了,很不應該。今后,請同學們務必記住,再也不能拔麥苗做麥笛了。
操場上一片安靜,孩子們都不做聲。好久,才有一個聲音響起來。老師,不讓做麥笛了,又去哪里聽這么美妙的麥笛聲?孩子吹響了麥笛,麥笛聲清麗甜潤,悠揚婉轉,一聲一聲地叩擊著谷秀的心扉。谷秀激動了,大步向女老師走去。她要對女老師說,不要阻止孩子們做麥笛,不能讓這么美妙的麥笛聲在世界上消失,孩子們想做麥笛,只管去她家麥地拔麥苗,為了孩子們的快樂,她少收幾垅麥子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