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通過職業中介所介紹,進了一家私營五金工藝制品廠。我被分配在酸洗車間,負責清洗半成品的鐵銹、油污等雜質,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忙得團團亂轉。
干了一段時間,跟工友們漸漸地熟絡起來,了解到此前曾有人因勞累過度,頭暈眼花,一不小心掉進了酸洗池里,被硫酸溶液活活地腐蝕死了。知情的老工人都不肯從事這份既辛苦、又危險的工作,紛紛辭職跳槽走了,廠方被迫從外面另找新手接替,而且暗中規定必須扣押身份證和三個月工資,一年之內不允許自動離廠。我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后悔莫及。
跟我同時進廠的還有牛幸福和馬高興兩個工友,也是被中介所欺騙來的。他倆暗地里慫恿我一起結伴逃走,然而整個廠區地處荒郊野外,四周高墻聳立,鐵網密布;里面保安蠻橫,狼狗兇猛,宛如一座勞改監獄,硬闖是決計逃不出去的。我們絞盡腦汁,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周全之策,只得死撐苦熬著,等待渺茫的機會降臨。
一天中午吃飯時,有兩個工友為了爭奪飯勺,竟大打出手,把個食堂攪得沸反盈天。老板見狀,當即吩咐財務部結算工資,把他倆打發出廠了事。事后得知,原來老板外強中干,欺善怕惡,對于敢于打架、鬧事的工人,歷來都是敬而遠之,不敢招惹。牛幸福深受啟發,興奮不已地跟我商量,不妨也來合伙炮制一場斗毆事件。我看他拳頭比我的脖子還粗,不免有點膽怯,但為了逃離黑廠,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這天早上,我們酸洗車間的全體員工照例列隊舉行早班會。車間主任唾沫飛濺地正訓得起勁,站在我后面的牛幸福突然高聲嚷道:“王二,你他媽的老是踩我的腳,想找死么?”話音未落,他飛起一腳就踢在我的屁股上。我忙轉過身子,裝模作樣地跟他扭打成一團。誰知剛一交手,他突然動起了真格的,掄起拳頭打鐵一般砸向我的腦袋,直把我打得鼻青臉腫,腦血噴天。車間主任一看勢頭不妙,趕緊叫來保安,把我倆押解到了老板的辦公室。
老板問明了情況,迅速拍板作出決定:鑒于牛幸福故意挑起事端,態度惡劣,手段殘忍,立即開除出廠,工資照算。而我因為表現老實,認錯態度好,被處罰款一百,留廠察看三個月。我被白打了一頓,自己沒走脫,反倒做了別人的墊腳石,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此后不久,成型車間的一個工友被切割機切去了一根手指,狠心的老板不愿支付醫藥費,竟不顧他的苦苦哀求,讓保安強行把他趕出了廠。馬高興由此突發奇想,決定采取自殘的辦法,以便達到“曲線出廠”的目的。
那天,車間主任安排我和馬高興打磨返工產品。馬高興故意把磨片砸裂,裝在打磨機上,我大驚失色,站在一旁竭力相勸,但他不以為然,憤憤地說:“干下去是死,自殘大不了也是一死,同樣是死,不如冒險賭一把!”說著,他脖子一梗,牙一咬,把打磨機對著自己的身體猛地按下了開關。不料那磨片卻朝著反方向飛出,“嗖”的一下擊穿了我的上嘴唇,打落了我三顆門牙,頓時血如泉涌。
馬高興愣住了,趕緊撕下一塊布條裹住我的嘴巴。工友們呼啦一下圍了過來,擠眉弄眼地向我豎拇指,扮鬼臉:“王二,你真行,這一招夠狠的!”“王二,這回包你走得成了!”我哭笑不得,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他們又說:“王二,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自家兄弟面前,你就別裝蒜了吧!”
這時,車間主任陪著老板檢查工作正好路過,只見車間主任對著老板嘀咕了幾句,老板突然暴跳如雷,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著我破口大罵:“好啊,王八蛋,你又跟老子玩起‘苦肉計’來了!打死你!打死你!”他一邊罵,一邊沖著我拳打腳踢開了。可憐我嘴唇受傷,作聲不得,只好一只手掩著嘴,一只手捂著被踢腫的屁股,落荒而逃。
我最終又被罰款一百元,留廠察看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