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湯明遠竟然玩起了失蹤。
我焦急萬分,不間斷地撥著這家伙的手機,卻總是關機。
現在咋辦?我最了解這個老同學,平日最愛出風頭,比喻同學聚會以及同學之間的婚喪嫁娶等等,他總是義不容辭,牽頭張羅。或許,也就他有這能力。
可今天不比尋常,是蘭兒死了,非要找到他不可。
我知道湯明遠跟蘭兒的關系。本來縣城的同學不多,能湊十個八個能說上話的已經很不容易了。特別是哥幾個喝到八九分妙境,湯明遠就會眼珠子發紅聲音發硬地說:我最對不住的女人,就是蘭兒啊......這時候,他就要顧自端起一大杯酒咕咕地灌下去,然后就問:哥幾個開展啥活動?KTV吼兩嗓子過過癮還是泡桑拿找小姐按摩一下解解乏......放心好了,一切我讓人來安排......就一句話,都乖乖的......
其實,我們都知道湯明遠的風光里面包含的苦澀,好幾次他對我們說,官場深似海,陷在里面想脫身都難,不比你們清凈單純,真想回到從前那種生活。他說這話一臉的真誠。他也不是那種手里有了點權利就牛氣哄哄的角色。關健是他身邊總有一些人像蒼蠅一樣想方設法來貼近他,討好他。他開始還討厭,甚至壓根兒瞧不起這些人。后來,他習以為常了,干脆讓他們來像條狗一樣跟著,由他使喚,這幾個都是我的鐵哥們,你安排一下……
湯明遠的這種脾性還是沒變,他把同學之情看得很重,不止一次說過,那種情誼比現在的純凈水還要純。
我們幾個都知道他的初戀。蘭兒是他的同桌,跟他一樣來自窮山溝,長得白凈可人。高三那年,兩人暗中早戀了。只是,高考下來,蘭兒落榜了,湯明遠考進了省師范。記得,離開校園那天早晨,湯明遠曾當著我的面,海誓山盟與蘭兒淚別。畢業后,湯明遠自愿分回鎮中學,蘭兒在村里當民辦老師。兩地相距四十多里,為此他還買了一輛舊自行車,星期六一放假就往山里鉆。后來,我調到鎮中學那學期,他參加縣政府秘書招考轉行從政。再后來他成了縣長的乘龍快婿,岳父調到市里任副市長不久,他也調進了市里的一個要害部門。蘭兒后來到學校來過兩次,看到他扔在我宿舍的那輛破舊自行車就哭。很快,她就嫁給了鄉銀行的一位主任。主任當然一眼看上了她的美貌,可結婚當夜新房里就傳出了打罵聲。很快,那個主任調回縣城,就丟下了蘭兒母子倆。蘭兒又嫁給了鄰村一個賣熟肉的。那人剛死了女人。
我們幾個覺得湯明遠這事做的有些像陳世美,這么些年,誰都不好意思當面說出。前些日子,大家正喝著,湯明遠臉色一沉,說他前天見到蘭兒了。當時他去鄉下視察工作,跟地方的執法人員一起來到亂哄哄的集市上。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過頭去,看到有一個賣熟肉的攤子前站著一個中年農婦,又黑又瘦,臉上布滿很深的皺紋。他一怔,她又叫了一聲,然后說,我是蘭兒。他驚呆了。當年蘭兒多么漂亮,多么精神,如今歲月在她臉上過多留下的風霜剎那間讓他心酸,簡直判如兩人。
我沒證,能不能不罰呢?沒想到蘭兒開口說的居然是這句話。后面站著的是她的男人,討好地看著他。蘭兒對男人說,我從前的同學。剎那間,他感受到有什么堵在胸中,如魚刺,猶如酸梅。當著那么多下屬,他有些失態, 愧疚難當。走得時候,他又特意叮囑當地的下屬,這是自己一個要好的同學,以后要多多關照一下。他從小車的反光鏡看到蘭兒背過臉去。
講到這兒,湯明遠一邊講一邊抹淚。
想到這里,我決定親自到湯明遠的單位找他。一邊開車,一邊想見到湯明遠怎么開口,就在一個月前他還對我說,這些年他表明上過得風風光光,其實渾渾濁濁過得跟鬼一樣。他倡議發起的同學會,更多的目的就是掛念蘭兒,幾次讓鄉下的同學約蘭兒,可她都沒來。他甚至動了念想要進山去找蘭兒。我趁機問了他一個憋了好多年的問題:蘭兒的兒子是你的嗎?湯明遠沒有回答,可我看見他的眼珠子又發紅了,慢慢地蒙上了一層淚光。
我是早晨得到蘭兒死訊的。昨夜,蘭兒趕集回來,順道接上放學的兒子,一并朝家走。孰料,迎面歪歪扭扭撞來一輛農用車,開車的那個男人喝多了酒。蘭兒見勢不妙,猛地推開兒子,自己卻被撞飛出去。今天早上轉到縣城人就不行了。
到了湯明遠的單位,這是一幢很氣派的辦公大樓,門衛同樣氣派地攔住了我。一番詢問,我說要找湯明遠,是他的同學。門衛瞪了我一眼,很不友好地上下打量著我,說:同學?你難道不知他出事了?這回怕是他老丈人也沒救了,省紀委下來查辦的,把他弄到外地去了。
怎么會這樣啊?我呆若木雞。
我知道,湯明遠沒法去了,沒法為最先離去的最美也是最不幸的初戀情人送行了。
蘭兒的葬禮上,我跟一幫同學都心情沉重,共同將一個用湯明遠名義送的花籃,抬到蘭兒的遺像前。
蘭兒葬后,沒過幾日,湯明遠也死了。據說是在外地一家賓館自縊而亡的。畏罪自殺。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蘭兒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