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及其他
 
整個下午，他都在收拾曬在路邊的一小片玉米
這是他在秋天收獲的糧食
他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輕輕撫摸每一粒玉米
他動作遲緩，把下午過得很慢
事實上，自從他的關節炎加重以后
每一天他都不舍得匆匆過完
他常常想把這幾天當成四十歲來過
把那幾天當成三十歲來過
最好還能留幾天給二十歲
——他已年逾古稀，更加珍惜歲月
更加熱愛土地和它的饋贈
 
現在，他已經把這一小片玉米全部收攏
他看著玉米，滿足地欣賞了好一陣子
然后把視線移向了秋收后的田野
他知道，那里最終會有屬于自己的一小片土地
 
                                      
◆我看到雪地上的麻雀和瓜田里的稻草人
 
這是我今天見到的第七只麻雀
大雪茫茫，麻雀們無家可歸
天色向晚，而大地顯得更白
這一只小黑點停止了跳躍
側著頭停頓在一大片白色里
 
這時候萬籟俱寂，時光仿佛靜止
我順著麻雀的目光
看見半年前，也是傍晚
家鄉瓜田里一個單腳站立的稻草人
面對著蒼茫黃昏
在最后的夕光中突然感到舉目無親
 
 
 ◆麥子，太陽
 
麥子。麥子。麥子。
太陽。太陽。太陽。
麥子的品質多像太陽的品質
太陽為大，麥粒為小
溫暖，善良與無私從來不分大小
我總能輕易地說出麥子的名字
如同我總能輕易地同陽光不期而遇
面對太陽，我就是一塊
來自家鄉麥田的黑土
 
我臉上的黑是太陽賜予的
我心里的白絕對和喂養我的麥子有關
 
                            
◆街道
 
午后的街道塵土飛揚
太陽虛弱到只有十五瓦的亮度
車輛像一個個偉大的夸父
瘋狂奔向蒼白的陽光，激起更多的塵土
渴啊，哪里有黃河渭河那么多的水？
而太多汗水被蒸發，氣味在鼻孔前彌漫
 
賣荔枝的人帶著午睡后留下的眼屎
蹲在街角打盹
兩個穿著性感的女孩從他身旁匆匆走過
帶來一陣更加濃烈的熱氣
其間有一只蒼蠅從荔枝身上一躍而起
愉快地飛往女孩的頭發
 
透過禮品店一扇玻璃的窗戶
里面五顏六色的東西讓人頭暈目眩
那個靜靜坐在柜臺前發呆的人
我一眼就能看清他心中隱藏的浮躁
 
 
◆月光下的流浪漢
 
月亮低于樹梢
隱藏著冰涼的疼痛
你看見它就忍不著想哭！
 
你的疼痛感與生俱來
在今夜記憶又被月光刺傷
傷疤深烙在體內
 
你行走不停，往事與你結伴而行
月光下多少影子栩栩如生
把現在的你扼殺?
 
你是一個流浪漢，低頭行走時
身體被月光包圍
我感覺你從來不應該屬于人間
 
                 
◆季春，不可能存在殘雪了
 
季春，不可能存在殘雪了
所有的姹紫嫣紅都已經蘇醒
所有的浮躁都同蟲子一起在地面橫行
一個喜歡冬天的人
現在開始熱愛孤獨與懷念
他看著涂滿鮮艷的土地
單純的白色早已集體逃亡
 
他記得冬天
在眼前這片土地上
白色擁抱著白色
他幸福的腳步找不到一個污點
 
 
◆越來越空
 
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當我說出這幾個字，并不僅僅意味著
我看到了空蕩蕩的樹梢和天空
現在是深秋，我走在落滿葉子的街道上
還看見許多空蕩蕩的人
他們的褂子充盈著風
這證明他們褂子里的身體也是空蕩蕩的
我還注意到大街旁
幾個空的垃圾桶和塑料瓶
它們在風中發出空曠的聲音
而此刻我只是匆匆走路，并不想發出聲音
當一個熟人從對面走來
我根本不想跟他打招呼
或者說，我的聲音也是空蕩蕩的
 
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我走在街道上，我的褂子里
也同樣充盈著風
于是我感到了羞愧與不安：
家鄉的玉米和花生都已收獲
而我還沒有儲備好越冬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