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讓我們活得更加心猿意馬
——序許海欽詩集《藍色血液》
林茶居
去年三四月間,海欽兄乘著到福州辦事,把他的詩稿帶給了我。這是他在我的一再“蠱惑”與催促下,對自己二三十年詩歌寫作的一次比較全面的整理。我的意思是,應該讓這份多年的生命堅持和抒情意志以一種合適的方式保存下來并有所傳播。當時我還在福州工作。在我的辦公室里,我們久別重逢,我們相視一笑,我們彼此認出了歲月走過的痕跡。
翻閱著海欽兄的詩稿,海島的氣息、家園的光影、故土的風情,此起彼伏,相互糾纏,讓我幾近無語。我一眼就認出了我的童年和嘆息——我想說的是,我對這些詩的熟悉就像“水”對“流”的習慣,就像海一直習慣于開闊和蔚藍——都20年了,我們濤聲不變,信念不變,眼神和手心里的血都不變。
那一定是一個不復再來的年代。大致20年前,那么多的文學青年,那么多的詩歌歡樂,那么多的熱情交往,在那個鳳凰花紅得足以讓人淚流滿面的海島,在那一片滿滿都是麻雀叫聲的木麻黃林,在那方作為海欽兄和我詩歌寫作之“重要他人”的吳武坤老師的家鄉的叫“澳角”的土地……對我來說,那是需要感恩的一段青春——我整個的生命走向與之有著不可更替的宿命的牽連;而在海欽兄那里呢?我相信,他一定和我一樣,時常回望,時常退回去,辨認自己最喜歡的那幾個詞、句子和面孔。
所以我有很多感慨:是什么抽去了我的那么多的朋友的詩歌神經呢?他們,現在,沒有精神的意外,沒有語詞的驚喜,沒有靈魂的不安,生活像生活一樣行進,這當然也是好的,他們有其他的滿意與富足。只是,這并不意味著,詩歌只會給生活帶來麻煩和艱難。至少,在我和海欽兄這里,情況是相反的。至少,我敢說,沒有人可以比我更加確信海欽兄如此的心靈陳述:“無論是在獵漁生涯中,還是在商海搏擊場里,我都能堅持對文學的吸納與溫習,這樣才不至于在人生的航道上因滔天的惡浪而造成內心的失重和信念的危機。因此,詩歌就成了我生命的舵。”從海欽兄身上,你可以看到文字與閱讀是怎樣保持住了一個人心的柔軟和骨的堅強。當詩成為身體的神,任何強力都搬移不走。
這么多年來,我們延續著自己的生活和詩歌。他在他的路上,我在我的書間。他在他的經濟浪潮中擊水橫舟,我在我的文字世界里獨孤求敗。他一直當我是好兄弟,我一直稱他作“大哥”。在我們這里,兄弟情感慢慢超越了詩歌的友誼。讓我尤為感懷的是,他把我的“狐朋狗友”都當成了他的兄弟。這種信任相當于我們對語詞的忠誠。我更愿意把它歸之于詩,歸之于內心的道德律,而不僅僅是江湖義氣,不僅僅是“人情往來”。
就我所知,海欽兄在他所在的澳角村算是個“大哥”,在我們家鄉東山也算是個“人物”。這當然得益于他為人的正直,處世的豁達和做事的誠信。而他在藝術上的清醒與謙卑,更為同好所稱道。
收在這個集子里的140多首詩,分為6輯,第一輯和第二輯,大都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詩作,這是一個掙扎、苦悶而又充滿前進能量的“許海欽”;從第三輯到第六輯,更多的是近些年的心情抒寫,有點輾轉,有點神傷,有點欲語還休,但分明是一個柔軟的、深情的、熱愛的、懷念的“許海欽”。語言的細膩是因為感覺的細膩,語言的美好是因為心靈的美好。作為海欽兄多年的讀者,我為他的這種突變而欣然,更為他的心靈的打開與提升而暗自得意。所以,在我看來,這個集子與其說展現了海欽兄二三十年的寫作之路,毋寧說是他拒絕庸俗日子、尊重頭上星光、堅守唯美內心的語詞見證;與其說是海欽兄對曾經的青春歲月的緬懷與追思,毋寧說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感恩和對神圣情感的詠頌。
就詩歌寫作本身說,海欽兄屬傳統一路,詩作有明確而集中的抒情對象,有強烈的形象感,以比喻或象征推進,心象一體,情景互映,真摯而自然。在他這里,心靈的真誠是最高的美學——當我們看多了那些“小文人”的矯情和故作神圣與高雅的時候,你會感到,“心靈的真誠”在詩歌乃至所有藝術中是一種多么重要的質素和底蘊。也就是在這里,海欽兄超拔了他作為一個“小學生”在知識格局上的局限,成為一個真正靠近詩歌的人。他把這本詩集取名為“藍色的血液”,正意味著他骨子里的浪漫而憂郁的詩歌氣質。
所以,我也就理解了海欽兄不管身陷何處,不管處于怎樣的生存境地,都能夠執筆書寫,都能夠保持心靈的高貴與敏感,聽命于心靈的召喚與傳達,并形諸分行的文字和節奏,同時給自己帶來諸多“多出生活的竊喜”。那么,也許可以說,正是一個人的“校外生活”或者說“業余生活”,決定了他的可能的靈魂高度、精神廣度和生命強度。也是因此,我可以面朝“閩南”,對這個我一直稱作“大哥”的漢子說:詩會讓我們活得更加好,更加有意思,更加心猿意馬。
尤其讓人高興的是,在何強社長的熱情關注和熱心促成下,海欽兄的這個集子將由海峽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這對他對我都是一件和海一樣大的事。我也把他再三叮囑我非寫不可的這篇所謂序言,當作我寫作史上和海一樣蔚藍的文字來對待。我感到是那樣的意猶未盡。我感到還有那么多的心緒被這個北國的冬天所冰封。如此,就以我寫于去年12月的一首詩,來給這些略帶激奮的文字增添一點可愛的“嘴臉”吧——
怎么流,水都不累,怎么冷水都不抖
當然了,怎么疼水也保持沉默
水照料著自己的潔凈,每日健身,兩岸散步著唐朝之春
飲酒談詩,再沒有比這更能避免副作用
一個童年的小角度,適合此時心猿意馬
抄下月光的族譜,從夜色中找到親人
影子為記,星星開門,這是我的新房啊
所以請看著我,休管下一句
是否靠近了死亡。我只為美效勞,生生不息
我的邊境雪落三尺,我的世界史尚未成年
我的神還在私奔途中。在今年的圣誕論壇上
我只說:你好,人間!
那么,當我再次感受到海欽兄的“藍色血液”悄悄蕩漾的時候,我分明已經看到他作為一個閩南漢子的緊接著的洶涌與澎湃……
2008.1.23夜于北京安貞
(許海欽,1962年2月生于福建省東山縣澳角村。未修完小學課程便一腳邁進了生活的大學,從此在大海中“深造”,偶有詩歌、散文發表。現為福建省青年商會理事,漳州市人大代表,漳州市私營經濟協會副會長,東山縣作家協會副主席。)

顧北,安琪,老皮,林茶居,陳功。攝于2008年8月3日,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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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0596詩刊》2014年總第7期,漳州詩歌協會主辦,康城主編。作家網編輯安琪選入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