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天下農人》,首先讓我聯想到北方冬天的大地。開闊、清寂,沒有了春的喧鬧,夏的急燥,秋的盛譽,只有寬廣和樸素。
讀《天下農人》,還讓我聯想到作家的自我修為。中國古人非常重視人品與文品的關系,認為只有人品高尚,藝品才能高潔。事實也的確如此,作家沒有過硬的內在修養,很難創作出優秀的文藝作品。文藝創作當然包含一定的技巧,但是,就創作行為本身而言,我更愿意將它理解成這樣一種行為:創作是一種輸出和發散,它所產生的每個文字,都攜帶著作者個人的氣度、內涵和品格。某種程度上說,文藝創作比拼的,不是誰的手法更高超,而是誰的底蘊更深厚。有學養、涵養、修養的作家,才能心地澄明,胸襟闊大,目光深邃,情懷慈悲,才能接地氣、訴真情,有活力,自覺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記錄著人民的軌跡,講述著人民的故事。
如果說歷史是個大舞臺,人民就是這個舞臺的真正主角。人民在不同時期的實踐活動,構成了一部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而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我國文學繁榮發展的成功經驗,也是我國文學界的優良傳統。新中國成立之后,趙樹理、柳青、胡正等老一輩作家,長期扎根基層,與人民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創作出了《三里灣》、《創業史》、《汾水長流》等一批文學經典。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強調,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人民是文藝創作的源頭活水。能不能搞出優秀作品,最根本的決定于是否能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文藝創作的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天天農人》就是魯順民接地氣、打深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創作出的一部關于山西省農村歷史和現實的隨筆札記,花城出版社出版,收入新鄉土文學叢書。全書洋洋35萬字,546個頁碼,作者把社會學方法引入散文寫作,富于歷史感,講究科學性,又有文學性,散發著一般鄉土散文所沒有的張力和厚重感。
魯順民,山西省河曲縣人,1986年開始發表作品,1987年畢業于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同年參加工作,任中學語文教師8年,1996年調入山西省作家協會,200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散文報告文學集《380毫米降水線———世紀之交中國北方的農村和農民》,報告文學《送84位烈士回家》《王家嶺的訴說》,長篇散文《山西古渡口——黃河的另一種陳述》等,作品多次獲獎,現任《山西文學》主編。
《天下農人》收入的34篇長短不一的文章,分別以不同的視角展示了一個個生活在最低層的生命個體的不同側面,我們可以看到人生的美好與無奈,不僅豐富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也豐富了我們對這個社會的認識。這源于作者長期焚膏繼晷從事農村問題的研究和寫作,掌握大量的調查材料,十分熟悉農村社會和農民生活。讀《天下農人》,讓我感覺到魯順民的文字也有四季,有的溫煦如春,有的濃烈似夏,有的冷峻若秋,有的犀利猶冬。他用四季的文字組成了一片片文字的田野,帶著泥土的樸素與真誠,一絲絲,一茬茬,生生不息,扎根大地。其實,他就是這大地上的農人,在文字的四季里穿越奔波,守候守望,既有四顧茫然的焦灼,也有滿懷期待的喜悅。
文學創作是一種理性指引下的情感藝術創造,優秀作家的感情世界必須始終與人民群眾相通相連,他的情感態度乃至價值立場必須始終站在普通勞動者一邊。魯順民始終關注著農民,作為農民的兒子,他對中國農民的命運充滿了焦灼的關切之情。關注農民的生存和命運,成為了他作品最核心的問題。譬如《河流四章》《向一九八0年的麥子致敬》《老蘇》《老高》《公辦王家山》《扶貧流水》《饑餓的事情》《感概王家塔》《失憶的蛟龍》等篇什,流淌著作者濃濃的鄉土情結。《天下農人》中的人物和事件,基本上都是發生在鄉村里的普遍勞動者的平凡事件,從作品中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作者的情感態度始終是站在人民群眾一邊的,尤其對改革開放后農民的命運進行熱切的觀照。作者對三老漢、老蘇、老高、李津他爸,村支書老苗、楊凡這些普通勞動者,就像敘述他的親兄弟一樣,既準確地把握住了他們的性格特征,真實地描繪出他們的命運發展,又對他們傾注了充分的愛和理解。并按照生活本身的邏輯、采用生活本身的樣式反映生活。也正因為這樣,作品才具有了特別的藝術感染力。為了真實、生動地反映王家嶺礦難救援工作,魯順民連續十幾天吃住在事故現場,不厭其煩地采訪煤礦農民工30多人,與他們談心、交心,零距離接觸,搜集了豐富的生活素材,積累了大量第一手資料,使自己的藝術觸角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人物生活現場中的所有氣息,使自己的創作與筆下的人物息息相通,從而完成了7萬多字的《王家嶺礦難采訪手記》,真實再現了這一重大事件并對這一重大事件進行了深刻反思。普通勞動者在《天下農人》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和不同尋常的意義。《天下農人》給文學工作者的一個重要啟示就是,文藝創作要始終站穩群眾立場,始終站在普通勞動者一邊,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這是一個作家應有的基本情感態度和價值立場。在文藝創作中一定要始終把人民的冷暖放在心中,把萬家的憂樂傾注筆端,以樸實無華的藝術語言、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記錄和表現人民群眾實現中國夢的時代主題,謳歌奮斗人生,刻畫最美人物,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優秀作品,不斷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這是一個作家應有的責任和擔當。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精神。優秀的富有良知的作家基于對人類、國家、民族真誠的愛,會在作品中對人類、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表現出熱切的關注、深切的憂慮,自覺肩負起推進時代發展的崇高的社會責任與神圣的歷史使命。《天下農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歷史意識很強,能夠感知社會發展方向。魯順民選擇用現實主義手法,記錄了山西農村的時代變遷,展現了當代中國的農村社會生活。因為他堅信扎根人民群眾的現實主義在中國不會過時,在現有的歷史范疇和以后相當長的時代里仍會有蓬勃的生命力。他在《天下農人》所表現的對普通民眾的關切和對社會發展、對民族前途命運的責任感、使命感,具有恒久的打動人心的力量和感人至深的藝術魅力。
很喜歡《河流四章》中的這段文字:“黃河對于老船工三老漢來說,永遠是一條有生命的河流,那河流有性格、有脾氣、有血、有肉,在他眼里,眼前的黃河就是一頭被飼養了幾千年幾萬年的獸,或者說,這條河是供養著人走,供養人活,供養人悲悲喜喜的一條母血之河。他對河充滿的那種愛意和溫情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他對河充滿著的那種敬意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陪著老艄公在河岸上靜靜地坐下來聽河吧,抽一棵小蘭花,少頃,再少頃,河果然有聲音,是濤聲,是水聲,是山水的和鳴,或者,發出聲音的竟或是大地本身,竟或是聽河者的心聲。”
這讓我更多聯想到北方的廣袤原野。包容一切,生長一切,養育一切,可以花開綻放草木葳蕤,也可以安寧沉寂冰封雪藏。它的樸素里孕育著豐饒的生機,它在艱辛中蘊蓄著生長的力量。我的鼻子似乎聞到了就要鉆出地面的青草的味道,一望無際碧綠的莊稼的味道。我的眼睛依稀看見在文字的田野里,一個個跳躍閃亮的字符正拔節、正生長。我期盼那些字符不是在四季花開的溫室里安逸地繁榮,我期待它們是從冰封的大地深處穿越寒冷帶著河流與青草的春意,帶著泥土的樸素與真誠而來。當它破土而出迎接明媚春光的那一刻,我相信,那才是浩蕩的生命,那才是生命的河流生生不息。
每一個文字都是一粒種子。讓我們守望在這片文字的田野上,期待一粒粒飽滿的種子,期待一次次春華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