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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


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
 
鐵舞/文
 
對一種寫作行為下定義,給它一個恰當的位置,不至于讓人產生誤解,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但我一直沒有做成,原因是,給某事物下定義必須符合兩個條件::一,這個定義必須涵蓋該事物的全部特征;二,它不能另有異義,它的義閾必須是明確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有一個叫”砸詩會”的微信圈讓我對一首詩做些評價。我說這首詩當歸入“口語分行寫作”,脫口而出,事后想想,這六個字還是頂恰當的呢,對認識當下的新詩寫作現狀還有點用處。
 
口語分行寫作,是怎樣一種寫作呢?

先舉個例子,有這樣一段話:

燒吧,把一切都燒光,一丁點都不留,如果不把人燒死的話,就把東西都燒光,首先把錢,其次把各種證件(包括結婚證),再次把照片(包括所有幸福的照片)(盡管所有不幸福的表情和動作從來都不攝入照片)最后把做愛的床和衣服一把火燒光,跟大家一起燒光,跟大家一起成為赤貧,跟大家一起過“第三世界”的日子,燒光,徹底燒光,然后我們穿著褲衩離婚。

在學校的課堂上我把這段話做成PPT放出來,請學生評議,這是什么文體?

“說話!”

又問:“是不是詩?”

“不是!”

換一個班級我把文字換個形式做出來:
 
燒吧
 
燒吧,把一切都燒光
一丁點都不留
如果不把人燒死的話
就把東西都燒光
首先把錢,
其次把各種證件(包括結婚證)
再次把照片(包括所有幸福的照片)
(盡管所有不幸福的表情和動作從來都不攝入照片)
最后把做愛的床和衣服
一把火燒光
跟大家一起燒光
跟大家一起成為赤貧
跟大家一起過“第三世界”的日子
燒光,徹底燒光
然后我們穿著褲衩
離婚
我請同學朗讀一遍,問:“是什么文體?”
“詩。”
回答是異口同聲的。
又問:“為什么說是詩?”
“詩都是這樣分行的。”

看來,分行已經成為新詩(自由體詩)的外型標志。

北京大學教授辜正坤說:“真正能把詩同其他文學樣式區別開來的形式特征,只有這兩點:押韻和分行。在現代意義上,分行甚至比押韻更重要。我們把一篇純粹的散文稍加處理,分行押韻,雖然也可能很枯燥的、蹩腳的詩,你卻不能不承認它是詩,因為它具有惟有詩才具有的標志。同理,把李白和莎士比亞的最好的詩取消韻腳和分行形式,和其他散文放到一起,則我們必定認為它是散文,或是抒情散文,卻絕不會認為它是狹義上的詩。”

事實上再差的口語,你把它分行,你拿出來,別人也會把它看成是詩(有些合起來則既不是詩,也不成散文,什么都不是)。

所以,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它的妙處就是能被看成為詩。
 
上述引詩引自一本號稱《大詩論》的中國當代詩歌批評年編,其中一篇題為《干貨》的文章,作者是澳大利亞歐陽昱,是一個華裔教授。在歐陽教授眼里這首《燒吧》是一首很好的詩,他解釋道:

這首詩看到最后,朋友“噗哧”一聲笑出了聲,覺得好玩,但也僅此而已,因為他并不知道這首詩的“秘密”,那就是它寫于209年3月份的維省大火。當時火勢緊密,到了我這條街彌漫著硝煙般煙霧的程度。這首詩在中國發表,又沒有些詩外信息,如果詩人死了,寫詩的日期和地點全部抹去,再好的評論家,也無法把詩和現實聯系在一起,就只能就詩論詩,而無法就事論詩了。從這個角度獎,詩歌是需要秘密的,否則就是消息、信息。

這段話里我覺得有句話說得是對的:“詩歌是需要秘密的,否則就是消息、信息”。然而我覺得他所寫的這首詩的“秘密”仍然是“消息、信息”,我們知道了這些“秘密、消息”以后,我們還能知道些什么呢?古往今來,凡好詩都藏有秘密,這一點應成為通識。

我在課堂上做的那個實驗,驗證了一個事實:一旦把文字分行,人們就會把它當詩看待,一旦得到詩的“禮遇”,這段文字就閃閃發光了,詩評家就會像詩一樣體會它的詩意了。這樣的事,我們不是經常見到的嗎?分行真是很奇妙。眼下這種分行寫作已經遍布全世界了。我有一個朋友將和孩子在一起吃飯時說的話記下來,分分行,就被認為是詩了,孩子也被看成是“小詩星”了,朋友帶她一起去哈爾賓參加一個文壇活動,孩子逢人就說我是小詩星,拿出手機朗讀自己的詩,這是真實的事。

所以,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其有妙處或無妙處其實是無所謂的,只要分行就是了!
 
歐陽教授的“干貨”中還有一首:
    
起來,放下
 
     腿子起來了
     身體放下了
     身體放下了
     東西起來了
     東西起來了
     精神放下了
     精神放下了
     身體起來了
     身體起來了
     一切放下了
     惡的起來了
     一切放下了

作者對這首詩也頗為得意,據知,那一年作者參加第三屆青海湖詩歌節后,到蘭州、西安、深圳一帶周游了一圈,寫了40多首詩,把絕大多數拿出來投稿,其中不少還在長安詩歌節上展示了一下,唯有上面這首沒有亮相,只是在朋友家的一次派對上,拿出來試讀了一下,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朋友說,這一首好!一下子把前面讀過的幾首都否定了。那晚上,席間充滿了一個“起來”“放下”的語序,被詩歌的韻律所主宰,大家都覺得很好玩。作者感嘆,這都是些數十年如一日不讀詩的人呀!

我感興趣的是,寫了40多首詩,為什么唯有這一首沒有拿出去發表?這是一;二,朋友說,這一首好,好在哪里?三,席間充滿了“起來”“放下”的語序,那氣氛是被“詩歌的韻律”(夠高雅)所主宰,還是被那種調笑(娛樂)的氣氛所主宰?作者的感嘆,忽然讓我感受到一種新詩的出路:原來,詩要寫得這樣才受歡迎呀!

想必作者的朋友圈知識分子為多,數十年如一日不讀詩,也叫人驚嘆!而作者還堅持寫詩也不容易。只能這樣解釋,他對詩有種特殊的趣味。

我有點好奇,有一次在一個隧道工人的聚會上,我把這首詩也朗讀了一遍,(這些才真是從來不讀詩的朋友),他們聽了一遍以后,第一個反應:“下作!什么‘東西’起來了!”我趕緊聲明,這不是我寫的詩,是澳大利亞一個教授寫的。看來寫這樣的詩要走到民眾中間去也是有問題的。知識分子的那份“高雅”,在我的工人兄弟眼里看來是“下作”,究竟誰“高雅”了誰?誰“下作”了誰?

所以,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在一部分人眼里是高雅的情趣,在另一些人眼里并非是高雅。
 
為什么有這樣一種寫作?


歐陽教授有一篇妙文——一封給朋友的信,我認為是值得一讀的,它有助于對這類文體(我尊重地稱這是一種文體),文章不長,引述如下:
 
謝謝高尚兄。詩歌已經為世人不齒。當我問我教的那些80后、乃至90后的學生看不看詩時,幾十個人中舉手的僅有一二。當我在問他們是否寫詩時,這些人居然哈哈大笑起來,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滑稽了。

這次在深圳于朋友讀詩,同行的還有兩個商人朋友。他們在那兒如坐針氈,完事后怨聲載道,但我不怪他們,我怪哪些詩人,因為他們讀的詩實在距離現實、現世太遙遠,太不相干。用一句時尚的話來說,就是太他媽裝逼。

其實口語并非口語,還是唇語、舌語,以及口腔語和嘴語。它是直接于快感、口感直接相連的。我以我手寫我口。好像是朱自清說的,就是這么簡單,但口語詩又跟口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為我們寫詩時,從來沒有用口去念過,只是從手上、指上走了一遭,在心中、在腦中過了一遍,所謂口語是一種快感詩,最求快感的詩歌,而不是那種故作深沉,寫得誰都看不懂的詩。直到今天,在中國、在澳洲,這種裝逼詩還大有市場,特別是在澳洲。最難懂的詩,其實最容易寫,我就這么寫過、玩過,用英語,在澳洲大報發表過,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一切拆穿,讓他們知道詩歌的真相。有個澳洲白人傻B夸口說:他一部小說寫了10年。還有一個傻B說:他把一首詩修改了十幾次。可是我要說,我最好的詩歌永遠都是一次也沒有修改的。我的英文詩歌7年連續被收進澳洲最佳詩歌選,沒有一首是修改過一個字的,就這么簡單。

一個詩人,就是一條不斷創新的河流,溜到哪兒,就創作到哪兒,就想我那樣,隨處走隨處寫,哪怕走進墳墓連骨灰都在寫,通過后世來寫。
 
我喜歡這封信,讀完以后,我在心里禁不住在心里冒出兩個字:牛B!(與傻B對應)

這封信非常真實(因為是私信,斷定是干貨)。

但這封信里同樣充滿了有智慧的錯誤,我喜歡這種有智慧的錯誤,因為通過這種錯誤看到事情真實的一面。

“詩歌已經為世人不齒”,這話肯定不對。他所教的那些80后、90后不能代表全部世人,即使80、90后不齒詩歌的,也要問問他們的理由。也許作者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怪那些詩人,因為他們讀的詩實在距離現實、現世太遙遠,太不相干。用一句時尚的話來說,就是太他媽裝逼。那些詩人是誰?有沒有臧棣?有沒有伊沙?(我特提出他們倆,因為在大陸,他們有帶表性,以后要寫入“文學史”的)伊沙的詩大概不會被歐陽教授說成傻B的,伊沙要是看到上面一封信肯定笑死了,因為這封信關于口語詩的解釋是全新的(伊沙門戶的招牌語還是很斯文的)。而臧棣的詩可能會被罵成裝B的,而且肯定是雙料裝B!

說明一下,我為什么要把大詩人臧棣拉進來,因為在微信圈里,有人傳發這樣一條評論:

“臧棣或許是一個創意天才,但是不是一個詩歌上帝呢?他的寫詩方法可以在廣告公司開個培訓班,用這種方法激發人的思維,挖掘無限的創意能力,是很好的。但要在詩群里給人做個榜樣不行。在大學課堂里給學生做個詩歌可能性的講座是好的,也屬高級層次,當要放到詩歌普泛層面上來提倡是有問題的。”這條微信還算中肯。我把這條微信轉發給南京理工大學的一個翻譯家,得到一個回答:“這樣,他有海外留學背景。西方文化有成熟的一面,他的東西似乎可認可。他有些思想,有過網絡簡單交流,整體看,他的東西不高級,一般教學?不好說了……人還行……”順便扯了進來。

的確,歐陽教授說“口語并非口語,還是唇語、舌語,以及口腔語和嘴語。它是直接于快感、口感直接相連的。我以我手寫我口。好像是朱自清說的,就是這么簡單,但口語詩又跟口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為我們寫詩時,從來沒有用口去念過,只是從手上、指上走了一遭,在心中、在腦中過了一遍,所謂口語是一種快感詩,最求快感的詩歌,而不是那種故作深沉,寫得誰都看不懂的詩”而臧棣的詩歌是不是故作深沉且不說,很有寫詩是寫得誰都看不懂,倒是事實。    

歐陽教授最牛的一句話是最難懂的詩,其實最容易寫,我就這么寫過、玩過,用英語,在澳洲大報發表過,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一切拆穿,讓他們知道詩歌的真相。”我們拭目以待。歐陽教授的信還讓我們知道,不僅在中國,特別在澳大利亞,這種詩歌還大有市場。難怪我的朋友會提及臧棣有海外背景,原來國外和國內都相似……

所以,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它原來是一種追求快感的詩,而快感也算是一種美學趣味吧!
 
趣味歸于道,道不同,不與謀,臧棣和歐陽教授肯定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得出這個結論并不難,難的是要解決一個困惑:新詩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從古到今詩歌一直在發展,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像打破了瓶子碎了一地一樣。現代人追求自由,快感的口語表達是最最能外顯的,現代人彰顯個性,像臧棣那樣發明一個“詩歌的風箱”,寫出一些朗讀時 “誰也看不懂的詩”,中國詩歌何去何從?誰能夠給個好的回答?

我舉這兩類詩歌為例子,想問一下這兩類詩歌如何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

美學老人朱光潛的《詩論》中有兩段話:“中國詩只達到幽美的境界而不能達到西方詩那樣的偉大的境界。”

“當前有兩大問題須特別研究,一是固有的傳統究竟有幾分可以沿襲,一是外來的影響究竟有幾分可以接受。”

我們今天創作現代詩是為了貢獻出偉大的詩。

上舉兩類詩能貢獻出幽美的境界嗎?能貢獻出偉大的詩嗎?

我一直認為,口語向上是詩語,口語向下是口水,如今口水詩多于詩語詩,簡直是滔滔黃河,奔流直下了,沒有人再把創作看作是想象的自由而神妙的過程,像歐陽教授那樣的“優等”(畢竟是大教授)口語詩,似乎也只是為娛樂提供有點技藝性的構思和趣味而已,歐陽教授在這方面還為我們提供了一條“干貨”,說美國有個詩人叫David Antin,據說從不用筆寫詩,而是直接上臺說詩,沒有任何準備。錄音機當場錄好之后,再整理成文字。感覺好極了。接著他就舉了一個自己的例子,一天早晨吃早飯時,他跟老婆談起一個他們都知道的女性的人生之路時說:“女人只要把身體打開,就有路了,到什么道,這就是道。”這話一出口,歐陽教授就覺得:哎,這不是詩又是什么?便立刻走到書房,把這段話用分行的形式寫下來。(注意,一定要用分行的形式,否則就只是餐桌邊上的一句普通的話而已。)我總覺得這種寫作和真正的創作畢竟是兩回事,至少不能算是很高級的;若這也算得是詩歌大道的話,那么我要說新詩已經走到頭了。與其相反極端的例子(如臧棣),在相反的方向上同樣證明了這一點。寫到這里,我忽然產生了一點新的聯想:人類社會經歷了蒙昧時代、野蠻時代和文明時代;蒙昧時代是以采集現成的天然產物為主的時期,歐陽先生那樣的口語寫作似乎處于這個時期;野蠻時代是學會靠人類活動來增加天然產物生產的方法的時期,這樣打一個比方,歐陽先生又進入到這一個時期了;文明時代是學會對天然產物進一步加工的時期,是真正的工業和藝術產生的時期,我們今天照例應該處于這一個時期,可是感受不到真正的藝術在產生,依然感受到的是蒙昧和野蠻。

當我們看到大量的不堪入目的詩歌,不管它裝B不裝B,你都不要憤慨,不要不安,不要罵它傻B,鎮靜些,你是真正熱愛詩歌的人,你就把它們看作一種分行寫作罷了。今天口語+分行,不口語也分行,詩也好,不詩也好,僅此而已。

所以,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我們不必對它要求過高。

舉歐陽昱為例,還因為他可能是一個50后的老教授了,應該是詩歌的嚴肅純正的擔當者,只可惜老男孩被詩歌消費主義俘獲,喪失了高級詩歌的寫作能力,如何為80后、90后做出榜樣呢?我認為這才是一個真問題。
 
我寧愿把這個時代看成一個手稿時代,畢竟這個時代有許多思想,沒有清一色的局面,任何一個世紀,都沒有涌現過如此變化多端的口語,詩語,口水,交相混雜,莫辨真假的景象,在繁雜喧囂中我們也許還能看到有另一種平靜。

手稿時代。也許是最平靜的
時代。許多作品,都收斂自己的光輝。
也許不是的,我想,這恰是崇山
準備聳起,大海正處于期待。

《大詩論——中國當代詩歌批評年編·2013》為評論家張清華主編,由東方出版社出版,這是一本資料匯集,既是資料匯集,就是為眾人共同享用。這一回我算是享用了一回,發揮一點資料的作用。至于歐陽昱教授的《干貨》一文,確有不少精彩的議論和許多有益的指點,是值得一讀的。我和歐陽教授素不相識,揣此陋文,目的是為了探索詩道,決無攻擊之意,若有冒犯,當請海涵。

 
鐵舞,一個具有批判性思維的上海作家,在沉默中探索,在寫作中砥礪,已在《文學自由談》發表《名不副實的“新海派詩”》《假如你也想雷人》《神話 思維 寫作》多篇獨立批評文字,這篇《有一種寫作叫“口語分行寫作” 》發表在2016年第5期(10月版)《文學自由談》上,指名道姓的批評,見識之外頗見勇氣。

                             
原載2016年第5期《文學自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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