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詩”是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積極探索（評論）
                                                                                                      
王曉波/文
 
現(xiàn)代“城市詩”是現(xiàn)代文學(xué)的一種積極探索。“城市詩”不但要展現(xiàn)城市的詩情畫意，如“咖啡酒吧的風情，高架地鐵的縱橫交錯”這些城市元素，更應(yīng)表達城市的現(xiàn)實生活，展示人們的精神追求。
 
作為一名詩人，我一直關(guān)注著相對于古典“邊塞詩”和“田園詩”而言的現(xiàn)代“城市詩”，亦曾就 “城市詩”的意境和表現(xiàn)方式，進行過多種形式的嘗試創(chuàng)作。當我讀到詩人鐵舞的詩句“夜色已降臨  明珠塔／在對岸放射著她魅力的光芒／我站在海關(guān)大樓一個郵箱邊上／向外白渡橋方向望去／一長排出租車熾白燃燒的大光燈／如人的欲望之火燒沒了眼珠／而我在寒風里等什么  我在等／詩人筆底的七星下的馬車／今夜駛?cè)氤鞘小保ā镀咝窍碌鸟R車今晚駛?cè)氤鞘小罚艺鸷秤谄渲械谋硎觥耙婚L排出租車熾白燃燒的大光燈／如人的欲望之火燒沒了眼珠”。深深震撼了我的，我想這其中誘因，就是詩歌中的“城市元素”。鐵舞的這一“城市詩”，是和現(xiàn)代化大都市“不文明”因素的一種“文明”對話；它有一種反思現(xiàn)代文明的“禪意”，它恰如其分地指出了隱蔽在當今現(xiàn)代都市的“不和諧”，現(xiàn)代文明中的“不文明”因素。詩人童話般地想像和渴望“詩人筆底的七星下的馬車／今夜駛?cè)氤鞘小保捌咝窍碌鸟R車”無疑是指 “零污染”的現(xiàn)代交通設(shè)備，但這又是不可能存在的一種盼望。詩歌禪意地指出：提高現(xiàn)代都市的幸福感，需要更多的“零污染”。
 
讀王維的“田園詩”，深感其詩“詩中有畫”、“詩中有禪”。其“田園詩”的特點，全在于其詩句中的“田園”元素風采的一再展現(xiàn)。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山澗中。”（王維《鳥鳴澗》）詩句子中的“桂花”、“春山”、“月”、“鳥鳴”、“山澗”極俱詩情畫意，以及充滿動感的“花落”、“夜靜”、“月出”、“驚山鳥”、“鳥，時鳴山澗中”更鮮活了詩中的意境。王維的“田園詩”，表現(xiàn)了一種淡泊寧靜的境界，一種人與自然親密和諧的關(guān)系，詩句充滿了禪意。
 
對“城市詩”，我有一種期望，希望當今的“城市詩”亦能做到“詩中有畫”和“詩中有禪”。作為一名詩人，我也做了一些積極的嘗試。“春節(jié)”是我國最重要的一個節(jié)日，古往今來，許多詩人墨客的筆下，“春節(jié)”的色彩都是“春聯(lián)”、“團年飯”、“炮竹”。如何使用“城市元素”，用“城市詩”的形式表達既傳統(tǒng)又充滿現(xiàn)代文明的“春節(jié)”呢？請看：
 
“這時候/電話鈴聲響起/手機的短信音樂/一次又一次/接連不斷/向我游來//這時候/墻壁上的時鐘/再也/耐不住喜悅/快樂地拍起/熱情的手掌/那十二聲歡響/在陽臺的孩子們/未能燃點煙花的剎那/悠然滑出大門/溜進/空曠的廣場/與鐘樓的巨響共鳴//這時候/我還沒有來得及/向親友/說出衷心的祝福/年已來到/每個平凡的家庭/漫天的禮花/早已燦爛了/城市的夜空”
 
以上這首題為《春節(jié)》的“城市詩”，春節(jié)的“城市”元素是：“電話”、“鈴聲”、“手機”、“短信音”、“時鐘”、“陽臺”、“煙花”、“鐘樓”等等。
 
“城市詩”不應(yīng)僅是城市物象的簡單陳述和堆積。在我看來“城市詩”的形式，應(yīng)具有三個維度：一是物質(zhì)維度，物質(zhì)是基礎(chǔ)，現(xiàn)代物品展示現(xiàn)代文明，“城市詩”反映的，不應(yīng)是鏡中花水中月，而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城市”。二是精神維度，沒有現(xiàn)代城市人民精神，就沒有城市詩意。三是城市的價值維度（尺度），“城市詩”應(yīng)展示城市人的價值尺度。
 
筆者認為：現(xiàn)代“城市詩”應(yīng)立足社會，以時代為背景反映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任何好的文藝作品都是植根于時代。我們現(xiàn)在所處時代，社會繁榮安定，百姓安居樂業(yè)，“和平、發(fā)展”是當今社會的主流，如果作者能把握好這一主流，其所寫的“城市詩”，必定能寫出深受人民喜愛的好作品。“城市詩”在現(xiàn)代社會有著廣闊美好的生存空間。
                                  
 
城市詩小輯：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食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只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卷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jīng)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
然后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于抓住了什么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松，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夜香港
      
傅天虹
 
光的神秘
溢出指縫
流動的是各種膚色
入夜
香港的美
全浮在海上
 
搖紅搖綠的摩天大廈
是寶石花的
翻版
夜總會是最亮的一把星星
正用全裸的耳朵
在潛獵
鯨的聲音
 
人欲橫流
物欲橫流
香發(fā)流成瀑布
渴望
膨脹
沿曲線上升
 
夜香港
珠光寶氣
連天上斜掛的月
也閃爍
一枚銀幣的
眼神
 
 
斷  章        
         
卞之琳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上海夜歌（一）    
           
公劉
 
上海關(guān)。鐘樓。時針和分針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鉸碎了白天。
   
 夜色從二十四層高樓上掛下來，
 如同一幅垂簾；
 上海立刻打開她的百寶箱，
 到處珠光閃閃。
   
 燈的峽谷，燈的河流，燈的山，
 六百萬人民寫下了壯麗的詩篇：
 縱橫的街道是詩行，
 燈是標點。
         
 
雨天入水都 
       
非馬
 
我們一走下游覽車
嫵媚多情的威尼斯
便迎了過來
伸出無數(shù)溫柔的小手
要把我們攬進
她的懷里
 
有備而來的女士們
這時候紛紛探手入行囊
掏出雨傘
把眼睛發(fā)亮嘴巴張得大大的老伴們
一個個
給勾了回去
 
 
芝加哥    
    
余光中
 
新大陸的大蜘蛛雄踞在
密網(wǎng)的中央，吞食著天文數(shù)字的小昆蟲，
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
而我撲進去，我落入網(wǎng)里——
一只來自亞熱帶的
難以消化的
金甲蟲。
 
文明的群獸，摩天大樓壓我們
以立體的冷淡，以陰險的幾何圖形
壓我，以數(shù)字后面的許多零
壓我，壓我，但壓不斷
飄逸于異鄉(xiāng)人的灰目中的
西望的地平線。
 
迷路于鋼的大峽谷中，日落得更早——
（他要赴南中國海黎明的野宴）
鐘樓的指揮杖挑起了黃昏的序曲，
幽渺地，自藍得傷心的密根歇底沏。
 
爵士樂拂來時，街燈簇簇地開了。
色斯風打著滾，瘋狂的世紀構(gòu)發(fā)了——
罪惡在成熟，夜總會里有蛇和夏娃，
而黑人貓叫著，將上帝溺死在杯里。
 
而歷史的禁地，嚴肅的藝術(shù)館前，
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
盲目的石獅子在守夜，
檻樓的時代逡巡著，不敢踏上它，
高高的石級。
而十九世紀在醒著，文藝復(fù)興在醒著，
德拉克魯瓦在醒著，羅丹在醒著，
許多靈魂在失眠著，耳語著，聽著，
聽著——
門外，二十世紀崩潰的喧囂。
 
　　
　　
        巴 黎     
         
        艾青
 
　　在你的面前
　　黎明的，黃昏的
　　中午的，深宵的
　　——我看見
　　你有你自己個性的
　　憤怒，歡樂
　　悲痛，嘻戲和激昂！
　　整天里
　　你，無止息的
　　用手捶著自己的心肝
　　捶！捶！
　　或者伸著頸，直向高空
　　嘶喊！
　　或者垂頭喪氣，鎖上了眼簾
　　沉于陰邃的思索，
　　也或者散亂著金絲的長發(fā)
　　澈聲歌唱，
　　也或者
　　解散了緋紅的衣褲
　　赤裸著一片鮮美的肉
　　任性的淫蕩……你！
　　盡只是朝向我
　　和朝向幾十萬的移民
　　送出了
　　強韌的，誘惑的招徠……
　　巴黎，
　　你患了歇斯底里的美麗的妓女！
　　……
　　看一排排的電車
　　往長道的頂間
　　逝去……
　　卻又一排排地來了！
　　聽，電鈴
　　叮叮叮叮叮地飛過……
　　群眾的洪流
　　從大街流來
　　分向各個小弄，
　　又從各個小弄，折回
　　成為洪流
　　聚集在
　　大街上
　　廣場上
　　一刻也不停的
　　沖蕩！
　　沖蕩！
　　一致的呼嚷
　　徘徊在：
　　成堆成壘的
　　建筑物的四面，
　　和紀念碑的尖頂
　　和銅像的周圍
　　和大商鋪的門前
　　手牽手的大商場啊
　　在陽光里
　　電光里
　　永遠的映照出
　　翩翩的
　　節(jié)日的
　　Severini的“斑斑舞蹈”般
　　輝煌的畫幅……
　　從Radio
　　和拍賣場上的奏樂，
　　和沖擊的
　　巨大的力的
　　勞動的
　　叫囂——
　　豪華的贊歌，
　　光榮之高夸的詞句，
　　鋼鐵的詩章——
　　同著一篇篇的由
　　公共汽車，電車，地道車充當
　　響亮的字母，
　　柏油街，軌道，行人路是明快的句子，
　　輪子＋輪子＋輪子是跳動的讀點
　　汽笛＋汽笛＋汽笛是驚嘆號！——
　　所湊合攏來的無限長的美文
　　張開了：一切派別的派別者的
　　多般的嘴，
　　一切奇瑰的裝束
　　和一切新鮮的叫喊的合唱啊！
　　你是——
　　所有的“個人”
　　和他們微妙的“個性”
　　朝向群眾
　　像無數(shù)水滴，消失了
　　和著萬人
　　匯合而成為——
　　最偉大的
　　最瘋狂的
　　最怪異的“個性”。
　　你是怪誕的，巴黎！
　　多少世紀了
　　各個年代和各個人事的變換，
　　用
　　它們自己所愛好的彩色
　　在你的臉上加彩涂抹，
　　每個生命，每次行動
　　每次殺戮，和那跨過你的背脊的戰(zhàn)爭，
　　甚至于小小的婚宴，
　　都同著
　　路易十六的走上斷頭臺
　　革命
　　暴動
　　公社的誕生
　　攻打巴士底一樣的
　　具有不可磨滅的意義！
　　而且忠誠地記錄著：愕某沙つ愕哪炅洌?
　　你的性格和氣質(zhì)
　　和你的歡喜以及悲哀
　　巴黎
　　你是健強的！
　　你火焰沖天所發(fā)出的磁力
　　吸引了全世界上
　　各個國度的各個種族的人們，
　　懷著冒險的心理
　　奔向你
　　去愛你吻你
　　或者恨你到透骨！
　　——你不知道
　　我是從怎樣的遙遠的草堆里
　　跳出，
　　朝向你
　　伸出了我震顫的臂
　　而鞭策了自己
　　直到使我深深的受苦！
　　巴黎
　　你這珍奇的創(chuàng)造啊
　　直叫人勇于生活
　　像勇于死亡一樣的魯莽！
　　你用了
　　春藥，拿破侖的鑄像，酒精，凱旋門
　　鐵塔，女性
　　盧佛爾博物館，歌劇院
　　交易所，銀行
　　招致了：
　　整個地球上的——
　　白癡，賭徒，淫棍
　　酒徒，大腹賈，
　　野心家，拳擊師
　　空想者，投機者們……
　　啊，巴黎！
　　為了你的嫣然一笑
　　已使得多少人們
　　拋棄了
　　深深的愛著的他們的家園，
　　迷失在你的曖昧的青睞里，
　　幾十萬人
　　都花盡了他們的精力
　　流干了勞動的汗，
　　去祈求你
　　能給他們以些須的同情
　　和些須的愛憐！
　　但是
　　你——
　　龐大的都會啊
　　卻是這樣的一個
　　鐵石心腸的生物！
　　我們終于
　　以痛苦，失敗的沮喪
　　而益增強了惴派渥諾墓獠贍愕陌諒?
　　卻拋棄眾人在悲慟里，
　　像廢物一般的
　　毫無惋惜！
　　巴黎，
　　我恨你像愛你似的堅強：
　　莫笑我將空垂著兩臂
　　走上了懊喪的歸途，
　　我還年輕！
　　而且
　　從生活之沙場上所潰敗了的
　　決不只是我這孤單的一個！
　　——他們實在比為你所寵愛的
　　人數(shù)要多得可怕！
　　我們都要
　　在遠離著你的地方
　　——經(jīng)歷些時日吧
　　以磨煉我們的筋骨
　　等時間到了
　　就整飭著隊伍
　　興兵而來！
　　那時啊
　　我們將是攻打你的先鋒，
　　當克服了你時
　　我們將要
　　娛樂你
　　擁抱著你
　　要你在我們的臂上
　　癲笑歌唱！
　　巴黎，你——噫，
　　這淫蕩的
　　淫蕩的妖艷的姑娘！
 

 
王曉波簡介：
 
中山市詩歌學(xué)會主席、中國詩歌萬里行組委成員、《香山詩刊》主編。曾獲人民日報社作品獎、中山市優(yōu)秀精神文明產(chǎn)品獎、中山文藝精品獎等獎項。著有詩集《生命•情感》、文集《銀色的月光下》；其詩學(xué)評論《吹掉泡沫 還詩歌以亮麗》（載《人民日報》2002年6月11日）和《不敢茍同的錯誤詩學(xué)》（載《作品與爭鳴》2003年7月）曾受到廣泛關(guān)注；其散文多次入選《散文選刊》主辦的“中國散文排行榜提名作品”；有作品載于《人民文學(xué)》、《人民日報》、《中國作家》、《詩刊》等刊物，有詩作被《青年文摘》、《意林》等刊物選載；有作品入選《中國詩歌選》、《大詩歌》、《中國詩歌年度選》等多種選本。
 
2017年春節(jié) 廣東中山 整理輯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