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堅的口語帶有很強的北京話特征

右一為詩人阿堅

本文唐欣(左一)與作家張弛
阿堅(1955--)是新世代詩人里最年長的一位,也是經歷最具傳奇性和豐富性的一位。他曾參與1976年的四五運動(而其他大多數新世代詩人那時還是懵懂的兒童),1978年他從工廠考入大學,1983年春即從任教的中學辭職(他可算是當代中國最早的自由職業者了)。以后,旅行和寫作,兼做零工。他還當過運動員,主編過《啤酒報》,出版過小說、樂評和隨筆以及數種旅行記。他的詩數量龐大,取材多樣,內容蕪雜,形式獨特,他特立獨行的生存方式和與此相比照輝映的文本狀態,展示出詩人與詩歌對自由之境的向往、勘探和趨進。
“我們所做的,不是偉大的事情/當明白這一點,我們很從容。”“不再尋找,手里的已經夠用/我們也不必節省應該的生命。”“展開自己的手/無數道路縱橫/撫撫自己的頭發,方向數不清。”(《找不著偉大》)。“太陽上路的時候,剛剛早晨/流星上路的時候,正是夜深/風兒上路的時候,不分時辰/白云上路的時候,蔚藍均勻”(《空中的路》)。這是他出發時的歌曲,自信、大氣而舒展。他對民謠節奏,有一種天然的敏感,他的一組詩,就叫作《當代謠風》:“枕著錢包,很難睡著/不枕錢包,又怕丟掉/錢多生鬼,夢中亂闖/掙到了錢,丟掉了覺”(《有錢難買好覺》),風趣中有著通透的智慧,這種灑脫當然也很容易轉化為充滿情色意味的場景:“我問好么,今晚應該/她不說不,臉兒深埋/小腰如云,小手如胎/春蟲吟吟,夜流窗外。”(《平兒》)。這里面我們既能聯想到《詩經》、《樂府》的傳統,又有著當代文學里少有的自然的清新。他還有一些詩歌則向我們展示他所經歷的種種帶有荒謬性和喜劇感的特殊生活:“我在報社混飯有時也混點其他/一陌生人進來,裙子卻很眼熟/我說我是助編,你跟我談吧/她說哇,你好年輕啦主編先僧/她遞上稿子,我問還有么/她扭扭裙子,像個特號花蕾/我知道這種花裙子帶扣很活/她假冒天才,我就假冒主編/堅持原則,啥時讓搞啥時上稿。”“寫文章可以不吃飯,吃煙就行/煙比飯貴,可文章越賣越賤/終于郵遞員喊我拿圖章,好聽/卻騙人,不是匯款是掛號退稿/無法去胡同商店再賒賬 “(《破落中的維持》).這種灰色的、市井的、嬉鬧的,甚至是快樂的詩篇顯示了一種包容時代和生活的野心,也展示了一種既不自高自大、也不自輕自賤的、平視社會與自身的眼光和胸懷。這里面的詩人形象,也徹底還原為它的肉身——在現場的、貌似形而下的、經常是困頓的,但卻欣然享受著這一切的平民,他通過滔滔不絕的、插科打渾的、自嘲的、機智的“說話”也超越了他講述的狀態,而向我們奉獻出一種混濁的、喧騰的、俗氣卻也健康的詩意(有興趣的讀者還可參看他的小說《獨自上路》等等,跟他的詩歌,主要是他的生活都形成某種互文關系,在中國,活得如此無拘無束的家伙可真是不多)。這是阿堅的長詩《自由宣言》:
無數故事的閃現,很多個省份
很多種好酒很多次西藏很多姑娘
很多次饞后吃飯才是報仇解放
很多次斷煙后抽煙才抽出天堂
很多次逃離她們才回到故鄉自己
很多次買書賣書,書架像飯店客房
很多次干掙不了大錢的工作很多次借小錢
錢也會說話,我聽得懂,裝不懂
……
有時自由了沒有,你也不知道
界線不絕對,得進入自由很多 才有反應
反之,剛有了點自由,人就特警醒
仿佛已經背離自由十萬八千里了
自由與不自由之間,有一寬闊地帶
在自由看來,那中間地帶也屬不自由
在這首長達100多段的詩里,阿堅帶我們觀看了、分析了、解釋了自由——這個人的靈魂里最重要的元素的今日處境,這輕松后面沉重、歡樂底下疼痛的一面。這已成為當代長詩里的一部不可復制的重要作品。
阿堅的口語帶有很強的北京話特征。這既給了他一種爽脆流利的氣勢和動感,但也帶來了缺乏節制、浮滑、饒舌的缺憾。有時候詩歌還是需要有一些阻力和磨擦的,我們在讀得順暢的同時也感到回味的不足。
(本文摘自唐欣《說話的詩歌》第九章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 寫于2003年)
作者:唐欣
來源:西局書局 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