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閘渲泄  批問思索
——讀杜衛東長篇小說《吐火女神》
 
　　張建術/文
 

《吐火女神》杜衛東/著

　　杜衛東的長篇小說《吐火女神》是一部壓手之作，是一部汗溶于淚、淚溶于血的剔骨撥肉之作，是一部起閘渲泄、長歌當哭的長恨之作，是痛中思痛、批問思索、尋求癥結解答之作。作家在講述股市人群的悲歡遭遇時，盡可能張大觸角，以圖涵納廣闊的社會內容，由表及里地梳耙世象，切入認知。
　　
　　這部長篇小說在2004年曾以《右邊一步是地獄》為書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首印三個月即再版，并被多家都市報連載。時隔十二年，《光明日報》出版社再次隆重推出，不得不感嘆作家對國有資產流失、官員腐敗、股市黑幕等社會病象的前瞻性書寫。因為作家具有穿越冗長生活表象直抵生活本質的目光與勇氣，使這部長篇小說的現實意義與生活經驗非但沒有過時，反而愈發突現其描述的真實與見解的深刻。
　　
　　作家在再版后記中透露他的創作動機：“反映股市的文學作品已然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反映莊家與機構之間的爾虞我詐，從一個普通股民的視角來描寫股市的作品還不多見。中國有八千萬股民，涉及到的人口兩三個億。中國的股市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功不可沒，沒有他們的參與，中國的股市一天也存在不了。而他們作為一個弱勢群體，有著太多慘痛的經歷，由于信息來源不對等，加上莊家做套，機構設局，他們有如案上魚肉，一個個賠得慘不忍睹，遍體鱗傷。作為一個龐大的人群，他們的喜怒哀樂，從一個獨特的視角折射出了社會在轉型期所經歷的無序與陣痛，應該有一部描寫他們心路歷程的文學作品?！?br /> 　　
　　不錯，在他的小說中，股市是一個被敘寫的實體，但它同時是人物活動、演出的舞臺。確切地說是一個特殊魔化的舞場。凡沾上這個舞場的人，都會身不由己、難以自控，但是假如有人因為小說在股市的背景下展開故事，就把它歸入所謂財經小說，那實在是一種誤讀。曾經暢銷一時的梁鳳儀財經小說有一個基本特征，就是在全盤承認現存秩序合理性的前提下，編織她的故事。而杜衛東的這部作品，則通過對人物命運的演繹和多側面生活場景的展示，向現實存在發出質疑與拷問。這樣一種寫作方向，就決定了這部小說的現實主義寫作特征，而使之與被冠以財經小說之名的那類東西劃清了界線。
　　
　　作品起先的名字，已經對作品的內容做了賦有哲理的詮釋?！坝疫呉徊绞堑鬲z”，絕不僅僅指向于股市之于普通股民這一顯層面，而是對人的欲望與追索的一種理性界定。平平常常才是真，只有經歷了人生大痛苦、大挫折的人才會有這樣的領悟。這次再版，更名為《吐火女神》，借用的是貫穿整部作品的一個道具?！巴禄鹋瘛钡脑⒁?，折射了作品中主人公的心路歷程和人性幽暗，頗具象征意味。
　　
　　文學作為人類把握世界的方式之一，其認識功能、認識價值，始終是第一位的，至少在有近代科學以來就是這樣。試圖將認識功能逐出文學的思潮的論調，不是出于無能就是對文學史的無知。除去其他枝節的功能之外，文學的功能就兩個：認識功能和審美功能。因而在為社會人群提供了認識價值這一層面上，我覺得《右邊一步是地獄》是一本有價值的作品。
　　
　　小說中的一個主要人物汪海的身份，是某省的國資局副局長，另一個主要人物金戈，是出身寒微的首都律師界大腕。一個握有實權與股票市場的絕密信息，一個躋身富豪之列，這兩種人相互勾結，共謀暴富。作家在這里講述的，已不單純是股市中的兩極：弱勢群體和強勢群體，而是在記述現實中國的一些基本力量的變遷組合。對于大多數中國民眾來說，閱讀小說的這部分內容，是大有裨益的。它可以使我們對國有資產流失的黑洞有所警覺。令人深思的是，十三年之后重讀這些文字，相信讀者不會有過時之感，反而徒生意猶未盡之嘆。換言之，小說主人公辛怡在股市中的生存環境較之十三年前更為殘酷。金融大鱷、莊家黑手榨取中小散戶的手段更為瘋狂，侵吞國有資產的做法更為猖獗，在這個意義上評價《吐火女神》，我覺得它今天仍然不失為一部及時、警世之作。
　　
　　在小說技巧已 經發展到爛熟程度的今天，如果某人對某作家說，他把人物寫得個性化，那不是一種褒揚而是一種貶低了。如果杜衛東寫汪海，只是把這個有問題的官吏個性化了，那么他在這類人物的畫冊上就基本沒有貢獻，但是他在揭示汪海的心路歷程，心理邏輯上花費筆墨、準確描摹，并揭示社會根源、主流背景，就是對文學的貢獻了。他在寫律師金戈為惡的同時，充分注意到人物身上的善惡交織交錯，注意寫人物的成長史、成長背景，注意寫人物艱難獨特的心路歷程，則體現出作家對藝術辯證的領會。
　　
　　在后現代主義作家看來，現代社會的結構具有復雜性和隱秘性，難以去認識把握。而現實主義作家的宗旨是把社會生活真相了解透徹，然后付諸藝術表現。現實主義小說的人物塑造，如果只是把讀者引導到對具體人物品質的贊揚或譴責，在現代性的意義上說，就算是失敗之筆。但如果閱讀本身不斷地將讀者引入洞察與了悟，則寫作也就成功了大半。小說中辛怡之死、小雨之遁、許非同之怒，以及汪海的迷失、金戈的被捕和劉胖子的悔悟，無論在藝術邏輯上和生活邏輯上，都有足夠的依據。在勢之然不得不然的悲劇演進中，作者與讀者共同完成著對自己身邊的歷史的解悟，對丑惡的鞭笞，對美好的希求和憧憬。

　　作者：張建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