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詩李家山
——簡評李滿強詩集《畫夢錄》
史映紅/文

認識滿強是2013年2月的最后一天,那天上午我剛去北京魯迅文學院報到,下午在房間翻閱同學花名冊,看到甘肅的李滿強,住614房間,離的很近,忍不住過去敲門,門開了,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張屬于甘肅人特有的質(zhì)樸的臉,個不高、長發(fā)、一看就知道性格外向,眼角有很多被笑容拉扯的深深的一束線,我說你是甘肅人,哪的?他先把我讓進煙草和酒味濃郁的房間說:“我靜寧的,你呢?”“我莊浪的”,我的老天,世界有時候就這樣小,他是甘肅作協(xié)推薦的,我是西藏作協(xié)推薦的,將在北京參加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的學習;我們同屬平?jīng)鍪校h縣相鄰,連田間地頭都挨著,就連吃草的牛羊,也是一會在莊浪,一會在靜寧。接著他隨手指了指桌子上兩瓶牛欄山二鍋頭說:“昨天晚上喝剩下的,今晚咱抽空給消滅了”,我搖著頭說:“唉,酒,啤酒都喝不了多少,白酒基本就不喝”,我能從神色上看出來他對我這位老鄉(xiāng)在酒量上的極端失望。也就是在高研班學習期間,滿強正在出版詩集《畫夢錄》,轉(zhuǎn)眼間,過去都兩年多了,《畫夢錄》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閱讀,很想說點什么,卻總是遲遲未能動筆。想說點什么,其實就是把作品盡可能說到位,把心里感受說出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兩年多來,它成了我的枕頭書,好多次出門都帶著它,2014年8至10月,在北京兩個月,帶著它;連續(xù)三次回老家,帶著它;前段時間,參加“魯迅文學院西南六省市區(qū)第四屆青年作家培訓班”,帶著它,跟我去過天壇、進過故宮、到過南寧、北海、柳州、桂林、三江、貴州……。就是想閑暇時翻一翻,找找感覺,卻拖到現(xiàn)在了,即便如此,我仍然沒有把握把真實感受完全說出來。下面從四方面簡單談談李滿強詩集《畫夢錄》的創(chuàng)作特點。
父母在心里
德國哲學家康德有一句著名格言:“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經(jīng)常地不斷地思索它們,它們就越是喚起一種始終新穎和日益增長的贊嘆和敬畏充溢著我們的心靈,它們就是我頭頂?shù)男强蘸臀倚闹械牡赖侣伞薄8拭C靜寧縣境內(nèi)發(fā)現(xiàn)新石器時代古文化遺址133處。著名的秦安縣大地灣古遺址僅距縣境12公里,與縣境內(nèi)出土文物屬同一類型,證明距今7800年前就有人類生息;相傳太昊伏羲氏生于成紀,(縣城南部)為華夏文化重要發(fā)祥地之一。悠久的歷史文化積淀,厚重的傳統(tǒng)思想熏陶和自幼農(nóng)耕文明的影響,所以說滿強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孝子,這幾年來,我清楚的知道,他數(shù)次上蘭州等城市,陪伴多病的父親住院治病、多方奔走、打探、求人,費盡周折,尋找偏方;年邁的父母親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天,他的太陽,是他筆下永遠的主人公,翻翻《畫夢錄》就看到,寫父母親的詩作占了很大的比例,比如作品(《給父親洗澡》):“67歲的農(nóng)民李歲建,8歲時∕在葫蘆河里學狗刨∕差點被暴漲的河水帶走∕18歲時,又紅又專的鋼鐵工人∕第一次在高峽鐵礦的職工澡堂里∕惶然面對自己青春膨脹的胴體∥時隔多年,當他在豐收的蘋果樹下∕看到天空傾斜,大地旋轉(zhuǎn)∕瞬間升高的血壓∕把他一寸寸壓低,再壓低∕一直低到松軟的塵埃里∥當他從內(nèi)科病房又一次奇跡般地站起來∕我說,爸,洗個澡吧∕當他像個孩子,羞澀地背身捂著私處∕我只希望這溫熱的流水∕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好撫平那些溝壑,那些褶皺,帶走∕這個老人體內(nèi)的霜雪,石塊,荊棘∕帶走一個兒子的羞愧與淚水∕活了37歲,我能做到的∕也僅僅是給這個被我喊做父親的男人∕洗一回澡”。我們的家鄉(xiāng)缺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我們的祖祖輩輩基本上面朝黃土背朝天,把自己始終放在生活的最低處,就是這些整天與黃土打交道的人們,很難痛痛快快的洗個澡。從滿強的作品里可以看到,67歲的父親與水有過三次親密接觸,尤其是接受兒子洗澡時,你能想象到那溫熱水流掩蓋不了的震撼,當你的手撫過父親衰老、褶皺縱橫、甚至傷痕累累的軀體時,你能清楚地感受到這瘦弱的身軀蘊藏著多么驚人的能量;如何在磚塊石頭里、在缺水少雨的黃土地里耕耘、種植、鋤禾、收成?如何在食不果腹的年月一步一步艱難走過來?很多時候甚至在排擠與打壓中、在嘲諷與委屈中把四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詩句緩緩鋪排,不緊不慢地訴說,述說父親的不易,父親的堅韌,父愛的偉大。
再看他筆下的母親,(《婦女節(jié)》):“上班的路上∕我看到比平時更多的婦女們∥她們穿著鮮艷的衣服∕綰著高高的發(fā)髻∕表情歡快,步履輕盈∕似乎滿懷巨大的歡喜∕她們成群結隊地到廣場里去∕用舞蹈和歌聲,這形式的狂歡∕還有領導講話,兒童獻花∕來過她們自己的節(jié)日∕以此來證明她們的強大∥而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駐扎著一個矮小的女人∕她一生不曾參加過這樣的盛典∕更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屬于自己的節(jié)日∕只是按部就班地生兒育女∕伺候土地∕像一粒柔軟的小小種子∕她用她的渺小和忍耐∕證實了自己清晰的存在”。讀到這首詩,我就不自覺地想起另一首寫母親的詩來,“母親啊∕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躲到你的懷里”(冰心《繁星》159)一樣的情感深厚,一樣的感人心魄。一個從小放牛放羊的孩子,一個從小在地里幫助大人干點零活的孩子,一個母親牽著小手走進學校的孩子,一個在縣城就著咸菜啃著干饃饃的孩子,他長大了,他學會了寫詩,他用世界上他所掌握的最美的文字,寫給予他生命的人寫詩,寫他們的勞作、寫他們的悲苦、寫他們滂沱的汗水、寫他們少見的安然和知足;深情樸素的語言,濃烈如同陳酒的情感,讓我們憂傷,讓我們流淚,讓我們遙遙地牽掛這些可敬的天下父母。
根在黃土地
仔細閱讀《畫夢錄》,詩人大都是從村人村事和家長里短入手,詩句淳樸憨厚、清新自然,像廣袤西北大地上的淳樸耿直的漢子,充滿了原生態(tài)的氣息,滿強的詩力避人工的過分雕琢,沒有矯揉造作之態(tài),這是很多人最基本的感受。一個大山里成長起來的詩人,一個品嘗著黃土地苦澀和風沙長大的詩人,一個親歷父母親面朝黃土背朝天、和鄉(xiāng)親們面對十年九旱的土地欲哭無淚的詩人,他的詩發(fā)自肺腑,流淌著真情實感,字里行間都是對苦澀鄉(xiāng)土的歌頌,是對童年艱辛時光的遙遙追憶,是對底層父老鄉(xiāng)親殷切的關切和悠長的贊美。來看詩作(《一群麥客上路了》):“其實是一群手持利刃的殺手上路了∕是一群到異鄉(xiāng)尋找生活的人上路了∥從六月到七月∕從南河到北塬∕風一樣,他們掠過那些熟透的麥地∕這些向豐收宣戰(zhàn)的勇士∕所到之處,麥子們紛紛應聲幸福地倒下∥后來,在郵政大樓前的空地上∕我見到了他們∕汗?jié)n斑斑。神色疲倦∕草帽下遮蔽的面孔∕已經(jīng)是麥子的成色∥那曾經(jīng)鋒利無比的鐮刀已被生活磨鈍∥面對他們,我喊他們麥客∕背過身去,我喊他們父親∕喊他們兄弟”。縱觀古今中外的很多文學大師,他們的不朽著作深得人民群眾的喜愛和傳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有著大視野、大胸懷,始終胸懷悲憫之心、惻隱之心、善良之心,懂得自省和悔悟。文學家魯迅深情說過:“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俄國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在作品《我們怎么辦》里記述他從鄉(xiāng)間來到莫斯科時,目睹窮人的慘狀后的心靈震動與創(chuàng)痛,他說:“面對成千上萬的人饑寒交迫與屈辱,而我,以自己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僅是這一社會罪行的姑息者,而且還是罪行的參與者”,自此,他不顧年高體弱,自己下田種地,勤儉節(jié)約,不吃葷菜,加以自我懺悔。滿強的詩作,就充滿了悲憫,充滿了同情,充滿了感恩;他與我一樣,出生在隴東偏僻的小山村,面臨一樣的困境:土地貧瘠、十年九旱、兄弟姐妹多,甚至一度連上學都成了問題,小時候他也可能與我一樣發(fā)誓:長大后一定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一旦長大了,卻最回味、最依戀的是那片土地和土地上勤勞憨厚的父老鄉(xiāng)親。
再來看看(《贊美一個叫王永全的人》):“這首詩獻給一個名叫王永全的人∕20年前,我們在一張校園油印小報上∕撞了個滿懷∕那時他正棲身于靜寧二中高三文科班∕青澀之臉,盤踞這眾多的青春痘∕它們一一被文藝的光芒照得酡紅∥此后十余年,他從∕詩歌的視野里消失。開始∕出沒于老家的玉米林,胡麻地∕在烏魯木齊的大街小巷里努力尋找∕可以賺錢的新聞線索∕作為杰出外來務工人員,還曾接受過∕幾秒鐘的掌聲和浮云般的鮮花∥但更多的時候,他在夜市和∕醫(yī)院之間奔波∕在塵埃和空氣之間,不斷糾纏∕除了要養(yǎng)大一雙嗷嗷待哺的兒女∕他還要用擺地攤賺來的錢,竭力∕推遲患賁門癌的父親離去的時間”。這就是滿強眼里的父老鄉(xiāng)親,膽小、執(zhí)拗、守法、相信宿命和汗水,他們謹小慎微,他們?nèi)粘龆鳎章涠ⅲ惑@動月光與蟲鳴,這些低處的人們,這些低到塵埃里的生命,在滿強作品里反復出現(xiàn),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辛辣酸甜一次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是他對隴東深山溝壑、禿梁貧地上勞作的人民逶迤起伏的生存狀態(tài)的真實記錄,是對他們在低處向命運抗爭、向生活宣戰(zhàn)的精神的體現(xiàn);讀起來有一陣一陣的痛,一縷一縷的親和一絲一絲的擔憂。
再來讀(《蓮花》):“20華里。從李家山出發(fā)∕要經(jīng)過李家岔,黑鷹溝,宋家陽波∕經(jīng)過馬三爺?shù)墓疟报M經(jīng)過一段只容一個人側身的紅泥小路∕才可以到達蓮花∥20年前,它幾乎就是天堂的樣子∕昏暗的舊柜臺里∕糖果擁擠,香氣撲鼻∕售貨小姐時髦的一瞥∕就輕輕熄滅了一截踮起腳尖的欲望∕小什字。露天蕎粉攤∕山溝里涌來的母親和姐妹∕用皺巴巴的三毛錢,就可以∕過上幾分鐘油潑辣子的美好生活∥蓮花!你可記得∕20年前,那瘦小的鄉(xiāng)村少年∕步行40里,懷揣4毛錢∕忍著15歲的饑渴∕買來了兩羽天使之鴿∕你可曾看到,它們后來飛向哪里?”。少年的經(jīng)歷、過去的故事、艱辛的歲月、難以忘卻的心路歷程和李家山的山、水、人及一草一木都駐扎在滿強的心里,也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一切就像他的影子,他的口音,“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華嚴經(jīng)》),其實他的詩就是種植在黃土地上的一苗莊稼,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月的磨礪,這苗莊稼已經(jīng)變成參天大樹了,它有著人性的深度,空間的廣度,時間的長度。滿強的詩,摒除了枝蔓,以真心真誠直抵心魄,以小見大,寓柔情于陽剛之內(nèi),鑄真意于大氣之中。
家在李家山
認識滿強的人,讀過他作品的人,都知道李家山,“洋芋、胡麻、野小蒜、草垛、彈弓、苜蓿花、栓柱、葫蘆河、黑鷹溝、李家岔……”這些卑微的莊稼,這些過時的物品,這些拗口的地名和人名,構成一個完整的李家山;李家山就是一盞燈,時刻照亮他前行的路;李家山看著他長大,又給了他不竭的才氣和靈感;來看作品(《愿望》):“有生之年∕我要建一所房子∕地址就選在李家山最高的山梁上∕打開門,就能看到江西和湖南∕推開窗,就能回到內(nèi)蒙和新疆∥到了冬天∕我就在屋子周圍堆滿雪人∕她們每一個都像你∕有著晶瑩剔透的心∕鮮為人知的憂郁∥而春天一旦到來∕屋前的空地之上∕我不種玫瑰,不種芍藥∕要種我就種喇叭花∕一到夏天,它們都一個個嘟起了小嘴∕吹奏著我卑微的愛”。這首詩,在文字鋪排上,詩人看似平淡無奇,卻在立意構思上別有洞天,自出新意,含蓄、柔美、雋永,活潑而靈動。正如評論家趙曉輝所言:“詩人將敘事的筆法和平實洗練的語言有效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富有質(zhì)感的語言結構,讓我們感到了一種結實內(nèi)斂的詩歌脈搏”。細嚼慢咽,詩歌溢涌著濃濃的文化氣息,給我們以感官上、精神上的雙重享受。
再來品讀(《廢棄的莊院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出農(nóng)場門口,向北500米∕經(jīng)過栓柱家,福太家∕就是躍勤∕曾經(jīng)的家∥時光倒退20年。這里曾是李家山的∕歡樂之所。14英寸的黑白電視∕可飛花摘葉,百步穿楊∥但后來,仿佛一夜之間∕他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先是躍勤爸,那個入贅來李家山的∕小學教師,一夜之間歿于暗疾∕后來是躍勤媽,那個經(jīng)常嗑著瓜子∕蠻短流長的女人∕頃刻間就變成了啞巴。之后∕就把梁上的平地∕頂起一個碩大的土包∥再后來,他們的三個兒子∕一個定居靜寧。一個聽說去了蘭州∕最遠的就是躍勤了∕這些年聽說他在青海∕有人說他混入了黑社會,有人說在搞傳銷∕還有人說,他發(fā)了大財∕但是快十年了,我沒有見過他回來的蹤跡∥他們都走了∕只剩下他們的破敗的莊院,還留在那里∕今年回家,我一個人悄悄走了進去∕屋頂上的瓦片,已經(jīng)支離破碎∕院子里,荒草上的積雪∕還保留著剛落下來的模樣∥像鑲嵌在村里的∕一個巨大的問號∕又像是時光的洪流里∕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這首詩歌相信任何人讀閱之后,總有一種或濃或淡的惆悵與傷感,總有一縷或多或少的感觸與思考;以小見大,窺斑知豹,李家山其實就是當下很多農(nóng)村的縮影,城市化建設步伐的迅猛發(fā)展,人們思想觀念的迅速轉(zhuǎn)變,以前廣大農(nóng)村以種地和放牧為主的村民,紛紛放下手中營生,大舉進城淘金;打工、做小本生意,給上學的孩子做飯,還有的好吃懶做之徒,干起了偷雞摸狗勾當。一個村子里,土地大都荒草萋萋,大門十有六七掛鎖,炊煙和人煙驟然減少,剩下的非老即殘。一切都“刺目地提醒當今鄉(xiāng)村的凋敝荒涼,那曾是一個滋養(yǎng)了諸多詩人的蓊郁詩意的蔥蘢世界啊”(趙曉輝)。滿強自小生活在西北農(nóng)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是真摯的,對這片土地和這里父老鄉(xiāng)親的寫作是感人的,作品讀著可信、也讓人憐憫;俄國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1870年寫的一則筆記里說:“詩歌是一團火,在人的靈魂里燃燒。這火燃燒著,發(fā)熱發(fā)光。……真正的詩人不由自主地、痛楚地燃燒起來,并且引燃別人的心靈。而這便是全部文學事業(yè)之所在”。滿強的詩歌就能讀出共鳴、讀出悲憫、讀出疼痛,能讓我們內(nèi)心澎湃、燃燒。
感悟在路上
接著看(《暮色之城》):“最初的暮色,來自于∕人間。而并非落日∥一個人獨立山頂,一些真相∕被他有幸看見∕霧靄洇染的速度,近似于謊言∕是乘法。越來越快∕而他的身后,秋風的刀子∕正在運用減法∕減去浮塵,枯葉,車輛地尖叫∕半明半暗的光線∕要允許暮色再盛大一些∕要允許一個人在俯仰之間∕可以按住這陡然升起的蒼茫”。“它每爬一點∕就離天空和星辰∕近了一點∕它每爬一點∕就距離塵世和煙火∕遠了一點∥無論從哪個方向看起來∕這心思單純的小小植物∕更像是一條站立起來的∕流動的,炫目的血”,(《秋天的爬山虎》)。上面兩首詩,與滿強的鄉(xiāng)土詩寫作上有明顯的不同,是他對社會、對時代、對人生的宏觀思考,是人到中年對名利得失和浮世眾生象的深邃感悟,是經(jīng)歷了生活諸多磨礪和磕磕碰碰之后陣痛的吶喊;充滿了或濃或淡的禪宗之意,詩人能在運用比喻、隱喻、擬人等修辭手法上,信手拈來、游刃有余;一些司空見慣的事物,一兩句茶余飯后的調(diào)侃,他卻表達了一種曲折悠遠的意蘊,一個哲理深邃的感悟;詩句在蒙太奇的轉(zhuǎn)換中刻畫出曠遠的心跡,詩行里盈滿過濾之后的美感與靈動,灼閃著詩歌現(xiàn)實的真實性和詩歌無窮的想象力。二者互相激活又達到完美的平衡。
翻閱詩集《畫夢錄》就發(fā)現(xiàn),詩歌是以時間創(chuàng)作先后順序編排的,沿著這一脈絡,就能看出詩人內(nèi)心的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上的一些變化,寫于2011年的(《如果有人去青海》),就是一首力圖改變的作品,而我個人認為,又是在改變中極為成功的一首作品,我們來看:“如果有人去青海∕請一定在蘭州歇一歇∕你需要在黃河岸邊∕卸下遠道而來的悲傷∕我是擔心偌大的青海湖∕盛不下一個人洶涌的淚水∥如果有人去青海∕請一定在蘭州歇一歇∕我要給塔爾寺的佛∕捎去一盞美酒,兩粒長頭∕請你一定代我問問他∕一匹塵埃脫胎換骨的訊息∥——你看那羊皮筏子飄遠了∕——你看那花兒的嗓子嘶啞了∕你看那向西的路上∕眾神掩面∕眾生倉皇∥如果你真的還要去青海∕請你一定在巴顏喀拉山頂∕帶回:格桑的內(nèi)心∕云朵的臉龐∕半神半獸的模樣”。青海,高聳的青海,蒼茫的青海,這片神奇的土地,與幾位重量級詩人的名字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倉央嘉措、昌耀、海子、吉狄馬加,尤其是昌耀,把數(shù)十年的生命留在青海,把數(shù)不清膾炙人口的宏大詩篇留在青海,他說:“詩是崇高的追求,因之艱難的人生歷程也得而顯其壯美、典雅、神圣、宏闊的奪目光彩”。滿強的這首詩,昂奮豐盈、元氣淋漓,有昌耀詩歌的恢宏大氣和蒼涼厚重。
在廣袤的青藏高原,屹立著數(shù)不清的萬仞雪山,這些冰雕玉砌的群峰,大都有著婉約凄美的神話傳說,當?shù)夭刈灏傩兆鸱Q為“神山”,站在半山遠眺,往往有碧波瀲滟的湖波,藏族同胞又稱為“圣湖”。是的,在這里,在世界上最嚴酷的地方存在了數(shù)百萬年、數(shù)千萬年,上億年雪山湖泊,怎樣稱呼都不為過;在這里,能清晰感受到人的微小和生命的匆促,知道敬畏,敬畏天地間的一切;也明白感恩,感激身外的一切。也是在青藏高原,當親人遠道而來,要獻哈達,當將士凱旋,要獻哈達,有朋自遠方來,要獻哈達;重大節(jié)日、重要場面、重要祭祀活動,要獻哈達;哈達是藏族人心目中的祈福、祝福、是他們表達真誠真情的全部。滿強的文字,滿強的詩行,何嘗不是獻給黃土地的哈達,獻給李家山的哈達,獻給父母親和勤勞樸實鄉(xiāng)親們的哈達?
作者簡介: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zhuǎn)業(yè);居山西太原。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fā)表詩文950余篇(首);著有《西藏,西藏》等詩集4部;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