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質樸的文字寫出鄉村的疼
——簡評伍小華詩集《被打翻的寂靜》
史映紅/文

資料圖
我不認識伍小華,是的,怎么能認識呢,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遍布著星星一樣多的村莊,他的家鄉是貴州遵義務川縣的一個普通村莊,他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鄉村教師。與其他老師不同的是在教學之余,充分利用別人聊天游玩的閑暇時光,讀書寫詩;他熱愛文字和詩歌,光《詩刊》就堅持訂閱了20多年;且學且寫,能堅持20多年的確不容易。眾所周知,在文學日益邊緣化的時候,在詩歌越來越小眾化的時候,一個人心無旁騖,持之以恒做這件事,這就讓人很敬重。當然,伍小華也不認識我,我在都市一隅,像一只蝸牛一樣也熱愛文字,寫詩、寫評論,可是我是一個拙劣的匠人。在這個允許張狂和任性的年代,我與伍小華一樣,不會炒作自己,也不會溜須拍馬,把自己之外的空間盡可能多的讓出來,看著別人演繹,你方唱罷我登場。認識伍小華是我魯院同學徐必常撮合的結果,他說:“那是一個對詩歌很執著的人,寫了很多年,寫得很不錯,可憐他總沒有人給寫過評論”,言語間難掩惺惺相惜之情感。于是我就討要了他的詩集《被打翻的寂靜》;這本書寄過來大約兩個來月了,有空就翻閱,為了找找感覺,前段時間去西藏、青海和老家甘肅,我都帶在身上,空了看看。下面從四個方面簡要賞析伍小華詩集《被打翻的寂靜》。
村 莊
作家草人兒曾這樣評述伍小華和他的詩:“小華將他生活的鄉村留給了詩歌,將平凡、質樸的情感留給了詩歌,將生命真切、誠摯的體驗留給了詩歌,將生命的悲苦、辛酸留給了詩歌。在他短小而靈性的詩歌里,我們很輕易便觸摸了一份溫暖,一份靈魂深處的溫度”。本人認為評價很到位,比如他的作品(《晨歌》):“這是一個普通的早晨∕太陽照常升起∕鳥兒依舊啁啾∕牛羊出欄了∕雞鴨出籠了∕露珠一顆一顆往泥土上跳∕父親荷鋤走在山路上∥這時,老屋升起一縷炊煙∕貼著我的目光往天上飄∕天上的云朵∕白得像棉∕其中一朵∕被晨風一吹∕就改變了我的方向∥不一會兒,老屋里傳出一種聲音∕‘ 咚咚咚’∕‘ 咚咚咚咚’我知道∕那是刀和菜板碰撞發出的聲響∕那是一雙糙手為幾個土豆或蘿卜譜寫的歌∕而為那歌作詞作曲的人∕是我娘”。英國詩人雪萊說過:“詩揭開帷幕,露出世界所隱藏的美”。很平常的一個南方鄉村,很普通的一個鄉村早晨,小華能從平常和普通之中,對生活當中的美進行挖掘、發現和提煉,讓平凡顯得不平凡,讓普通顯得不普通。這首描寫鄉村早晨的詩,從第一節里就讀到了溫馨和溫暖,“鳥兒啁啾,牛羊出欄,雞鴨出籠,露珠一顆一顆往泥土上跳”,通過這些細節描寫,讓人覺得經過一夜休憩的萬物,與太陽一起醒了,生機勃勃、生機盎然了,能聽到、看到村里的寧靜與鄰里之間的和諧。詩作的第二節通過對“炊煙的直、云朵的白,晨風的清爽”等景致描寫,就把一個山清水秀、草綠花紅的鄉村呈現在我們面前,這里沒有工廠持續不斷的機器的轟鳴、老百姓的窗戶沒有被震得砰砰作響;也沒有巨大的煙囪不停地冒出黑煙黃煙。個人認為第三節寫得尤其到位,詩人通過老屋傳出來“咚咚咚”的聲音描寫,就寫出了這戶人家生活的簡單、簡約、簡陋,是的,菜刀沒有剁排骨,沒有剁山珍海味,而是“一雙糙手為幾個土豆或蘿卜譜寫的歌”;同時,寫出了農家人的勤儉持家,“父親荷鋤走在山路上”,“而為那歌作詞作曲的人,是我娘”。畫面和聲音,動與靜相結合的意象描寫,就把農村、農家、農民的生活狀態寫得淋漓盡致,雞鳴犬吠、炊煙升騰,氣氛渲染濃烈,情感投入飽滿。
再來品閱詩人寫鄉村的一首詩,(《有這樣一個村莊》):“這個村莊我很熟悉∕就像熟悉我曾經的身體一樣∕閉上眼我也能看見它的模樣∕伸手就觸到那塊胎記,摸到那聲心跳∕那些小路像血管,嚴嚴實實∕捆住它年輕的沖動∥這個村莊我很陌生∕陌生得就像現在的我的身體一樣∕老眼昏花了,肌體麻木了∕牙齒脫落了,皮膚松弛了∕關節一疼痛,平地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但這個村莊必定∕還是這個村莊,它沒更名,沒改姓∕也沒有離開過生活半步∕但這個村莊啊,必定∕不是這個村莊了:衰弱,腎虛∕失眠,也不時地氣喘和咳嗽”。與《晨歌》相比,都是在寫村莊,但是感覺截然不同,個人之見,(《晨歌》)是寫曾經的村莊,而《有這樣一個村莊》是寫現在的村莊,我曾在好幾篇文章里寫到當下鄉村的真實現狀,但是忍不住還要談到當下鄉村。因為無數個村莊就是偌大中國的細胞,雖然微小,但是每一個村莊都流淌著細若游絲的祖國的血液。這些星星一樣眾多的村莊,我們的爺爺生活過,我們的父親生活過,我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過,它是我們的根,是連接我們無數人的血液的臍帶。如果脫下包裹在我們身上的鋼筋水泥,和包圍在我們周圍更濃更厚的霧霾,去我們曾經生活過的村莊,基本上會發現土地荒蕪、墻院破損、人煙凋零、鄉路荒草叢生。腦際就浮現出兩個詞:“離開,遠行”,是的,在科技與信息迅猛發展的時候,在城鎮化建設步伐加快的時候,“離開”“遠行”就成了很多農村人最好的選擇,他們把希望寄托在遠方,寄托在充滿誘惑的大小不等的城市里。詩人第一節描寫對村莊的熟悉,用比喻和擬人的方式寫到:“伸手就觸到那塊胎記,摸到那聲心跳”,擴展了詩歌想象和回味的空間,把讀者帶回到從前的村莊,曾經祖祖輩輩生活過的村莊。第二節,同樣運用了比喻和擬人等修辭手法,寫村莊“老眼昏花了,肌體麻木了,牙齒脫落了,皮膚松弛了”,荒涼、寂冷、破敗的村莊就出現了,詩人在寫作上動靜結合,今夕對比,一個個村莊的凋零,就很自然的營造了憂傷和落寞的基調。也讓人產生一個個疑問,孤寂的老人和留守的孩子,還有在無數個工地、巨大噪音之下忙碌的人們,在城市小街小巷匆匆而過的疲憊身影等,誰關注這一巨大群體?伍小華藝術地挖掘了現實生活里人們的艱辛、艱澀、艱難,通過詩歌,讓我們清晰看到很多人堅持不懈、努力地掙扎和拼搏。法國思想家羅曼•羅蘭說:“幸福是靈魂的一種香味,是一顆歌唱的心的和聲。而靈魂的最美的音樂是慈悲”。我們從一首詩歌里,看到詩人善良和對底層廣大勞動人民生活狀態的擔憂,老人養老,孩子上學,青壯年就業和勞動者權益保護等。對于土生土長的伍小華,對當下農村真實狀況的擔憂、民生的困惑及現狀,何嘗不是政府早就關注的焦點,何嘗不是社會上一些有識之士奔走呼吁的民生事件?
校 園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之前,由于特定的大環境、大時代背景等原因,人們視野寬度和廣度有限,思想觀念相對狹隘和封閉,信息傳遞渠道單一,加之人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隨著改革開放驟然而至,人們的思想瞬間“解錮”了,并急于尋找一個宣泄的出口,這個最好的出口,就是流行音樂和詩歌。至此,詩壇就開始熱鬧了,進入了沒完沒了爭吵和話語權的爭奪、角逐當中,并且很奇怪的是:隨著經濟的迅速發展和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特別是信息交流的更新換代,這種紛爭有愈演愈烈之勢。其實靜心觀察,這種詩壇的熱鬧與紛爭,與文學關系不大,與真正意義上的詩歌也沒有多大關系,是詩歌圈里的互掐和內戰,說穿了,是文學和詩歌在市場經濟影響之下迅速被邊緣化、被冷落之后,一些詩歌人的著急與焦慮。在這個時候,在這種紛爭、互掐的信息雪片一樣沸沸揚揚飄落的時候,靜心寫詩的人,其定力是讓人敬重的,比如鄉村教師伍小華,他寫鄉村的野花小草,寫螞蟻露珠,寫樹葉清風,寫老人村姑,不管寫什么,都傾注著濃濃的情感、飽滿的熱情,給我們以溫馨、以憂慮、以啟迪、以五味雜陳的感受,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在這個功利的年代,多么難得。下面我們一起品閱作品(《這樣的錯誤允許犯》):“小小鉛筆芯∕走著走著就折了∕锃亮锃亮的英雄鋼筆∕張著嘴饑渴難忍∕可愛的文具盒∕吃飽了肚子還得苦撐∕小刀脫去銹衣∕在空中一晃就是一道波紋∕把貓貓藏進褲襠里∕被羞澀逮了個正著∕一只眼瞇起∕瞄準的總是誰家的狗叫∕三兩只青蛙不停地蹦跶∕老想著瞳孔沒有井底深。還有∕還有一株野花彎下腰去∕壓倒一大片禾苗∕這樣的錯誤允許犯∕生命最初本來就是∕東倒西歪的”??戳诉@首詩,很自然的就想起詩人徐俊國寫的那首著名的(《小學生守則》),一樣是老師,一樣在寫校園和學生,閱讀起來就給人一種輕松快樂,甚至惡作劇般的好玩。從這首詩里,估計很多人與我一樣,找到了童趣,找到了孩子們貪玩、淘氣、單純、好動、好奇的天性,“把貓貓藏進褲襠里,瞄準的總是誰家的狗叫”,眼里的“青蛙不停地蹦跶,壓倒一大片禾苗”,詩人觀察細致入微,描寫生動活潑,把一幫性格迥異、高矮胖瘦不一的小學生帶到我們眼前了;這些可愛的孩子,他們不知道商海里眾多深深淺淺的陷阱和套路;不知道官場絞盡腦汁、爾虞我詐的算計和防范;不知道信息詐騙貸款詐騙擔保詐騙,就連八旬老人摔倒也有可能是詐騙。他們玩著投入之后,不在乎衣服弄臟、作業延誤和上學遲到。同樣,對于我們,還找到了童年的自己:穿著基本上沒有紐扣的衣服,褲腿一高一低,腳的兩個大拇指早就探出小腦袋,鼻涕有空就擦一把但總是不干凈,破書包里的兩本書,早就沒有了封皮,并且無數張書頁的角總是從同一個方向卷起來,總也壓不平。著名詩人歐陽江河說:“詩歌寫作其實可以更具有一種寬廣性,更具有一種深度。我們可以從現實中將大量不可能入詩的現象和元素納入到詩歌中來,作為材料、對象、課題加以書寫。詩歌不是回避這些東西的產物,而是擁抱這些東西的產物。所有非詩意的東西,詩歌可以對抗它們、融化它們,或者與它們形成互文”。 伍小華的詩歌就是這樣,題材包羅萬象,寫作看似零散,但總有一個思想之根統領一切,達到銜接無縫、渾然天成。
看了詩人寫學生、再來看詩人如何寫老師的,(《鄉村教師》):“我仍是一個鄉村教師∕我仍是一桶水∥那只捧在手心里的太陽∕都已經升到頭頂了∥那只打水的搪瓷碗∕都已經換做一次性杯子了∥我仍是一個鄉村教師∕我仍是一桶水∥哦一桶被山路提著∕邊走邊晃動的水呀”。讀了這首詩歌,突然想起幾年前的往事來,一次休假回家,帶著小侄兒去看望我小學的一位老師,他曾很多次把我的作文當范文閱讀,也很多次把一些淘氣的學生打得膽戰心驚,卻沒有打過我一次。知道要去看望他的消息后,已退休的老師很重視,盤子里的瓜子花生是滿的,果盤里的水果有好幾種,農家小院里外纖塵不染,就連飯后我們返回時已經煮好的幾十個雞蛋,還是溫的。老師老了,面對這個曾經的學生,自己好像反倒成了學生,呈贈給老師的新書,不像以前他翻閱語文課本那么熟練,反倒像是捧著一件明清官窯瓷器。伍小華寫教師的文字,輕靈、簡約,但又意蘊悠長,五節、十句,第一節“我仍是一個鄉村教師,我仍是一桶水”就很吸引人?!独献印防镎f:“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是的,想給別人一滴水,自己要有一桶水,而作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教師,始終準備著一桶水,這是對本職工作的敬畏,是對所有家長和孩子們的負責。第二節“那只捧在手心里的太陽,都已經升到頭頂了”,是啊,一些老教師,給孩子教書,給孩子的孩子教書,給學生的孫子接著教書。那些曾經的學生,那些無數顆升到頭頂的太陽,對于老師來說,分別時雖然有一點落寞,但更多的是喜悅和欣慰吧。第三節“那只打水的搪瓷碗,都已經換做一次性杯子了”,這兩句很有意思,隱含著時光的匆促、時代發展的快捷和變遷。一切都在變,也有始終不變的,那就是“我仍是一個鄉村教師,我仍是一桶水”,映射著人民教師的偉大,用勤勞和汗水為很多人插上騰飛的翅膀,但自己依然堅守三尺講臺,自己仍然是“一桶被山路提著,邊走邊晃動的水”。
鄉 親
著名作家畢淑敏在《造心》里說:“心的邊疆,可以造的很大很大,像延展性最好的金箔,鋪設整個宇宙,把明月包涵,心的規模,也可以縮的很小很小,只能容納一個家,一個人,一粒芝麻,一滴病毒”,是這樣的,詩人伍小華是一個鄉村老師,是與我等一樣的普通人,他沒有把心的邊疆造的很大很大,反過來他把心縮的很小,小到一只蝴蝶的喘息、一只螞蟻的呻吟、一位老人的皺紋、一位殘疾人眼神的幽怨。比如作品(《啞妹》):“一生的千言萬語∕半輩子甜言蜜語∕瞬間的花言巧語∕都爛在肚子里了∥風聲雨聲過去了∕一聲霹靂過去了∕只留下身體里的余震∕還在微微顫動∥啞妹呀,啞妹呀∕有誰看見你心中的灰燼∕有誰的一把火∕能將你死去的火山燎原”。這首詩,我讀到了震撼,何嘗不是這樣,在當下這個欲望的海洋,在這功利的時代,官員關注著位子,大款關注著票子,明星關注著票房和出場費,老百姓也時刻想著“多給娃弄幾套房”,就連一貫不事張揚的很多作家,也關注著發表、跑獎和新書發布會,好給自己多帶上幾頂頭銜。誰還關注別人?但是伍小華關注了,關注著啞妹“身體里的余震”,也關注著她“心中的灰燼”,“有誰的一把火,能將你死去的火山燎原”,文字之間,詩行間隙,有一副畫面,這副畫面閃現著一種疼痛,一種悲苦,一種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的無奈,詩句清麗哀婉,情感跌宕起伏,有一種虛實交織、情景相襯的美感。只有對鄉村有著融入血液般的熱愛,才能使鄉村的生命內核在伍小華的作品里反復出現、呈現,人物、動物、風物和他看到的一切一切,讓我們這些遠離鄉土的人回到心靈的歸屬地,感受和呵護那份久違的善良、憨厚、樸拙之心、之魂。
繼續來品析(《礦難》):“三個人在一起挖,那塊石頭∕像長了眼睛∕但后來人們才發現∕那塊石頭長的不是眼睛,而是拳頭∥三個人在一起推,他在中間∕中間是最安全的∕但事實卻不是這樣∕偏偏又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三個人在一起扛,命運∕要他轉身∕他想再看一眼親人∕但被老天拒絕了∥三個人在一起走,他是最小的∕但他又是走得最快的∕他的小∕并沒有喚起一塊石頭的良知”。英國學者理查德•霍加特說過:“一部藝術作品,無論它如何拒絕和忽視社會,總是深深根植于社會之中的,它有其大量的文化含義,并因而不存在‘自在的藝術作品’那樣的東西”。這首詩,是寫一個礦難,這個礦難看來不大,就一個年齡不大的打工仔,“命運,讓他轉身了”,“他想再看一眼親人,但被老天拒絕了”,這種事比較普遍了,自然是走不進一些人的法眼,該喝的茅臺還得喝,該出入的酒店會所還得出入;但是我卻讀到了疼痛,那個“最小的”,不知道有多小,是不是計劃著掙上幾年錢,蓋房子準備結婚?是不是給上學的妹妹掙到盡可能多的學費和生活費?是不是給老是咳嗽和關節疼痛的老母親買幾付草藥呢?這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開著奔馳和寶馬的人,他不會去地球心臟挖廉價的石頭。幽深黑暗的礦井,堅硬冰冷的巨石,鋒利沉重的鋼釬與機器鋪天蓋地的轟鳴,這些電視里經常看到的畫面,詩人伍小華原封不動的搬到紙上,讓這些低處的事物顯得清晰、栩栩如生。在當下,很多時候,在大大小小的城市,樓宇雨后春筍般瘋長的時候,在馬路上高檔車川流不息、一路狂奔的時候,在電視上鶯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時候,我們的目光弱視了,我們的耳朵失聰了,鄉村的凋零恓惶,城市小街小巷被城管趕得鼠竄的商販,一個個工地上螞蟻一樣蠕動的身影,他們的吶喊與疼痛、呻吟與喘息,應該有更多的人去關注,去體恤,而不僅僅是伍小華等極少數的人關注。
接著賞析(《偶遇》):“在泉口草場,偶遇一個婆婆∕偶遇一場傷∥巨大的悲傷,縮小了草場∕放大了想象∕讓一片視野茫?!嗡呑哌吇仡^張望∕她望到了什么∕來路那么短,去路那么長∥我突然停下腳步,想∕坡下的那座新墳∕里面的人是個什么模樣”。詩人在寫作中首先以環境描寫拉開作品的帷幕、烘托氛圍,緊接著就是人物描寫,增強了詩歌的懸念,又接著一句“巨大的悲傷,縮小了草場”,引出了話題,老人來看望剛剛去世的親人,不知道是相濡以沫的老伴,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兒女。詩人沒有寫婆婆哭天搶地和傷痛欲絕,只一句“她邊走邊回頭張望”,就把老人的孤寂、老人喪失親人之后晚景凄慘寫出來了,在下筆上顯得自然貼切,有洗凈鉛華直抵靈魂深處的真摯情感,文字精練清秀,詩意豐富充沛,詩作構思里外兼顧、動靜結合,韻味悠久綿長。
生 活
前蘇聯著名作家阿•托爾斯泰說:“我在生活中到處尋找細節,如果把我的作品比作編制好的生活的網,那么細節就是網中的結點”。仔細翻閱伍小華詩集《被打翻的寂靜》就發現,詩人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是一位生活的有心人,詩歌里寫到很多生活里的細節、小節、感悟,讀著意蘊悠遠,啟迪深邃,比如作品(《輕之重》):“輕有多重∕這個問題很復雜∕但事實告訴我∕又是那么簡單∥比如那天∕一只螞蟻∕輕而易舉就被一只腳踩著∕螞蟻一聲不吭∕走了,而我一直不敢∕提及那只腳的主人∕是我∥比如早晨∕學校打牙祭∕宰了一只雞∕因為一句玩笑∕女同事抓起一把雞毛∥打我∕當時并不在意∕而事后方覺好痛”。詩人開篇新穎,以提問的方式開頭“輕有多重”,自問自答“這個問題很復雜,又是那么簡單”。世事何嘗不是這樣,普通老百姓辦事,辦很正常的事,對老百姓來說,這事很重、很大,跑這里又叫人家推到那里,像球一樣踢得滾來滾去,好話說盡了,腿快跑斷了,禮也送了,不一定辦成;但對一些有頭有臉的人來說就很輕松,簡直不算啥事,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一個眼色,甚至自己不出面,不吭聲,已經有人屁顛屁顛跑得飛快,辦的很穩妥。一腳下去,踩到一只螞蟻,對人來說就是向前邁一步的事,很正常的小事,但對一只螞蟻來說,就是大事,就是丟性命的事。同理,“女同事抓起一把雞毛,打我,當時并不在意,而事后方覺好痛”。雞毛自然不重,打人自然不痛,但在其他同事面前,甚至學生面前,女同事這樣做,顯然就重了,痛了。能從這首詩里讀到一種哲學意蘊,讀到詩人歷經世事坎坷之后的滄桑感、疼痛感。
最后我們來看作品(《翻臉》):“時光突然翻臉,我還沒有準備。我還∕埋頭在酒杯里∕沉浸在花香中∕我還沒想好如何回頭∥但時光翻臉,不認人了∕變成刀子了∕它用刃把過去一筆勾銷∕只剩下現在的我∕現在的我滿臉滄?!闻稘M臉滄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刀子,仍然一刻不停∕一刻不停地游走,深入”。一首作品,詩人寫得從容自如,道法自然。但當我們看了作品,感到了悲愴與恓惶,時光是什么?古人陶淵明說:“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哲學家柏拉圖說:“時間帶走一切,長年累月會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運都改變”。老百姓說:“歲月是一把殺豬刀”。與詩人伍小華說的一樣,“時光翻臉,不認人了,變成刀子了”,而這把無情的刀子,不僅“把過去一切勾銷”還“一刻不停地游走,深入”。作為讀者,我們首先感到了一種匆促感、緊迫感;時光又是偉大的、公平的,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庶民百姓,一天都是24小時,一年都是365天。二是懂得了珍惜,珍惜時光、友情和家人,要盡早孝敬老人,不留遺憾。三是把浮名小利看淡一些,把親情責任和奉獻看重一些;把得到看淡一些,把付出看重一些。
詩人伍小華身在鄉村,走在低處,但一直以一顆悲憫之心、大愛之心,把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寫下來,用輕靈的筆、優美的文字。他的故鄉不一定很大,也不一定很美,但他能發現美,寫出美麗來,讓這些詩有光點、有質感、有情感、有正能量。正如小華自己說:“山路像血脈一樣連接著鄉村,裹纏著我的故鄉。我只要以根的形狀匍匐或挺進,在泥土中、在文字里,我就是快樂的。如果日月是鄉村的兩只眼,故鄉啊,我也要在“泥土”里,為文字點一盞燈,天再黑,有人也能回家,回到一粒塵埃,一顆石頭的深處”。
這么說來,小華的路還很漫長,我們期待小華,祝福小華。
史映紅簡介:
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縣,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業,居山西太原。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表詩文950余篇(首);著有《西藏,西藏》等詩集4部;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中國作協會員。
伍小華簡介: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出生,仡佬族。筆名白描、人格、曉樺等,貴州省務川縣人,先后在《民族文學》《詩刊》《詩選刊》《飛天》《詩潮》《星星》《散文詩》等刊發大量作品。曾獲《詩刊》《光明日報》《人民文學》等舉辦的多項文學獎;作品收入《中國最佳詩歌》《中國年度散文詩》《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散文詩精選》等。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貴州省作協會員;著有詩集《漢字經方》《被打翻的寂靜》、散文詩集《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