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鷗
【訪談家】周瑟瑟訪談錄
中關村烏鴉在大笑
——張后訪談詩人周瑟瑟

周瑟瑟1990年,武漢,李翼拍攝
做人,我不敢說我是多么高尚,但我有我內心的宗教,我不是佛教徒與基督徒,我努力向我認同的標準靠攏。
張后:可以說我們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我一直和朋友們說,我很幸運,2006年我來到北京很快就得已認識了周瑟瑟,這個很有偉人胸懷和文學抱負的才子,他在我的面前始終是一個大寫意的人,他仿佛有渾身使不完的創作激情,很值得耐人尋味,在別人如此高評價你的同時,你自己是怎樣看待自己的?
周瑟瑟:是的,我們是不可多得的同仁與戰友。謝謝你能這樣看待我們之間純粹的友情。我說過好朋友是一輩子的,不管你我遇到了什么災難或榮華富貴,不管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面,甚至不管存在什么樣沒有說出口的誤會,彼此都能心神意會,都能把彼此看成文學上的手足兄弟。
你說到做人,我立馬想到了我曾到長江文藝出版社北京圖書中心,在他們的前臺看到的一句墻上的標語:“做書做人”。這是金麗紅、黎波、安波舜老師所提出的,在出版界這三個人確實做出了好書,他們做書與做人成為了出版界的標桿。記得那次我請金老師與黎老師吃飯,席間金老師說的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她說:“小波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小波就是詩人出版家張小波。金老師的表揚包涵了很多層意思。我后來還向小波轉述了金老師那句話。
其實我很不愿意說,在現實中不少人整天標榜自己多么的正直,多么的干凈,但這類人就像貪官污吏一樣,其實內心不知有多臟。做人,我不敢說我是多么高尚,但我有我內心的宗教,我不是佛教徒與基督徒,我努力向我認同的標準靠攏。但我做的還遠遠不夠。我的修為還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比如在這里說自已,以上所說到的臟人,其實都是不必說的。
還有就是我的同鄉左宗棠,此人在我家鄉為人處世的一些經典舊事,至今還影響著我的鄉鄰。我是到近年才開始意識到我不能丟了我的文化之根。上周我還想讓家人將左爹爹(我家鄉的土話)的照片放大掛在書房中。左爹爹的血性之氣,他讓部下抬著他的棺材與他一起上戰場的“霸得蠻”的精神,他與曾國藩所代表的舊式“湖湘文化”是我輩要繼承的。我的堂姐現在還生活在左爹爹36歲前讀書的柳莊。家鄉修了他的舊居與寺堂,我很贊成。有時凝視前輩的照片,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做男人就要做這樣的男人。
前幾年,我的辦公室墻上還貼過傳奇男人格瓦納的大頭像,我還在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蘋果》中大段大段描述他。那時切是我學習如何做一個男人的參照。
我認為我還是一個善良的人,我不記仇,當然我還沒有什么可稱得上仇的東西,除了對舊社會與階級敵人有仇。盡管我現在還很忙碌,但我努力讓自已成為一個閑適的人。在生活與婚姻的態度上,我比較欣賞林語堂,他的《生活的藝術》是我的一個標準。
我一向鄙視詩歌團伙,我也反對詩歌圈子化,我只是渴望相互啟蒙,相互推動,徹底敞開我們自己……
張后:2005年你向文壇扔出一顆誰都意想不到的大型的、超分貝的原子彈,當然你知道我所說的就是你的“卡丘主義”,我很納悶這一理論學說,是蓄謀已久的嗎?
周瑟瑟:不是的,沒有什么蓄謀,是我與朱鷹、黨爭、張后、錢剛、李飛駿、孫家勛、曹野峰、林忠成、姚彬、圖雅、李成恩等30多位詩人、藝術家一起發起的一個藝術啟蒙概念,名字我就不一一列舉了。有些朋友前期參與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的有了新的興趣,這樣也很好,卡丘是自由的,我們保持沙龍式的交往,不很嚴格,給朋友們留下了個體發展的空間與獨立的想法,不要求像加入某個流派一樣永遠屬于卡丘,因為我們并無嚴格意義上的組織,我們只是一場藝術啟蒙行動,有一個共同的藝術符號而已。其實在我們卡丘前期同仁內部,也并不是沒有爭論與不同意見,也有因個人的原因退出來的朋友,但大家畢竟是獨立的、自由的,來去相當自由,只要高興就好,不必太強求,更不必有任何不適感。我一向鄙視詩歌團伙,我也反對詩歌圈子化,我只是渴望相互啟蒙,相互推動,徹底敞開我們自己,面向未知的世界,探求卡丘的真理,獲得卡丘的快樂,這才是我們的目標。否則,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本人對詩歌流派或詩歌運動并無過多的興趣,我愿意把卡丘主義看成是一場朋友之間的藝術啟蒙。因為我發現時代的焦慮與寫作方式的僵化,可以毀滅我們內在的創造力,卡丘主義企圖激發大家的激情,解除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文化枷鎖。我們提出了“消解無聊與無知,抵達認知與有趣”這樣的宣言,“有趣原則”與“消解原則”是卡丘主義的核心思想。
我曾與從上世紀80年代就在海外知名的“新歷史小組”的藝術家解讀卡丘主義,任戩、周細平、張先冰他們對卡丘主義的主張完全認同。前幾年在北京今日美術館的一場新歷史小組的畫展中,我發現新歷史小組提出了“抹平”的概念,與卡丘主義的“消解原則”殊途同歸。直到2010年底,朱鷹與黨爭操刀拍攝了卡丘主義的后現代電影《美元是張紙》,企圖消解金融危機后人的焦灼感與無聊感。我認為當下人類最大的問題就是焦灼與無聊,“卡丘主義”即是主張一種與焦灼感、無聊感相反的狀態,即認知與有趣的狀態。

周瑟瑟2016年北京香黛宮,龔航宇攝
我還喜歡散步,喜歡把幾個屋子的書搬來搬去,也很有趣……
張后:任何一種文學評論實際上對于具體文本來說都是隔靴搔癢,但是我相信我目前所作所為并不是這種無用功,我的目的很單純,盡量探尋詩人及創作真諦,盡量了解和挖掘詩人生活背景,希翼從中和大家一同有所體悟,因此我十分想知道你除了創作之余你有什么特別的愛好,比如釣魚啊,打球啊,諸如此類的……跟文學不沾邊的那一類活動?
周瑟瑟:你的訪談當然是有意義的,你的想法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留下來就是一部文學田野調查史。我本來不想接受你的訪談的,時過境遷,我改變了我的想法,我又愿意接受你的訪談了。所以,這篇訪談時間跨度很大,你前后提了兩次問題了,那些人的訪談都發出來了,我才開始答,這完全是我的原因,一直在拖延。在此我要向你道歉,這是我的不對,請你原諒。
我曾經跑步了一段時間,有點學村上春樹,他喜歡跑步。你是問業余運動?不只是運動,后來我迷上影像,做紀錄片導演,看國外那種過去年代的藝術實驗片與先鋒紀錄片,我還喜歡散步,喜歡把幾個屋子的書搬來搬去,也很有趣,累得氣喘吁吁也常做這等趣事,我也愛做菜,愛在家里喝一點,愛玩石頭,這算不算與文學無關呀?
因為那些兄弟才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在一起自由自在,也不必裝逼,不必裝誰比誰更高貴……
張后:我最早讀你的詩是在1991年9月份的《詩歌報月刊》“校園詩人專號”上,我現在還保留著這本雜志,據說現在這期雜志增值了,500元都不賣,登在這期雜志上的校園寫詩的人,有許多都是當今的著名的詩人了,比如李潯,比如楊然,比如歐陽江河……歐陽江河的詩以馬為題,他寫道“天空下面孤獨的過往者,為什么馬會在他們眼里成為淚水?”巧合的是,你詩歌的名字也是與馬有關的,叫《和一匹馬相處》,你自己還記得這首詩嗎?“思想的韁繩系在心上/誰想馴服我/誰就是主人/誰就是馬的一部分……”去年我看見你在壩上草原騎馬的相片,我不由又想起這首詩,我很好奇你青春時代的詩歌生活是什么樣子的?還有誰和你保持著詩歌聯系?
周瑟瑟:你提起這首詩我才想起,《和一匹馬相處》是那個年代青春、夢想與技藝的產物,在我的作品中應歸入青春詩歌行列了,現在再讀就太簡單了,太理想化了。我的很多詩都遺失了,如果你那里有就幫我保存。
從小開始我一直保持寫作的生活習慣,沒有中斷過。青春年少時我一頭長發,留到肩膀以下,著牛仔服,還留胡須,對詩歌寫作比較虔誠。就是餓著肚子也要買一大堆書回來,那時我讀哲學書比文學書多,后來讀長篇小說比詩多。喜歡喝酒,在街邊的小酒館里一天也不停地喝。要找我就到那些酒館里來找,一次幾位詩人朋友順著那條街一家家找,終于找到我,我當場給他們中的一位詩寫得最好的寫了500來字的評點。
現在我與邱華棟、洪燭、湯松波、海嘯、段華、張華夏、段鋼、毛夢溪、周藝文等少年時代的朋友保持經常性的聚會,這兩年我似乎不參加北京的詩歌活動與聚會了,這一點你也許早就發現了,但我們那幫少年時結下深厚友情的詩人朋友卻經常聚。因為那些兄弟才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在一起自由自在,也不必裝逼,不必裝誰比誰更高貴,誰穿什么樣的內褲我們都知道,痛苦或幸??梢哉嬲窒?。但好朋友是無止盡的,一些朋友淡忘了,失去了聯系,甚至會老死不相往來,或者成為彼此的敵人也很難說,但又有新朋友加入進來,都很自然。
我認為我寫得很棒……
張后:文壇對你的爭議和評價甚多,你如何評價你自己在當代文學群體當中的地位呢?我指的是詩歌領域?在這里我們只談詩歌,不談小說,雖然你在小說方面也同樣成績斐然,但我樂意相信李建春評價你的話,他說你在小說里擺出的是“假面孔”,只有詩中的你,才是真的,在我和你的接觸我也深刻感受到這一點,詩歌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很性情中人,你有很純真的一面,有時像個大男孩,和我一樣,有時很容易受傷,你是嗎?
周瑟瑟:要對自己的所謂地位做出評價,似乎很難。這要別人來評價才妥當。我只是認為我一直在寫,寫得好不好我心中自有一桿秤。我認為我很重要,可能別人認為你根本就不重要。我認為我寫得很棒,可能別人認為你寫得很差,反之亦然。其實我并不在意別人或高或低的評價,說到底寫作是一件個人化的事,我不與別人較勁。都是大人了,還那么虛榮就沒有必要了。
你說的對,我是個性情中人,但我似乎反應并不敏銳,我對外界的東西一直保持警惕,所以你說的易受傷不太確切。我現在變得刀槍不入,不是我吹牛,我還是經歷過一些事的,我自認為內心堅實,不是一個小毛孩或老小孩能搬得動的。

左起葉匡政、牧野、周瑟瑟、張后(2007年 現代文學館)
面對民族的命運與現實的殘酷,我還是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張后:我認真的閱讀了你送我的兩本你不同時期的詩集《17年——周瑟瑟詩選》、《卡丘卡丘》,以我個人的審美角度和傾向,我更喜歡你的《17年——周瑟瑟詩選》中的詩歌,這時期你的詩總體上來說,比較清麗可人,屬白描階段,譬如這首《大風》:
云朵退到灰暗的湖上
夜空里留下我無力的嘆息
要解開隱痛之迷,就必須讓鄰家的小翠穿上睡衣
把大風從村東送到村西
村里的月光白花花的一片
我看見云朵把大風壓得更低
而等到2005年左右時期,你的詩風驟然大變,變得令人目不暇接起來,譬如《卡丘卡丘》中的《中關村的烏鴉》、《鬼故事》、《淑女是什么》、《鬼迷心竅》等等,韓宗寶在談到你這一時期的詩歌寫作時,這樣評論到:“周瑟瑟已經完全作別了優傷和抒情,他一反早期的唯美、純情、優雅的煉金術式寫作,他重新開拓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獨特的詩歌語境……”我認為韓宗寶的評論是中懇的……你怎樣看待韓宗寶對你的評論?
周瑟瑟:韓宗寶是老朋友了,那時他在天涯詩會做版主,我那一兩年常在那里貼詩,他對我那兩年的創作比較了解。他的評價比較準確,我認同。但這是他很早的評價了。
你這種喜好,很多人都有。認為我早期的詩好讀,抒情性很強,有經典句子,但后來變得猙獰了,詩中多有崎嶇,并且沖突的厲害,并且不再優美了,多了審丑意識了。我想這是一種必然,我相信以后還會更加猙獰,因為現實與時代在變得可怖與猙獰。人總要面對新的現實。
這幾年有不下60篇評論,關于我的創作,但其中大部分是針對你所喜歡的那些作品,對我的近作評論的較少。北野寫過一篇評論我近作的評論,很有膽識,因為那樣的作品現在還存在忌諱,不知你讀到沒有?我寫的《我來到我的墓前》、《訪林昭墓》、《鐐銬》、《酷似兇手》、《早餐時寫下的供詞》等詩作,我建議你要看一下,我的新浪博客與詩生活專欄上都貼了的。有些剌眼,有些不一樣的寫法,其實我寫得更加的簡單了,但內在的力量可能會讓人窒息,面對民族的命運與現實的殘酷,我還是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不管我的聲音能否傳達到良知的耳朵,我還是發出來了,這不是尖聲哭叫,更多時候是嗚咽,有時也像一只烏鴉在大笑,忘我地大笑。
卡丘的出現也確實帶有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觀念藝術”的后遺癥……
張后:我十分有幸也是你卡丘中的主要成員,但我認為沒有一個人如你是真正意義上的卡丘分子,堅實的卡丘分子就是你,你體現著卡丘主義的精神,“在嚴肅中嬉戲,在嬉戲中警世”,“將無聊變成有聊,將無趣化解成有趣”,達到“卡丘的彼岸”,獲得“卡丘的快樂”……沈浩波在南方一次詩會上稱“下半身”是詩歌流派中最后一個流派。卡丘是一個開明宗義的文學流派,它不僅僅是詩歌上的流派,而且是藝術上的,你怎么認為?
周瑟瑟:卡丘更多的是一種啟蒙,是當下與現實與時代發生緊密關系的藝術觀念之一,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詩歌流派。我本人也只是其中一分子,眾多朋友與藝術家們才是堅定的卡丘分子,這是事實,我最近與模特、演員于娜談到她搞的“湖萊一派”樂隊,認為她們主張的“湖萊精神”就是徹底的卡丘主義,只是于娜她們用了另外一個詞“湖萊”。
其實沈浩波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自“下半身”之后再也沒有一個流派有那么大的影響力,也再沒有一個流派有那么直接與強大的顛覆性,至少現在還沒有出現??ㄇ鹗且环N觀念,與詩歌的關系不那么緊密,更多的是與時代,與藝術觀念站在一起。我不認為詩歌流派是可以策劃的,其實“下半身”是中國詩歌到了一個關鍵點,要產生這樣的詩歌,要冒出這樣的詩人,要與舊的詩歌決裂,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卡丘的出現也確實帶有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觀念藝術”的后遺癥,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與武漢“新歷史小組”在一起,不可不打上了“政治波普”的印記。我承認,我對詩歌的思考少于對藝術的思考,卡丘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是針對藝術的,而不僅僅是針對詩歌的,但因為出了《卡丘詩刊》,大家誤以為就是單純的一個詩歌流派,我在很多時候是做過解釋的。我想歷史總是在誤解中生成,我也不必澄清了。
我更不會來悍衛什么了,我不是一個有興趣悍衛什么的人……
張后:2006年有人拋出“文學死了”的話題時,我見識到了你為人為文的錚錚風骨的一面,現代文學館那次會議只有你一個人不畏“強權”,敢于站出來猛烈駁斥“謬論”,那才是真正的“文學”的批評,火藥味十足,整個會場空氣都凝結了,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想必他們也沒有料到會有人這樣站出來當面駁斥。那真得需要一定的勇氣和真才實學才行,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蕩氣回腸,如果明天有人又跳出來說“詩歌死了”,你以詩人的身份將怎么樣進行悍衛?
周瑟瑟:其實沒有那么嚴重,那只是朋友間的一次調侃罷了。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那事成了歷史了,現在回頭來看還是蠻有味的。文學爭鳴只有過了多年后來反省,發現都是可以通過時間“消解”的。一些問題在當時很有意義,但過了一段時間后才發現原來是毫無意義的,不值得爭論的,更不必用過激的言詞去評說它。有時保持沉默是最好的一種方式。
我想現在時過境遷,再也不會有人來指出“詩歌死了”,這類話題也不會有當年那樣的反響了,因為當年博客很火,新浪博客需要話題,很容易就受到網絡媒體與平面媒體的關注,現在不一樣了,微博不可能像當年博客那么傻呆呆的,對一個文學話題津津樂道了。
并且我更不會來悍衛什么了,我不是一個有興趣悍衛什么的人。包括卡丘主義誰想來謾罵或打倒它,我都表示歡迎,決不護犢子。我希望卡丘主義是一條野牛,趕到原野上讓人“宰割”最好了。詩歌也是這樣的一條野牛。我不認為詩歌是你頭上的皇冠,你可以把詩歌像你的親生寶貝一樣護著,但我更愿意詩歌是野牛,是野牛拉在野地里的熱氣騰騰的牛屎。就像高僧說“佛是干屎撅”一樣的道理。我反對把詩歌神化,那樣的想法很中學生很60年代。詩歌遠沒有那么神圣,不必把詩歌像祖宗一樣放在神圣不可侵犯的至高無上的碑位上,有的人無知地拔高詩歌就是為了樹立他本人是多么高、大、全,左的很呀,走向了一個極端,他要借詩歌還他的“文革陰魂”。隨便掃一眼當下詩壇,一些人像打了雞血的傻逼似的整天在那里叫嚷――他是多么高、大、全,他到底要標榜什么,不就是想標榜他才是人,別人都是鬼嘛。很低級。

周瑟瑟(左),邱華棟(右),1990年武漢大學桂園7舍樓頂,李翼攝。
你質疑才是對的,不質疑才不對。
張后:我一直堅守一句詩觀“不是什么東西都可以入詩的”,但我讀了你大部分詩歌之后,我現在很有些懷疑這句詩觀還能不能堅守下去了,我開始質疑起來?我真的不能不由衷的佩服你,你竟能將菜譜也能寫進詩中?你好像能把世間萬物都囊括你的詩歌之中?你的詩歌竟能像你的小說一樣包羅萬象?你如何做到的?我現在要提一個新的問題,我得換個思維方式,我得問你,有什么不能入你的詩歌中的?
周瑟瑟:你質疑才是對的,不質疑才不對。但我沒有本事把什么都入詩,不過我相信什么都可入詩,只是我們有所選擇罷了。
我的詩有的就是在寫小說,這沒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寫法上毫無章法,可以說是很卡丘的態度。我相信沒有什么不可入詩,只是我能力有限。以后我會盡量多嘗試嘗試多種題材入詩,我想那是一種寫作的樂趣。
我是個無所顧忌的人,我的胃口也很好,這一點沒錯。我寫作完全是隨心所寫,不做作,不排斥,我喜歡世間萬物,我喜歡嘗試新的寫法,我也愿意把詩寫得像小說,把小說寫得像詩,或者干脆打破詩與小說的界限,混淆它們。一個寫作人,只有有了好胃口,他才能把龐大的世界文學消化成自己的東西,寫出經典。否則,格局太小了,難以為繼。
《中關村的烏鴉》那首詩一度是代表作,現在不是了,被更好的詩取代了。
張后:好像別人都說你的代表作就是《中關村的烏鴉》?你認同嗎?我卻固執的認為你2000年以后寫的每一首都有可能是你的代表作,因為每一首都很棒???承載著不僅是詩意還有大量的文化符號和概念?你有意揉進這些的嗎?譬如《春風賦》《游子吟》《燒香令》《蠟燭詞》《蝶戀花》《浣溪沙》《納蘭詞》《虞美人》《隱士》《廣成子》《寒山子》等等,你很有學院范兒?
周瑟瑟:《中關村的烏鴉》那首詩一度是代表作,現在不是了,被更好的詩取代了。那只是代表了我某一階段的生活與寫作,那是一首口語詩,并且故意采用了一種粗鄙化的風格,有人就理解為卡丘就是那樣的粗鄙化,其實不對,但卡丘有評論家認為是中產階級寫作的產物,也有道理。你不是說我很學院化嗎?那只是我一個階段的創作,總體上我個人的創作一直很野,我喜歡野外的狀態、原始的狀態、卡丘的狀態。
卡丘就是卡丘,一個新的名詞,代表一種生活與藝術狀態,你把卡丘理解成一種觀念藝術也未嘗不可。但卡丘主義本質上是一種新啟蒙年代的集體無意識的產物。
你喜歡我2000年以后的作品,說明我詩中的文化符號或概念,正是你尋找的興奮點,所以我們能走到一起,一起玩,一起寫作,一起喝酒,也求同存異。
我每周都在網上買書,好書一出來我就買。
張后:給你出題挺難的,我準備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休息好,呵呵,現在提幾個輕松一些話題吧,你最近在讀什么書?或者在寫什么?有一天我和幾個朋友隨便坐坐,談到你,大家都很想了解你,你是有公職的人,你哪來的時間搞創作,你現在著作快要等身了?聽說你有一陣子一邊開車一邊用電腦寫作,這很令人為你擔心,你為什么要如此玩命的寫作?
周瑟瑟:我一直在讀兩類書,一類是古籍善本,因為工作的關系,我拍攝系列紀錄片《館藏故事》,有機會接觸國家圖書館珍藏的大量古籍善本,眼饞了,就得讀。另一類是新出的好書,我每周都在網上買書,好書一出來我就買。我過一段時間還會問我身邊的好朋友邱華棟與蔣一談,他倆讀好書很及時,視野也廣,眼光也毒,他們會及時告訴我又出了什么好書了,趕快讀,還有出版商張小波,他們都會送好書我。我在做的一個新電視欄目就叫《書香中國》,與出版社打交道多了,及時讀到好書就容易了。
最近案頭在讀的書大約有:《中國近代小說大系》五部,《警世恒言》《警世通言》《警世明言》足本,《中華古籍聚珍》,李零《鑠古鑄今――考古發現和復古藝術》,外國小說有:門羅《逃離》,《辛格的魔盒》,萊辛《天黑前的夏天》,舒爾茨《鱷魚街》,略薩小說三本,米勒小說詩歌散文集十本,大部分是重讀,朋友的有:汪民安《誰是羅蘭.巴特》,以及江弱水的《古典的現代性》,法治類人物口述思想史:江平《沉浮與枯榮》,《最后的大師》,臺灣學者跌宕命運的《巨石流》,法里斯的氣候著作《大遷移》,基恩《網民的狂歡》,特里爾《我與中國》,安德森《思想的譜系》,雷頤《歷史:何以至此》,王偉光《利益論》,劉春《一個人的詩歌史》等一大堆,還打印了柏樺的近作《晚清筆記》,有的細看,有的就粗看,畢竟要留下寫作的時間。
而工作上的專業書,比如央視紀錄片的書《公司的力量》、《臺北故宮》等,以及《數碼攝影實拍技法寶典》一類,就在辦公室休息時看。
我在寫小說、詩與隨筆。寫作量并不大,但求質量吧。
我一點也不累,我如此寫作是一種常態了,幾十年如此,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寫東西嘛是享受。我根本沒有玩命,我寫得很隨意,有一種游山玩水的狀態我在寫作這件事上。

周瑟瑟,1994年在武漢展覽館斗牛比賽現場采訪一位歌星時所拍
現在還不愿意……
張后:如果把你關進一間房間里一年,你愿意嗎?在這間房子里你想做什么?
周瑟瑟:現在還不愿意,因為我還有很多事要在一間屋子外才能做。如果你強行把我關進去,我絕不會把那間屋子看成牢房,相反我會看成我的天堂。我會睡覺、寫東西,有了充足的時間我還可以寫一部自傳。我的屋子外面的這么多年的生活真的可以好好寫寫了。

周瑟瑟2015年在安徽涇縣桃花潭厚岸學校三年級教室,黃明祥攝
周瑟瑟簡介:
男,生于湖南,現居北京。小說家,詩人,文化評論人。曾任多家媒體主編。現為電視制作人,紀錄片導演。主要著作有詩集《17年——周瑟瑟詩選》、《松樹下:周瑟瑟編年詩選》、《塵世的禮物》、《披著語言飛翔》、《卡丘卡丘》、《繆斯的情人》等6部,長篇小說《曖昧大街》、《原汁原味》、《野花》、《蘋果》、《中關村的烏鴉》等5部,以及三十集戰爭電視連續劇《中國兄弟連》(小說)等500多萬字。
南鷗簡介:
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寫作。出版詩集《火浴》、《春天的裂縫》和長篇報告文學《阻擊黑暗》(合著)。著有自傳體長篇小說《服從心靈》、詩學文論集《傾斜的屋宇》和隨筆《坐在傷口的旁邊渴望桃花》。主編《中國當代漢詩年鑒》(2006—2009)四卷。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文介紹到歐美,入選《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中國詩典1978—2008》和《百年中國長詩經典》等重要選本。著力當下詩歌批評,力圖構建當代詩歌批評的“元素批評”譜系。貴州文學院簽約作家。獲貴州第二屆“烏江文學獎”和貴州“十大影響力詩人”獎?,F居貴陽。
張后簡介:
中國著名獨立詩人、高產作家。曾被評為1917--2016影響中國百年“新銳詩人”。其作品以情詩為主,意象奇幻,視角新穎,充滿新唐詩之美。擁有廣泛的讀者,素有“夢幻之王”之美譽。并獲過多種獎項,2017年獲得網絡文學詩歌組銀獎。并著有歷史小說春秋三大霸主系列:《雄飆霸主齊桓公》《威凌霸主晉文公》《荊楚霸主楚莊王》(1998)、長篇小說《再紅顏一點》(2004)《像鳥一樣飛》(2003年)、詩集《少女和鷹》(2004)《夢幻的外套》(2007)《紙上玫瑰》(2008)《牙齒內的夜色》(2005)《張后網絡詩選》(2005)《草尖上的蝴蝶》(2005)《獨自呢喃》(2012)及《三人詩選》(田力、張后、韓永合著2002)《叢林七子》(羅唐生、楊然、張后、趙福治、北塔、周占林、張嘉泉合著2013)、散文集《月光下的水影》(張后、海沫合著1995)、隨筆集《詩人之夢》(2015)?!稄埡笤L談錄——訪談詩人中國》(2012)、訪談錄《詩人往事》(2015)。2012年自編自導自演中國首部以詩人海子拍攝的詩電影《海子傳說》。2016年創辦中國唯一訪談類專刊《訪談家》?,F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