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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后訪談詩人秦巴子


【訪談家】我在塵世的一天
——張后訪談詩人秦巴子


2002,和老友唐欣(右)在西安
 
我寫了東西也很害怕被人知道,尤其害怕被人問起。
 
張后:秦巴子是你的本名嗎?為何取這樣的一個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典故啊?
 
秦巴子:說到筆名,其實可以成為一個話題。讀書的人要有齋號,唱戲的人要有個藝名,寫作的人得起個筆名,在中國這算是個慣例吧。含著寄托、想像、警示之類的意思,還有就是想要不同凡響吧。如果一個人的本名太土,太平常,太沒意思,太不出彩,或者喊起來容易有歧義,就得趕緊弄個筆名出來,而且要叫得響才行。我青年時代的文學朋友中,就有給自己想了數十個筆名卻一篇作品還未寫出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筆名倒成了一個想要寫作的人的第一個作品。當然,給自己取很多筆名,也有把自己藏起來的意思,魯迅就有很多筆名,換著名字罵人玩兒,也很有意思。
 
把自己藏起來,這比較接近我當時給自己起筆名的動機。我是個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遇到陌生人就會臉紅,就不知道如何說話,甚至遇到太像樣子的場合,我就會驚慌失措;我寫了東西也很害怕被人知道,尤其害怕被人問起,如果還要我再談點什么出來,我沒準兒會嚇得尿褲子呢;那時候我在一個很大的兵工廠里工作,業余寫作會被認為是不誤解正業,我就想,得弄個筆名,發了作品,最好別讓周圍的人知道那是我寫的;當然,還有一個很個人化的隱秘的原因,就是我對寫作與生活的理解,我覺得寫作的那個我應該用筆名去承擔作品的成敗,讓筆名去領受榮辱毀譽,而我用自己的本名,過我的一個工廠教師的日常生活,區分開這兩種不同的狀態,我覺得自己才能生活的比較踏實,比較坦然自如,萬一哪一天突然不想寫了或者完全寫不出東西了,那是那個叫秦巴子的人的事情,與我自己沒有關系,我照樣過我自己本來的平靜平常的日子。如果遇到有人談論那個叫秦巴子的人,我還可以站在旁邊偷著笑笑,這也是把自己藏起來的好處,就好像我有分身術,捉迷藏的時候,你以為你捉到了我,其實你捉到的是個馬甲,而我卻在旁邊看熱鬧呢,這很好玩兒不是嗎?至于秦巴子這個筆名的來歷,我現在悄悄告訴你,沒有人們通常想像的什么典故,它其實質樸的一蹋糊涂,沒查過字典詞典,當然就沒有任何出典,如果非要說出個來歷,那就是我小時候在秦巴山區里住過十來年的時間,算是秦巴山里的孩子吧,這算不算是其來有故?
 
但是在我看來,無論本名筆名,本質不過是一個符號而已,世界上這么多人,如何區分呢?就得給每個人編個號碼寫個標簽貼上,就像倉庫里的產品標簽,就像網絡上的ID,身份證號碼,社會保險號碼,汽車牌號,這些都沒什么大區別,名字的作用無非如此。但是想要具象而且還要賦予意義有那么點意思,就不能隨便編個號碼,必須得有講究了。不過當人把一個名字貼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想像就已經發生了,尤其是藝人文人的名字,難免會被過度解讀。我的朋友伊沙,就專門拿我的名字去寫了首詩,《詩人姓名考》:
 
 如何記住一個詩人的名字
 譬如:秦巴子
 是“秦巴山之子”
 還是“媽那個巴子”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的朋友秦巴子
 作為詩人  他的寫作
 離“秦巴山之子”漸遠
 距“媽那個巴子”愈近
 
這大概是關于秦巴子這個名字的最好注釋,多年以后,在后代人看來,這算不算是一個典故呢?
 
我不是一個能夠在動蕩的生活狀態里寫作的人,我只有在很日常很平靜的生活狀態下才能思考寫作……
 
張后:伊沙在一篇文章中提起你有三、四年時間沒有寫詩,我想追詢一下,那些年你干什么去了?
 
秦巴子:伊沙文章里所指的那三、四年大概是零四、零五、零六這幾年吧,不過我得稍微澄清一下,那三年我并沒有停止寫作,只是詩寫得很少而已。詩少而且自己也不滿意,內心里就覺得羞于見詩人朋友,所以那三年與詩界的朋友來往也少,但并不能因此就說我離開了詩歌干別的干什么去了,倒好像我是個不專心的學生,曠課了似的。由此就把我劃入所謂“歸來者”詩人的行列,是沒有道理的,既沒有離開,又何言歸來呢?所謂“歸來者”,我以為指的是那些離開詩歌去干了別的,譬如很多八九十年代曾經創作旺盛的詩人,后來下海做生意去了,新世紀之后,隨著生活境遇的改觀,又重拾詩歌寫作的那些詩人;但我不是,我一直就是生活和工作兩條腿走路,也許是我以前的詩歌產量過高,那幾年寫得少也幾乎不發表作品,就令朋友們誤以為我“逃課”了。真實的情況是那幾年是我這三十多年的文學生涯中比較低落的一個時期,一個人的創作,總是會有高潮低潮之別,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大概算是我的詩歌寫作的一個瓶頸期吧,既不想重復過去的自己,又沒有找到清晰的方向,內心的焦慮可想而知。
 
還有一個客觀原因,就是那幾年工作變動比較劇烈,生活壓力比較大,期間還在北京的一家傳媒集團干過一年。我不是一個能夠在動蕩的生活狀態里寫作的人,我只有在很日常很平靜的生活狀態下才能思考寫作,我很佩服那些走到哪里都能隨時坐下來寫作的人,像寫了《好兵帥克》的捷克作家哈謝克,能夠坐在吵鬧的小酒館里寫小說,尤其令我佩服;但我似乎一直都很難做到,那怕是寫一首短詩,也得坐在自己的家里,才能進入寫作狀態。回想起來,那三年對我來說是非常痛苦的,除了大量的閱讀之外,詩歌寫作幾乎處于走失的狀態。當然,閱讀之外我也并沒有閑著,三里年加起來有一年多的時間我是沒有工作的,幾乎算是個“閑人”,所以把大量的時間給了小說,閱讀、思考、寫作、修改,大家后來看到的長篇小說《身體課》就是在那段時間定型的。《身體課》的構思和寫作實際上開始于上世紀末,我曾經給很多朋友講過這個故事,但是寫的并不順利,寫出來的部分也不令人滿意,重新拾起的時候實際上是推倒之前的構思,找到目前大家看到的結構和敘事方式,確實花了相當多的精力和時間,小說結構和敘事方式定型之后,心情才稍有好轉,當然,寫完它又花去了幾年時間。這期間詩歌寫作的路徑也漸漸打開,對一個寫作者而言,階段性的從模糊到清晰的過程似乎也是必須經過的心路,如果誰沒有走過這樣的歷程,一直順風順水,那他的寫作就是可疑的,除非他是個永不衰竭的天才。而我不是天才,我是個愚頓的人,時不時的要被詩神折磨一陣子的,那三年只是她折磨我比較狠而已。
 
書猶如人,我記得詩人管管說過朋友三千知己數人敵人半只這樣的話……
 
張后:有篇評論說你家里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書,我很想知道你家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書?請在這里羅列一百部你最喜歡的書?當然你可以羅列更多,并在每部下面寫一句或幾句你喜歡的理由?
 
秦巴子: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是想通過開書單的方式了解哪些書對我有些什么影響,哪些書的影響比較大些。不過呢,這也是個很過分的要求,一百部啊,而且要最喜歡的書并且列出理由,這簡直比開書單都難嘛;年輕的時候絕對沒有問題,但是現在記憶力下降的很厲害,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一口氣就寫出一百部書名。書猶如人,我記得詩人管管說過朋友三千知己數人敵人半只這樣的話,比之于書,要說喜歡的,可能沒有那么多吧,或者曾經喜歡后來又不喜歡了呢。當然,喜歡算是一個因素,經眼之書也如過眼之人,只要是讀過之后印象深刻,多年以后還能記得起來面孔,就算是不錯的了。借你的提問,我也想做個試驗,不做任何準備地現在就往下列,看看到底是哪些書在讀過之后仍然被我記著。現在開始,想到哪本是哪本,不分類不排名,做個意識流式的羅列吧。
 
米蘭·昆德拉,幾乎全部的作品都是我看重和喜歡的,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不朽》《為了告別的聚會》《生活在別處》《笑忘錄》《可笑的愛》,小說研究《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昆德拉創造了屬于他自己的小說樣式:他獨有的小說敘述方式和切入世界的角度。與其說昆德拉是把性與意識形態打通了,不如說他自己做了一把打開人性之門的鑰匙,他對小說的研究超過許多專業理論家評論家。
 
庫切,大部分時候不在南非的南非人,他是個小說文體家,他的每一部小說都采用不同的寫法,都有不同的樣式,《恥》和《夏日》傳達的生活質感令人難忘。
 
菲利普·羅斯,《欲望教授》《垂死的肉身》,那部著名的《波特諾的怨訴》還沒有中文版,他的小說對人性的理解和人類處境的隱秘角落有著獨特的發現和表達方式,而他回憶父親的作品《遺產》超越了小說并且比小說來得更精彩,他直抵人心的紀錄更令我喜歡,他的文學訪談錄《行話》堪稱一部他個人的文學“行話”。
 
奧茲,《我的米亥爾》《了解女人》《地下室的黑豹》,他讓我知道無論什么樣的生活都能夠成為小說,種族和宗教沖突,家庭和家族史,他做為以色列人,他又是超越了種族的作家。但我更喜歡他晚近的《詠嘆生死》,小說已經寫得進入了化境的感覺。
 
契訶夫,短篇大師,《第六病室》,《套中人》,《變色龍》都是令人難忘的作品。他的質樸的幽默完全來自生活觀察,但我更看重他的另一本非虛構作品《薩哈林旅行記》,這本書讓我知道了庫頁島上苦役犯的生活,那樣的生活與之前讀過的文學中的俄羅斯如此不同。
 
屠格涅夫,《貴族之家》,美女麗莎的形象超過了小說的社會意義。但這也許才是小說的真義。
陀斯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白夜》《卡拉馬佐夫兄弟》,這個好賭的城市平民,結束了俄羅斯古典文學,他是天生的小說大師,他入骨三分的刻畫人物的能力非常少見。
 
列夫·托爾斯泰,《復活》,幾十年之后,我仍然記得聶赫留道夫勾引瑪絲洛娃的情節,記得瑪絲洛娃微斜的眼神,記得聶赫留道夫賄賂押解以便讓他跟隨流放旅程的情形。
 
崗察洛夫,《奧勃洛莫夫》,肥胖的地主奧勃洛莫夫起床的過程讀得讓我失去了耐心。
微拉·凱特玲斯卡婭,《勇敢》,蘇聯時期一群青年團員前往遠東地區建設一座新城市的故事,讓我在青春期里熱血沸騰。
 
《別林斯基選集》和《杜勃羅留波夫選集》,我由此知道什么叫好的文學評論。
索爾·貝婁,《赫索格》,算知識分子小說的代表吧,但我更喜歡他晚年的封筆之作《拉維爾斯坦》,人間煙火更多些。
 
卡內蒂,《迷惘》,又一本偉大的知識分子小說。
加繆,《局外人》,拋開存在主義的標簽去理解,他不動聲色的冷敘事令人骨冷;《西西弗的神話》,我總覺得這本小隨筆集里藏著一些神奇的密碼。
赫爾岑,《往事與隨想》,閱讀這部文學回憶錄讓我明白什么是文學的價值與高貴。
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盧梭《懺悔錄》和《愛彌爾》,我青春期早期了解性與愛的重要途徑,也令我知道什么叫文學中的真,真誠和坦白。
雨果,《九三年》,把政治寫得如此人性的小說,是雨果小說中最令我喜歡的一部。
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我覺得這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勵志小說,是我青年時代迷戀的書;《羅曼·羅蘭文抄》,五十年代的版本,其中與梅琛保夫人的通信讓我窺到了大作家的感情生活。
 
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最細致的小說經典。
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陰郁的情調令我印象深刻。
克羅德·西蒙,《弗蘭德公路》,印象派畫作一般色彩濃郁而又迷離的小說。
海因里希·波爾,《萊尼和他們》(有譯為《女士及眾生相》),這是一本曾經令我著迷的小說,波爾的寫法也與眾不同,萊尼在房間里畫眼睛構造圖的情景始終難忘。
馬爾克斯·加西亞,《百年孤獨》,此書我有四五個版本,去年的新譯本出來的以后,我又買來重讀了一遍,由衷感嘆,這是一部偉大的小說。
 
毛姆,《刀鋒》,在我年輕的時候,這部小說改變了我的一個朋友的命運,他想要像主人公拉里那樣去拯救一個墮落的靈魂,結果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后來專門把那本被他寫滿了感慨與評語的書要過來研究了一下,我覺得他大概是陷入了書里的某種情景而不能自拔,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也許以后我會把我朋友的這段生活寫進小說里。不過相比這下,我更喜歡《月亮和六便士》,就小說而言,它更純正,可以做為小說的典范。
亞馬多,《加布里埃爾》,殖民地反抗者背景下的女人加布里埃爾很迷人。
塞萬提斯,《堂吉訶德》,西班牙人貢獻的最有趣的偉大小說。
彼德·凱里,《終生難忘的旅行》,一部讀過之后總難忘記的關于小職員的小說。與契訶夫的一些短篇有異曲同功之妙。
 
納博科夫,《洛麗塔》,我由此書了解了畸戀;《勞拉的原形》,對寫小說的人而言,其中藏有小說的秘密。
杰克·倫敦,《鐵蹄》,令人震驚的關于革命的小說,少年時代深刻的記憶。
哈謝克,《好兵帥克》,幽默之極,現在的讀者可能會認為這是搞笑小說。
赫拉巴爾,《過于喧囂的孤獨》,人生奇境。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中年》,另一種奇境,平常人生里的奇境。
杜拉斯,《琴聲如訴》,日常的孤獨與隱秘的情感的綿密表達。杜拉斯的眾多作品中,我獨喜此一部
菲利普·圖森,《先生·浴室·照相機》,現代小說不是說故事,甚至不是說事,而是說,他提供了小說的另類可能性。
卡夫卡,《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集》,一個制造夢幻的人,一個生前不被理解的小說家,一個后來被過度闡釋的小說家,如果我們只把他的小說當夢幻去讀,就會覺得有意思的多了。
卡爾維諾,《一個分成兩半的子爵》,《寒冬夜行人》,這是刻意建造小說城堡的人,他的建筑有時候過于奇特了,幾乎是迷宮。 
巴恩斯,《終結的感覺》,最近剛讀過的一本關于時間與記憶的小說,很喜歡。

忽然意識到,前面說的幾乎都是小說,我似乎必須得說一些詩歌了。阿米亥,《阿米亥詩選》,技術與境界俱佳的偉大詩人;T·S·艾略特,《四個四重奏》《荒原》,可能是最有文化的詩人,我是說他的詩中文化典故太多了,相比之下,上世紀八、九十年國內的文化詩就有些小兒科了;《史蒂文斯詩選》,他的詩太迷人了,在意象與超驗感受之間,他能寫出奇跡;聶魯達,《馬楚比楚高峰》,至今仍然是一座詩歌高峰;惠特曼,《草葉集》,我青年時代經常關了單身宿舍的門自己大聲朗讀的詩集;《美國現代詩選》鄭敏譯本和趙毅衡譯本,是我曾對照著閱讀的美國詩歌選;布考斯基,《干凈老頭》,伊沙和老G的譯本,偉大的反學院詩人,獨一無二的偉大詩人,提供了詩的另一種可能性,或者說在現代主義之后他提供了最豐富最完備的詩歌典范。
 
非文學類的也說幾本吧,馬克斯的《資本論》,政治經濟學的經典讀本,但我覺得它是一本主人公叫資本的小說,當然小說的主題也是資本以及革命之必要;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我們從哪里來和我們現在怎么樣;《GEB——一條永恒的金帶》,我非常喜歡這本書,它把哥德爾的數學、埃舍爾的畫、巴赫的音樂放在一起來討論,這本書非常迷人,每過一段時間我都要翻看一下,雖然有些專業的數學部分我至今仍然不能完全搞明白,但這不妨礙我的喜歡和它帶給我的啟發;尼采,《悲劇的誕生》,他對酒神精神的闡釋促人思考;巴甫洛夫的《心理學》,必要的心理學常識讀本;弗羅伊德,《圖騰與禁忌》,關于亂倫和俄狄普斯情結的論斷對我很有文學啟示;《愛森斯坦選集》,我的電影啟蒙讀本;羅蘭·巴特,《符號學原理》,文學語言學的一門,它幫助我思考詩歌問題;《中國近代宗教思想史》,我所讀到的最清晰的中國宗教史著;《二十世紀的書》,一本有價值的書目著作;《世界地圖冊》和《中國地圖冊》,我閑的時候最常翻閱的書,看地圖的樂趣妙不可言;無論如何得有一些中國書,否則太不不像話了。《山海經》,關于中國的地理與神話都在里面了,但在我看來這又是本文學著作,我覺得如果誰能在今天寫出一本這樣的著作,那就可以進入偉大文體家行列;《詩經》,就詩而言,它能讓我們找到語言的源頭;《唐詩三百首》,我全文抄錄過的唯一的一本書,隨著年齡增長,過了五十之后,我發現我越來越感到與魏晉更親些;《紅樓夢》,作為中國第一本由文人個人創作的小說,它的偉大與豐富不容置疑,這是真正中國式的小說樣本,雖然我覺得讀《水滸傳》更快意;《魯迅選集》(人文版四卷本),他對中國國民性的認識至今仍然是最深刻最到位的,他小說和隨筆的成就仍然是當代的巔峰,他的偉大已經臻于永恒;《圍城》,中國最好的知識分子小說;《黃金時代》,王小波在我看來是當代最好的小說家。梁宗岱《詩與真·詩與真二集》,我從這里學會分析詩歌尤其是意象和象征派詩歌。

就列這么多吧。
 
似乎還不夠一百本,但也差不多了。

這說明無論一個人讀過多少書,真正被記住的總是非常有限。有人說過,世上并沒有哪本書是非讀不可的,個人的閱讀永遠是有限的,能記住的更加有限,大量的閱讀可能算得上是一個人給自己刷底漆上底色,而那些被記住的部分,則可能就是底色上的線條與圖案,對于一個寫作者而言,這底漆和圖案很大程度上可能會影響他的寫作并在作品中留下痕跡。這個掛一漏萬的書單,大致能讓你感覺到我的氣味與趣味嗎?


1992,和伊沙、南嫫、楊平、邱小明在西安外語學院
 
伊沙精力旺盛,對朋友非常熱情,對詩歌的執著和敏銳在國內詩人中是少見的,而他還有一個特質幾乎是國內詩人中僅有的,那就是他總是能夠燃起朋友的詩歌熱情,讓你不知不覺的受到感染……
 
張后:你和伊沙的友誼始于何時?你記憶里的伊沙是怎樣的?
 
秦巴子:大概是1992年春天吧,我到西安出差,住在離大雁塔不遠的兵工局招待所。辦完事之后,與一位年輕的詩人逸子相約一起吃飯。當時西安的一些大學生詩人有一個自辦的油印刊物《傾斜》,每期都寄給我,我也就那上面的作品給他們寫過評論性的信,這些大學生詩人跟伊沙關系密切,而逸子是這個刊物的核心成員。我們約在大雁塔旁邊的一個飯館,吃飯過程中,很自然的聊到了伊沙,逸子很希望我能跟伊沙見見。后來回想起來,逸子牽線介紹我們認識,大概還有另外一個考慮,就是他覺得我跟伊沙的詩歌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他們之前肯定是談到過我和我的作品,他知道我在當時的伊沙眼里,是個“官方”詩人,而伊沙是個性格張揚的民間詩人,他大概覺得這樣的兩個人見面,也許會發生一些爭論和交鋒。

約好的地點是伊沙在外院的宿舍,那天在場的還有詩人馬非等,馬非那時是個大三的學生,在與外院一墻之隔的陜師大讀書。依照當時詩歌江湖上的慣例,詩人之間見面,聊天的內容首先就是交換詩歌地圖,一張中國詩歌地圖,一張世界詩歌地圖,就像兩個地下工作者接頭,各拿出自己的聯絡圖,對上了便是朋友,如果觀點與看法比較一致,自然而然的就會引為同道,成為朋友。那樣的情景,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很有意思。
 
所謂交換詩歌地圖,實際上就是交流自己閱讀過的詩人以及對這些詩人和作品的看法、對詩壇現狀的理解與分析等等。在我和伊沙交談當中,期待中的爭論與交鋒并沒有出現,甚至恰恰相反,在絕大多數問題上的看法,我們有著驚人的一致。有了這樣一個前提,伊沙變得興奮起來,他當時大概覺得這個到處發表作品的“官方”不僅不官方,而且很對味兒;他拿出寫詩的小本子,一口氣讀了幾十首詩。這是我第一次大面積的接觸到伊沙的未刊作品,我對這些作品的贊賞和喜歡,遠遠走出了伊沙的想像,這讓他感到非常意外。伊沙當時大學畢業回到西安不久,正苦于找不到能夠深入交流的詩歌同道,這次見面,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意義重大的會見。可惜當天晚上伊沙要去看一個臺灣歌星好像是莫文尉的演唱會,我們在他的宿舍里聊了一個下午,臨走的時候我讓伊沙把他的作品抄一些寄給我,我那時候跟許多刊物的編輯有來往,我說可以設法推薦給刊物。那時候還沒有電腦網絡,對一個執著于詩歌探索卻在國內難以刊發作品的詩人來說,發表與傳播所帶來的認可與肯定是非常重要的。
 
回到寶雞之后,很快就收到伊沙用復寫紙抄寫的多份詩稿,我把它們拆成若干份分寄給不同刊物的編輯朋友,有些編輯很欣賞,可惜大量刊發還是遇到了障礙。在讀了伊沙大量作品之后,我就自己對伊沙詩歌的理解,寫了篇評論《詩歌也許不是我們理解的那樣》,刊發在江西的一份民間詩報《亞細亞詩報》上,這大概是國內比較早評論伊沙詩歌的幾篇文章之一。時間很快到了夏天,放暑假后,伊沙和馬非到寶雞來找我,我們一起暢快的聊了有兩天,這次寶雞之行發生的一些事情,伊沙后來寫進了他的小說。這個春夏就是我們持續二十多年的友誼的開始。
 
有了伊沙這樣一個朋友,我往西安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有時候是借出差的機會,有時候純粹是為了到西安找伊沙聊天。伊沙在文章里寫過,那些年里,我到西安有三件事情:買書,吃正宗羊內泡饃,與伊沙聊詩。通常的情形是,我下了火車直奔書店,然后拎著一捆書去找伊沙,先一起吃頓泡饃(外院后門口那家伊祥泡饃是最常去的地方,那里拆遷后,現在已經不知去向),然后去在他外院的單身宿舍聊天,后來他們有了房子之后則是在伊沙家里。我通常會在西安住一晚,或者是他的宿舍,或者是他夫人老G單位的宿舍,總要聊過癮了才離開。
 
伊沙精力旺盛,對朋友非常熱情,對詩歌的執著和敏銳在國內詩人中是少見的,而他還有一個特質幾乎是國內詩人中僅有的,那就是他總是能夠燃起朋友的詩歌熱情,讓你不知不覺的受到感染,對于一個同樣熱愛詩歌的人,他就像永動機一樣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正能量。當然,他也非常正直而且很性情,對于詩人的作品,他總是坦陳看法,從不隱藏自己的觀點,甚至不惜夸張的表達,他不會溫良恭儉讓那一套,可能這讓許多不了解他的人感到不適。但他并不是執于一念的人,如果他意識到自己的看法有問題時,他又會自覺的加以修正。他是一個對詩歌、對文學始終純真和純粹的激情的人,我甚至覺得,他就是為詩歌而生的。他取得的成就和他所達到的高度已經遠遠的超過了同時代人,我想也與他的性情有很大的關系。
 
從與伊沙相識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友誼依然,但早已超越了一般的詩歌朋友關系,是詩歌戰友,更是生活中的哥們兒。就我對中國詩歌和世界詩歌現狀的了解,我覺得他以幾千首不同凡響的詩歌作品,已經進入我們這個年代的詩歌大師行列。我曾經在幾次公開的場合發言時談到自己的看法,可惜的是許多人僅僅理解為對朋友的贊美與欣賞,理解為我的夸飾之詞,我只好回答他們,只要假以時日,你們就能看到我所說的會成為事實:伊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大師。說到這里,我特別想強調一下,我覺得我們應該懂得贊美朋友尤其是身邊的朋友,國人在這方面的修養還是有些欠缺的,當他所抵達的高度被我感知到的時候,把贊美與欣賞坦率地表達出來,有什么難為情的呢?我覺得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義務,而不僅僅是出于友誼。這其中既有公心,也有友情,坦白的說,我很享受我與伊沙之間的這種友誼。
 
我的外婆外爺一家生活在秦巴山區的一個小縣城商州,我的童年是跟著他們在那里度過的。
 
張后:“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有一部傳奇史。每一個器官也都演繹著感性或理性的傳奇故事”,對此,我很想知道你是在什么樣的一個環境成長起來的?你的童年是怎樣的?
 
秦巴子:看來你對詩人的傳奇故事充滿期待,你特意引用的這句,“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有一部傳奇史。每一個器官也都演繹著感性或理性的傳奇故事”,出自對我的長篇小說《身體課》的評論,顯然你在頭腦里已經預了作者也必有傳奇故事這樣一個前提,但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我出生在西安醫學院附屬醫院(我的詩《造訪醫附院》寫到了這個),但因為父母工作忙,不滿周歲就被送到了外祖父母家。我的外婆外爺一家生活在秦巴山區的一個小縣城商州,我的童年是跟著他們在那里度過的。他們都是不識字的農民,但在那個小縣城里威望而高,無論誰家有了什么難以解決的糾紛,都會來找我外婆外爺,只要他們二老出面,好像就沒有擺不平的事情,在我的記憶中,那時候家里總是有各種人進進出出,所以他們實際上不怎么管我,除發跟隨外爺去下稻田,其它的時間,就由著我和玩伴們在縣城的街道上瘋玩,夏天的時候會去丹江游泳,秋天會爬到城外的核桃樹上摘果子。離我們家不遠的十字路口是縣文化館的閱覽室,里面有小人書可以看,有時候也會和小伙伴在那里呆上半天,但更多的時候,是到處亂跑瘋玩。文化館對面的電影院,也是晚上經常光顧的地方,趁著檢票員不注意,混在進場的大人中間,跑進去看電影,但更多的時候,是在開場半小以后,那時候檢員票就不怎么管事了,我們常常是先在昏黃的路燈下面玩紙三角,等到電影演到半截,再鉆進去看個電影尾巴,我小時看過很多電影,但幾乎沒有從頭到尾看完整過一部。
 
到了七八歲該上學了,我才被送回到母親身邊。那時正是文革最鬧騰的時候,母親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參加各種學習會和批斗會,我仍然是個沒人管的孩子,就和同學在工廠里各個角落亂逛,運煤的火車、車間里的皮帶運輸機、高高的氮化塔,都是我們喜歡去的地方。與此同時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買菜做飯。那個年代,工廠里的孩子同幾乎每個人脖子上都掛著一把鑰匙,放學以后去國營菜場里買菜,然后回家生火點煤爐子做飯。我的超強的個人生活能力,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培養起來的。
 
我的童年,既沒有書,也沒有玩具,沒有進過什么幼兒園,更沒有現在的孩子所能夠獲得的早期教育,當然也沒有誰去關心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才能或者天分,是不是可造之才。這種粗放的成長方式,就是只要能夠吃飽穿暖,別凍著餓著別生什么病,就一切都好。這樣的像野草一樣自由自在地胡亂生長的童年,似乎和你期待聽到的傳奇故事沾不上邊兒。我不知道這種平淡無奇的童年生活,和詩歌和文學之間有什么聯系,甚至想要刻意的制造個傳奇都缺乏必要的基礎。其實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的童年生活與他成年之后是否從事文學創作,這之間并沒有什么聯系。也許個別作家、詩人或者藝術家的童年確實有著迥異于常人的遭遇和經歷,但更多的人卻并不是這樣,只是那在童年有特殊遭遇和經歷的詩人、作家們的故事被傳記作家們刻意強化和放大了。而我倒是覺得,在童年以及至少年時代,生活正常、身體健康、心靈自由無羈成長起來的人,如果日后從事了文學藝術工作,他的作品倒是更值得信任。這其中的道理,其實頗值得研究和玩味。
 
我的野草一樣自由自在地胡亂生長的童年結束之后,倒是遇到了非正常的中學時代,在我開始閱讀的年齡,正是一個荒蕪的無書可讀的年代。在這一點上,與我的同齡人相比,我得說我是幸運的。在我家里,父母有大量的藏書,我的兩位非常要好的中學同學家里,父母也有大量的藏書,這讓我們在上學校基本上就是學工學農學軍勞動的環境里,有了自己的獨特的小圈子小天地。從初中到高中畢業的四年里,我們不僅讀完了自己家里的藏書,而且互相交換著,讀完了三個家庭的藏書,而且這些藏書集中在文學、歷史、哲學和電影方面,到了我們高中畢業下鄉插隊的時候,在一起下鄉的同學里,我們很驕傲地自稱自己已經滿腹詩書了。不僅是古典名著,我們還接觸到了一些內部發行的供批判用的現代派作品。那時候我父親可以買到內部供應的灰皮書、白皮書,還有一本叫做《摘譯》的非公開發行的外國現當代哲學社會科學文摘雜志。也許少年時代的大量閱讀,才是我后來走上文學道路的重要原因。我十五歲出頭下鄉插隊,除了下地勞動和讀書之外,那時候我已經偷偷的試著開始寫小說和電影劇本了。當然這也和傳奇扯不上關系,那個時候,插隊知青里很多人都在偷偷寫東西,其實不過是過剩的青春的力量無處釋放時的一種轉移方式罷了。知青中出了很多詩人作家,大概和那個特殊的年代里這樣的特殊生活有些關系吧。但我仍然要說,這不是知青一代人的傳奇,這是生活。對于文學而言,生活比傳奇更重要。


1991,和詩人鄢家發在姜子牙釣魚臺
 
“秦巴子批判?”
 
張后:“十批判書”之后,你最想批判誰?

秦巴子:“十批判書”,我參與寫作了《十作家批判書》和《十詩人批判書》,我撰寫的篇目有梁曉聲批判、王小波批判、海子批判,出版之后在文學界影響頗大;還有一本《十導演批判書》,我沒有參與,不知道后來的情形如何。
 
“十批判書”系列,是世紀之交前后的產物。新時候的中國新時期文學,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到世紀末,經歷了二十多年的發展和演進;這二十多年里,文學從起初的突破環境和觀念禁錮,到大量的引進、借鑒、模仿國外——主要是西方文學理論和作品,走過了一段既血脈賁張、亂花漸欲迷人眼,又矛盾、糾結、沖突的時期;睜眼看世界,啟蒙過后,在模仿、借鑒與本土、尋根之間,許多問題糾纏在一起,到了世紀之交,確實到了一個需要廛清和梳理的時刻,“十批判書”系列,當是應運而生的產物。與其同時并且很多問題是交織在一起的可以互見的,還有詩歌界著名的“盤峰論爭”;在我看來,都是中國當代文學在發展過程必然會出現的。“批判”的本義,其實更多的是分析、研判、探討和梳理,它是學術性而非斗爭性的,它是討論性的而非結論性的,作為“十批判書”的參與者,在對“批判”對象分析、梳理的同時,其實更多的也是對自己的文學觀念和后續寫作的梳理,參與其中,我覺得受益匪淺。但是“批判”這個字眼,顯然來得有些夸張,我更愿意說它就是直言不諱的文學批評。“十批判書”的另一個重要收獲,是批評的文風;我們的文學批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流于表象,只觸及皮肉而不深入內里;以表揚為主,以批評為點綴;喜歡面面俱到,但卻言不及義;拿理論框架的尺子去硬性衡量作品,生吞活剝,行文常常生硬滯澀,形成了一種八股式的批評文風。可以說那樣的批評,對文學本身(文學創作、理論建設、文學傳播)和文學發展沒有什么意義。“十批判書”深入的直抵核心的辨析,犀利的幽默的性感的活潑的文風,其直言與執言的勇氣,對長期的批評八股給予了很大的沖撞。“十批判書”一方面的貢獻是辨析與梳理,另一方面的貢獻,即在批評的文風,在我看來,這就是“十批判書”價值所在。
 
至于說到“十批判書”之后,我已經沒有專門對某個作家或者詩人進行這樣的批評的興趣了。一方面的原因是我的個人秉性,我本不是一個喜歡論戰和爭論的人,我更愿意和風細雨地討論而不是劍拔弩張的論爭;另一個方面,則是在我這里,我覺得自己創作上階段性的需要理清的問題已經解決,而且我原本也志不在批評而在創作,所以可以說再寫長文進行文學批評的內在動力已經不存在了——尤其是針對某些個人創作的批評,我已經完全沒有興趣了,似乎暫時也沒看到有價值的標本,他的作品值得進行深入解剖和批判。僅就詩歌而言,如果說還有什么問題是值得進行辨析和研究的,我覺得“朦朧詩”和“第三代”這兩個特殊時期產生的概念下面,還有一些潛藏的問題,需要文學批評進一步進行挖掘和分析。“朦朧詩”一代的詩人已經和即將進入老年寫作,形態基本確定,變數已經不太大,他們所攜帶的問題及其長期以來對后來者的詩歌的影響,可以研究和清理了。“第三代”風流云散了十幾年之后,在新世紀以來,他們中的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又祭起了青春時代的大旗,我一直不明白這樣做是什么意思。不過,無論是八十年代泥沙俱下的“第三代”群體,還是今天重祭大旗,“第三代“的詩歌寫作和運動式的詩歌操作,其中存在很多文學的誤會和誤區,包括許多非文學的非詩歌的東西,都值得進行探討也有必要加以清理。雖然如此,但我個人已經沒有這樣的興趣和沖動,因為在我更私人的看法里,它們是屬于過程中的東西,自會隨著時間而顯露本質,或者煙消云散,即便讓它們留在時間的暗角里歷史的陰影里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而我更在意也更關心當下和未來,當下的中國詩歌,早已經遠遠的超越了“朦朧詩”和“第三代”,整體上超越了二十世紀的中國詩歌,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上非常健康的自行前進了,新詩經歷了一百年,情形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按照你的提問方式,如果非要指認一個批評對象,那么,我不排除也許某一天我會寫一個自我批判的長篇批評吧。“秦巴子批判?”但我只是偶爾這么想過,也不確定以后是不是會寫。
 
在陜西寫詩的人,非常自由,輕松,沒有環境壓力。
 
張后:相較于中國其他各省,你對陜西的整體詩歌環境如何看待的?
 
秦巴子:
我不知道你所指的“詩歌環境”是什么,包括哪些內容或者因素,我仔細想了一下,覺得這似乎是個既模糊又復雜的問題,而對一個詩人的個體寫作而言,很可能又是個偽問題。照我的理解,詩歌環境就是一個詩人所在地方的詩歌地形、地貌、海拔、大氣候和小氣候、以及詩人個體與這些因素之間的關系,這樣一些因素的綜合構成,就應該叫“詩歌環境”吧。如果這個理解大致不錯,我先說個結論,算是對你的提問直接的正面的回答,然后再具體說明。我的這個結論就是:相較于中國其他各省,陜西的整體詩歌環境非常好,好在它是最適宜于詩人和詩歌生長的地方。
 
我這樣說的第一個理由,是在陜西寫詩的人,非常自由,輕松,沒有環境壓力。

經常聽大家說道,陜西是文學大省,但這個文學大省的內涵其實是小說大省,像作家協會這樣的官方文學機構,一直也非常重視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各種研討、支持、鼓勵以及文學工程,都偏愛長篇小說。而詩歌從來都是點綴,詩歌創作和研究沒有被作家協會“抓緊”過,也很少過問和關注詩歌的狀態,因此也有一些詩人在一些場合表達過不平,也在媒體上呼吁過,但是我倒覺得,不被重視才是最好的詩歌環境,沒有人倡導你這樣那樣,沒有人禁止你這樣那樣,沒有人過問你如何如何,沒有人給你樹標桿或者派任務,甚至詩人在全國乃至世界范圍里的成就和影響力,他們既不了解,也不被當事兒,所以不會給詩人構成壓力,我覺得這樣的環境真的是太好了,于詩人的詩歌創作非常有利。
 
類似的環境壓力,在一些地方,有時候或者說更多的時候并不是來自文學官方而是來自民間,來自詩歌內部的生態。我知道有些地方詩歌幫派很發達,有些甚至還非常強勢具有所謂的全國影響力,這些幫派形成的原因,有些是因為詩歌主張詩歌風格和追求的一致或者近似,有些是因為地緣的人際的關系,有些是圍繞著某個有影響力有個人魅力的人而產生和形成……;無論什么原因吧,勢力強大的詩歌幫會的存在,一定會對那個地方的詩歌寫作者產生影響、形成有形或者無形的壓力。而陜西沒有這樣的詩歌幫會存在,陜西詩人似乎也沒有拉幫結伙的傳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一地的文化傳統文化土壤有關系,更多的時候,陜西詩人都是各寫各的,不會也不屑結黨營詩,而也恰恰正是這種散漫的個人的寫作,造就了陜西詩歌寫作內部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各種不一樣的花都能自由開放,而且沒有大樹在上面罩著蔭著,這不是很好嗎?
 
而詩歌形態的豐富,既是陜西詩歌的現狀,也是陜西詩歌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小傳統,這是我說陜西詩歌環境好的第二個理由。
 
在回顧八十年代以來的詩歌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陜西詩歌的豐富性與多樣性中,傳統和先鋒同時并在,并且不同的寫作者或者同一作者的不同時段的寫作也在傳統與先鋒間時有交叉,從民歌風、傳統抒情到各種向度的現代詩,這三十多年陜西都產生了出色的寫作者;這種散漫而自由的狀態,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是如此,當各地的現代詩的寫作者們紛紛結幫組團出擊的時候,陜西幾乎沒有什么貼標簽的幫派出現;有詩歌但無幫派,陜西的現代詩這三十來年里,一直都是以詩人個體的姿態出現的,我覺得這才是更符合現代詩歌精神的詩人狀態。無幫派,所以才會豐富多樣,而這種生態蘊含的詩歌力量,在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里就會顯現出來;結幫也許可以以其集團力量快速引起關注,但那更像是走江湖式的運動,而非詩歌的本質;詩人個體的個性與自由,才是詩歌內在的力量來源,并且是長久而持續的。根據伊沙先生主持的新世紀詩典兩個年度的統計數據顯示的結果,陜西排名為全國十大詩歌省區前列,這個結果也可以說是對陜西詩歌環境好的一個證明,環境好,所以會出很多優秀詩人,會出很多各有特色各不相同的好詩歌。
 
我說陜西詩歌環境好的第三個理由,是詩人的關系。陜西的詩人,無論什么風格什么流派,無論官方民間,一向以來不存在門戶之見,不因主張不同相互攻擊。其樂融融的狀態,一方面說明陜西的詩人各自自己在內心里都是自信的,另一方面恐怕要歸之于文化,就是陜西這塊土地上的人寬厚、豁達、不與人爭的性格,不與人爭故天下不能與之爭也。我的意思是陜西詩人對詩歌的形態樣式流派和個人追求,一直都懷有寬厚之心,詩人個體的追求受到同行的善待與尊重,這是詩人之間能夠融洽的前提,而陜西的詩人,在這一點上表現出的大氣,又恰是與詩歌的個性本質和現代精神相一致的。此外,陜西詩人之間能夠互相尊重其樂融融,還有一個小小的現實的因素,就是陜西詩歌發表的陣地較少,也沒有什么像樣的詩歌獎,陜西的出版機構也不怎么愿意出詩人作品,這樣一來,陜西的詩人就沒有機會和可能在小范圍里為了小利益而起嫌隙了。
 
這些是非常好的狀態,也是非常好的環境,我覺得非常適宜于詩人生長;但我同時也認為,無論詩人在哪個地方寫作,那個地方的詩歌環境如何,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個人的境界、個人的視野、甚至個人的詩歌野心,現代漢語詩歌的水平與成就,最起碼是應該在整個漢語寫作的大范圍里去考慮和考察而不是拘于一區一省。我曾經在上世紀末說過一句讓很多人吃驚的話,“我和伊沙,是僑居在陜西的中國詩人。”不過是生活和居住在此而已。我的意思是,在中國的任何一個省份一個地區一個村莊或者一個街道社區寫作的詩人,都應該這樣看待自己的處境和身邊的詩歌環境。
 
順便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后:小說、詩歌、散文、隨筆、評論,你幾乎“五項”全能了,我想知道你有什么不會的?或不能的?
 
秦巴子:我正在琢磨你這是在調侃呢還是稱贊呢,哈哈,無論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決定順桿爬一次,按照我的朋友徐江的說法,“他什么都寫。詩、小說、隨筆、評論,好像就差劇本和菜譜兒了。”寫字寫到這種程度,是不是挺不幸的?請允許我再順桿爬一下,我悄悄告訴你,我的毛筆字寫得也很不錯呢;順便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以前電腦使用DOS平臺的時候,我的程序也寫得很有特點。哈哈,開個玩笑啊。
 
說正經的,其實過了五十歲之后,越來越感覺到人的有限和不能,知道一個人的無能與無力。人在年輕的時候,會因為青春與豪情而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覺得世間一切皆備于我,我記得顧城一首詩里的句子,“我想,到了海上,只要說一聲:我愛,魚兒們就會跟著我游回大陸。”多年以后在新西蘭的小島上,他一定不那么想了。而像“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動地球”這樣的話,一定也出于青年之口。隨著年齡的增長,人會慢慢的懂得,其實很多事情對自己這個個體生命而言,都屬于“不能”;人是要隨著生命的生長、成熟和衰老,漸漸認識到個人的有限,真正能做的不過一兩樣而已,對自己所做之事,也開始明白需要做減法。能減則減,能不要的則不要,減到不能再減時,最后剩下的,才是最重要也最值得做的事情。
 
寫作亦是如此,但又略有不同。小說詩歌散文隨筆評論,在我看來,它們不是五項而是一項,是同一項事情的不同動作不動變奏而已。我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觀點,用來衡量一個詩人的水準、修養以及他的詩歌未來能有多遠。我的看法是,如果一個寫詩的人,除了詩之外,寫不了散文隨筆評論和小說,那這個詩人就是非常可疑的,而且可以確定,他的詩是寫不好而且行不遠的。也許一個寫詩的人用不著這么全面,但起碼在詩之外應該能寫不錯的散體文字。用我的這個標準量一量,很多寫詩的人就露了馬腳,而且很多年過去之后,那些只會寫詩卻寫不了寫不好其它文字的人,果然也都從詩歌里消失了。
 
我剛才說詩歌小說散文隨筆評論其實不是五項而是一項,但為什么我沒有寫劇本和菜譜呢?我仔細想了一下,它們是另外的項目,不能歸到小說詩歌散文隨筆評論這個大項里,這個項目叫文學。而劇本是另一個單項,它叫戲劇,一直都是和文學并列的一個項目;菜譜當然更是另外的項目了,甚至都不能和文學與戲劇并列。文學,戲劇劇本,菜譜,雖然都是用筆寫的,但確實不能相提并論。而我知道我自己生命和個人才能的有限,我不會超出文學的邊界去到處亂撞;當然,東戳戳西捅捅的人我也見過,而且每每都要向這樣的人表達敬意,等人家走遠了之后,我再悄悄地自卑一下,然后回去做自己能做的這點兒事情。我知道人是非常有限,一生能做一件事并且把它做好,就已經非常了不起,我覺得那就有理由給自己鼓掌了呢。
 
在創始的伊沙、秦巴子、朱劍、黃海、王有尾、西毒何殤、艾蒿七個同仁之外……
 
張后:
我在全國各地見過許多詩人群體,但我由衷的欽佩“長安詩歌節”的詩人們是最純粹的,他們聚在一起談論的只是詩歌,沒有其他群體中那么多“劍拔弩張”的“八卦”、“是非”和“粉艷”,有的只是一片“溫情蜜意”的燈光下,祥和的朗讀,我想一俟若干個年代過去,“長安詩歌節”必將是一部傳奇,做為第一屆“長安詩歌節”的輪值主席,請更多的介紹一下“長安詩歌節”組建的整個過程吧?基于什么樣的一個因由?都有哪些成員?其終旨是什么?
 
秦巴子:在經過了三年時間,舉辦了一百多場詩歌節活動后的今天,做為長安詩歌節的創始人之一,我覺得我可以底氣十足地說,長安詩歌節是一個詩歌創舉,一個文化創舉。正如所你親歷和親眼看到的,它和所有的詩人群體、詩歌活動、詩歌組織完全不同,它創造了一種純粹的詩人生活方式和詩歌存在方式。
還是讓我從它的誕生說起吧。
 
2010年1月10日,來西安參加另一個詩歌活動的嚴力應伊沙之約在一個叫西花園的泡饃館吃飯,在座的還有我、朱劍、王有尾、西毒何殤和艾蒿,晚上我們到一家叫“25小時”的咖啡館里聊天,年輕詩人艾蒿提出想聽嚴力原聲朗誦名作《還給我》……歷史的拐點往往毫無預兆,順其自然又突如其來。嚴力朗誦完后,我、伊沙等在坐的詩人都拿出自己的作品陸續朗誦,整個過程興奮而美妙,大家喝著咖啡,沉浸在詩的氛圍里,再也不愿意轉開話題。大家當即就決定,以后的每次聚會,必須朗誦自己的詩作。幾天后,我寫了篇文章記述了此次活動,題目是《長安的詩歌節》,“長安詩歌節”也由此得名。


1998,和伊沙(左)、徐江(右)在陜北延安
 
長安的詩歌節

 
食指和嚴力受邀來西安參加一個活動,伊沙說,我們可以過一個自己的詩歌節。嚴力的飛機下午五點多降落,大家約好了晚飯后在酒店大堂見面。我下班后,刻意在西影旁邊的餃子館里耽擱了一會,半斤餃子就著二兩太白酒,可以算做對即將到來的長安詩歌節的預演?走進唐華賓館大堂,正要給伊沙打電話時,已經聽到了他那聲如洪鐘的大嗓門。尋聲而去,食指、嚴力、樹才、史一帆以及伊沙和朱劍,已經在大堂的咖啡廳里坐定。食指、嚴力是老相識,樹才、史一帆則是初次見面,握一圈手,甫坐定,茶未上,食指已經開談詩歌。
 
老食指是為詩而生的人,2005年北京印刷學院的見面,前年西安的見面,去年青海湖國際詩歌節的見面,食指的話題,永遠都是詩的,這次依然如是。握過手,點上煙,食指興致勃勃地說到詩的韻味,引經據典,旁若無人,詩思漫漶,那是他新近的閱讀感悟,新生的滿頭白發——確切說是滿頭銀發,與他的話題一起光芒四射。伊沙感嘆,老食指才不屑于談什么狗屁理論呢,他的所有關于詩歌的發言,都與創作有關。近距離地聆聽大師,我們不得不感慨詩壇中太多的蠅營狗茍之可悲,對食指的敬意,每次見面都多添幾分。
 
食指回房休息的時候,我們——嚴力、樹才、伊沙、朱劍和我,轉移到建設路的小楊烤肉。以地道的西安美食,招待遠方的詩人朋友,是我們的一個傳統,以這種方式款待的詩人朋友已經不計其數。嚴力是老朋友,樹才是新朋友,嚴力是《一行》的主編,樹才和伊沙是《一行》的國內代理人,我則是《一行》的老作者,新詩與舊事,新人與舊人,和著烤肉與啤酒,節日般地彌漫起來,子時方歸。
 
9日,我回寶雞參加《金臺詩刊》的年度編委會,伊沙和朱劍則陪同食指嚴力參加那個據他們后來說堪稱無聊的會議。真正的長安詩歌節是元月十日。朱劍一早去賓館接為和友人聚會特地遷延一天的嚴力,“七零后”“大詩人”朱劍,前所未有的領教到了前輩詩人嚴力的詩情。朱劍前一天拿給嚴力的稿子,他已經認真讀過,并且逐字逐句的給朱劍商量修改意見。什么叫真正的詩人?朱劍見識了,而我和伊沙則早已神會。
 
因為酒和頭一天寶雞行程,我趕到百花園時大家已經圍坐一桌在掰饃,就像詩一定要自己悟道一樣,地道的羊肉泡饃是一定要自己掰的。嚴力送了他的書給我,計有詩集《嚴力作品》、畫集《嚴力藝術作品集》、隨筆集《歷史的撲克牌》、《事物是它們自己的象征》和《一行》的終刊號“二十世紀的最后一行”。非常巧的是,當年(1999)歲末,我的最后一首詩恰是題為《二十世紀的最后一行》的小詩,聞此,嚴力稱奇,坐中詩人伊沙、朱劍、西毒河殤、艾蒿、王有尾亦以為奇。桌上的另一興奮點是幾位年輕詩人的大面積發詩,剛拿到的《金臺詩刊》刊發朱劍四十首、艾蒿十六首、王有尾十二首、西毒何殤十六首。伊沙笑曰:老秦是不是就沒審啊,拿到的詩一首不落的都發了。而我的真實想法則是,看到西安這四位年輕詩人的作品時,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功底扎實一如以往的西安先鋒詩人!長安從來不負詩歌!驚喜與感嘆之余,唯有力推。雖然《金臺詩刊》只是個小刊物,但它保有著詩的純粹,我亦不能負了長安不是?羊肉泡饃和正宗茅臺酒伴著詩歌的歡愉,是詩的長安。
 
泡饃之后,隔壁的綠島咖啡是我們的老據點,整個下午,泡在詩中,比任何詩歌論壇都要開放和充實。晚間,詩人黃海宴請眾人,呂虎平帶來的西鳳酒再添詩意,王有尾顯見得有點大了,足球與藍球也拿來下酒。之后在二十五小時酒吧,王有尾有點晃悠,而艾蒿現場朗誦詩歌的建議穩住了他。嚴力、秦巴子、王有尾、艾蒿、西毒何殤、伊沙,依次朗誦,意外的詩歌朗誦會成了酒吧里當晚的一個亮點。意猶未盡的伊沙,請嚴力再次朗誦了新做。節日的歡愉中我們定下了一個制度,每次聚會,大家都要朗誦新作,要把每次聚會都變成一次詩歌節,外地來西安的詩人當然也不例外。唐欣月底回來,可有準備否?詩歌在民間,而民間的詩歌在哪里?在詩人的日常生活中,在詩人的聚會中。散場的時候王有尾似乎意猶未盡,打車回家的路上,艾蒿也表現出意猶未盡的樣子,要拉西毒去他家接著聊天,如果不是第二日大家都有工作,這個詩歌的節日是否就會演變成長安夜未央?
 
今天下午收到嚴力郵件,內中有他長安行的新詩,未征嚴力兄許可,貿然轉在這里,做為這篇文章的結束。
 
與詩談詩
 
來到西安
如今的唐詩不以朝代為榮
所以參觀兵馬俑
不是我的長項
坐在一家詩歌泡饃店里
與伊沙、秦巴子
以及幾位年輕的詩人
仔細地掰著饃
掰著掰著
果然聽見了
麥子朗誦出來的聲音
咳!
這樣的饃啊
詩說
要經常地掰

2010年1月13日于長安
 
2010年1月10日,請記住這個日子,這就是長安詩歌節的開始。在接下來并不長的時間里,由于高密度的朗誦和高質量討論,每個參與的人都愈來愈認識到“詩歌節”之于自己的意義。這種意義首先體現在創作上,由于每次要朗誦,這就不得不逼迫每個人拿出新作;而因為朗誦本身含有現場“競技”的成分,也就不得不逼著詩人在拿出作品之前要反復錘煉、修改,直至自己滿意;更殘酷的是,每首詩朗誦完,在場詩人都會毫不留情點評,不同認知層面、不同角度的說法讓朗誦者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甚至發生過因對一首詩截然不同的評價而爭執的面紅耳赤的情形,如此經久反復,參與者的承受力也越來越強悍,抗打擊能力增強。
 
“長安詩歌節”誕生之初,并不是每個參與者都能承受和毫無保留地接受了它,我們也懷疑在它璀璨的背后會不會有更大負面的效應?比如:頻繁的舉辦會不會影響到個人的創作?會不會打亂了個人的寫作節奏?太強勢的討論會不會導致參與者作品的同質化?對個人的強烈批評是不是會造成其寫作的不自信?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在詩歌節每個發起者腦子里都會“糾結”。但一切都需要用時間和實踐來檢驗,經過三年,舉辦一百多場之后,這個了不起的結果我們也都看到了。
 
當然,為了保證長安詩歌節的長久持續和健康發展,從一開始我們就有一些制度建設上的考慮。首先,我們同仁隊伍是穩定的,在創始的伊沙、秦巴子、朱劍、黃海、王有尾、西毒何殤、艾蒿七個同仁之外,接納任何人進入,都需要全體七同仁一致同意才行,也就是說,七同仁中任何一人都有一票否決權;這是對長安詩歌節同仁質量的保證,也是長安詩歌節的基礎保證。其次,象征性的或者說是榮譽性的設置了長安詩歌節的機構組成:由詩人秦巴子先生出任長安詩歌節2010年輪值主席,負責詩歌節的召集與溝通;詩人朱劍擔任秘書長,負責每次詩歌節的現場記錄、拍照,以及代表詩歌節出面接待朋友;詩人西毒何殤負責官方博客的建設和管理;詩人黃海擔任社長和總編輯,負責大型活動的統籌安排、刊物編輯、圖書出版等事宜;詩人王有尾負責詩歌節的后勤工作;詩人伊沙長期擔任詩歌節的現場主持人。當然,這些都不是恒定不變的,而是每個年度由同仁推舉或者選舉產生,而輪值主席則連任不能過兩年。與此同時長安詩歌節的主張也漸漸被我概括明晰出來:它是居于長安的旨趣相近的詩人們私人的、朋友的、詩歌的聚會與匯聚,意在將詩歌長安的大唐氣象還原到詩人當下的日常生活之中。長安詩歌節不定期舉行,朗誦作品、交流詩藝、臧否詩壇,享受詩歌,以酒燃情,以茶佐詩,朗誦與切磋并進,享受與抵礪同在。并把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定為詩歌節的永久性的主題詩,即: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在我每年度的詩歌隨筆《2010我的詩歌關鍵詞》中,“長安詩歌節”是當年度的關鍵詞之一:
 
“創始于2010年元月十日的長安詩歌節,宗旨有三:1、把大唐長安的詩歌氣象還原到詩人當下的日常生活;2、天子呼來不上船:強調詩歌節的民間性立場即私人的、詩人的、詩歌的聚會;3、享受詩歌。長安詩歌節把詩歌社團、詩人聚會、詩藝探討和享受詩歌的快樂融于一體,在中國開創性地建設著一種獨特的開放性的詩歌生態體系,成為本年度最耀眼的詩歌事件,其意義超越了詩歌本身并進入了一種有益且有效的公民社會建設,這種文化生態意義上的建設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將會顯現它的現實意義與歷史價值。”——秦巴子《2010我的詩歌關鍵詞》
 
長安詩歌節的本質,其實就是我們這幾個詩人朋友的日常聚會,讀詩聊詩,享受自己和朋友帶來的詩的快樂。它同時衍生和延伸的還有網絡(長安詩歌節的官方博客和微博,用來發布我們每次活動的報道,討論的話題和朗誦的作品)、編輯出版(詩刊《唐》確定為長安詩歌節的官方刊物,“長安詩歌書系”不定期的出版同仁及長安詩歌節友人詩歌作品集)、舉辦大型詩歌活動和朗誦會、評獎(長安詩歌節·現代詩成就大獎,三年來我們已經為嚴力、徐江、沈浩波等三位詩人頒發了現代詩成就大獎,2103年起我們還要增加評選長安詩歌節青年詩人獎,以激勵有實力有創意的年輕詩人的創作)。這樣一個集詩歌社團、詩人聚會、詩藝探討、詩歌編輯與出版、詩歌網絡發布和詩歌獎于一身的長安詩歌節,我把它叫做“詩歌綜合體”。
 
……詩讓我的生命變得結實、充盈、健康而有尊嚴。
 
張后:祝賀你獲得第二屆《新世紀詩典》年度大獎(2012)金詩獎,你的獲獎辭是什么?
 
秦巴子:
新世紀詩典的年度大獎,是中國目前產生過程最公開透明、程序最為公正、具有最純粹的詩歌品質的大獎,也是當下中國詩的含金量最重的影響最為廣泛的詩歌獎。這也是我寫詩以來所獲的數十個獎項里面最有分量的詩歌獎,它出自的我朋友和讀者,這讓我尤其感到驕傲。我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是限于微博的形式限制,無論是授獎詞和還受獎詞,都只能在163字以內完成。但這很有意思,不是嗎?
 
新世紀詩典給我的授獎詞
 
秦巴子授獎詞:他是一把刻刀,雕塑家手中的刻刀,他在自己秦俑的臉上刻下歲月的皺紋,他在自己的詩中刻出一個個活體的漢字并放飛它們,從世紀初的閉關一舉躍上個人寫作的巔峰,成為當前最具活力的杰出詩人,特授予《新世紀詩典》第二屆年度大獎(2012)金詩獎。
 
我的受獎答詞:

寫了三十多年,詩已經長在身體里了。我攜帶著詩在人世上生活,它是構成我生命的一個部分,詩讓我的生命變得結實、充盈、健康而有尊嚴。就像童年時種進身體里的牛痘,詩這個抗體給予生命的免疫力是無可替代的,我在面對世事變化人情冷暖時的內心力量很大程度上得自詩的恩賜。獲此殊榮,則讓我感受到一種額外的慰藉,感謝伊沙和我的讀者。
 
中國詩人一向不缺情懷,家國的、藝術的、文化的、文人的情懷……但偏于高蹈,形如飛白,獨獨缺的是宗教情懷……
 
張后:你對剛剛過去的2012年的中國詩壇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秦巴子:“唔,關于這個問題,嗯,我想講五點……”開個玩笑,某些人發言時的開場白總是這樣,呵呵。其實我要說的是五個詞,是從年度詩歌隨筆《2012我的詩歌關鍵詞》里摘出來的:
 
1現代情懷
中國詩人一向不缺情懷,家國的、藝術的、文化的、文人的情懷……但偏于高蹈,形如飛白,獨獨缺的是宗教情懷,豈止是沒有宗教情懷,而是一涉宗教,即向下行,求的都是現世報,當下報,立即報,甚至形同交易,詩意全無,與現代詩更是風馬牛不相及;西方詩人大多有宗教情懷,是骨子里的,中國詩人怎么都學不來的;于是,詩的向度有微妙的分岔與歧途:在崇高感上,也在生命關懷的態度上。情懷于詩,似在有無之間,卻又高下立現。有宗教與沒有宗教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精神氣象要同步于人類進程,中國現場里的現代詩意才能獲得普世性價值認同,這是我所理解的現代情懷。 

2真有那么多詩值得被寫出嗎?
對于一個專業詩人而言,這樣的懷疑應該是日常性的。
 
3有趣
我現在覺得,詩要有趣,我是說有趣應該前置,放在第一位,要不就沒人讀了。有思想的有情感的東西應該放到有趣里去表達,意思也許就更豐富了。進一步,我覺得在現代詩里,有趣應該成為詩歌的元素之一;有趣并非僅指表達的內容,同時也包括表達方式。
 
4詩的正途
把詩寫到過去以為不可能的地方去,同時保持詩的正途。前者是指詩歌永不停歇的探索精神,而后者,則是永恒的純正詩心。我所謂詩心純正,非關正統,乃指正路與正心,不投機取巧,不旁門左道,不心存妄念,不圖謀不軌,不欺世盜名,敬詩如教徒敬上帝般心懷敬畏。詩心純正方能探索不止,方能無邪,方能有持,方能為詩所養,方能老而彌堅,愈老愈醇,愈老愈純。正途是最長久的詩心。
 
5悲憫
實際上,對詩人而言,悲憫首先是不及物的,它在詩人自己的精神里面,是詩人的自我浸潤和浸淫。悲憫的情懷是詩人對世界的一種善意,流動在血液里,充盈在身體里,既是對待自然萬物和人類社會的一種態度,又是一種認知的目光,也是書寫時的一種底色。在詩里,悲憫不是一種理念或者聲音,而是一種氣息,它彌漫,但不張揚;它滲透,但不穿越。
 
詩人的第一首詩,真的像告別處女那么重要那么珍貴那么有儀式感那么值得研究值得談論嗎?
 
張后:
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寫詩?你的第一首詩是怎么煉成的?
 
秦巴子:
你這個提問其實是在拐著彎兒說那個關于“處女作”的問題吧,而我一向認為,詩人的“處女作”就像這個年代的處女一樣難以確定。詩人的第一首詩,真的像告別處女那么重要那么珍貴那么有儀式感那么值得研究值得談論嗎?坦率的說,我非常懷疑。或許,如果真有一個這樣的人,寫的第一首詩即處女作既是他的成名作后來又成了他的代表作,那么,此人我們只能稱他為天才,然而,這樣的詩人我并沒有看到。而且,據我的了解,相當多的詩人,他的處女作到底是哪一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個詩人的煉成是一個過程,一首詩的產生是一個過程,一個詩人的第一首詩的產生,尤其是一個過程,而且,是第一首還是第一批半成品或者殘句,也難以說得清楚。我之所以這樣說,是覺得我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先說我在一開始的時候為什么不寫詩吧。前面說過,中學時代里和我一起讀書的兩個要好的同學,他們在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填詞作詩了,當然是古體詩。到了我們一起下鄉插隊的時候,他們仍然保持著吟詠古詩的習慣,有時候也會寫上幾首,這讓我感到非常自卑,我覺得我是太缺乏詩才了,每每聽到他們的新作,我就羞愧得要死,自知無能,于是轉向了小說和劇本。我在中學時代閱讀過大量的電影劇本,有些是單行本,有些是文革前的雜志像《電影劇作》《電影創作》《電影文學》等,而年輕人又是多么喜歡看電影啊,看不到電影只好讀劇本,讀著讀著就有了自己寫的想法。在農村插隊的那幾年,我曾經寫過一個電影劇本和一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后來從農村出來的時候,連同一些舊物一起放火燒了,算是一個告別儀式。那時候我不敢碰詩,除了同學的才華令我自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一直搞不懂平仄,怕寫成了順口溜讓人嘲笑。而那時我所讀到的自由詩基本都是譯作,像拜倫、雪萊、歌德、普希金、萊蒙托夫、涅克拉索夫、泰戈爾、惠特曼等等,面對這些大師,更加讓我對詩望而卻步。偶爾有一些所謂詩的感覺,當然也會寫上幾句,但幾乎少有成篇的,有些寫在順手撕下的紙片兒上,有些記在日記本里,但我從不敢稱之為詩,也從來沒有奢望過做一個詩人,我覺得對我來說,成為詩人,那幾乎就是和上天摘星一樣不可能。
 
但我為什么又寫詩了呢?
 
1978年年末,我從插隊的農村進入工廠。從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幾年里,我陸續認識了工廠內外的一些業余作者,寫詩寫小說寫劇本寫散文寫快板的都有,有搞美術的,還有專門研究理論研究哲學研究歷史的,那是一個全民都在讀書寫作的年代。有一天我的一個朋友領我去見一些詩人,據說是在我們那一帶很有成就很有名氣的人。我怯怯地跟著朋友去了,我的見陌生人就害羞的性格讓我在見到那些人物的時候,語言表達非常慌亂。有個人問我,都寫過什么東西,讀過哪些名著,認識什么人物,諸如此類的很常規的問題,但我感覺那問話的腔調里透著傲慢,而當他談到一些書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見識有限而且對某本書的理解也有錯誤。臨走的時候,那人語重心長的告訴我,要多讀書啊,我說,好。但我在心理上覺得受到了蔑視,那時候太年輕了,有點不能忍受,咽不下那口氣。回來之后,我告訴領我去的朋友,我說你把他們發表的作品找一些讓我看看。那個時候我的讀書觀念是一定要讀大師和名著,對于當代的身邊的作品,尤其是詩歌,幾乎沒怎么讀。而當我讀了朋友拿來的那些東西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笑了,我說,這樣的東西都能發表啊?這種東西我一天就可以寫十首!
 
現在我告訴你,我為什么寫詩?就是因為斗氣,為了讓那對我態度傲慢的人明白他寫的太差了,僅此而已。我找出寫在紙片上的記在本子里的那些分行的句子,一首首地挑選整理,集中抄到一個新本子上,并且在封面上鄭重地寫上《詩稿》,我的詩人生涯就這么開始了。最初的那些紙片兒上的詩句,并沒有寫作年代,也無法區別先后,哪個是第一首?哪首算處女作?我自己也不清晰。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對詩神敬而遠之的我,從那段時間開始,把詩歌寫作納入自己的創作范圍了。

這就是開始。生活和生命,常常存在著偶然,詩人和詩歌也是。“林中的路分為兩條/我選擇的一條似乎少有人跡/千差萬別由此產生。”


秦巴子 1995
 
秦巴子簡介:
 
詩人。作家。評論家。知名職業辦刊人。1960年10月生于西安。1985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迄今已在中國大陸、臺港及美國、菲律賓、澳大利亞等海內外報刊發表詩歌、小說、散文隨筆、評論等數百萬字。曾為多家報刊專欄撰稿。曾獲文學獎數十多次。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青年文摘》《讀者》《讀友》《讀者俱樂部》《中華活頁文選》等眾多報刊選載,被收錄入海內外數十種詩、文選集。部分作品被譯成英、俄、日文。曾被《亞細亞詩報》《女友》《當代青年》評為“十佳詩歌作家”、“十佳青年詩人”。出席《詩刊》社第十一屆“青春詩會”(1993)。中央電視臺“讀書時間”2002年3月播出介紹秦巴子的專訪。2013年初獲得新世紀詩典年度大獎(2012)金詩獎。
出版有詩集《立體交叉》《理智之年》《紀念》《在長安》等,長篇小說《身體課》,短篇小說集《塑料子彈》,隨筆集《時尚雜志》《西北偏東》《我們熱愛女明星》,文化批評隨筆集《有話不必好好說》,合著有《時尚殺手》《十作家批判書》《十詩人批判書》等;主編有《百姓故事叢書》《被遺忘的經典小說》(三卷)等。
 
張后簡介:
中國著名獨立詩人、高產作家。曾被評為1917--2016影響中國百年“新銳詩人”。其作品以情詩為主,意象奇幻,視角新穎,充滿新唐詩之美。擁有廣泛的讀者,素有“夢幻之王”之美譽,獲過多種獎項。并著有歷史小說春秋三大霸主系列:《雄飆霸主齊桓公》《威凌霸主晉文公》《荊楚霸主楚莊王》(1998)、長篇小說《再紅顏一點》(2004)《像鳥一樣飛》(2003年)、詩集《少女和鷹》(2004)《夢幻的外套》(2007)《紙上玫瑰》(2008)《牙齒內的夜色》(2005)《張后網絡詩選》(2005)《草尖上的蝴蝶》(2005)《獨自呢喃》(2012)及《三人詩選》(田力、張后、韓永合著2002)《叢林七子》(羅唐生、楊然、張后、趙福治、北塔、周占林、張嘉泉合著2013)、散文集《月光下的水影》(張后、海沫合著1995)、隨筆集《詩人之夢》(2015)。《張后訪談錄——訪談詩人中國》(2012)、訪談錄《詩人往事》(2015)。2012年自編自導自演中國首部以詩人海子拍攝的詩電影《海子傳說》。2016年創辦中國唯一訪談類專刊《訪談家》。現居北京。

來源:張后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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