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羽毛和預言的翅膀構成詩歌風骨的指數
——淺談雷黑子短詩集《風骨指數》的“長處”
作者:羅廣才

在前不久的“第五屆肇東冬捕節”活動期間,一位詩人問我:“天津都有哪些詩人啊?”無疑,在這位詩人的詩歌地理里對天津的詩人是模糊的。我直接回答:“天津優秀的詩人很多,不過這些詩人很少投稿,也不參加比賽和活動,但他們的文本都是很優秀的”。并進一步說明:“竊以為,在當下漢語詩歌界的汪洋大海里,我們所熟悉的詩人們像浮在水面的水草,而大海深處才生長珊瑚、珠母貝。這些優秀的詩人群體遠離詩壇親近詩歌,平靜地在他們堅實的疆域里用分行的文字制造語言的波濤。詩人雷黑子就是這支有風骨的隊列中的一員。
雷黑子的短詩集《風骨指數》多則十余行,少則三五行,每首詩都像一道門檻,我們隨著雷黑子設定的這一道道門檻去對號入座抑或說是惺惺相惜。研究歷史的雷黑子更像一個導演,他的“情景戲”在《早晨醒來》:
早晨醒來。我發現自己。
騎在一棵樹上。樹皮粗糙
陷入我的皮膚。我抱著入睡的美人呢
仿佛道德,款式新穎的衣服被搶光了。
一個路人走過來,仰望著
我覺得他很像我
又一個路人停下,一只啄木鳥
恰巧,在我背上啄了一下。
這是典型的“詩藝具有自身的權威性”寫法,輕盈和瑣碎的事物被放大被縮回,“我發現自己。/騎在一棵樹上。”夸張的蒙太奇場景,進而“洞察”出“樹皮粗糙/陷入我的皮膚”,看似隨意又核心出“我抱著入睡的美人呢/仿佛道德,款式新穎的衣服被搶光了”,面對路人的仰望,“我覺得他很像我”,結尾又回歸起點體驗:“又一個路人停下,一只啄木鳥/恰巧,在我背上啄了一下。”無疑,詩人在暗喻自己已經幻化成一棵“樹皮粗糙”的樹,一棵被“森林醫生”長了許多倒刺、布滿粘液的舌頭啄向隱藏在“樹皮粗糙”的樹干內部蛀食的“害蟲”的樹。而這一切似乎在輕描淡寫中更強化了,或者說是構建了我們日常的共通性生活和精神現場。
“一個清晰詩節承載的重量/勝過精致散文的整套馬車”(米沃什),雷黑子的這家駕馬車此刻又抵達到《間歇性黃昏》:
其實你不用起床穿褲子,而我必須
在河汀行走。一朵白芷,曬干后
從天空飄來褶皺。如此皺。所以
所以所有的人都認為它,極其類似你病愈的裙子
從不思索你的唇膏,和埋頭啃草的小綿羊
相距多遠。它多么像一朵白芷啊,而你在深夜里
一篝火焰的下面努力,我正在沙鍋里被煎著
所以所以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我們,已經對
未來的,和不能預知的下過毒手了
從清晨的“幻想家”升級為“預言家”。詩人預言他的行走路徑及和有祛病除濕、排膿生肌、活血止痛等功能的“白芷”相遇,且“讓”白芷“脫水”具有藥性后“從天空飄來”,仿佛在預言“病了的人間”多么需要“病愈的裙子”飄舞,或者平淡成“埋頭啃草的小綿羊”都不會有“相距多遠”的猜測和感嘆,甚至穩健地預言了“綿羊”和“我”以及“白芷”的命運,都不過是在“一篝火焰”或“沙鍋”里“遭遇”燒烤和煎熬的“毒手”。
讀雷黑子的短詩,在瞬間感受其內心的波瀾壯闊或《偉大的黃河在冬天沒有冰封》:
在北風吼叫的晨曦里
在她渾濁的身體旁
斜臥著一只剝開皮的橘子
里面蜷縮著一位美麗的妓女
一絲不掛。兩只胳膊使勁擠著胸部
交叉于兩腿之間
她死了。是誰害死了她!
北風憤怒地說她還在懷孕
文明。夕陽哭泣著說不
是真理。橘子很認真地看著她的胳膊說
“是光榮。
光榮就像天理,時間就像乳溝
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偉大”這樣的“大詞”的出現引起我的閱讀興趣。經驗告訴我:閱讀成熟的詩人作品是要格外警惕的,稍有松怠就會有誤讀。第一段的敘事無奇,第二段僅僅一行,是定性出疑問,堅定的疑問,第三段北風開口說話了“她還在懷孕文明”,夕陽開口說話:“不是真理”,橘子也開口說話:是光榮。/光榮就像天理,時間就像乳溝/擠一擠總是會有的。”讀《偉大的黃河在冬天沒有冰封》,我只是在詩人沒有冰封的黃河起伏跌宕并隨之顫動。悲憫、憤世嫉俗,詩人竟然“搬來一條大河,一條象征著一個民族的大河來嬉笑怒罵,甚至還“動用”北風、夕陽、橘子來“莫名”作沉重和聲,有“不解愁滋味,只知人間苦”的憂思、無奈、痛苦。雷黑子在詩中營造的畫面感為詩本身拓寬了思維空間,摹仿、描實的寫象,甚至顛覆了十八世紀杰出的德國戲劇家、文藝批評家和美學家萊辛的“把繪畫的理想移植到詩里是錯誤的”的詩畫的界限的分析。詩人運用意象建構的語境、內涵,更多的時候是神秘不可測、不可言說的超越時間、空間的藝術想象,正如巴爾扎克所說“他的心靈始終飛翔在高空。他的雙腳在大地上行進,他的腦袋卻在騰云駕霧。”
詩人雷黑子更多的時候是在精簡的背景下幻想、斷想、預言和戲言之間完成對生活對命運的宏偉敘事的,看似相同,實則不同。《風骨指數》短詩集收尾的《我很有可能是古吹臺雪霽宴會第一個遲到者》明證:
大禹滴酒不沾扛著鐵鍬走了
師曠的塤斜臥在鋼琴上刮風
李白醉得吐了一地月光
杜甫在河灘細數著尚未腐爛的骨頭
這種情況下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詩人遙想梁園當年:在萬樹銀花玉宇輝映下,和他有著同樣志向的大禹、將他沉醉得東倒西歪的師曠、他的前世“讀者”李白、以及他一直想兼濟天下更愿兼濟杜甫諸公相遇時他的矯情、自信、彷徨、浪漫和骨子里的堅決。
短詩集《風骨指數》是詩人雷黑子在他堅守的古城,重建新詞語的詩歌理想,打破慣性經驗的里程碑式的作品集。忠于內心、向往自由、顛覆傳統的雜陳,突圍、突破漢字本身的阻隔,表現出樸素、本真、空間、感性的美學向度,且具真誠、力量,彰顯出重內涵,重表達,重內心的詩歌意義。
《風骨指數》之所以耐讀,是因為幻想的羽毛和預言的翅膀構成詩歌風骨的指數,像超低空滑翔的飛行員,冒險在人群頭頂飛過,以他的魄力、膽識、和具有坐懷不亂的尖銳、機敏和精神膂力;是因為詩人在短短的十余行或三五行的句式里潛藏著海量的信息、巨幅的跳躍、文字的波濤,高度濃縮了生命的體驗和經驗,讓讀者扼腕不已或振聾發聵或感嘆良久。
詩人雷黑子煉字有術,詩句詮釋詩題,相互映襯,令人心動的留白,把抽象或具象的物事化繁為簡,舒緩有致凸顯語言的弧度,甚至在輕描淡寫間直追并拷問心智,“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
羅廣才,1969年出生,祖籍河北衡水,《天津詩人》詩刊總編輯、京津冀詩歌聯盟副主席、天津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天津魯藜研究會顧問。作品散見于《十月》《大家》《草原》《特區文學》等文學期刊和《中國新詩300首(1917—2012)》《中國詩歌精選300首》《讀者》《書摘》等370余種選本和文摘報刊。詩歌《為父親燒紙》在中國民間廣為流傳。著有詩集《詩戀》、散文集《難說再見》、詩文集《羅廣才詩存》等多部。

雷黑子,1969年出生,河南開封人,原名雷五,曾用筆名王小莊、古彧,詩人、作家、書法教育家,美術教育家,歷史學家。著有詩集《冰兒集》,出版有長篇小說《別讓老婆上網》,長篇小說《4天愛》,人文專著《愛情不準模仿》,社科專著《禪來煩去》,歷史專著《鏢局春秋》等多部。

作者:羅廣才
來源:羅廣才 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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