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心靈的雪花
2018-02-03 18:48:23
作者:史映紅
放逐心靈的雪花
——淺析黑子詩歌創作特點
作者:史映紅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文學應該是要遠離喧囂的,是作家和詩人個人思想的感悟與反思、心靈上的傾訴與釋放,他們在這些心血凝成的文本里應該歌唱人性的高貴,為這個全球化、商品化、欲望化的時代樹立起一個向前向上的燈塔,而不僅僅是以冷嘲熱諷、調侃戲謔的方式迎合市場和為一些小資而寫作。他們的心血之作應該是高雅、健康的、能給讀者和受眾注入正能量,提升讀者審美興趣、開拓視野、啟迪心靈,真正構建中華民族愛國精神和凝聚力;而不總是圍著豪車、手機數碼、色情緋聞、權錢交易和把出軌床戲等掛在嘴上,成為自己或一些人發泄不滿與怨恨的工具。猶太人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辛格說:“一個作家必須要有根。作家的根扎得越深,他取得成就的能力越大,富有創造力的人悲觀不是頹廢,而是一種要拯救人類的強烈情感”。
我還固執地認為:在遠離都市、遠離繁華之地的一些作家和詩人是值得我們敬重的,他們低調、安靜、隱忍,關注國家與民族、民生與發展,其作品有鮮明而強烈的民族情結、地域情結、宗教情結,或追問,或探究,或傾訴。這些清幽靈動的文字,像傳說中的百寶箱一樣,細細品讀,總有我們需要的東西:比如對歷史深長的嗟嘆,對家園深切的感念,對人民真誠的謳歌,對弱勢群體殷切關注,對自己手術刀一樣剖析和反思,對天地萬物由衷的敬畏和悲憫。遠在青藏高原的詩人黑子,他的詩歌,正是我們喜歡的這種。下面從四方面淺析黑子詩歌特點。
心海里涌動的潮汐
“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同樣,一方山水也養一方文學藝術,江南水鄉的小調婉約柔軟,是因為湖水清清,荷葉田田,垂柳纏綿;西北大漠的花兒蒼涼粗獷,是因為溝壑縱橫,土塬連綿,黃沙漫天;蒙古民歌粗糲遼遠,是因為草原廣袤無垠,綠野百里,駿馬飛馳。黑子的詩歌,就很容易找到青藏高原的印跡和符號,來看作品《歲月之母》:“在您身體上∕我吸食乳汁,涂鴉未來∕心思慢慢長大∕占據一處您的心房∥我微不足道∕時常搭載您的體液∕在您的宮殿里四處游蕩∥這一生恐怕很難∕觸摸您的思想∕碰觸您的乳房∕只有在您寬闊的胸懷里∕乞討體香呼吸∕維持基本生存∕吃飯,睡眠∕耕耘,收獲∕直至有一天突然變老”。這首作品,自然順暢的營造出一種情境,引領我們進入其中,能欣賞和體味到一種原生態的生命的幸福,疏朗清新。但更可貴的是這首詩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充盈著兩個字,那就是感恩,詩人感恩腳下的土地,不管貧瘠也好,富庶也罷,畢竟這片土地養育了他,就像自己母親一樣,讓我們無法選擇;詩人感恩高闊的藍天、樸拙的家園,彌散著濃濃鄉土氣息的老屋和土炕,還有土的掉渣的方言;詩人感恩悠長的歲月,它“占據一處您的心房,時常搭載您的體液,觸摸您的思想,碰觸您的乳房”;這種濃烈的感恩情懷,這種知足常樂、安貧樂道的胸襟,是詩人對浩大時空的敬畏、對天地萬物的感念和依戀;能看得出詩人深受藏傳佛教之影響,受家族長輩諄諄之教導,值得稱道,彌足珍貴。
繼續來看作品《詩人的詩》:“人們說∕詩人的話都像詩∕我說未必∕只是他們說話的方式不同∕他們的對話∕是用心∕在招魂∕向著天∕向著海∕向著個體的靈魂∕喊出心肺∥高遠與苦澀∕是游離與附體的心海∕而詩人的詩∕是心海里涌動的潮汐∕拍岸濺起的一朵浪花”。評論家唐小林在《當代詩壇亂象觀察》一文里說:“在一次文學活動上,主辦方要求出席活動的作家和詩人合影留念,但其中有幾位作家說什么也不愿意過去。一位小說家直言不諱地說,一見那些瘋瘋扯扯寫詩的人我都怕;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詩人已經成了不靠譜和怪異的別名,成了一個很不招待見的群體。許多詩人不是靠寫作實力而存在,而是靠大量的集體起哄和炒作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在詩壇,幫派林立,日益混亂、頹廢的當下,詩歌何去何從?詩人寫詩的動力和愿望到底是什么?個人以為漢語新詩的意象結構、漢語獨特的視角沖擊力和精神凌空的蹈舞,以及人生經驗的深度,思想靈魂的廣度必須要加以考慮。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說:“我寫作,不是為了名聲,也不是為了特定的讀者,我寫作是為了光陰流逝使我心安”。另一位西班牙詩人胡安·拉蒙·西門內斯也說:“我要說明的是,在合法的情況下,詩歌的職能只有一種作用,深深地沁入我們精神的圣殿——那里有靈魂最徹底的隱情和孤獨,幫助我們實現在內心深處揭示人生本質的愿望”。從黑子這首詩里,能清晰看到在當下這個浮躁與喧囂彌漫的大環境下,他是非常看重自己詩歌創作的,他的詩“是用心,在招魂”;他的詩敢“向著天”,也敢“向著海”,“向著個體的靈魂”,并“喊出心肺”。為什么?因為他始終相信詩歌是神圣、崇高的,自己寫詩的出發點是嚴肅、莊重的;相信自己的思想和文字是深邃、真誠的;相信自己的詩行是遠離低俗的,充滿了正能量,像一條圣潔的哈達,可以獻給任何人。其實并不是當下讀者不喜歡詩,好詩還是喜歡的,只是不喜歡劣詩、偽詩、口水詩、下半身詩;那些含蓄雅致、輕靈優美的詩歌作品,人們還是歡迎的。那些“吟安一個字,捻斷數根須”(唐,盧延讓《苦吟》)的苦苦思索之作品;那些“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的寫作態度;那些“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唐,賈島《題李凝幽居》)的嚴謹治學精神我們要學習的,嘔心瀝血之佳作,不管任何時候人們還是喜愛的。
仔細品閱詩人黑子詩歌,很多作品在寫個人心靈感悟、心路歷程、心語傾訴,比如作品《燈》:“我是玻璃做的∕透明的可以看穿骨髓∕我晝伏夜出∕白天太陽帶給我光明∕晚上我帶給太陽光明∥我悄悄地以一個姿勢∕昭告天下∕或臥,或立∕或掛,或懸∥我跟閃電千絲萬縷∕跟臭美的族人恩怨分明∕我活著的意義∕是總想把別人照亮”。與其說是一首詩,倒不如像詩人與我們面對面的聊天,并且是那種“掏心窩子”的話,詩人把自己內心都敞開了,捷克小說家卡夫卡說:“寫作就是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敞開,直到不能再敞開為止,寫作就是絕對的坦白,沒有絲毫的隱瞞,也就是把整個身心都貫注在里面”。詩人以物喻人,借景抒情;他筆下的事物顯然是經過精心過濾的,每一句詩都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可謂“吐自肺腑的心靈之曲”;文字具有生命跳躍的光點,有醇酒般悠遠的清香,能感染讀者,在受眾內心產生共鳴。作品最后“我活著的意義,是總想把別人照亮”這兩句,能清楚看到作者由于身處青藏高原,或多或少受到藏傳佛教慈悲向善、普度眾生、濟世救人、破迷開悟義理之影響,有著憐憫底層、同情弱小、幫危濟困的高貴品格;詩人不是口號式的大呼小叫,不是宣誓式的擺拍作秀,更不是刻意標榜,而是發自內心的自然流露,不轟轟烈烈,不鑼鼓喧天,但對于讀者,達到潤物無聲、沁入心田的作用。
有幸與你相遇
仔細閱讀黑子詩歌,有很大一部分寫到了人,有父母親人、街坊鄰居、歷史人物、甚至陌生人;他對人物品性、外貌特征的刻畫深入而生動,一個個形形色色的人物就出現在我們腦海,甚至眼前,活靈活現,比如《我的騾子父親》:“記憶在父親特定的日子蘇醒∕一個高大且有點佝僂的身子∕就像他那長長的旱煙桿子∕充滿堅毅的濃濃鋼鐵味∕沒有妥協,沒有柔情,甚至沒有一點表露在外的笑∕我并不了解父親∕也許,喝了劣酒∕表現出來的∕被我看成是劣習的∕“尕老漢”調子就是他的快樂∕也許,把我攬進高高的∕暖暖的,像是突起巖石一樣的膝蓋∕就是他的快樂∕也或許,讓我蜷縮在他盤起的雙腿間∕睡夢中傾聽他生活的艱辛和無奈∕就是他的快樂∥是的,我敢肯定∕他總叫一個柳葉似的影子跟著他∕或背,或抱,或騎在長長脖頸上的一個∕弱不經風的影子∕一個可以隨意撥弄花白頭發的∕這個享有特權的寶兒∕就是他的快樂∕現在我知道,我終于明白∕其實他就是養活著一家七口人的那匹黑騾子∕拉車,耕地,有時挨著鞭子都不吭不響的騾子”。顯然這位父親是普通的,普通到在西北廣大農村、在青藏牧區的草場和農田里都能看到,“佝僂的身子,長長的旱煙桿子”,但更多的時候,或者說貫穿于他一生的,就是“拉車,耕地”,就是“養活著一家七口人的那匹黑騾子”,就是“挨著鞭子都不吭不響的騾子”。蘇聯文豪高爾基說:“父親是一部震撼心靈的巨著,讀懂了它,你也就讀懂了整個人生”;意大利天才畫家達芬奇也說:“父愛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土地瘠薄、晝夜溫差大、無霜期短、干旱少雨、四季多風的青藏高原,養活七口人可想而知;作為一家的頂梁柱,他只能是任勞任怨,不停地“拉車,耕地”,詩人用沉郁之筆,盡情追思父親,在腦海搜索父親的音容笑貌和言談舉止,筆調舒展卻不夸張,情感真摯卻不沉淪,做到收放自如。給我印象極深的是詩人對小時候與父親玩耍的細節描寫,“攬進、蜷縮、傾聽、跟著、或背、或抱、或騎、隨意撥弄”等詞語應用,把父子之間感情描寫的淋漓盡致,把舐犢情深躍然紙上;生活可以貧窮、平淡,歲月可以流逝、荒冷,人可以長大、變老;但不變的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心脈和心脈的共振。
眾所周知,我國是一個有著數千年詩歌傳統的國度,詩歌一直滋養著人們的心靈。詩要寫得深、寫得誠、寫得真,情感投入一定是全方位的,如果失去對情感的虛偽和對心靈吶喊的失真,怎么能打動讀者,感染受眾?大詩人艾青說:“詩與偽善是絕緣的,詩人一接觸到偽善,他的詩就失敗了”,黑子在下筆中,顯然是有著充分準備的,那一支筆顯然是有重量的,就像是在佛前焚燃一炷香的心情。
接著品析詩作《負罪的心——寫給老母親住院的那段日子》:“守護著母親∕我守護著一個念想∕守護著家∕我守護著一個母親∕我不愿患上∕嗜血的私心∕私心已被謊言串聯∕撕裂的骨髓乳香四濺∕骨骼里∕風聲喂養的隱痛∕隨著您的抱恙開始發芽∕像荒野的藤蔓∕捆綁最初的萌動∕企圖綁架脆弱的人性∥我周身患滿八十歲以前的病∕逐個蠶食歲月余下的生命∕生命似過水的氧氣∕存在于特定的分子間∕我看到跟您一樣老去的自己∕存在于鮮活和蒼白里∕各個抽絲剝繭∕處處撕心裂肺”。詩人營造了一個多么真實的場景,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鋪和出出進進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母親應該是虛弱、瘦弱的,胳膊上連著輸液的管線和尖銳的針具;母親應該是沉默的,暫時不去料理沒完沒了的家務活,不去絮叨孩子們的吃喝拉撒睡及學習和工作;暫時不管雞鳴犬吠、針頭線腦;就這樣躺著,把一生的勞累緩過來,把一生的病痛挺過去,再把一生的委屈和隱忍梳理一遍,在眼前徐徐回放,把恩人的臉龐記住,把惡人的嘴臉忘記。在詩人看來,原來能干的、無所不能的母親也是血肉之軀,也有她過不去的坎,有被病痛擊倒的那一天。黑子文字樸實、簡潔、舒緩,飽含著濃濃的情感,激蕩著有情有愛的生命氣息。最后一句“我看到跟您一樣老去的自己,存在于鮮活和蒼白里,各個抽絲剝繭,處處撕心裂肺”,能撞痛讀者的心,人生的坎坷與艱辛,生命的叵測與多舛,生活的瑣碎與蕪雜,母親的虛弱與呻吟,盡在詩歌之中,又在詩歌之外,這是黑子詩歌亮點所在。
黑子的詩歌,除了對父母親謳歌贊頌,對歷史人物,同樣寫得逼真活泛,比如作品《讓世人吟唱永恒的余韻》:“三百二十八年泛黃的史冊∕抽絲剝繭出神秘歷史∕讓藏族詩壇的奇花異卉∕以活佛,情圣,和詩人的姿態∕與那潔白的月亮∕一起站在東山頂上∕蓮花寶座上飄蕩的情歌∕加持著人間情愛∕以神性的光彩迷倒眾生∥索繞在靈魂深處的瑪吉阿米吆∕是你的圣潔你的無瑕∕是你的純真你的美麗∕是你愛情萌發的種子∕沖破戒律的勇士∕請您坐乘情歌的韻律∕伴隨青藏江河的濤聲∕在遼闊的天宇回響∥佛家心念的,膜拜的∕人們講述的,戀慕的∕雪域最大的王∕因著一份美麗的純真∕了卻法緣,遁去佛心∕留下一串雪地情歌∕讓世人吟唱永恒的余韻”。眾所周知,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既是一位宗教領袖,又是一位詩歌天才,身后評說連一些權威史料都不盡全面,我只能簡要引述,不足之處請大家批評。一是作為宗教領袖的倉央嘉措:進住布達拉宮后,倉央嘉措受到嚴格監督,潛心學經修道,他生性好動,不時要走動散心,甚至“逃課”外出游玩,而那些年老經師又亦步亦趨,跟隨其后,懇求他學習經法;加之青春年少、情感萌動,而教規又嚴禁僧侶接近女色,更不能結婚生子。這種清規戒律,這種宗教的繁文縟節,作為喇嘛的倉央嘉措顯然很不適應,甚至憋屈郁悶。二是作為詩人的倉央嘉措:他憑著極高的文字天賦和嫻熟的詩歌創作技巧,一些情感飽滿、韻律規整、朗朗上口的佳作頻頻面世,深受人們喜歡,廣為傳誦;時光過去已三百多年,各個民族、大江南北,甚至很多國家,很多人還在研究、吟誦他的作品。三是作為政治工具的倉央嘉措:當時西藏政治動蕩,幫派矛盾非常尖銳:黃教為了取得西藏統治權,聯合蒙古和碩特部,用武力擊敗了當時執政的藏巴汗及噶瑪噶舉派,而和碩特部軍隊取得勝利后,又駐兵不退,黃教又無能為力,陷于僵持之中。倉央嘉措雖然有達賴喇嘛之名,并無扭轉乾坤之權,因為第巴獨掌大權已久,權勢根深蒂固。倉央嘉措在生活上遭禁錮,政治上當傀儡、受擺布,日子并不好過。對于他,很多人更多的是同情和喜歡,同情他的處境,喜歡他的善良和詩歌。作家王臣在《世間最美的情郎》里有幾句話:“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倉央嘉措。縱他身后千萬福苦千萬生死,縱他存世之詩惹世人爭議,他依舊會在眾生心底恒久占據一個位置。不偏不移,令人虔心”,道出了很多人的心聲。詩人黑子也是這樣,他對這位三百多年以前的詩歌天才投去仰望的目光,對其命運給予深深的同情,由衷的虔誠跪拜。詩歌在寫作中,盡遣溢美之詞,表達他深切的追念和崇敬。
淡淡的憂傷從何而來
評論家楊光祖說:“好的作家應該有一種對靈魂的自我拷問,對民族的憂患,對人性的深刻思考,或者說應該有一種哲學高度,一種宗教情懷,不要斤斤計較個人名利、金錢收入,應該有大視野、大境界、大追求、大胸懷”。本人喜歡黑子的詩,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作品閃現著向善向上向真向美的情愫,比如作品《盤子里張嘴的魚》:“一條張嘴的魚∕油花榨干眼淚∕神仙盤坐的盤前∕笑聲不斷∥海洋啊∕快吹響招魂的螺號∕讓我也一同拋棄炊煙∕回到母體的子宮∕等人世間沒了魚腥的味道∕我們再向山野河谷洄流”。讀了這首作品,可以說內心五味雜陳,“一條張嘴的魚”好像正對著我,(且不知魚是否死去)在詰問!在祈求!大家都知道,社會生產力的空前發展,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人們生活水平節節攀升,經濟財富無疑雄踞主導地位,一些財大氣粗的老板就張狂得不行,住有豪宅,行有豪車,陪有美女,把底層人民的掙扎和勞苦不放在眼里,還用盡一切手段壓榨著他們本就不多的血汗。同樣,一些手握重權的官員,眼里心里同樣沒有老百姓的呻吟與吶喊,只有金銀鈔票,他明白,有了這些,就能升更大的官,發更多的財。在這些人眼里,世上還有什么事他們不敢做?其實在中國傳統文化里,有著相當殘忍的一面,就說吃吧!天上有翅膀的除了飛機不能吃,地下有腿的除了桌椅不能吃,其余通吃;并且有不少是活吃,我所在的太原市,前幾年聽說有一家“活驢館”,客人進門時,在店面前拴著的驢身上比劃好某個部位,就等著廚師現做,等客人酒足飯飽之后,邊剔牙邊往外走時,那頭驢還活著,全身發抖,慘不忍睹。其實動物也有生存的權利和理由,它們也是地球的主人,是人類的朋友。我不是佛教徒,我的意思是,有些動物,如頻危動物,絕對不能再吃了,不要趕盡殺絕;有些動物可以吃,但手段不要太殘忍,因為它們也會疼痛,它們也有父母,也有兒女。當下很多人為何如此殘忍?說穿了還是信仰的缺失與迷失,心靈的殘暴與扭曲。這首簡短的詩,寓意深邃,內涵飽滿;我看到詩人的無奈,甚至痛悔,他是為他的同類悔罪,向這些弱小的生命道歉。映射出詩人善良的內心,悲憫蒼生、珍愛萬物的可貴品格。
再看同樣一首寫魚的詩,如果說《盤子里張嘴的魚》是作者對生命的同情、呵護與悲憫,那么這首作品就寫詩人對生命的贊頌和謳歌,來看作品《生命之歌》:“擺尾后∕就是一萬條∕尋覓祖先的魚兒∕骨子里涌動著的執著∕足以推著河水倒流∥感天動地的湟魚部落∕眼睛里∕沒有眼淚∕沒有魚鷹∕沒有野獸攔成的河堤∥金燦燦的育兒袋∕唱著生命之歌∕蜂擁而來∥我被魚兒的靈魂附體∕洄游沙柳河∕順從于逆流而上的魚群∕聽著鳥語∕唱著魚歌”。我曾數次在電視上看過這個震撼的畫面:湟魚是青海湖中唯一的大型水生魚類,生長緩慢、年齡序列漫長、懷卵量較少的魚種,每年5至7月,大量魚群沿著黑馬河、布哈河、沙柳河等溯流而上,進行繁殖。但洄游過程充滿了艱辛和危險,也充滿了不屈與拼搏,甚至以付出生命的方式演繹悲壯。在它們“眼睛里,沒有眼淚,沒有魚鷹,沒有野獸攔成的河堤”,只有向上、掙扎、翻騰、無數次跳躍、失敗,再跳躍。俄國作家托斯陀耶夫斯基在《托斯陀耶夫斯基論藝術》里說:“藝術家應該用肉眼觀察,但更應該用心靈之眼、或者用精神之眸觀察”。顯然黑子是用眼和心、甚至精神之眸來觀察湟魚洄游這一現象的,他用并不華麗的詞語,緩緩講述湟魚短暫一生的艱辛與悲壯,感嘆這些小小生命能量如此之大,感嘆它們對繁衍繁殖的巨大渴望;感嘆它們付出和犧牲精神如此之強;歌頌這些即將成為母親、很多很多永遠也成為不了母親的生靈的偉大;能清楚感覺到詩人對自然的崇敬,對生命的敬畏。
黑子在詩集后記中說:“我認為詩是詩人內心深處燃燒的火焰,是詩人與詩人靈魂的廝殺和對話。這一過程充滿了神秘、感動、悲傷和勇敢,每一篇詩歌都是詩人放飛的天使,她不期而至,或白天,或夜晚,光臨詩人的內心,強迫詩人用心記錄,悲傷與歡喜”。從詩人眾多作品里能輕易、清楚看到“詩人與詩人靈魂的廝殺和對話”;也能看到“每一篇詩歌都是詩人放飛的天使”;還能看到詩歌“光臨詩人的內心”,比如作品《我的靈魂在一個下雨天洗凈》:“托不起身體的靈魂∕淋著雨∕淋著擦洗的抹布∕淋著泥濘的車∥欲言又止的拾荒人∕呢喃著∕眼里是金子般的空瓶子∕和跟她一樣的∕一個可憐的擦拭∕自己愛車的人∥這樣好,你看省了三十元∕在他的眼里∕出現了金子般的人∕和自己一樣唱著小小雨點∥一個推著車子∕一個擦著車子∕一個用眼睛看著瓶子∕一個用眼睛看著車子∕一起在雨水里浸泡∥于是∕兩目相對的謀生人∕一個慢慢拾起瓶子∕一個慢慢洗起靈魂”。雨大地滑,老邁的拾荒人,冒雨擦車者,不期而遇,一個為了省30元,一個為了掙幾分錢,就“一起在雨水里浸泡”,多么平凡的小事,多么普通的場景,平凡和普通到可以忽略不計;但詩人并不這樣認為,他同情大雨中年老的拾荒者,她命運的悲苦,生活的艱辛和其家人的狠心;甘肅詩人古馬說:“我的詩應是關懷悲痛、愛、恨以及死亡與生俱來,我用詩的牛角,對人性中最本質、最原始的事物吹奏低音的關懷”。云南詩人馬麗芳也說:“詩歌的基石不在各種潮流紛擾的外界,它就在詩人和愛詩的人心中;因為對一個真正的詩人來說,詩歌并不是外在于詩人生命的東西,詩歌恰恰是燭照我們生活的火;它雖不是謀生的利器,但它以它的方式關照著我們的人生”。黑子這首作品,值得稱道的是他深切關注著底層,關注著他們的呻吟與疼痛。是的,這些地方臟亂差吵,但對于一個好的作家詩人,應該時常對靈魂進行拷問,對家國有所關注,對民族有所憂患,對底層有所憐憫,否則其作品注定是狹隘、輕浮的,沒有生命力的。
匍匐在朝圣的路上
品閱黑子諸多作品,很多時候內心是安靜的,他在遣詞用句上并不華麗,更多的時候用平常平實、質樸憨厚的文字完成一個作品,高明的是詩人用這些看似常見的文字,營造出一種氛圍,這個氛圍沒有蕩氣回腸的場景,沒有壯懷激烈的場面,不喧嘩、不吵鬧、不跟風,這種氛圍是寧靜的、清幽的;我想是因為詩人自小生活在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銜接之地,性格與品行、學識與涵養,既有西北漢子樸實耿直、豪爽粗獷的一面,又有雪域高原上人們清純明智、安靜拙樸的一面;能隨時隨地看到藏傳佛教對他深厚影響,我甚至想他就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因為文字處處有深邃的佛教義理、有慈悲向善、感念教化的諍言,有梵音的流淌、桑煙的繚繞,這是黑子詩歌又一顯著特點。作家劉小楓在《悲壯的還鄉——讀荷爾德林》中說:“真正的詩人,應該是在神性離去之時,在漫無邊際的黑夜中,在眾人冥冥于追名逐利、貪欲求樂之時,踏遍異國的大地,這正是貧乏時代中詩人的天命。他必然在神圣的名字無處可覓時,擔當莫大的憂心,給人間引入一線詩意的春光”。當下詩歌圈,口語詩、臍下三寸詩、潑婦罵街詩層出不窮;活動多如牛毛、吵鬧對罵不絕于耳。黑子是安靜的,似乎連看熱鬧也不感興趣;寫著屬于他安靜的詩,來看作品《自閉后的天堂》:“三月,拿起一枚古幣∕買下一座城池∕做國王∕駐守一個人的王國∥從此∕沒有流行的音樂∕商販的叫賣∕沒有小兒的哭聲∕沒有交通肇事者∕輕判的死亡∕甚至沒有烏鴉∕從天空飛過的痕跡∥慢慢的用時間筑高城墻∕城里缺少沙塵暴∕缺少霧霾,缺少白色的口罩∕缺少鬼魅的冤魂∕只有顯眼的白發扎成的一朵花∕擺在城市的中央∕聽風,觀雨∕打坐,誦經”。讀這首詩,腦海里就出現了“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唐,王維《終南別業》)的疏朗豁達;也出現“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晉,陶淵明《飲酒》)的恬淡悠閑;還出現“是非不到耳,名利本無心”(宋,范仲淹《留題小隱山書室》)的淡泊明凈。現實中,沒完沒了的票據稅款、手續登記辦理、證件證明填寫,沒完沒了的大會小會討論評議,各種應酬飯局;感覺到現代人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工作越來越忙,壓力越來越大,心情和身體卻越來越差;這也是很多人煩躁、焦慮,甚至有暴力傾向的原因吧!詩人黑子營造了遠離喧嘩、遠離紅塵的城郭,那里寧靜、空氣清冽,沒有爾虞我詐、互掐陷害;沒有權錢交易、豆腐渣工程;沒有碰瓷訛詐、草菅人命。《西疇老人常言·律己》中講:“士能寡欲,安于清淡,不為富貴所淫,則其視外物也輕,自然進退不失其真”,與黑子所向往的去處多么相似。詩人寫作中,像是給知心朋友緩緩講述,又像是自言自語,卻又有條有理,繪聲繪色,不是云纏霧繞、攛掇拼湊。給受眾以貼心的溫暖,美妙的憧憬。
最后來品閱詩作《朝圣路上》:“清晨∕我的心已匍匐上路∕朝著霞光升起的方向∕順時膜拜∕左邊的山∕右邊的湖∕是虔誠塑成的佛∕我尋著神佛的意志∕轉山又轉水∕風塵里的欲火不再重生∕浮動的信仰∕觸摸神佛的門楣∕敲響梵音拋灑寓意∥埡口的風馬逯風起舞∕經幡打坐于山頭晝夜誦經∕我的真言∕從清晨一直誦到暮夜∕負債的心沐浴甘露∕誰能讓我趟過這三生池水∕脫離凡塵苦海”。因為在雪域高原多年,經常看到轉山轉水轉佛塔的人們,看到三步一叩頭、風塵仆仆的朝圣者,看到大小不等的瑪尼堆、佛塔、飛舞的經幡、捻佛珠、轉經輪的信教者。每每此時,內心不僅僅是身處異域的驚艷和好奇,更多的是感動。當下一些人道德淪喪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過河拆橋、坑蒙拐騙偷、打罵弱小、欺凌殘疾,遺棄、虐待老人,販賣婦女兒童等;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敢做的。在雪域高原,不僅僅是一些宗教符號隨處可見,其實一些藏傳佛教的義理和教義,已深深融入人們的血液。我很多好朋友是藏族,與他們交往多年,我驚奇的發現,中華民族眾多的傳統美德,如誠信守義、篤實虔敬、孝道敬老、謙恭克己、幫危濟困等,他們頑強的堅守著,像呵護自己的生命。
黑子的詩歌,質樸中有高遠,平淡中有深邃,庸常中有哲理、甚至禪宗,能感覺到他作品里有一種生命的儀式,有一種心靈釋放的音韻在流淌、飄逸。給我們以平和、寧靜。他在后記里說:“詩歌不僅帶給我豐沛的激情和喜悅,也帶給我刻骨的折磨與煎熬”。可見詩歌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的,走過稚嫩,走過輕狂,最后走向沉穩與博大,這條路對很多人是適用的,也一定適合黑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深信黑子的創作之路仍然坎坷,仍會有“刻骨的折磨與煎熬”;但我更加深信,走向更高水平、走向沉穩博大,這是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業;居山西太原;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表詩文950余篇(首),著有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學評論集正在出版當中;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黑子:本名魯海波,系青海省書法家協會會員、青海省美術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海北州書畫家協會副主席、剛察縣文聯副主席兼書畫家協會主席、《西海文藝》主編。先后主編出版《魅力剛察》、《風雨60年》、《我在湖邊等你》等叢書和畫冊。自2005年開始詩歌創作,筆耕不輟,詩、書、畫并進,近幾年各個領域取得較好成績,詩歌作品分別發表于《詩刊》《綠風》《山東詩人》《華商情》《青海湖》《西部詩報》《青海日報》《西海都市報》并于2015年《金銀灘》《祁連山報》專欄報道刊發黑子詩、書、畫作品選。有400多首詩歌作品分別發表在多地報刊雜志上,出版《黑子詩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