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到最底層
2018-04-02 08:57:40
作者:王克金
憂傷到最底層
——讀劉濤的5首近作
王克金(回族)/文
劉濤是河北青年詩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文學院簽約作家。幾天前,劉濤打來電話:文學院要給簽約作家、詩人出一本精選文集,每位詩人、作家的作品須有評論,一并收錄。電話中,他盛邀我為他的作品寫些文字。劉濤是有天分的作家,他的第一本詩集,我給趕寫了評論。現(xiàn)在,他在魯院學習后,進步很大,此次寫評,又是一次“聯(lián)誼”。
讀完他的5篇作品,我想給這幾個點評確定一個總的題目。想來想去,就覺得還是用第一首詩的題目,來作為這篇文字的總題較為恰當。“憂傷到最底層”或是“在底層的憂傷”,說明劉濤都在寫作上找到了向上的根基,這根基也許就成為他不斷茁壯的基礎。
一
讀這首《憂傷到最底層》時,我想知道,詩中透露的到底是憂傷什么?是在憂傷水的污穢嗎?是在憂傷蚯蚓的骯臟嗎?是在憂傷在瓶子中的困境嗎?是在憂傷蚯蚓永遠的匍匐嗎?是在憂傷被器皿的限制而毫不自知嗎?是在憂傷不可擅離的高強度的啃食嗎?是在憂傷某一時的被觀望嗎?是在憂傷牙齒的損傷嗎?如此的一系列憂傷,看似都可。可這些被憂傷的,我總覺得還是離作品的原意遠了一點兒。
“最底層”是哪一層?是哪個方面的最底層?閱讀時,這個問題似乎也值得考慮,因為,這會反映出憂傷的品質(zhì)、憂傷的質(zhì)地。
你可以、你可以、你可以,三個你可以,也足以暗示了詩中的一些秘密。你可以的反面就是不可以。要求你可以的時候,他可能在表示著不可以。不可以的時候,卻還在要求,這又說明了什么?
提出了這些疑問,就是為了接近作品的核心。溯本求源,也是讀詩的一種方法。劉濤最近大幅度提升,他已經(jīng)展開了多方面的思考。現(xiàn)在,可以嘗試著揭開詩意隱秘的蓋子——他已經(jīng)憂傷到了沒有憂傷的那些人和事的方面,他憂傷了那些沒有憂傷的人,這只是其一。另外一點,他也充滿了對一滴水和血紅蚯蚓的悲憫,哪怕這些都暗示,也有可能指的是他自己。
他對沒有憂傷表示了憂傷,并對如何用一滴水來涵養(yǎng)一只骯臟的小蟲,也流露出不安,內(nèi)心的指向很是明顯。
二
在《自己追趕著自己》中,劉濤是在寫日常嗎?當時下,眾多詩人都把瑣碎的日常網(wǎng)羅進詩句的時候,劉濤走的是另一條路。他寄身在日常中,可他并不羅列日常,而是選取日常的細節(jié),以凸顯他的感覺和內(nèi)心的感受。無疑,他的這種寫法,使日常的細節(jié)具有了意象的意義,從而也增強了細節(jié)的“珍貴”品質(zhì)。劉濤的寫作不迎合當下的潮流,不是還原現(xiàn)實,而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感受現(xiàn)實。
辦公室,煙灰缸,長條桌,彎曲的手指敲擊桌子,這都是現(xiàn)實中的存在,但“丟棄”一詞,使實在的手指變?yōu)樘摶谩!拔覀儯还珨傇陔[形的面積里”也是詩味具足。全詩表達出的眾多無奈,值得回味。其實,任何人的寫作都離不開現(xiàn)實,關鍵是如何有效的、以一當十的使用現(xiàn)實。詩畢竟是語言、意象高度節(jié)儉、高度濃縮的藝術。散文式的寫法不應提倡,精煉的敘寫才是詩的正途!
三
生活總是有著既定的邏輯,一方面這邏輯就是體現(xiàn)了生存需要的秩序,另一方面這邏輯也使人的生存付出更可怕的代價。《方程式下的行走》中的這個千年的方程,在經(jīng)濟社會這個現(xiàn)實中能夠求解嗎?解到最后,這個方程有解嗎?如果有解的話,它的解和你付出的代價等值嗎?我們的感慨是,過去的炙熱紋理會不會像水一樣白白地流逝?
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使劉濤思考的問題,趨向于深沉、深刻。他的思考無不和現(xiàn)實扯上聯(lián)系,無不和本體的生命建立對應,并且最終又蘊涵形而上的意味。這首詩就是一個例證,他對流逝的生活、生命與現(xiàn)存的一切所發(fā)生的關系,留下了沉想的印記。
四
“時間啊,本來就是火上的螞蟻”,這一句應是《今天》這首詩的注解。說它是注解,是因為這句透露出詩人的焦慮、煎熬之情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心痛。
試想,一個不是沙子的人,被迫地被清洗,成為懸浮之物,成為一個有家而沒有歸宿的人。這是一種什么情形下的尷尬和窘迫!若僅于此,詩人當然也會有一番疼痛,但疼痛的烈度,仿佛還不夠,仿佛詩意還到不了應該抵達的位置。
那另一番導致疼痛的緣由是什么哪?“你,這拒絕我的潔具/卻染上了,更骯臟的泥巴”,這句詩給出了徹底地回答。詩人的疼痛由此具有了立體的影子,也脫離了平面的感覺。到這里,詩人不是為了自己而疼痛、而煎熬,而是他的煎熬和疼痛皆是另有起因的結果。詩中的詩意開始厚重,讀者的敬意也隨之出現(xiàn)。甚哉!
五
切不要以為詩人真的在說他讀的某本書,非也!他是說,在生存疲憊而繁雜的道路上,會出現(xiàn)與之相伴一生的四本書,而且,人未必會讀透,也許,終生會不得其門而入。
在大多數(shù)人價值觀單調(diào)的觀念里,哲學還有用嗎?物質(zhì)能改變時下的處境,這是真理!但是,經(jīng)歷真正豐厚的人,會知道哲學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幽暗的生存,而且,哲學會為我們開辟荒漠中的道路,并在周圍的荒漠中,讓我們看到蔥蘢的生機!
膚淺的人永遠匍匐在生活的泥沼之中,那或可,也可稱之為奮斗。但是,他不可能站在哲學的峰巔,去全方位地領略存在之妙。我始終認為,生命是存在著層次和境界的。思想者不會總蟄居在蟻穴!
思想者的夢想,思想者的故事,思想者的生命之書,會被自己和他人不停地翻閱。思想者用自己的血汗之勞,換來的是生命的豐沛,這難道不是生存之幸嗎?
最后,我還想說上幾句,以作為這篇短文的結語。
詩歌從來就不應是無關痛癢的,它既關涉到自身的痛癢,也關涉到他人或群體的痛癢。從這五首詩可以看出,劉濤走的就是這么一條從現(xiàn)實生活到生命存在的為詩之路,他不虛飾、不空泛地去書寫情緒,也不是怨艾地局限于現(xiàn)實對自我的擠壓,他是把寫詩作為一種修為,達到求學問道,求取人生真諦的目的。西方有句諺語是這樣說的:“從天堂到地獄,我路過了人間。”而劉濤就是這樣的:他在經(jīng)過人間的時候,他憂傷到底層,再從底層的憂傷,上升到生命本體的體悟。
“朝聞道,夕死可矣。”格言是格言,無需乎實踐這條格言。“朝聞道”,“夕”未必就可以無憂而死。我們可以在“聞道”的時間里,再對終極拿出自己的思考。當然,有見地更好!
2016.9.18于廊坊金玉堂
附:劉濤詩歌五首
《憂傷到最底層》
你可以,把我比喻成一滴水
透析凈所有的污穢
飄蕩在藍色瓶子里
柔柔的,對望著那些看我的人
你可以,翻開松軟的土壤
血紅蚯蚓匍匐在那兒
它融化了自己的牙齒
卻吃掉了,炙熱的巖漿
你可以,什么事都不做
只陪我,一起來憂傷
用一滴水的純度來養(yǎng)活
一只小蟲的骯臟
《自己追趕著自己》
辦公室
沒有煙灰缸的長條桌
誰把一根彎曲的手指丟棄在那兒
煩躁的敲擊
擁擠的樓間距
我們,被公攤在隱形的面積里
“奉獻”或是“責任”
只是墻壁上白與灰白的區(qū)別
唉——
男人 真的很固執(zhí)!
《方程式下的行走》
一件衣服不止有一千種補法
就像一個四分五裂的人,不會胡亂的被修好
貓眼的花紋能藏住,吃喝嫖賭
針做的補丁也可以,扎進肉里
來一次人間闖蕩啊
你是那高度邏輯的方程式
那些不流血的傷口,再多的麻藥也沒用
堅忍,停不下你的恐慌
在金字塔尾骨下的加減乘除
幾千年的人都在平衡
克制,癲狂,斷骨,抽筋
錘煉著,方塊中的平常
有時我們等于過去
有時我們小于過去
有時我們約等于過去
有時,我們等著新的公式
莫非一場時光倒流
你永遠看不到,鞋底那些炙熱的紋理
《今天》
那一粒沙子,肯定不是我
可我看見,自己分明也漂浮在空中
來蘇水的味道,我被清洗
你,這拒絕我的潔具
卻染上了,更骯臟的泥巴
今天,我屬于哪里
肯定不是一張車票就可以打發(fā)
那一張六塊半的車票僅僅
是回家的證明
你不必反復地提醒我
時間的味道
時間啊,本來就是火上的螞蟻
它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在你我的左右心房,爬行
《書》
那些蕪雜的樹葉,翻滾的飛蟲
被雨刷器清理干凈
隨意的一本書,讓你
會打停所有的牽絆,和雜聲
一本是哲學,電鉆般扎進這個世界
一本是夢想,以及融化了的血冷的流年
一本是故事,是沉沉的背在別人身上的黃土
一本是自己,說好了翻開 卻
總在打卷著書頁
我用一只手指,沾著唾液
沾著敲門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