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劍:黑夜與白天、觀照與破解
作者:王芳
作者:王芳
孔令劍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總是圓圓的臉上疊加著圓圓的眼鏡,他的笑是圓的,我懷疑他打哈欠也是圓的,他很少說過頭的話,平時謹慎又專注,會作官樣文章,他的話也是圓的。
我以前不怎么相信他和詩歌的關系,沒有那種憤世嫉俗、尖酸刻薄、歇斯底里,或者莫名其妙的熱情,他的詩會是什么樣子呢?一直到拿到這本《阿基米德之點》,湖水一樣的封面,兩個黃色的非月非星的點引導我進入閱讀的時候,我能確認他的詩人身份了。
在我的眼里,有兩個孔令劍,一個是白天的,一個是黑夜的。白天,他觀照世界,跟萬物對話,消耗日常,夜晚,他觀照自己,把自己放逐到邊緣去,用盡力氣消解白天的不適和陽光下的黑暗,一點點騰空,進入安靜,再裝一些美好、清醒和力氣進來,在夢鄉里釀酒,釀成詩歌,直到陽光照耀,然后再進入下一個白天與黑暗的無限期循環。這樣的循環,讓我們看到兩個孔令劍,一個是夾著公文包,混跡于官場與文壇的,不能行差踏錯的;另一個是在詩歌中與語言打架,也與生活對抗,非要指向事物內核,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兩個人,也是兩把劍,讓我們看到的都是生命的本質以及一些秘不可宣的啟示,它們同時存在,并不相悖,是因為詩人找到了阿基米德之點。
詩集分為四輯:
第一輯:尋找支點,觀照自己
在這一輯里,詩人在尋找一個點,也找到了。
在沒有找到這一個點之前,他發現自己才是世界唯一的陸地,空曠的陸地上,只有一個影子,他厭倦《一些往事》,痛苦都長在身上,如影隨形,他努力地摒棄白日里加諸在身上的所有瑣事和情緒,到夜晚,他化身為鳥,喚出月亮渡化自己,他在月光下,把自己剝離,分離成兩個,第一個是第二個的過渡,第二個才能成為他自己,找到自己,他就找到了詩,在每一個自我抽離的過程中,他又讓第一個自己回歸白天那個世俗中的“我”,并安于現狀。他感知到自己在自己的《反面》,發現了撕裂的現實,于是對自然和世界產生對抗,最終他也明白,生活和事物都是幻影,人,對抗的是自己。
而有月亮的夜是安靜的,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詩人一邊收割現實,一邊放縱自己,一邊清理自己,也一邊修復自己。
所有詩句加起來,在詩歌的浮層上,出現一座天平,內心在這邊,現實在那邊,天平總在動,他不停地給詩歌加減砝碼,然后取得與生活的大平衡。
大平衡之后,他找到了一個點,這個點在時間之前之后,在空間之里之外,是生活與現實之間,是白天與黑夜之間,是安靜與喧囂之間,是放大與縮小之間,是停頓與徘徊之間,在有限與無限之間,是起點也是終點,是沉默也是歌唱,在清醒與夢鄉之間,在水和火之間,最主要的,在生與死之間。
找不到那個點時,他的觸覺會陷入困頓,失去意義。詩句里就帶有了批判的性質。
詩歌是詩人最后的溫暖,最終會退縮回來,而且未來的向往也在詩歌之上,只要找到那個點,他的詩歌就開始跳躍出輕盈和豐滿。
那個點,是阿基米德之點。其實,是哲學之點。
第二輯:思考時光,觀照世界
在這一輯里,詩人與生活平行。
他看到抽煙人的群像,是用一星半點的煙火去獲得活著的感覺。他看到這世間都象《稻草人》一樣,每個人都是空心的寂寞的,仿佛田野與豐收都與自己無關。他看到故鄉消逝了,童年不見了,所有人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徑,只能在夜晚借著《記憶》回望故鄉。他看到《野花貓》《輪椅上的老婦人》,內心柔軟起來,也對生活產生質疑,他看到殺人的《舌頭》,他看到欲望的《城市》,他看到人們之間的疏離與冷漠,他看到生命表象之后的謎局。
他記錄下他看到的,記錄下他面對世界時的卑微與掙扎,在與生活平行又產生質疑之后,獲得高于生活的痛苦和成長。
而用詩記錄,是為了忘記。
第三輯:破解聲音
在詩人心里,聲音就能幻化成大千世界。
詩人把世界壓縮為聲音的表述,在表述的過程中,發現,聲音承載著破解世界的密碼,只要捕捉到聲音的存在,就能找到鑰匙,完成對世界的闡釋,這個過程讓他自鳴得意,偶爾,他還用貓捉老鼠的方式去獲得語言的快感。
詩,越寫越長,在詩里,他填平人世的溝壑,讓尖銳的不再尖銳,讓神秘的不再神秘,讓悲傷更加悲傷,讓許多秘密無處可逃。
世界說:
我是如此之小
我只有少數幾個詞
這個世界這么小,小到不想碰面的人都要碰面,小到流言象蚊子一樣飛,卻又那么闊大,大到生死都沒有動靜,大到欲望無邊無際,它不以詩人的評判和描寫而消失或隱退,冷眼看,世界就是毀滅和建立。
而我觸摸到詩人內心的一點點凄涼。
第四輯:時間突圍
時間很強大,以至于每個人都在與時間的對抗中敗下陣來,時間有迷人的外衣,常常讓你忘記它的存在,變得虛無,從黎明到黎明,從青春到青春,從真誠到理想,人都活成了標本。時間還讓你產生錯覺,在夢中停頓,等你意識到時間的無情時,只能用《記憶》突圍,可這是徒勞的。所有的錯失,再用時間去治愈,是個偽命題,你從時間的此岸根本無法泅渡到彼岸,只能留下《落差》的煎熬。內心盈滿了煎熬時,只能讓內心和外表剝離,用時間為代價去《等待》。時間讓太陽燃燒,讓黑暗循環播放,詩人說,靠的太近就是毀滅。時間最終把一切導向死亡,死亡是幸福的,在這條路上,大家都會同行,所有的一切都會陪葬,何嘗不是幸福的呢?
在時間之內之外,夢和花都不在,人類束手就擒。
詩集分為四輯,界限卻也不嚴格,彼此可以自由挪動和增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詩集中,風花雪月幾不可見,少了幾分旖旎。那些花月哪去了呢?可以想見生活有多么折磨人。
他是語言的販售人,可是在有些詩句里,也是語言讓他陷入迷宮,順帶著把讀者也帶入了迷宮。
至于為什么是阿基米德之點,我忽略了這個話題。我想,已知的,揣著明白走路,和詩人無關。未知的,存著一點兒好奇,也會帶著糊涂走自己的路,并不影響生活。知與未知,都與阿基米德無關,而詩人是木質的,條紋清晰而內心溫暖。
詩的本質是廣大的,而對詩的解讀是渺小的,畢竟,人與人,人與詩,只能求出兩個圖形陰影部分的面積,而更多的空白是無解的,想到此,我釋然。
而孔令劍,依然還得用兩把劍,泅渡屬于他的時間。
作者簡介:
王芳,作家,評論家,《黃河》雜志編輯、《映像》雜志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