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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點亮心靈的燭光

詩歌,點亮心靈的燭光
——淺析邕粒兒詩集《歸零》

作者:史映紅
 
  對當(dāng)下中國詩歌圈稍微了解的人都知道,這個圈子的雜亂由來已久,可謂幫派叢生,山頭林立,今天爭爭吵吵,明天打打鬧鬧,沒有片刻消停。就像多年以來爭執(zhí)、戰(zhàn)亂、恐襲不斷的中東亂局。這種現(xiàn)象背后,是詩壇,甚至文壇浮躁功利、趨炎附勢的真實寫照,折射出作家和詩人在急劇市場化、世俗化、全球化大背景下,文學(xué)和詩歌不可逆轉(zhuǎn)地被邊緣化之后的焦慮與急躁。在這種環(huán)境下,一些作家和詩人不是靠文本和寫作實力存在,而是孤芳自傲、顧盼自雄,靠大量炒作和圈子里集體起哄來證明自己。方式很多,手段各異,基本上可歸納為三點:一是給自己貼一個叫得響的標(biāo)簽,有點為虎作倀,或者說拉大旗的陣勢,在名稱上最好能唬住人,比如“少年詩人”“美女詩人”“八零后代表詩人”“官員詩人”“新生代詩人”“校園十佳詩人”等。二是自我和圈子炒作,獲得一兩個縣市獎項,出版一兩本冊子,便請有頭有臉的人、熱衷于顯山露水的人寫序、寫跋、寫評論。請常年奔走于相似場面的專家教授出席新書發(fā)布會、作品研討會、頒獎儀式等;由于飯菜管飽,酒水管夠,“意思”表足,這些人自然功夫了得,在現(xiàn)場匆匆翻閱一下文本,筆尖在巴掌大的紙上劃拉劃拉,就馬上開講,滔滔不絕,滿紙云霞。這樣的場面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現(xiàn)代化的影像工具和通訊手段全面出擊,大大小小的新聞媒體、名目繁多的公眾平臺、公眾號、朋友圈滾動播放、輪番轟炸,鋪天蓋地。三是修故居、開紀念館、藝術(shù)館、研究所等,在文學(xué)圈這樣大刀闊斧干的,必然是功成名就者、獲獎無數(shù)者、著作等身者;一些地方機構(gòu)和好大喜功的官吏投其所好,以大佬名字命名的紀念館、藝術(shù)館、研究所在橫幅耀眼、彩旗招展中開張了;惟妙惟肖的個人塑像起來了,他本人和一些機構(gòu)領(lǐng)導(dǎo)要剪彩、致辭、講話。這種驚天動地的壯舉,恕我見識淺薄、目光弱視,在我國歷史上,上到屈原、陶淵明、三曹、李白、杜甫,下到歐陽修、蘇軾、陸游、曹雪芹、魯迅,還是西方的莎士比亞、巴爾扎克、普希金、雨果、卡夫卡等,生前還沒干過如此膽肥的事。在這些偉大作家的內(nèi)心,在他們智慧的頭腦里,反而是“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唐·杜甫《春日憶李白》)的小心謹慎;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唐·杜甫《偶題》)的心存敬畏;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范文瀾)的艱辛求知;是“選材要嚴,開掘要深”(魯迅《關(guān)于小說題材的通信》)的苦苦探索。

  出生于四川康巴地區(qū)八零后彝族詩人邕粒兒,在她詩集《歸零》后記中寫到:“我的詩是那片(故鄉(xiāng))土地的一捧土。是愛恨交織的疼痛”“這本集子,不說最好,但可以說最真,既是我對過往作個梳理小結(jié),對今天的擁有表示感恩,也是對明天繼續(xù)投以熱切的期翼”。這也就是她把詩集命名為《歸零》的原因吧!在她內(nèi)心,不管攀爬到怎樣高度,站在如何顯眼位置,隨時懂得和明白將一切歸零;把自己放在低處,并從零開始,再次起航,這樣的情懷與胸襟,在很多作家詩人,特別是八零后作家詩人里面真不多見。在我印象里,像她這個年齡的不少人,常把搞笑獵奇、玄幻穿越作為唯一的創(chuàng)作目標(biāo),與真正的文學(xué)沒有關(guān)系。要知道,真正的文學(xué)不是快餐消費、私人呢喃,不是全面娛樂、娛樂至死,而應(yīng)該有家國情懷、國計民生、群眾吶喊和憂慮等。評論家楊光祖曾撰文:“魯迅、沈從文、老舍、艾蕪等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大家,他們并沒有宣言什么“底層敘事”,可他們那里有真正的“底層”,有真正“底層”里的悲歡離合,迷茫與希望。我們從阿Q、孔乙己、華老栓、翠翠、祥子等人物身上,看到了一個民族的苦難、災(zāi)難、無盡的眼淚,也看到了一個民族的希望與未來”。難能可貴的是,邕粒兒的《歸零》就有家國情懷,有底層悲歡,有百姓喜憂,下面從三方面淺析《歸零》。

  我的家園,叫太陽部落
 
  邕粒兒在《后記》里說:“不曾忘記生我的母親,教導(dǎo)我的師長、伴我成長的親友以及養(yǎng)育我的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們。在川藏高原——太陽部落扎溪卡”。這塊被外界譽為世界最美濕地、千年唐蕃古道、石刻藝術(shù)王國和吉祥太陽部落,在《歸零》里多次寫到,邕粒兒與很多作家詩人一樣,寫到家鄉(xiāng)時總是飽含濃濃情感,文字間充溢著悠悠情思,比如《高原》:“落日像遠處∕燃燒的牛糞餅∕鷹靜靜地在崗上∕俯瞰青黃∕雪山托舉的蔚藍猶如∕發(fā)辮上的松石∥黑帳篷在炊煙里放歌∕從碩果般的胸膛∕馬鞭上∕太陽墜落山丘∥她離太陽最近∕她向天空頂禮∕紫外線∕給她的臉∕抹上了腮紅∥這白云生處的家∕每一次∕入眠都是反鎖∕每一次∕蘇醒都是敞開∥這燈的夜晚里花映照海洋”。詩人與其寫高原落日,倒不如說給我們呈現(xiàn)一幅高原夕陽西下的壯美畫卷,遠處,更遠處,西邊,再西邊,群峰連綿,眾山聳云,此刻都成了“燃燒的牛糞餅”,通紅、升騰、擴散,似乎連大片大片的云朵也點燃了。高原的圖騰、雪山的寵兒“鷹靜靜地在崗上,俯瞰青黃”,“鷹”是淡然的,作為高處的王者,它見慣了太多生死別離、魂銷香斷,看淡了太多潮來潮去、云卷云舒。鏡頭轉(zhuǎn)換,詩人由遠而近,又呈現(xiàn)出另一幅高原草場畫卷,“黑帳篷在炊煙里放歌”,閉目沉思,該是一幅多么和諧場景:靜立的三五頂黑帳篷,正裊裊升起一縷縷炊煙,幾個孩子穿梭于帳篷之間,追逐、嬉戲、打鬧。而更遠處,是晚歸的牛羊,緩緩向帳篷方向涌來。第三節(jié),詩人鏡頭拉得更近了,能清晰地看到“紫外線,給她的臉,抹上了腮紅”。她是誰?是給了我們生命、并含辛茹苦、忍辱負重把我們養(yǎng)大的阿媽?是起早貪黑、忙里忙外、任勞任怨的愛人?還是清純美麗、步履輕盈、牧歌嘹亮的妹妹?她們心像草原一樣廣袤、博大;像藍天一樣清純、透亮。她們是家的支撐,是草原的支撐,也是世界的支撐。從詩人文字里看,她真誠熱愛這塊高聳之地,謳歌這片一代又一代先輩生老病死的土地。這里的人們沒有憤怒,沒有抱怨,就這樣生活著。整首詩場景明朗、清晰,詞語干凈、簡潔,情感表達含蓄、溫婉,是一首從心底自然流淌出來的詩。

  眾所周知,很多作家詩人寫作,最初是從家鄉(xiāng)開始的,也就是說,作家和詩人都有一個靈魂扎根的地方,有一個精神力量的輸出地,這個地方就是故鄉(xiāng),這里的山川河流、花草樹木、人物事物,在他們筆下都與眾不同、搖曳生輝。“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唐·杜甫《月夜憶舍弟》)是一種深情贊美;“田家無四鄰,獨坐一園春”(唐·盧照鄰《春晚山莊率題二首》)是一種深情謳歌;“錢塘江畔是誰家,江上女兒全勝花”(唐·王昌齡《浣紗女》)是一種含蓄贊美。美籍波蘭詩人米沃什說:“我到過許多城市,許多國家,但沒有養(yǎng)成世界主義的習(xí)慣,相反,我保持著一個小地方人的謹慎”。邕粒兒不少寫家鄉(xiāng)的詩,字里行間,能輕易感受到詩人對父母之邦的無限熱愛,即便家鄉(xiāng)高聳、嚴寒、缺氧,并不適宜人居,但對于她自己,就像面對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沒有選擇,只有熱愛。比如《緩慢》:“三月。零下二十?dāng)z氏度∕沒有暖氣∕牛糞餅貼滿氈房∥空氣稀薄,清新∕太陽總是離得很近∕我在繭內(nèi)吐絲∥這雅礱江畔的∕白春天∕沒有樹木∕沒有行人∕沒有∕母親∥這積壓在∕胸腔內(nèi)的熱血∕僅僅只能為∕屈伸的脈搏而奔流”。第一節(jié)“三月。零下二十?dāng)z氏度;沒有暖氣”,三月,在中國很多地方,春潮涌動、草木葳蕤,也在很多地方,暖風(fēng)習(xí)習(xí),油菜遍野,人們在和煦的春風(fēng)里漫步、踏青。但雪域高原還是“零下二十?dāng)z氏度”,你不能不對生活在那片高地的人們給予仰望的目光,他們的堅韌和頑強、虔恭與敬畏,我們可否有過?第二節(jié),在海拔超過4000米的高地,天是純凈的,水是純凈的,萬物是純凈的,人也是純凈的。他們質(zhì)樸善良,對生活、世界有著深刻理解與寬容,這里人們心態(tài)恬淡豁達、平靜淡泊,沒有都市人普遍的焦慮躁動、戾氣十足。后半部分,三月的家鄉(xiāng),三月的“雅礱江畔”,“沒有樹木,沒有行人,沒有,母親”,層層遞進、步步深入,把尚在冬天家鄉(xiāng)的寒冷蕭條、荒涼安靜躍然紙上;而比天氣更冷的是“沒有母親”人的心。簡潔的文字,能感到詩人內(nèi)心的凄楚、悲涼與孤單。結(jié)尾,作者在情感釋放和內(nèi)心表達上更進一步,悲傷之心、凄楚之感、思念之情已經(jīng)“積壓”了許久;“熱血”在“胸腔內(nèi)”碰撞、洶涌、奔流。與其說詩人描寫家鄉(xiāng)春天的緩慢與姍姍來遲,不如說在懷念母親的急迫和激烈。這首詩在環(huán)境描寫上采用遠近結(jié)合、高低交錯的方式;在情感表現(xiàn)上舒緩有度、漸次釋放。作為讀者的我們,能體會到詩人內(nèi)心的悲痛與糾結(jié),情感的孤單與無依。

  接下來品閱簡潔明快的《只想》:“草原太遼闊了∕我只想要∕腳下那一片∥神山太多了∕我只想看∕屋后那一座∥沿著雅礱江∕游走∕我懷里揣著∕一個太陽∕扎溪卡”。這首詩語言非常精致、輕靈,但又有雪域高原一樣厚重的質(zhì)感,視角切入比較獨特,第一節(jié)“草原太遼闊了”,有時一望無垠,有時騎馬馳騁,許久找不到邊際,但詩人卻只想要“腳下那一片”,大與小的詩意對比就出現(xiàn)了。第二節(jié)與第一節(jié)有異曲同工之妙,“神山太多了”,在很多少數(shù)民族同胞心中,很多山是神山,很多湖是圣湖,相傳是神靈居住的地方,不得隨意攀登、褻瀆和隨意丟棄垃圾等,表達人們對大自然的尊崇與敬畏。在無數(shù)座神山之間,詩人只想看“屋后那一座”。自然而然,多與少的詩意對比又出現(xiàn)了。第三節(jié)“沿著雅礱江,游走”,不管溯江而上,還是順流而下,尋覓、徜徉,但在“懷里揣著,一個太陽”,名字叫“扎溪卡”。巧妙地又把長與短的詩意對比融入作品。給讀者一種格式上的新穎,視角上的獨特。整首作品,“草原、神山、雅礱江、太陽、扎溪卡”等作為意象和載體,詩人仰視、敞開和描摹它們,進而用心感受它們,從小處著手,從大處感覺,從細處切入,走向詩意的升華,走向內(nèi)心的通達。邕粒兒在謳歌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時,不矯揉造作,不夸張粉飾;簡約的詩行,真摯的走筆,平靜地訴說,讓我們感受到家鄉(xiāng)在詩人心不可代替的位置;即使家鄉(xiāng)偏遠、高聳、自然條件嚴酷,但這里屬于自己,自己也屬于這里。文字從容平緩,氣氛營造溫馨自然,細品慢咽,韻味十足。
 
  詩,就在街角那頭
 
  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說:“詩并不是外來的,正如我們所見,詩就埋伏在街角那頭。詩隨時都可能撲向我們”。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也說:“以我觀物,萬物皆我之色彩”。在慢慢品閱《歸零》時,發(fā)現(xiàn)邕粒兒很多作品寫一些平常、普通的事物,比如藍天白云、草原河流、樹木花草、牛羊帳篷、街頭巷尾等,在很多人忽略不計中,在我們熟視無睹中,她能發(fā)現(xiàn)和找到美,進而化煉成詩,比如《乞丐》:“在電網(wǎng)廳旁的街沿邊∕殘臂、盲目、衣衫襤褸的老頭∕跪著∥面前鋪張的報紙上∕零錢盒和播音機∕兀自站著∥來來往往的過客∕我是其中一個∥走進電網(wǎng)大廳窗口,才發(fā)現(xiàn)∕我要繳的電費都給了他”。第一節(jié)就是博爾赫斯所說的“詩就埋伏在街角那頭”,一位乞討老人“殘臂、盲目、衣衫襤褸”,即便身體狀況如此,他不是半躺側(cè)臥,不是正襟危坐,而是“跪著”。讀到這里,我是動容的,隨著這些年持續(xù)發(fā)展,絕大多數(shù)人生活水平提高了,特別是一些明星土豪,吃要山珍海味、猴頭燕窩、鮑魚龍蝦,住要高檔小區(qū)、田野別墅、酒樓會館,行要寶馬奔馳、高級商務(wù)艙;走在外面,趾高氣揚、威風(fēng)八面、鷹犬開道,弄得雞犬不寧。就一些普通、年輕的城里人,根本分不清麥苗與韭菜、高粱和玉米、紅薯和土豆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些人走在一些小商小販和務(wù)工人群跟前,用目光鄙視,用言語怒吼,頤指氣使,奴才相十足。但邕粒兒不是這樣,她眼里“衣衫襤褸的老頭”,可能會想到自己的父親、爺爺、外公,她眼里有憐憫、有善良。在行文中,語言干凈利落,表達暢曉明白;宋代文學(xué)家嚴羽在《滄浪詩話》里講到:“意貴透徹,不可隔靴搔癢;語貴灑脫,不可拖泥帶水”。邕粒兒的詩基本上做到了這一點。第二節(jié)“零錢盒和播音機,兀自站著”。讀到此處,就很自然想起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來:“其實只要寫出實情,即于中國有益,是非曲直,昭然具在,揭其障蔽,便是公道爾”。簡單的細節(jié)勾勒,一個巨大、悲涼的氛圍就營造出來了,一張舊“報紙”,一個“零錢盒”,一只小小的“播音機”,就是老人所有家當(dāng),并與老人一樣,“兀自站著”;顯得孤單、凄冷、無助。最后“走進電網(wǎng)大廳窗口,才發(fā)現(xiàn);我要繳的電費都給了他”。襯托出詩人善良與博愛。所給老人的錢是有數(shù)的,但是愛心是無盡的。在高原瑟瑟冷風(fēng)中,給了老人活下去的信念和力量。這首詩細節(jié)描寫十分到位、精確,氛圍營造恰到好處。是一首“撲向我們”的好詩。

  繼續(xù)看《在寫作中》:“他說∕俯身∕貼近∕去掉繁枝∥我更想∕找一把竹簽∕使勁戳進∕這午后的雪花∥這白∕這晶瑩的∕終將烏有∕讓我一次次承受著∕鵝毛般的重”。第一節(jié)里“他說,俯身,貼近,去掉繁枝”,僅僅十個字,容量卻很大,他一定是一位諄諄誘導(dǎo)、誨人不倦的師長;是一位苦口婆心、指點迷津的引路人。“俯身”,只有把自己放低了,才能看到很多高處的風(fēng)景,看清自己短板與不足,仰望到別人的博學(xué)與高深。“貼近”,貼近生活、貼近大地和底層,這樣就不會凌空虛蹈、浮皮潦草、蜻蜓點水,作品自然有大地的濕潤,人心的溫度、太陽的熱度。第二節(jié)能看出詩人想象的豐富,思維的迥異;行文到此,是構(gòu)思暫時中斷?是寫作慣性突然被打擾?還是詩人想讓文字奇絕突兀,讓讀者眼前一亮?她竟然想用“一把竹簽,使勁戳進,這午后的雪花”這一句,的確讓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結(jié)尾一句“這白,這晶瑩的,終將烏有”,寥寥數(shù)筆,已經(jīng)上升到哲理思考的層面,飄飄灑灑的雪,沸沸揚揚的雪,鋪天蓋地的雪,不管怎樣逸興遄飛、排山倒海,隨著時間推移,終將消融殆盡,重新回歸大地。最后“讓我一次次承受著,鵝毛般的重”,這兩句,個人理解,詩人對自己文字,或者說對文字的鐘愛和寫作非常看重,即便在文學(xué)日益邊緣化的今天,即便詩歌處境越來越尷尬的時候。邕粒兒初心不改,還是想為自己心靈保留一塊詩意的棲息地,在她眼里,詩歌依然是文學(xué)王冠上的明珠,不可替代。

  為什么寫作?從古至今,從西方到東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德國作家沃爾里希·普倫多夫說:“寫作可以使人擺脫孤獨,可以同周圍的人們接觸。也可以使人自得其樂。我本人就是樂在其中。我寫出的東西,不是為著發(fā)表,首先倒是為了閱讀”。美國作家托尼·莫里森說:“在我的周圍,到處是混亂、苦難與死亡,基于此,我寫作為的是尋求生活的秩序,使生活變得更美好”。詩人吉狄馬加則說:“我寫詩,是因為我們在探索生命的意義,我們在渴望同自然有一種真正的交流,這種種的交流當(dāng)然是來自心靈而不是表面”。這也就是當(dāng)下金錢至上、物欲橫流普遍充溢于人們生活的時候,仍然有人平靜地閱讀、平和寫作的原因吧。

  繼續(xù)品閱《孤寡》:“石經(jīng)城對面∕阿日扎村∕藏家老阿媽∕一瘸一拐∕拿出生牛肉∕要招待我∥因為結(jié)對幫扶∕她成了我的親戚∥風(fēng)嗚嗚撕扯著∕封窗的塑料膜∕土屋里∕只有小半袋糌粑∥我把坡下∕溪流里的淚水∕挑滿了∕她所有的缸”。第一節(jié)詩人簡單交代了環(huán)境及人物,“藏家老阿媽,一瘸一拐;拿出生牛肉,要招待我”。偏僻、封閉、顯然還處于貧窮狀態(tài)的村莊,孤獨的老阿媽面對客人,傾其所有,阿媽的慈祥善良、熱情好客通過寥寥數(shù)筆加以呈現(xiàn)。相似的場面我無數(shù)次經(jīng)歷過,以前在西藏某單位,由于工作需要,經(jīng)常與駐地群眾來往,每每去藏族同胞家里,窗明幾凈,院落、窗臺客堂總會擺放著許多花,爭奇斗艷。很多家庭都有佛堂,大小不一;主人則忙著倒茶,諸多民族特色小吃一股腦往你面前推。吃得多、喝得好,主人反而更高興。第三節(jié)寫老阿媽家里擺設(shè),“風(fēng)嗚嗚撕扯著,封窗的塑料膜;土屋里,只有小半袋糌粑”,我曾在上文提到過,近年來,人們生活水平總體上富裕無容置疑,但在不少老少邊窮地區(qū),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群眾日子并不好過,水電暖吃住等沒有真正解決。沒有玻璃,貼窗戶的只能是“塑料膜”;沒有家俱,更不要說很多人家使用了幾十年的家電了。“只有小半袋糌粑”,我不知道,那將是老阿媽多長時間的口糧?如果吃完了,她將怎樣艱難度日?我也知道,今天結(jié)對,明天幫扶,后天又掛鉤,一些坐著高檔小轎車穿梭往來的各級官吏,對真正的困難群眾幫扶了到底有多少?本人曾去過不少地方,一些地方政府辦公大樓壯觀雄偉,可以比肩很多國家國會,我不知道在這高聳宏大、氣勢磅礴,左右擺放著巨大石獅、武警戒備森嚴的大樓里,權(quán)勢帶來優(yōu)越感的官吏們,是如何“為人民服務(wù)”的?老百姓怎樣才能走進去向公仆們訴說困難?英國前首相丘吉爾說:“我們塑造了建筑,而建筑也反過來塑造了我們”。記得2017年2月21日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體學(xué)習(xí)時的講話》中指出“‘出水才見兩腿泥’,扶貧工作必須務(wù)實,脫貧過程必須扎實,扶真貧、真扶貧,脫貧結(jié)果必須真實,讓脫貧成效真正獲得群眾認可,經(jīng)得起實踐和歷史檢驗,決不搞花拳繡腿、決不擺花架子。要實施最嚴格的考核評估,開展督促巡查,對不嚴不實、弄虛作假的,要嚴肅問責(zé)”。本人有好幾位朋友已經(jīng)參加扶貧脫貧這場戰(zhàn)役好幾年了,他們常常四處奔走、風(fēng)雨兼程、廢寢忘食,但愿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戰(zhàn)役之后,讓真正困難群眾過上好日子。詩歌結(jié)尾,詩人巧妙地把“溪流里”的水,置換成“淚水”,讓詩歌的氣質(zhì)、詩蘊頓然增加了,感情濃烈程度也隨之增加,讓讀者感受到詩歌帶來的力度和溫度。
 
  親情,微燭之光
 
  我在一遍又一遍翻閱《歸零》時,發(fā)現(xiàn)邕粒兒很多次寫到自己親人,也許是人之天性,就很自然想起我的親人,年邁雙親,頭發(fā)如雪,步履蹣跚,眼睛已經(jīng)昏花,聽力大不如前。其實一直想給他們說些什么,但一直遲遲未能動筆。喜歡邕粒兒的詩,何嘗不是我想寫卻沒有寫的文字,她卻寫了,來看《母難日》:“多年來,您一直忍受著∕沒有夏天的冰∥我在蘋果樹下曬太陽∕你在田地中犁奶粉∕我每長高一節(jié),你就∕矮了一寸∥如今我三十四歲∕兒子十四歲∕而你,剛剛?cè)龤q∥二月初二∕樹木和你∕身上的草∕隨著春風(fēng)一起開花”。宋代文豪蘇軾在《答虔倅俞括一首》里說:“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物固有是理,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達之于口與手。所謂文者,能達是而已”。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也說:“一個作家能起到的真正的、重要的影響是他們作品能夠深入人心,改變讀者對世界和生活的某些觀念”。這首詩第一節(jié)開門見山,三言兩語,寫出一位高原女性并不漫長的一生:偏遠、荒涼的高聳之地,土地相對貧瘠,生態(tài)十分脆弱,無霜期非常短暫,在這樣的土地刨食,艱難艱辛程度可想而知。好則家家戶戶有牛羊,這也是很費體力的活,風(fēng)調(diào)雨順當(dāng)然好,但遇上干旱、或者雪災(zāi)等極端年景,牛羊成片成片倒下,讓牧民束手無策、欲哭無淚。高原很多時候是險惡的,生存是艱難的,特別是女性,上有老下有小,里出外進、起早貪黑,長期以往,對身體透支可想而知。第二節(jié)“我每長高一節(jié),你就,矮了一寸”。作者面對給了自己生命又把自己撫養(yǎng)成人的母親,一句句傾訴、詰問,一聲聲無淚的吶喊、低語,讓我們動容。有“淚泣親人早亡故,棄兒獨自過紅塵”(唐·張祜《清明祭》)的欲哭無淚;有“娘眠古息山,子落岳陽田。千里兩相望,無時不淚漣”(宋·袁戈《相思》)的鉆心痛楚;有“佳節(jié)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宋·黃庭堅《清明》)的相思悲傷。詩歌后半部分,“我三十四歲,兒子十四歲;而你,剛剛?cè)龤q”,幾組數(shù)字,告訴我們詩人母親離開已經(jīng)三年了,這三年里,她是沒有母親的孩子,她的孩子,也是沒有外婆的孩子,很是動容。邕粒兒的詩,能清晰感悟到一些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東西,這也許就是天下兒女對母親臍帶相連的特殊感覺吧。結(jié)尾“二月初二”,應(yīng)該是冷風(fēng)蕭瑟的日子,甚至是大雪紛飛的日子,詩人營造了一種悲傷、凄冷的氛圍,讓傷感更加傷感,悲傷更加悲傷。

  邕粒兒寫親人的作品細膩、天然、拙樸,使用文字都像她家鄉(xiāng)的藍天白云、雪山草場一樣,沒有受到任何污染;情感釋放深情不矯情,本真不造作,比如《相似》:“快到你生日了∕我翻開一張舊照片∥年輕的你,熟練地∕架起兩個輪子∕踩著腳踏板∕在日月中穿行∥重復(fù)地將我抱起∕又放下∥那樣子∕是我唯一記得的∕烙印”。“快到你生日了,我翻開一張舊照片”,這是詩人聰慧之處,輕而易舉通過一張舊照片,把時空拉近,把距離拉近,把思念拉近,也把愛拉近。這種寫作方式,給受眾豁然開朗的感覺。第二節(jié)“年輕的你,熟練地;架起兩個輪子”,一個很多人都熟悉的畫面就出現(xiàn)了,老式自行車、年輕的父親,為了一家生活,出出進進、忙忙碌碌;“踩著腳踏板,在日月中穿行”,把一些土產(chǎn)、特產(chǎn)收集回來,簡單加工一番,再跑到集市上出售,換回生活必需品和孩子們的學(xué)費。那“兩個輪子”和“年輕的你”是全家人的希望,是一家人幸福的來源。年輕的父親,勤勞的父親,平凡而又偉大的父親在邕粒兒簡約的文字里定格了,也定格在讀者腦海。后半部分“重復(fù)地將我抱起,又放下”,簡潔、靈雋的十個字,詩人卻寫得形象生動。細微之處見深度,凡人小事見大度,這些浸泡在詩行間的父女情深,這種鍥入文字里的血脈相連,讓人感同身受。上個世紀六、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很多人,那個不是在老式自行車后座上長大的?那個不是一雙有力大手把我們“抱起,又放下”?眾所周知,隨著人們生活水準(zhǔn)提高,現(xiàn)實功利、貪婪自私思潮也像霧霾一樣蔓延,總也揮之不去,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設(shè)防與日俱增。這個時候,很多善良的人在尋找著真誠、渴望著真情,希望在奔波之余,漂泊之中相互信任,在精神上得到慰藉與交流;邕粒兒的文字,特別是寫親情的詩句,應(yīng)該能撥動當(dāng)下不少人的心靈之弦。

  隨著市場經(jīng)濟突飛猛進,全球化、城市化步伐迅速推進,一些作家和詩人為了迎合都市消費文化,只能寫喝咖啡、泡吧、看電影、在KTV消費,到世界各地旅游和酒樓會所的恩怨纏綿等,市場和讀者需要什么,他們就寫什么。家國情懷、理想信念、群眾心聲越來越淡出很多人的文字。年輕的邕粒兒筆下反而有很多鄉(xiāng)土鄉(xiāng)親、百姓群眾的喜樂憂傷,這是多么可貴。她在《后記》里寫到:“我常懷著感恩的心情面對上天恩賜的一切,體驗著一種艱難而又誘惑無比的生活歷程、生命歷程。包括這片凍土中的人們,面對困難所表現(xiàn)出來的樂觀豁達,總使我心底涌起感動的熱潮”。正如她在《鄉(xiāng)土》里寫的:“吃了這么多年糧食∕沒有一顆是∕親手種的∥還有南瓜、豆角和∕我最喜歡的桃∥我是你用∕干癟身體喂養(yǎng)的蟲∥父親∕剩下的時光∕我將一粒粒撒在∕屬于我的∕黃色里∥讓這些囚徒∕沖破禁錮∕萌發(fā)”。與其說詩人面對鄉(xiāng)土在深情訴說,還不如說她面對鄉(xiāng)土在真誠懺悔,這些年,中國廣大農(nóng)村年輕人外出求學(xué)、謀生、尋夢,像插上了翅膀,爭相飛離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在都市的樓宇間穿行,在城市的人流車海中奔波,在浩大、濃郁的霧霾中窺視、尋覓。誰能吃到自己種的“南瓜、豆角、桃”?第三節(jié)“我是你用,干癟身體喂養(yǎng)的蟲”。大多時候,我們裝扮得油頭粉面,在外人跟前人模狗樣,甚至奴顏婢膝,羞于談自己出身、父母沒有文化、故鄉(xiāng)的偏遠貧瘠等。但卻忘了,沒有多少文化和見識的父母把我們帶到人間,又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教育我們;故鄉(xiāng)雖然土地瘠薄、閉塞落后,但用并不肥沃的自己養(yǎng)育了健康的我們。作家牟宗三說:“人類有了命,生了根,不掛空,然后才有日常的人生生活”。結(jié)尾,詩人既像向父親表決心,又像給自己分任務(wù),“我將一粒粒撒在,屬于我的;黃色里”,其實在文字的背后,是詩人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故土和父老鄉(xiāng)親的眷戀,她用一生,愛這片土地,愛土地上的事物。文字真誠、真摯,讓讀者感到信服,而不是虛情假意,裝模作樣,應(yīng)了《中庸》里的一句話“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

  邕粒兒寫作時間并不長,也就五六年,但是當(dāng)你翻閱她的文字,輕靈、睿智、雋永這些詞就在你的腦海閃現(xiàn),她說:“我把詩當(dāng)作情人一樣愛著,也多么希望被它深愛垂憐,如果我是園藝師,詩歌就是我將要解構(gòu)、修造與自證的歸宿地”。她的家鄉(xiāng)正處于唐蕃古道,又是石刻藝術(shù)王國、吉祥太陽部落,可見文化底蘊之深厚,文脈之興盛,我們對年輕的邕粒兒有理由期待更多。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縣,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zhuǎn)業(yè);居山西太原市;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fā)表詩文950余篇(首),著有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學(xué)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于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九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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