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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處,借力飛翔

在高處,借力飛翔
——淺析劉大偉詩集《低翔》

作者:史映紅
 
  本人在西藏生活工作超過20年,也許高原情結太濃了,現在雖然回到內地,但總有意識地關注與那片高地有關的人和事,比如讀詩,作為詩歌重鎮的青海,很多詩人作品就放在我案頭,常讀不懈,沉浸其中。品讀多了,也寫了讀后感。近幾年,先后為青海詩人原上草、才仁當智、道幃多吉、祁玉良、三寶、黑子、那薩、德乾恒美、嘉洛、孔占偉等寫過評論,并在一些文學網站和各類刊物發表;切實感受到青海詩歌創作、交流、學習氛圍非常濃厚,這在當下詩歌處境越來越逼仄之時,顯得多么可貴。
近年來,異軍突起的八零后詩人劉大偉,以謙恭、內斂、低調的品性;以詩歌創作輕靈的筆觸、奇崛的想象、悲憫的情懷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的第三部作品集《低翔》我已經閱讀很久了,感受不少,下面從三方面淺析詩集《低翔》。

  鄉村里的事情
 
  我老家在黃土高原深處的甘肅農村,那里溝卯縱橫、山丘連綿,鄉親們主要謀生手段還是外出務工,或在家種地;由于大多年份干旱少雨,加之種地成本偏高,近年種地的人越來越少,多是老人和婦女,因為身單力薄,只在村莊周圍平坦地種一些。仔細翻閱《低翔》,知道劉大偉出生于青海農村,在他作品里有很多關于農村的事物,比如“麥田、麥穗、洋芋、玉米、燕麥、沙棘”等農作物;比如“鋤頭、鐵锨、碌碡、火盆、荊杈、鐮刀、炕柜”等用品;比如“花兒、秦腔、磕長頭、瑪尼堆、轉山、經幡”等地域符號。這些物象和名稱,我都非常熟悉,就像寫我在高原時所見所聞一樣,感同身受,比如《碾場》:“揚起——這黃昏、麥子、衣草/一道金黃色的弧線,分開了/殷實和虛妄∥深秋的麥子,自木锨滑落/一把竹條掃帚,拂過粗糙/撫平一棱一棱的皺痕/和麥子一起滑落的,還有山風/風口里,淡下去的夕陽∥此時,圓圓的打碾場/就是一餅落在大地上的月亮了/銀白的光暈,被碌碡漸次鋪平/手握荊杈的人,緊緊握住了/一粒麥子的疼痛”。小麥由于耐寒耐旱,較其它作物容易打理,故在西北農村種植非常廣泛;小麥一般六月收割,晾曬或自然風干,七月碾場入倉,有童謠曰:“一籮麥,二籮麥/三籮開始打小麥/噼噼啪,噼噼啪/認真打來認真拍/小麥打得多/送你一淘籮”。以前機械少,人們多用一種叫梿筧的農具反復拍打,或者牲口拖著碌碡一圈又一圈碾軋,讓小麥與衣草、麥桿分離;后來土地分產到戶后,小麥種植量增加,產量提高,基本上改用拖拉機拖著碌碡碾場。首先把小麥鋪成“圓圓的”,就像“一餅落在大地上的月亮”,隨著一圈圈碾軋,上面碾化了,“手握荊杈的人”就把下面的挑上來,我們老家叫“抖場”;這樣反復三四次,直到麥粒全部脫離,再把麥草用荊杈挑走,剩下的是麥衣和麥粒,把二者堆在一起,等風向順的時候就“揚場”;少則三五人,多時十多人,遠看像沙塵暴席卷而來,蔚為壯觀,“揚場”時,要數人不停用“竹條掃帚,拂過粗糙”,“撫平一棱一棱的皺痕”,剩下的就是“深秋的麥子”。詩人在寫作上脈絡清晰,節奏舒展,用詞細膩輕靈,應了艾青在《論詩》中的話:“詩的旋律,就是生活的旋律;詩的音節,就是生活的節拍”。最后一句“手握荊杈的人,緊緊握住了/一粒麥子的疼痛”。詩人從小處著手,在大處升華,虛實相生,寫出父老鄉親的辛苦和忙碌;以及對農村勞動場景的難忘。

  繼續品閱《空炕柜》:“有一種柜,連著北方的炕/老祖宗的玉鐲在里面/新媳婦的花枕頭也在里面/火炕燒熱時,老祖宗是暖的/新媳婦,也是暖的∥一把舊銅鎖,懸于老鴉扣/左右兩邊是畫匠的手藝/——雙龍戲珠,寒雀探梅/沒人時,這樣的屋子/也能聽到生命的呼吸∥鑰匙丟失后,炕柜就鎖不住什么了/它半開半閉著,像閑置的菜窖/空洞,散發腐氣/偶有老鼠把陳年的糧票翻出來/像是在提醒:歷史不容忘記∥現在啊,一切都疏遠了/柜有立柜,床有席夢思/空落落的炕柜,守著空落落的老家/炕里沒火,柜子以積灰的方式/留住最后的溫度”。第一節里“有一種柜,連著北方的炕”,這樣的炕柜,我老家也有,在過去貧困的日子,這個柜子是神秘的,也是尊貴的,放著零錢、貸款憑證,存款收據,賣小豬的現金,孩子們小學畢業證,除夕之夜散剩的一些糖果等;鑰匙掌管者當然是一家之長。孩子們聽到或看到要開柜子,趕緊放下手里的泥巴或者棍子,圍攏過來,經常會拿到一顆糖、一兩枚硬幣。第三節“鑰匙丟失后,炕柜就鎖不住什么了”。隨著孩子們漸漸長大,外出、求學、打工,人越來越少,家里條件像蝸牛爬一樣慢慢改善,對炕柜關注就少了,最后無人理會,“像閑置的菜窖”。詩人寫得簡潔平靜、自然舒展,看似不起眼,詩行間卻蘊含著很多東西,時代、生活在變,老人日漸老去,孩子春筍般長高。一個柜子,一個家、一個村莊,一段歷史,在特定時期,有著不同的命運。法國詩人波德萊爾在《1859年的沙龍》里有一句話:“修辭和詩律不是暴君們隨意創造的,而是精神組織本身所需的規則。修辭和詩律絕不會妨礙獨特性的產生”。最后一節“空落落的炕柜,守著空落落的老家”。何嘗不是?村路荒涼、村莊寂冷,十有六七的人家鐵將軍把門。田野蒿草叢生,不時有山雞、野兔飛跑出來。有人說“城市是人建造的,而鄉村是神建造的”,當下很多鄉村人越來越少,神也不知去向。劉大偉的鄉土詩,根植于現實土壤,土墻老院、左鄰右舍、家長里短等,沒有太多修辭,給人一種歲月的滄桑感、厚重感,甚至悲涼感。正如波蘭詩人米沃什說的:“我到過許多城市、許多國家,但沒有養成世界主義的習慣。相反,我保持著一個小地方人的謹慎”;劉大偉把屬于自己的“小地方”寫得意味醇厚,意蘊悠遠。

  一位好的詩歌創作者,不僅要有厚重、原始的生命積累,有豐盈的傳統文化積淀及個人品性修為。還要一塊讓心靈扎根的土壤,能給予他血脈和成長的營養,造就其人格和文字雙重氣質。對劉大偉,這塊地方是青藏高原,是青海、互助、林川。每每提到家鄉,他的筆墨很飽滿走筆很流暢,比如《二哥的哲學》:“他從玉樹來,沾染草屑的腿還有點顫/那邊有雪,攜帶箭簇的雪/將春色推向山梁一側/人群和羊群不停交換姿勢∥膝下的黃金,消隱于風沙的利刃/有些路沒有通,有些蟲子還在土里/努力發芽,變作你看不見的花∥說這些事時,二哥不無遺憾——/可惜我們變不了……雪大,風疾/如果是一只蟲子,一棵草/依著巴掌大的泥土,不開花也好”。第一節“他從玉樹來,沾染草屑的腿還有點顫”,眾所周知,玉樹被譽為“三江之源、牦牛之地、歌舞之鄉”。但奇崛美麗的后面,則是青藏高原嚴酷的環境:嚴寒缺氧、紫外線強、晝夜溫差大等,不管是“二哥”在玉樹上班也好,還是經商務工,對身體的消耗、心理的考驗都是巨大的?!皵y帶箭簇的雪/將春色推向山梁一側”,詩人形象地寫出高原嚴酷的自然條件。但為了生活,人們往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父母年紀漸老,體弱多病要開支;孩子上學要開支;平時柴米油鹽醬醋茶要開支。作為家里頂梁柱,頂也得頂,頂不住也要頂。第二節繼續寫高原的艱辛和交通不便,不少地方發展受到制約。在相同季節,很多地方如火爐般炎熱時,高海拔一些地方尚未解凍,“有些蟲子還在土里”,等著漫長的冬天過去,轉瞬即逝的夏天來臨。

  詩作結尾“可惜我們變不了……雪大,風疾”,猶太人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艾·辛格說:“一個作家必須要有根。作家的根扎得越深,他取得成就的能力越大。富有創造力的人悲觀并不是頹廢,而是一種要拯救人類的強烈情感”。通過“二哥”心有余悸地描述和詩人細膩精致地描寫,一個遙遠、高聳、嚴酷的玉樹就呈現在我們腦海,一位被生活重擔、歲月棱角磕碰得傷痕累累的中年男人就呈現在我們眼前。關注鄉村,就是關注我們人類的根基,描寫鄉村,就是撫摸歷祖歷宗生棲的痕跡和精神家園。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些歷經滄桑的老墻土院,那些一代又一代漸行漸遠的身影,比夢境更飄渺,比生命更真切。隨著時代發展,寫鄉土的人越來越少了,很多年輕人把筆墨花在玄學八卦、夢幻穿越、出軌緋聞上。難能可貴的是劉大偉等不多的人還在堅持這樣的寫作,保持自己獨特的觀察和思考,他的作品,總有一縷淡淡的清愁,一縷淺淺的凝思,或者說輕輕的擔憂。
 
  塵埃里的尋覓
 
  仔細翻閱《低翔》,不難看出劉大偉寫作范疇十分廣泛,除了一貫對鄉村、鄉情持久描摹和追憶之外,對人生百態、世間萬物,甚至街頭巷尾都有涉獵。他堅持筆隨心走、且吟且唱,把看似瑣碎繁雜、司空見慣的事物和人物通過藝術化處理,讓文字顯得意蘊充溢、生動鮮活、滿紙云煙。比如《小發廊的門口》:“關了一冬的卷閘門,被春風掀起來/在道路變窄的巷子里,歇工的人群/讓落日漸漸放慢了速度∥一家小發廊緊挨著另一家/只有一間房,一扇門,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女人,隔著寬大的毛玻璃/昏暗的燈光,讓她的焦灼時現時隱∥沒有公交車。順道走過的人/都要看上一眼,尤其是那些疲憊的男人/他們的臉被沙塵弄臟了,頭發凌亂/需要一雙輕柔的手,撫平渾身的溝坎∥可他們竟然走過了,偶爾回頭/目光里溢滿了并不復雜的奢求/暗下去的背影里,又有人踟躕走過”。讀這首詩,就很自然想起前幾年點擊率頗高的另一首所謂詩《掛牌女郎》:“我呼吁/把普天下女人的胸/劃分為兩種/可以隨便摸的/和不可以/隨便摸的/并且每個女人/胸前都掛一大牌/上書:可以隨便摸/或者:不可以隨便摸/這樣,當我走在街上/看到那些/豐乳肥臀的女人/就不用猶豫/不用彷徨/更不用把臉色/憋得象(像)豬肝一樣”。這囈語淫蕩、絮絮叨叨、翻出導入的分行游戲,看到的只有荷爾蒙的彌散和心靈的陰暗;既讀不出詩的含蓄蘊藉,凝縮洗練,又看不到家國情懷,民眾吶喊。英國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在《俄國思想家》里曾說:“一切人中,作家最無權利避而不見時代與社會的核心問題。藝術家——尤其是作家,脫離其民族最深刻關切之事,而專務創造美麗作品,或一意追求個人目的,會見斥為自我毀滅的自我主義與輕浮行徑;他如此背叛他選定的志業,只是自我戕害、自竭資源而已”。

  返回到《小發廊的門口》前半部分,“一家小發廊緊挨著另一家”,在不少城鄉結合部,在一些外來人口較多的邊緣地帶,相似場景很多人并不陌生,這是復雜的社會現象,很多農村偏遠貧瘠,種地成本高、收益低是一個原因;老人養老、孩子上學花費大是一個原因;夫妻長年分離分居,單身人口逐年增加、約束監管不力等又是一個原因。用她們個別人話說“省力、來錢快”。一些地方和地段尤其普遍,對社會治安、疾病傳染、事故案件頻發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更有甚者,在不少學校周圍也有“小發廊”;讓老師和家長頭痛不已。第三節描寫一些務工者走過“小發廊”的動作、表情及神態。何嘗不是這樣?在我老家,中青年男子基本上長年外出務工,有時候從十五六歲,務工生涯會延續到花甲之年,這還算順利,或者說幸運;不少人因為各類工傷事故,缺胳膊少腿、甚至危及生命。務工者一年回一兩次家,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兩個月。漫長的分離、長期性壓抑,是他們無法忍受但又必須面對的生活常態。最后一節“可他們竟然走過了,偶爾回頭/目光里溢滿了并不復雜的奢求”,誰都知道,對這些長期單身者來說,“奢求”是什么,可依然“走過了”,一是覺得愧對妻子兒女,二是囊中羞澀。一個常見的社會現象,一些司空見慣的人群,劉大偉能正視他們處境,知道他們需求,同情他們不易,故而寫起來自然流暢、簡潔有序,特別是細節處理綿密準確,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接著品析《林川的河》:“越來越瘦了,林川的河/舉著薄薄的冰碴子,蜿蜒成/故鄉的一綹心病∥從霍灣溝到河欠口,它漸漸走失了/水草、魚類和浣衣女。找不到鵝卵石/這條河,也就失卻了自己的骨頭∥它悄然走動著,狹窄,彎曲,干涸/多像是一個老人,蹣跚在/蒼茫的塵埃里,顛簸而又迷惘∥仿佛所有的親人早已走遠/所有的標記都指向一條虛構的岸/它只能選擇一塊冰,慢慢將自己削短”。劉大偉第一部詩集叫《雪落林川》,可見,林川在他心中的地位,寫家鄉的洋芋和麥子、村里的羊群和瘦馬,寫田間地頭的馬蓮和沙棘、寫鄉親們喜怒哀樂;他的心如此真摯、真誠;情感如此豐沛、充盈。近些年,不僅僅是“林川的河”“越來越瘦”。很多地方的河也“越來越瘦”,離我們村約兩里外有一條河,從數十千米的關山流下來,小時候,夏天我們捉魚游泳,不少婦女洗衣服,冬天在寬闊冰面上滑冰車,再后來,外出上學、謀生,大約從十多年前開始,每次回家必經的小河只剩大小不一的石頭,再后來石頭也不見了,只留下許多亂采濫伐時留下的巨大坑穴,像一張張怪獸的嘴。村民說:“河岸兩邊小廠房多得像雞窩,不干才怪”?第二節小河終于“漸漸走失了”,也走進很多人的記憶。評論家謝有順說:“詩歌應該解釋人的境遇,處理生存的難題,敞開詩性的世界——這些詩歌的基本使命,如今正在被當代詩人所漠視”。劉大偉看似寫一條河“越來越瘦”,最后“狹窄,彎曲,干涸”;其實反應的是人們普遍存在的急功近利和索求無度,為一己之利、眼前之利,向土地、森林、河流等進攻,用現代化的大型機械。甚至與一些官吏相互勾結、狼狽為奸。前段時間,網上點擊率頗高的山西土豪陳宏志就是這樣一個人,曾聽信“風水先生”胡言亂語,要在家門口修建大壩,欲將黃河改道,其囂張與狂妄到了何等地步?錢穆曾說:“摩詰詩若是寫物,然正貴其有我之存在。子美詩若是寫我,然亦正貴其有物之存在”,意思是寫我,要有事物之存在;寫事物,也要有我之存在;寫世俗,要有靈魂的參與。相互作用,相得益彰。面對現實生活,甚至不堪回首的歷史,劉大偉并非苛求指責,怨恨怒罵,而是用睿智的思考,沉著的走筆,訴述現實生活和人間百態。

  劉大偉在《后記》里說:“不該忘記,詩歌是寺廟之言——真實、簡潔、干凈;詩歌更是心靈之語——清澈、柔軟、溫暖。如果真的放慢了腳步,我就有可能去懺悔。用一首詩,一字一句,重新找回丟失的自己”。愛詩、讀詩、寫詩、感悟詩,是劉大偉創作常態,他很多詩是生活的濃縮,真實的寫照,比如《活著》:“時光的疤痕,停留于一種游戲/從此,你的生活開始了無休止的疼痛/得到或失去,痛得多么分明∥一座大宅子,轉瞬改名易姓/一個男人彎著腰,滿地尋找尊嚴/一個啞孩子的心里住著暖水瓶/那些滾燙的水,是她說不出的語言∥這些都不是關鍵。要緊的是活著/拽住風霜里漂浮的每一種可能/像一條溪水,從蜿蜒的冰河走過/或者伴以吼聲,將生命里最后的荒誕/皮影戲般,于微弱的燈光中上演∥活著,以贖罪的名義/活著,為了更好地找到自己/明知道沒有一個雪人能夠走出春季/但我們活著,就能聽到低處的水聲”。開篇一句“你的生活開始了無休止的疼痛”,就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人生的結局總是一個悲劇,但有了生命,就要活下去”,“人生是在追求一種滿足,雖然往往樂不抵苦”。從兩三歲開始,幼兒們便在嚎啕大哭中被送到幼兒園,至此,以愛的名義,將在這封閉或半封閉的世界度過小學、中學、大學,期間基本上每天在父母老師的監視與吼喊中度過;在書山題海中度過、在無休無止的“一對一”及上課下課中過上十多年;眼睛近視了,背彎曲了,情志甚至抑郁了,“學習機器”變成“考試機器”。緊接著就是過獨木橋式的面試、就業、失業,再面試、再考試。戀愛的壓力、車子房子的壓力。一切尚在懵懂中,自己又有了孩子。第二節“一座大宅子,轉瞬改名易姓”,我曾先后2次去喬家大院旅游,這座始建于1756年、分6個大院,內套20個小院、共313間房屋,四周是高達10多米的封閉青磚墻,陳展珍貴文物5000多件的民間老院,最鼎盛時期,幾乎富可敵國。印象最深的是導游的一句話:“這里沒有一個喬家后人”。生活的多舛,命運的無常,歲月的無情,“時光的疤痕”,能改變所有。第三節“要緊的是活著”,詩人在吟誦我們普通人的生活,即便庸常平凡,也要熱愛生活,熱愛親情和自然;要勇于承擔責任,去創造,嘗試“從蜿蜒的冰河走過”,不曾像皓月一樣照亮暗夜,也要在“微弱的燈光中上演”屬于自己的精彩。這是一首生活之詩、生命之詩,感悟之詩;是詩人心靈的流露,不刻意,不矯情。
 
  港灣里的守望
 
  長時間閱讀《低翔》,發現詩人很多作品寫父母、愛人孩子、親朋友人等,讀著感到溫馨溫暖,情感真摯,淳樸中有情韻,內凝里有骨力,比如《我突然覺得父親像個孩子》:“九月開學,娃娃們背起書包/空空的院落里,父親得了一場病∥從防疫站到縣醫院,到西寧/再到人滿為患的青醫附院/擁擠的電梯里,父親一再表示——/自己病的不是時候……面帶愧色∥他側身抓住帽檐兒,怕別人擠掉了/這頂陪過自己一夏的涼帽。或者/怕有更多生活的破綻為人所察覺/他就那樣抓著帽檐兒,門開了也沒動∥我突然覺得父親像個孩子——/一個沒了父親且遭受病痛的孩子/此時,若有人喊他一聲乳名/他定然會驚喜、委屈、鎮定……/然后挺胸抬頭/卻把帽檐兒,低低拉下”。詩歌前半部分,寫幾乎所有人經歷過陪老人治病的過程,從小地方防疫站到省會城市大醫院,無論是病人,還是家人都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煎熬、折磨:沒完沒了的掛號、抽血化驗,名目繁多的各種檢查,讓人窒息的排隊、繳費、取藥。但是再難也要熬,再苦也得受。一句“自己病的不是時候……面帶愧色”,把老人多心無奈、自責彷徨和給家人增添了負擔之心態寫得十分到位?!八麄壬碜プ∶遍軆?,怕別人擠掉了”,給讀者呈現出一個逼真、清晰的畫面,一位病痛纏身的老人,一位上樓下樓、在擁擠人堆里艱難躲閃的老人,一位怕給兒女添麻煩“面帶愧色”的老人呈現在眼前,文字不施粉黛,洗卻鉛華,詩行間溢涌著泥土一樣的清新,蕩漾著大山一樣的厚重。第三節詩人在感情投放上更加濃烈、飽滿;能感受到他們父子間血脈相連的情深。是的,這時候父親是無力的,疾病讓他失去往日的硬朗;父親是孤單的,生活早就讓他失去撒嬌任性的機會;父親是無助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快速穿行的腳步,面色凝重的醫生,發出怪異聲響和叫不上名字的醫療器械。此刻“父親像個孩子”,他全部希望和依靠就是身邊一兩個親人,而他們,此刻強裝鎮定,其實時時提心吊膽,常常不知所措。劉大偉接著寫“此時,若有人喊他一聲乳名/他定然會驚喜、委屈、鎮定……”,這是詩人想象的,但想象又是從真實中產生的,真實由想象來豐富的。法國雕塑家羅丹說:“繪畫、雕塑、文學、音樂、彼此的關系比常人所設想的更要接近。它們都是表現站在自然面前的人的感情,只是表現的方法不同罷了”。血濃于水的情,骨脈相連的愛,盡顯無疑;這首詩看似簡單,其實隱藏著創新和創意,精到而生動的細節描寫,讓人刻骨銘心。

  再看詩人寫母親《我聽到母親推開院門》:“我時常聽到母親推開院門/雙扇,松木,粘著褪色的對聯/小小的鐵扣上掛著一把鎖/卻從來沒有鎖過∥我聽到,母親挑水時推開它/清掃小院時推開它/下地拔草時推一次/中午回家餾洋芋、喂馬時推一回/孩子放學前又悄悄推開/等到羊兒歸圈雞兒上架后/母親還要把院門推開,把月亮放進來∥記不清那扇木門每次是如何關閉的/耳畔只有母親輕輕推開院門的聲音/有時候,是她苫著頭巾出去/有時候,是我滿腹委屈歸來”。一座普通的北方農家小院,大門“雙扇,松木,粘著褪色的對聯”,一位忙里忙外的農村婦女,出出進進、忙忙碌碌,操持著一家人吃穿住行,張羅著全家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繁雜的家務,這樣忙碌的節奏,將貫穿于她的一生。第二節詩人如數家珍,母親先后6次推開院門,做著,忙著,祖輩老了,父輩老了,兒女們出生了、長大了、遠走高飛了。而院門,仍在歲月里不停推開。作者寫母親的詩淳樸憨厚、天然澄明,每個字詞,用的都是青藏高原沒有被滾滾紅塵污染的本真文字。胡風有個理論,他說“一個作家,懷著誠實的心,在現實生活里面有認識、有感受、有搏斗、有希望和追求,他的精神就會形成一個熔爐,能夠把吸收進去的東西化成溶液,再用它來塑造完成全新的另外的東西”。劉大偉的寫作,始終“懷著誠實的心”,作品有自我反思、質疑和剖析;在精神層面不斷深挖,既碰觸到自己的心,也碰觸到讀者的心。在平常生活里刨根問底,進而提煉遴選,讓文字升華,讓詩蘊充盈,成就了很多好詩,如《千層底》《雪粒子從羊皮嶺灑下來》《母親水》《空屋檐》等,都是以小的瞬間,不起眼的動作,展示了廣闊,走向了通達,把母愛的純粹、偉大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后品析很喜歡的《伸手是你》:“翻動瑣事,迎送冷暖/這雙手患上了輕微的麻木/只知道把風中的文字撿回來/將塔兒灣寫進落雪的林川∥遠道而來的虛妄,一次次/駐守于溝壑縱深的心底/甜蜜和隱痛浸染著城市的夜晚/我一伸手,就握住了你的依偎∥月光柔軟,描摹世間嫵媚/多么慚愧——竟然不能像多年前那樣/捧讀你的嬌羞與任性,并且/被你驕傲地封為丈夫和情人∥就那樣伸出手,放好孩子/環抱住略顯松弛的腰肢……我的世界/就滿了。窗外,遙遠的海潮/起起伏伏”?!胺瓌蝇嵤?,迎送冷暖”,就道出生活的本真,瑣碎、繁雜、忙碌;老人的起居冷暖和病痛,孩子的溝通交流和教育,單位事無巨細、同事之間的爾虞我詐等,一股腦就來了,壓向中年日漸發福的身軀。時間久了,人似乎如同機器,也就麻木了。緊接著“我一伸手,就握住了你的依偎”,讀到這里,有一股暖流滑過心坎,白天,自己不完全是自己,是兒女、是父母、是單位職員,是孩子家長,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但在“甜蜜和隱痛浸染著城市的夜晚”,自己就是自己。

  魯迅先生在《論睜了眼看》里說:“中國人向來以為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由此也生出瞞和騙的文藝來。由這文藝,令中國更深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至于已經不覺得”。這也就是當下作品鋪天蓋地,但能打動人心的并不多,原因是很多作家詩人把寫作看成是技術和手藝,是流水線上的產品,是評職稱的工具,是往上攀爬的敲門磚,甚至是炫耀的資本。而劉大偉的作品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有感而發的;應了《中庸》里那句話:“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說盡了做人的奧秘,也說盡了作文的奧秘。返回到作品,能看出詩人在情感上有所抑制,在細節描摹上比較謹慎;但把夫妻間患難與共的愛,真誠持久的愛,寫得細膩、準確,讓人可信。

  《低翔》是一部直言個人心路歷程的詩集,是一位高地詩人默默堅守鄉土、呵護鄉情的詩集,是一部探尋生活本真、追問生命真諦的詩集;我們期待年輕的劉大偉在高原借力飛翔,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縣,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業;居山西太原市;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表詩文950余篇(首),著有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文學評論集正在出版當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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