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春晚,時值油城桃杏初開,讀《羅廣才詩選》后更覺神清氣爽,如沐春風,也從這本裝幀精美的213頁詩集里,感受到一種人間煙火的真實。節后氣溫上升得快,也可以說我是在春天里讀了一本好書。
《羅廣才詩選》有一種春天的味道。是那種專屬北方的春天的味道,在風沙之外。北方的春天并非是草木蔥蘢,而是冰宵花開在雪地里,楊柳青在風寒中,白云會被太陽暖著,但也會被狂沙彌漫得不那么純白。可無論怎么艱難,春天還是有藍天、有溫暖、有希望,有無數親情、友情、愛情在生長著、蔓延著、明滅著。那味道時濃時淡,時遠時近,那草色遙看近觀各有情意,真情時沉時淺總在字里行間。在這樣的春天生發,羅廣才從生命的底線出發,“打好柴米油鹽的包裹,磨著土路、山路、柏油路,輾轉于山川湖泊,能靜下來時就文本一下”,詠嘆一下那些讓他心動也讓讀者共鳴的味道。
《羅廣才詩選》沒有時尚的封套,也沒有請名家大咖寫推薦語,也沒有煞費苦心給詩集尋個深邃神秘的書名,就用《羅廣才詩選》這種白描的名詞做書名,像極了魏碑書體,正大厚樸,自信里透著方正,也透著股讓人清澈見底的真誠。更可愛的,他還在書首自序了散文詩般的宣言《不惑之惑莫大于心愛而不及》,超級帶感,自畫像一般先聲奪人,給讀者呈現一個高大而有血肉、才情的北方大漢羅廣才。
羅廣才的詩像一幅洞察蒼生的畫卷,根植于深厚的生活閱歷,墨染于自我的人生印痕。以詩人所感、所見入詩,以家常慣見為題材,就是有根之花,有水之木。最平常的工作細節,最親近人的平生遭際,最美麗的風景,最傷心的追悼,都成為他的詩歌的礦源,呈現出他自己以及他的生活。他的詩不僅是他的心聲,也是他的靈魂投影,有時甚至就是赤裸裸地剖白自己。我們透過他的詩歌,可以更接近他,了解他的人格、他的生死觀。而讀者則從他的靈魂之火中,更可獲得啟示之光,溫暖人情。他年輕的時代并不是個詩意的年代,當他站在高處,他很好地處理了他與那個時代環境的對立拔河。一個人的詩歌,如果被時代的喧囂淹沒了特色、對立的聲音,刻板平庸地歌頌苦難,就難免讓詩歌成為了一種文學諂媚。而羅廣才的詩恰恰與那個時代里的浮躁,麻木和熟視無睹相對立相抗衡。他敏感、多思、深刻,升華了那些平凡甚至平庸的打鐵動作,浮梁勾當以及死生儀式,且因為有著溫潤堅實的細節和煙火做底色,顯現出帶有金屬光澤的青銅質地。也可以說是兩個我并立而行最后的結局:一個仰天出門,一個自立門戶。摟抱、纏斗、周旋,自證因果。苦水里開花,不是歷程而是結局,也是宿命。字字皆風浪,風浪之下他的詩歌就成為了闖灘而過的孤舟。
羅廣才的詩是一種中國成年男人的說話方式,許多東西都藏在詞語背后。在這本15萬字的詩集里,收錄了115首羅廣才個人從1984年至2018年這34年間創作的詩歌,分割為“光輝歲月”“安放在故鄉的靈魂”“旅行者”“我必須向這個世界坦白”四個章節,抽絲剝繭,如花盛放般讓讀者看到一顆跳躍的詩心。
閱讀這本入選“中國詩歌百年名家書系”的詩選,我深深被感動、被喚醒,我把自己的讀詩感受總括為“羅廣才詩歌三度”:硬度,厚度,濕度。
所謂的硬度是指羅廣才詩歌骨骼倔強奇崛,張力滿滿,如骨頭硌人般令人疼痛。如他在《悼臥夫》中說”赤裸著走,你留下全部衣冠/這行囊有多么多余,只有你知道/你放下了我們放不下的/你走出了,我們還在走的時間”。聲聲呼喚,真切、淋漓,滿含悲愴。
厚度是寬度和深度的總和。用廣泛的生活感悟做基礎,詩基夯實,意象貼切,不漂浮,接地氣,充滿人情和煙火。如《但見人間煙火》中“一根搟面杖的前世荒涼多為纏繞/一根搟面杖的今生喧囂多為孤單/壓薄,親情厚了/壓短,歲月長了/”,如山厚重的生活閱歷與如水的煙火親情相融水乳,方寸間寬展了人生,深探了生死真諦,讓人無法不感悟生活艱難里的幸福,庸常平實中的快慰。
濕度則是由才情和詞語營造的小而封閉的氣場里,恰恰足夠濕潤讀者眼窩的溫度和云彩。讀羅廣才的詩,你不會嚎啕痛哭也不會捧腹大笑,因為在你的心頭眼底浮現鋪展的,是一種擊打你、提純你生發共情和悲憫的文字,如《我必須向這個世界告白》里“我和黃河一樣罩著面紗/我和長城一樣帶著假牙”,“可不可以重新綻放/假發般的,一晃而過的真實”。又如《一條黃河裝不下我的愛情》"空腹的沙子被縫入大河里,漂白的可以飛翔的行囊,大地的煙火/一條黃河裝不下我的愛情",“此刻的歲月,是一輛可以隨時拎起來的單車/遇到舍身忘死的愛/我同樣會奮不顧身”(《旅行者》)。它們一點也不臃腫,意象豐滿,毫不造作,詩意豐沛。尤其是詩歌就地取材,熟悉的人、平常的事、眼見的景,沒有宏大敘事卻飽含家國情懷。詩人就像一個托缽布道的行者,將他的來路、經過、歸宿一一向蒼天大地告白。不掩飾也不奢求,但是足夠虔誠和執著。更無意于說教,只把那些靈光閃爍的瑣碎賦予了意義折疊起來,背負起來,明明滅滅地訴說著神喻。
一如詩人在篇首自序里所說:他“沒有再苛求自己從文本出發,而是作為一個驕傲的男人而回望:為社會做過點兒小事,為朋友們以及朋友們的朋友們在生命的歷程中也做過一些事、小事、小小事”。
詩歌與電影一樣,一經說出就成為遺憾的藝術。《羅廣才詩選》也同樣存在著讓我這類挑剔讀者的閱讀遺憾。個人感覺如果能在“我必須向這個世界告白”之后再增加一個詩歌單元,解構世界是否接受了詩人的告白或者以何種方式與詩人進行了和解,可能更會讓人有完整的閱讀美感。那或許也正是作者的另一種“心愛而及”。
張亞秋,1968年出生,女,現居黑龍江大慶。作品散見于《星星》《東京文學》《雪花》等文學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