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潔雪蓮花,寂寞開有主
作者:劉立云
作者:劉立云
認識海田30年了。我清楚地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1990年在南京舉行全軍業余文藝會演。那次會演盛況空前。當時我作為《解放軍文藝》會演特刊的編輯去南京組稿;她是南京軍區后勤部業余演出隊隊員,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兵,小戰士,清純得像一滴水,一片綠葉,一只在藍天下快樂歌唱和飛翔的鳥兒。后來她來北京上解放軍藝術學院,理所當然讀文化工作系。再后來,她調到過去的第二炮兵今天的火箭軍政治部文化站。再再后來,去了火箭兵文工團,從創作員當到副團長,經常帶領演員參加比賽和下部隊演出。印象中,我們越走越近,越走越沒有距離感,幾乎轉個身就能碰到。因為這幾十年她在孜孜不倦地寫詩,寫歌詞,我雷打不動地坐在部隊出版社詩歌編輯的位置上編刊物,編圖書。她的兩本重要詩集《嫁給綠色》和《雪傲楓紅》,就是我給她做的責任編輯。
30年后的5月中旬,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接到海田的電話,說她找過我聯系出版的那本詩集就要出來了,因為種種原因,這本詩集換了一家出版社出版,付出了比較大的代價。我對出版之事忘得一干二凈,她卻像一場馬拉松歷經挫折終于跑到了終點,有一種否極泰來的愉悅。她希望我在她即將召開的新書研討會上說點什么,隨后給我傳來這本名為《劍指蒼穹》的詩集電子版。沒幾天又用特快專遞送來這本詩集。讓我大為感嘆的是,在海田這本新詩集的鐵銹紅封面上,比書名更恭敬地印著一行黑體字:“獻禮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
詩人們讀到詩集封面上的這一行字,我敢說,一定會有不同反應。但我認為,海田出版這本詩集的全部用心,恰恰就在這一行字上。不這樣做,就不是我們認識的海田;不這樣做,海田就不會想到出版這本詩集。
海田就是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她覺得自己行得正,站得直,光明磊落,從來都把黨的光榮、國家的光榮和我們這支軍隊的光榮,引為自己的光榮;從來都把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國家和軍隊遇到的事情,當成自己家里的事。因為她的父輩就是忠心耿耿的軍人,她生在軍營,長在軍營,一身軍裝從豆蔻花開穿到年過半百,鉛華洗盡。她視自己為黨和軍隊的女兒,任何時候都與這個黨、這個國家和這支軍隊風雨同舟,休戚與共。我們的黨和國家,我們這支軍隊越是歷經滄桑,她越是不離不棄,就像孩子時時刻刻拽緊母親的衣角,不會有任何猶豫和懈怠。比如1998年長江遭遇百年未遇的大洪水,我在湖北公安的長江大堤上碰到她;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在成都得知她進了映秀和北川。提到出版這部記錄自己的戎裝歲月,從未缺席過對黨和國家,對我們這支軍隊的任何一次歌頌的詩集,她說:黨成立一百周年,這么大的一件事,我怎么能沒有一點表示?意思是,哪怕聲音微弱,但紙短情長,她必須以自己的歌唱加入對黨的贊美。
海田的執著和癡情,讓我想到我們部隊的文化工作者在漫長的流變中,特別是從戰爭年代轉入和平建設之后,形成了許多優良傳統。部隊的許多詩人同時也是詞人,他們像寫詩那樣寫歌,又像寫歌那樣寫詩,使詩與歌的結合達到了一種全新境界,就是優良傳統之一。通過一代代人的默默耕耘,詩歌作為一種高貴而古老的文體,無論詩還是歌,在部隊這個特殊群體中持續煥發出新的活力。耳熟能詳的例子,在戰爭年代,有光未然的《五月的鮮花》,賀敬之的《南泥灣》,莫耶的《延安頌》,桂濤聲的《在太行山上》。解放后,有張永枚的《人民軍隊忠于黨》《戰馬奔馳保邊疆》,梁上泉的《小白楊》,顧工的《我站在鐵索橋上》,石祥的《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賀東久的《中國,中國,鮮紅的太陽永不落》,屈塬的《天路》《西部放歌》等等。海田繼往開來,踏著前輩的足跡,走了同樣的一條路。收入在《劍指蒼穹》的上百首短詩,我發現,大部分是可唱的詩,可吟的歌。比如《我的心在說》《永生花》《我心里有個角落住著你》《不再錯過》《旗幟》等等。最能說明問題的,是那首《雪蓮花》:“你在沒有路徑的地方∕看見了一朵雪蓮花∕你在沒有人煙的地方∕采下了一朵雪蓮花∕你輕輕摘下帶回哨卡∕用心哺育花開天涯∥你在沒有信號的地方∕畫下了這朵雪蓮花∕你在沒有綠色的地方∕寄給我這朵雪蓮花∕我砰然心動神飛哨卡∕期待與你共守天涯∥雪蓮花,雪蓮花∕盛開著你的夢我心的牽掛∕雪線上的兒你不用說話∕雪蓮花就是你最美的表達……”那么高遠和空靈的意境,那么清爽和純凈的地域,從文本的完整,語言的瑰麗,比興賦基本技巧圓熟地運用上說,你能說它不是一首詩嗎?但用節奏,用語言的韻味和律動感來衡量,又是一首優美的朗朗上口的歌。
我是不久前首先在朋友圈聽到這首歌的,它凜冽而純凈的歌詞,如同雪原下淙淙流淌的溪水;親切的女高澄澈,悠揚,娓娓動聽,仿佛癡情的女兒站在山岡對天傾訴,當我們在電視屏幕和手機抖音里被霸屏的那些哥哥妹妹折騰得昏昏欲睡時,聽到《雪蓮花》清澈的旋律,就像聽見了天籟,覺得突然被它帶到了一個天高地遠恍若隔世的雪國世界。我下載后聽了好幾遍,又放到車載音響上聽,還是那么澄澈,那么纖塵不染。回頭看詞作者和歌者,才發現是海田和他們火箭軍自己的歌唱家王喆共同創作的。這讓我感到驚奇和振奮,馬上表示由衷的贊嘆,并認定海田的詩歌創作又上了一個臺階。在《劍指蒼穹》中讀到《雪蓮花》和更多像這首詩一樣亦詩亦歌的作品,更加堅定了我對海田詩歌創作的判斷。
在我看來,雪蓮花成了海田詩歌創作的一個最新隱喻,是她用來吟哦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國家和我們這支軍隊的無數個推陳出新的意象之一。讀海田的詩歌我們會驚奇地發現,與光明的事物相關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情一景,尤其邊關哨卡的風雪、星云,蒼松,雄鷹,河流,花草等等,隨時都可能作為抒情主體出現在她的作品里。大自然中的一切,在她活躍的思緒中,形成了一種關山飛渡和萬物互聯的奇異勾聯。“我的雪”可以下到“滿目山河”;我熱血奔流的體溫,可以“融化你巡邏路上的冰雪”;而我“靜靜恭候你的陽光”,是為了“給我充電”;你我如此相互牽掛,相互傾心,是要“用山河的石塊累積∕匯集一面神圣的旗幟”。有時沒有的東西,她隨情所至,也會情不自禁地臆想和創造出來。比如在長年大雪封山的哨所,你看見過“永生花“嗎?海田說,這種花也可以有,因為在“海拔5502米的哨卡∕一朵朵花兒與你相伴∕你對她們訴說情話∥是你感情太真 抑或∕濃情所致 金石為開∕花朵們幻化成永生”“一年四季的冰雪花 凍不住∕這分溫馨 她溫暖每一縷晨曦∕送你踏雪巡邏 親近每一片晚霞∕迎你凱旋而歸”。最后,她站出來說:“我想做這朵花∕遮擋烘烤你臉頰的烈日∕滋潤你常年缺氧發紫皸裂的手指∕讓你的笑顏 在花瓣襯托下∕永——恒”。
我要特別指出,海田在《劍指蒼穹》里集合的無數朵雪蓮花,無數個邊關的寒來暑往,日日夜夜,春華秋實,都是我們的邊防軍人、黨和祖國的忠誠衛士,用青春熱血甚至生命換來的。雖然他們一個個籍籍無名,一個個像圣潔的雪蓮花那樣寂寞地開在那里,守在那里,但他們無怨無悔,善始善終。這使我想起陸游歌詠梅花的那兩句蒼涼的詩:“驛邊斷橋處,寂寞開無主”。但在海田筆下比梅花開得更遙遠、更寂寞的雪蓮花,比梅花開得更神圣,更榮耀。因為梅花開無主而雪蓮花開有主,這個主是我們的黨,我們身后的祖國,我們腳下這片光榮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