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文學就是“人”的文學(創作談)
作者:周華誠
作者:周華誠
我在幾年前寫過一篇文章,認為自然文學主要有三個方向。
一是博物學方向。這一類作品對于草木鳥獸魚蟲的書寫,大多出于考證記錄、傳播知識的目的,兼有審美意味,也可算是科普文。日本園藝家柳宗民的《雜草記》,關注那些生長在田間、路邊、河畔的小草;英國博物學家理查德梅比,同樣關注雜草,寫了一本《雜草的故事》,被譽為“英國當代博物學典范之作”。
二是自然倫理方向。這一類作品,不再局限于對一事一物的歌詠,而是結合了社會學、環境學、生態學、生物學、物理學、哲學等學科背景,成為一種學者型寫作,筆觸所涉,已然更加龐雜與厚重。專業背景的融入,使自然文學所書寫的對象呈現出復雜、豐盈的姿態,意義也已超出單純的文學審美范疇,帶著鮮明的自然與生態倫理意識、生態良知,進入了社會公共價值領域。
這一類作品,如《聽客溪的朝圣》,作家迪拉德在一年的時間里對弗吉尼亞州藍山聽客溪進行考察,發現天地運轉的奧秘,并以詩化的語言呈現出來。作品拋棄了高高在上的觀察者角度,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獲得了獨特的生命體驗。《一平方英寸的寂靜》就更加明顯,提出了“靜謐”的價值,并對社會積極介入,使得如今美國已將大自然的寧靜納入生態議題。
三是生活美學方向。這一類作品,雖然著眼點還是自然,本質還是回歸到人,眼前雖是自然,筆下都是人的活法。個人理解,這是一種東方式的自然文學的寫作。王國維先生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文學的筆下,自然、環境、景物、聲色,都是作家內心的投射;外物與內心相互映照,相互影響,訴諸文字,物與心自為一體,無可分離。
這幾年我在山野中行走,也在故鄉土地上種植與收獲,在這個過程中寫下了兩部作品,《素履以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竊以為這兩部作品與自然文學較為切近。也有評論者認為,二者都可歸入自然文學范疇。然而我在整個創作過程中,對此并沒有特別自覺的意識(要去朝著“自然文學”的目標寫作),唯一的寫作目標是“生活”(一種與自然相對親近的“人的生活”)。
通過這樣的持續寫作與思考,我更加堅信,自然文學也好,鄉土文學也好,城市文學也好,首先得是文學。好的自然文學作品,也必須是好的文學作品。如果在一個大的概念里(“文學”)無法完成漂亮的落地,轉向一個較小的概念范圍中(“自然文學”)去尋求掌聲,可能就會成為一時性的東西,嘩眾取寵之后很難有更持久的生命力。
而文學本質上是人的文學。日本高村光太郎的《山之四季》,記述了作者的山居生活,春夏秋冬的四季變換、人與自然的交織交融,都在純真、質樸的文字里娓娓道來。高村光太郎是詩人、雕刻家,而有論者評價,其“一生的最高杰作,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不管是日本還是中國,很多文人都把對自然的感受與理解,內化為自己內心的生活,不僅身體力行在自然間行走觀察,更以藝術的眼光去觀察和豐富自己的現實生存空間。陶淵明、王維都是這方面的代表。王陽明說,你沒看花時,此花跟你都是寂寂的;你來看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我以為,這就是文學,也是自然文學。
草木鳥獸蟲魚天地自然萬物,是一個浩瀚的世界。同樣的題材,如何寫作,寫到什么層次,寫到什么境界,跟每一位作家的興趣、目的、方向、修為密切相關,也跟作家的內心世界、精神追求、審美標準、現實要求密不可分。表面上看,都是在寫草木鳥獸魚蟲,撥開這葳蕤的小道探身而入,你會發現那里有許多條分叉的小徑,各自通往一座森林,再往里走,各自都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感謝《草原》雜志推出《陪花再坐一會兒》這組散文。此文一組四段,各寫風,寫花,寫雪,寫月,相對來說,這篇文章并非著眼于“一平方英寸”的具體的物理空間、自然場域,而多神游狀態,更多筆墨著力在記憶空間甚至文化空間里的自然事物。至于,它離“自然文學”是近了還是遠了,對此我不甚在意。在這篇差不多的創作時段里,我還先后寫了呈現農人與一種水果的關系的《人生果實》,寫了呈現人與古樹之間關系的《樹蔭的溫柔》(發于《人民文學》2021年10期)等。事實上,很顯然,我對自然心存熱愛,但我對人與自然的對望關系更加著迷。
原載于《草原》2021年第 9期
作者:周華誠
來源: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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