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智與悲智——楊絳的文學世界》:
詩情與學養的互證
詩情與學養的互證
楊絳的小說《洗澡》中有一個這樣的情節:許彥成與姚宓相約逛香山,可許彥成臨時取消同行,因為他忽然明白自己對姚宓的心意。情愫似微風將吹開花苞一樣不可擋,于是,愈是動心的人愈要疏遠。
這是小說最重要的一筆,也展露了楊絳的精神底色,用施蟄存的話說就是“寫得非常高雅”。呂約在專著《喜智與悲智——楊絳的文學世界》中深刻分析道:“《洗澡》情節結構的兩大力量沖突:集體的‘史’的運動法則與個體生命‘詩’的精神經驗的沖突……《洗澡》中追求心靈真實與生命意義的男女主人公,在一個本質上是異己的世界里,通過愛情歷險而達到的自我認識與精神體驗,呈現的正是‘成問題的世界中個人走向自我的旅途’,小說的‘內部形式’也因此得以完成。”
呂約準確抓住《洗澡》這個小說內部的詩意,男女主人公許彥成與姚宓表面上看是受制于“發乎情,止乎禮”的儒家倫理觀念,深層次上其實是如何處理世界與自我的關系,如何在俗世中讓個體生命無限接近高級和自由。在呂約看來,這個核心問題始終貫穿楊絳先生的文學創作與處世姿態。
在《喜智與悲智——楊絳的文學世界》中,呂約將楊絳一生創作的戲劇、小說、散文視為一個整體的“符號體系”,歸納出“喜智”與“悲智”兩個關鍵詞。“悲智”原為佛教術語,意涵慈悲與智慧,呂約提出與此相對的“喜智”,即表現為喜劇意識的智慧。呂約認為,喜智與悲智的情感辯證法,是楊絳戲劇創作的藝術特征與美學風格,這種情感辯證法與楊絳總體創作存在本質關聯。我認為,這本專著回答了一個重要問題:楊絳是如何處理世界與自我的關系?“喜智”與“悲智”既是關于楊絳的創作詩學,分析楊絳的文學創作秘密,更是準確歸納楊絳這樣一個作家的姿態,指出楊絳之所以為楊絳的精神內核。
呂約以一個詩人的才華解讀楊絳先生的寫作秘密,兼以一個學人對楊絳先生的敬慕,品味其深湛的人文修養和廣博的文化視野。有詩情與學養的交相輝映,方呈現出這本專著。呂約解讀楊絳先生,是從文學出發,又超越文學的邊際,最后再回到文學,邏輯嚴密,層層推進。書的前三章,分別對楊絳的戲劇、小說和散文進行細讀,第四章分析楊絳的風格。全書以一條重要線索貫穿,即“從文學史的角度,將楊絳一生的創作,置于20世紀現代漢語文學史的總體坐標系與演變邏輯中來考察,分析作家不同時期創作之間體現的內在邏輯及其精神發展演變史,并討論其文學成就與歷史邏輯之間的關聯性。”前三章各自獨立又暗中交織,到第四章則匯成一部交響曲,這一章的難度也最大,呂約完成了對楊絳風格的總述,分析了楊絳的風格與人格的幾個層面,結論為:隱逸保真的精神風格、文質合一的語體風格、悲智交融的情感風格、喜智兼備的理性風格和一多互證的結構風格。作為系統化、總體性闡述楊絳80余年文學創作的專著,這本書提出許多新見,比如如何看待楊絳文學創作的價值,呂約認為:“在現當代文學中,楊絳文學創作的獨特價值在于,她打通了‘現代生活經驗’與‘中國審美意境’之間的隔閡,實現了現代生活、民間立場與中國語言的有機結合。”從“如何處理現代生活經驗與中國審美意境”的角度來看待楊絳的文學創作,這為我們理解楊絳的文學作品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同時,專著還將楊絳置于20世紀現代漢語文學史的坐標系之中,思考楊絳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地位與意義。
專著的后記中,有一句話很打動我,呂約寫道:“對于我來說,研究楊絳這樣一位具有獨特詩意與文心的女性作家,是發乎性情的選擇。”讀楊絳作品,讀呂約詩作,就會明白這句話蘊含的真摯情感。多年前我讀呂約詩集《破壞儀式的女人》時感受到的是一種驚顫感,驚顫于其溫柔與鋒芒,在“文”與“野”之間游曳的灑脫,是純正的自由性情。她有一首近作《春天來了,你在忙什么?》:“有人在開會/好忘了自己/又讓別人更害怕他//有人在開花/好忘了別人/又讓別人忘不了他。”有人在開會,有人在開花,詩人在以各種形式寫詩,專著《喜智與悲智——楊絳的文學世界》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場詩情的飛揚。數年來,呂約一次次接近楊絳的文學世界,于不斷“猜謎”過程中收獲的不僅是學術成果,更有精神契合的樂趣,所以她感慨:“楊絳的人格中所體現的價值選擇,其意義不僅局限于文學創作,還在于為當代文學提供了一種精神層面的啟示。”確乎如此,楊絳先生的《干校六記》《丙午丁未年紀事》《回憶我的父親》等散文,雋永,體面,沉而不郁,是真風雅。借著呂約的專著,我們似乎又看見,楊絳先生在強大俗世生活的烏云上描繪出一道道“喜智與悲智”的金邊。
來源:文藝報
作者:陳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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