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詩評三篇(之二)
阿里,阿里之上
——淺析曹廷華詩作《答<西藏三章>之阿里篇》
作者:史映紅
古老、神秘的象雄王朝、古格王國已經遠去;曾經的金戈鐵馬、狼煙四起、戰鼓錚鳴已經煙消云散。只留下“荒原的亙古”和“土林的蒼茫”,只留下“時間流淌出的冷寂空曠”,還有“鋪展出的雪山冰川”。一切似乎都已消逝、遠去,一切還在“無休無止地土生土長”,甚至在雪山之上,在群峰之間,在“今天的太陽”之下,“放浪形骸”。詩人曹廷華只有寫“世界屋脊的屋脊,青藏高原的高原”——阿里,才能給我們呈現如此遼闊的空間,如此伸入云端的高聳,如此玄奧莫測的神性。
詩,是流淌自詩人心靈深處的微瀾,是詩人與時空、萬物、大地在某一個時刻、某一個節點,碰撞而出的響弦;甚至有時候,詩還是神靈在詩人耳際的自語和呢喃。好的詩歌是來自天空、草原、河流、湖泊、冰川、寺廟,詩人只是不經意間撿拾或留存了倏然而逝的神跡而已。魯迅先生曾說:“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這首詩謀篇布局高致高遠、空闊壯麗,非常符合廣袤宏闊的世界屋脊,非常符合天上阿里岡仁波齊峰、古格王朝遺址、扎達土林等馳名中外的自然和人文景觀。
詩人曹廷華用“雄鷹、高空、翅膀、仰望、星星、月亮、長虹、太陽”。這些物象寫出阿里的高,高過西藏的高,高過高原的高,高過人心的高。描寫西藏和阿里的高聳高淼、神奇神秘,剛勁冷峻。這樣的詩作,既有大胸懷、大視野、大氣度,又有一縷英雄豪邁之氣充溢于字里行間;把作為個體的人和大自然、天上西藏、蒼茫阿里緊密結合起來,就有了高處不勝寒的孤絕感、蒼涼感。
詩人曹廷華用“冷寂空曠、橫無際涯、放眼四野、天寬地廣、向西,再向西”等詞匯,寫出阿里的遼遠和蒼茫:阿里群峰連綿、人跡罕至,阿里亙荒寥寂、凍土萬年;甚至讓土林顯得小了,讓象泉河、孔雀河顯得短了,讓天地更加空闊。從這些氣勢磅礴的詩句里,能看到詩人有一顆不屈不撓、積極上進的心,詩人內心有一縷執拗的、閃閃爍爍的不息的火焰;故而這首詩無論在詩歌意境意蘊上,還是生命質感上、精神光照上都是一個好作品。
詩人曹廷華用“切膚痛癢、超然物外、地老天荒、靈魂交融、大愛無疆、終生念想、生命碰撞”等詞語,表達對阿里的敬畏,對自己內心的震撼,和自我心靈上的洗禮。突然想起著名作家馬麗華在《西藏之旅》中感慨:“在那里,最神秘的也是最明朗的,最繁瑣的也是最單純的,最平凡的也是最神圣的,最無心的也是最難以忘懷的……”歌唱生命,歌唱奉獻、歌唱勞動,歌唱大地之上、太陽之下一切美好的生靈和事物,抨擊假惡丑、鞭策陰暗和腐敗,永遠是詩人義不容辭的責任,老作家、詩人曹廷華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值得我們傳承和學習。
答<西藏三章>之阿里篇
作者:曹廷華
荒原的亙古和土林的蒼涼
悠久的混沌和今天的太陽
在空間鋪展出雪山冰川
隨時間流淌出冷寂空曠
這便是歲月雕塑的景象
這便是阿里的大模大樣
它無聲無息地放浪形駭
又無休無止地土生土長
走一趟便會超然物外
看一眼便會終生念想
躺在它橫無際涯的胸膛
但愿一夢直到地老天荒
也許會覺得孤獨
也許會覺得悽惶
可醒來抬頭仰望
雄鷹在高空自由翱翔
再凜冽的風刀霜劍
也止不住它張開的翅膀
放眼四野,天寬地廣
金絲牦牛正撒蹄奔放
就算它吸胕著嗜血的牛虻
也不收歛生龍活虎的開朗
雄鷹不懼冷漠
牦牛不懼牛虻
阿里的高山有千古伴侶
阿里的冰川有切膚痛癢
只有靈魂才與靈魂交融
只有生命才與生命碰撞
詩人說那里死亡意味著圓滿
我說那里是生生不息的原創
為岡底斯喜馬拉雅搭起相會的帳篷
又送他們分道揚鑣,自立自強
它飽滿的乳汁汩汩流溢
化作恒河印度河雅魯藏布江
萬山之祖,百川之源
捧著天上的星星月亮
灑向大地,灑向人間
氣貫長虹,大愛無疆
在茫茫宇宙中
這高原上的高原
風情萬種,包羅萬象
創造涅槃里的浴火重生
沒有輪回,也消解生與死亡……
向西,再向西
身影憧憧而清爽
向西,再向西
腳步雜沓而匆忙
黃昏的西天,晩霞十色五光
高原的高原,萬物一派輝煌
向西,再向西
西藏的阿里,阿里的西藏
向西去伸開粗壯的雙臂
向西去捧起依山的太陽
伴隨它度過漫漫長夜
明朝又升起在地平線上
雪原的萬物欣欣向榮
迎接的還是阿里的太陽……
內心的“蜂”
——淺析郭建強作品《蜂》
作者:史映紅
看到青海知名詩人郭建強的《蜂》這首作品,就很自然地想起幾年前曾閱讀他的詩集《昆侖書》,詩人在自序中的幾句話來:“看著你身體之外的世界,看著你的同類和同胞,看著故園和新城,看著流云和飛鳥。嘗一嘗淚水,你是否已經忘記鹽的滋味;嘗一嘗血水,以喚起我們亙古的戰栗和肅然”。當時印象很深,過去幾年了,竟然不曾忘記,沒有經過諸多刻骨銘心事宜的磨礪考驗,沒有對生活和生命的深刻感悟,哪能說出這樣的話?
言歸正傳,這首詩的前兩節,“一只蜜蜂/飛到我的眼前,又飛回來”;“一只蜜蜂/飛到一朵丁香花前,又飛回去”。一方面可以這樣理解:時空和生活本身是浩大的,是多姿多彩的,甚至可以說是瞬息萬變和詭譎無常的。而作為“一只蜜蜂”,可以自由飛翔、四處游弋,可以天馬行空、自由自在。個人認為:當詩人把生活比擬為天馬行空的蜜蜂時,詩人看到的是外部世界對人的思維的限制和固化,而生活本身顯示出它原有的本色,從不顧及人們對它的態度如何,人們只能在生活的波峰浪谷中起起落落,或者在心平氣和中游弋蕩漾。
詩人郭建強在這首詩的寫作中步步為營、穩扎穩打,三、四節里,“一只蜜蜂/打亮十萬復眼,脫離大部隊”;“一只蜜蜂/運轉十萬雷達,忽略芬芳”。“打亮十萬復眼”、“運轉十萬雷達”,筆者認為,詩人借此想比擬和表達自己對世界、歷史、時空和生命價值的一種觀望和判斷,彰顯出詩人對世界、歷史、時空和生命價值的理想期待和反復權衡;在這睿智、慎重的甄別過程之中,一幅活生生的理想與期待以諸多形態呈現在我們面前,流露出了詩人純真的內心世界和信馬由韁的理想追求。
詩歌結尾,郭建強敏銳地從瑣碎的日常事物中揭示其另一面,明暗對照,舉一反三,立意鮮明,用意獨特,讓普通事物在詩人神奇的筆端,給廣大讀者呈現出新鮮感、陌生感,可謂匠心獨具;開明但不放縱,精致而不偏執。
整首詩在文字中融入了人到中年之際思悟上的深刻,觀念上的轉變,認知上的冷靜;表達了詩人對歷史、時空、世界和生命價值的孜孜探求。這是一首動靜結合的詩,一首情理并茂的詩,既有蘊藉的哲理、具體的意象,又有深刻、深邃的思想感悟。
蜂
作者:郭建強
一只蜜蜂
飛到我的眼前,又飛回來
一只蜜蜂
飛到一朵丁香花前,又飛回去
一只蜜蜂
打亮十萬復眼,脫離大部隊
一只蜜蜂
運轉十萬雷達,忽略芬芳
一只蜜蜂
飛過刺玫的蓓蕾,飛過梨花,順便飛過春天
帶著青年男子特有的憂郁表情
一只蜜蜂飛回夢里,又飛了出去
桃花,春天的使者
——淺析馬相村詩作《桃花》
作者:史映紅
詩歌前半部分里“一眼芳菲、如荼的日子、如火的日子、最美的三月”等詞句運用。就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無數朵桃花、無數只蜂蝶、一縷縷清新芬芳的花香,一起構成“爛漫的日子”。詩人洛夫曾說:“詩永遠是個人情感和經驗的意象化和秩序化,而且是一種價值的創造,但必須透過暗示,才能顯示由個人擴大為眾人的價值”。個人認為有一類詩人很睿智,有一些詩歌很空靈,睿智的詩人從來是寫山不見山,寫水不見水,但山就在不遠處屹立;水就在不遠處蕩漾。
我的印象是馬相村的詩歌簡潔、輕盈,線條式的詩句、短促明了的斷句,并沒有太多的節奏上起伏和情感上跳躍,就像庸常的、平靜的日子一樣,但就會在不經意間,給我們一份哲理、一份通透、一份豁達,一份感動。“我不約而來”與“開放在世外”的“百年野桃花”“相遇”,干凈、樸素、清新、清冽的文字,像在緩緩訴說,又像在悠悠抒懷。個人認為,有些情愫是無法詮釋的,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總之,從作品里看到詩人內心已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大地的氣息,桃花的芬芳,春天的欣欣向榮、萬物的勃勃生機等。此情此景,詩人的狀態幾近超凡脫俗,能與無數朵桃花低語,能與無數只蜂蝶呢喃,能與剛剛睡醒的春天琴瑟共鳴;此刻從詩人內心流淌的情感和文字,注定能啟迪人、感染人、打動人。
記得海德格爾說過:“人只有在其屬于命運的領域以便成為一個聆聽者而不是服從者的時候,他才能有真正的自由”。這首詩最后幾句“而我的心∕在你花語綿綿時∕已知道去年錯過的花期”。這個“錯過”到底是什么?是一次指點迷津、教化深悟的機會?是一次攀高附上、改變命運的機遇?還是一次纏綿悱惻、海誓山盟的愛情?不得而知,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深思、一縷輕柔婉約的回味。古人語“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花是這樣,樹是這樣,月是這樣,人也是這樣,世上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都是這樣,這既是存在、是規律,也是宿命。
桃 花
作者:馬相村
一眼芳菲
我見你在醉美的三月
這如荼的日子,如火的日子
歲月敵不住爛漫的日子
踏歌即起
我不約而來
百年的野桃花開放在世外
世外有苦苦等待的瞬間
這場相遇,注定意外
意外成一抹柔紅
而我的心
在你花雨綿綿時
已知道去年錯過的花期
史映紅:男,漢族,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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