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時代的美國眾生相

——《逃離洛杉磯，2020》序言

梁曉聲

    讀完淡巴菰這部書稿的第一章，我不禁長舒了一口氣——雖非戰亂，她陪老母從洛杉磯逃回北京一路的驚險波折，在她幽默從容的敘說下，引人入勝而又揪心扯肺，最后則讓人有劫后余生之慶幸，并再次想到那句絕非完全是戲謔的話：活過2020！

    這是女作家的第三部關于洛杉磯的紀實散文，與《我在洛杉磯遇見的那個人》《在洛杉磯等一場雨》一樣，這是又一卷中國女性視角下的美國眾生相，只不過背景是瘟疫籠罩地球的2020年。這種以域外親歷為線索的文字，既冷靜客觀，又溫暖平和，我認為實屬難得，是很值得國人一讀的，故由衷推薦！

    個體所患曰疾；群體所患曰瘟；瘟而廣則謂疫——統言之為病。漢字表意，著實確細。

    自新冠疫情在全世界迅速蔓延以來，國內外已陸續出版此類作品，或可稱為“疫情題材”。淡巴菰這一部，算是出得較晚一些，卻頗具新意，我讀后，有三種特殊感覺。

    一，真切可感的命運傳奇，具有牽人心魄的可讀性。疫情初期，作者采風于美國。她七十多歲的母親不顧老年病纏身前往，初心是探望女兒，也了卻異國居游的夙愿。不料風云驟變，而迫切想要回國時，受疫情影響，一波三折，至使歸國之行，如同逃亡。從準備回國，到終于腳踏國土。不難看出，作者將每一步的挫折、沮喪、期待、感激都實時記錄，成書時才精心整理梳理，獻之于讀者。母女二人，誠可謂經歷了同生共死般的心理折磨與考驗，而作為女兒，其職責所系，焦慮、憂慮，個中的感受更為真切。這一章節使我仿佛在讀驚險小說，具有甚強的代入感。我為作者的敘事水平點贊。

    二，復合性的視角——主要體現于后面回溯在美國的社交與見聞部分，使該文本具有獨特的創作筆法。這一部分中，又以與形形色色的美國人的交往最顯特色。作者曾是國內非常出色的文化記者，故其看人看事，有記者本能的敏感。她又是女性，其記錄便多了種女性特有的細膩。她還寫詩、創作小說（代表作《寫給玄奘的情書》），作為文學女性，其描寫又多了作家角度，文筆之文學色彩有在。她還是有生活情趣的女性，愛植物，喜歡侍弄花草，樂于下廚，這使她看人看事，聊天的范圍，不但又再多了種女性的普通生活視角，也使此書具有了生活氣息。此書文筆特點鮮明，乃是一種優秀記者駕輕就熟的報導體與散文筆法小說筆法的自然結合——前者使其文筆洗練；散文筆法使其敘事從容而優雅；小說筆法使筆下人物生動，似可見。我也要為作者這一獨特的文采點贊。

    三，該書信息量頗大，起碼對于我如此（我相信是記者本能的對歷史事件的敏感讓其有意記錄納入的）。明明寫瘟疫時代的美國人生活，又不僅限于表面的記錄。比如，不讀此書，我還真不理解美國的私人持槍問題為何有如此大的爭議。讀后我才明白，擁槍者乃沿襲著如此強硬的傳統邏輯：槍支銷售在瘟疫開始肆虐時期大幅上漲，而人們排隊搶購是為了必要時真槍實彈地保衛家園，以對付挺而走險之徒對自己和親人的襲擊。一對年齡加起來超過一百五十歲的老人，家中竟備有長短槍13支之多。若非作者所記，聽別人說我會當成是戲說，在別處看到那段文字我會認為是流言。僅此一例，啟發我們理解一個國家及其人民，理解他們的文化傳統及其秉持的邏輯，或不應簡單化地予以判斷吧？又比如，此書向我們解釋了，為什么那么多美國老百姓成為了“川粉”；又為什么那么多美國人不相信中國之變。可貴的是，作者記述以上諸事的文字，沒有絲毫“唯我獨尊”的優越感。當彼國人大談自以為是的中國“問題”時，這位曾做過四年駐美文化外交官的女作家，其當面解釋有理有據，心平氣和，表現得既有涵養又有誠意，不卑不亢。而這，也可以說是此書的紀實品格。

    在我看來，《逃離洛杉磯，2020》是一部中國特殊女性視角的，呈現疫情陰影之下美國諸類人等心理和日常現象之備忘錄，即便冰山一角，卻有著檔案般的社會意義，非常值得閱讀與關注。

2021.6.24北京

編者的話：

    中國藝術研究院專業作家淡巴菰的長篇紀實散文《逃離洛杉磯，2020》近日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中國作家》2022五月號亦選刊了部分章節和梁曉聲為之撰寫的序言，以饗讀者。

    文化記者出身、曾為駐美外交官的作者以親歷感受，有血有肉地講述美國普通民眾在疫情下生活境遇和開朗個性，客觀、理性，書寫了人性溫暖。該書出自她疫情期間在美國的日記《兩米外的世界》，記敘了兩國百姓之間身處厄運中的友情，文化溝通中的融洽。作家梁曉聲在序言中稱其為“一部中國特殊女性視角的、呈現瘟疫之下美國百姓日常生活的備忘錄，即便冰山一角，卻有著檔案般的社會意義，非常值得閱讀與關注。” 

    淡巴菰長于訪談、紀實、散文，還有長篇小說創作，迄今已經出版作品十余部，并在《北京文學》、《上海文學》、《江南》等刊物發表散文、小說若干。《逃離洛杉磯，2020》是淡巴菰紀實散文”洛杉磯三部曲”的第二部，第一部《我在洛杉磯遇見的那個人》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第三部《在洛杉磯等一場雨》（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預計下月面世。